雲中峰九霄殿內，黃元寶雖力持鎮定，但明顯仍有些緊張，不時望向玄如河。

他是玄天宗的“使者”，凡人有“不斬來使”的俗約，修士雖亦然，可因為和宋家，和宋雪晴的關系，令他有幾分難言的忐忑。他深知自家掌門這事做的不地道，豈是三言兩語就可以抹殺，但另一方面，他又真的希望蜀山掌門可以大度寬容，最起碼不要遷怒於自己。

雖是他上趕著要來，可他並不是來承受怒火的。

玄如河何等眼力，自然看得出來這玄天宗的小輩神色不定。他面上不動聲色，只似笑非笑的瞧他，玄天宗的“善意”，不管接不接受，玄如河都不會放在臉上叫一個小輩看出來。

這個青年，倒有幾分意思。將該說的說了之後，便一言不發，既不求情，也不解釋。他面上冷凝若冰，目光卻有些糾結，只怕不是冷淡孤傲，而是詞窮了，不太會說話而已。

他與青熾、青河真君交好，而兩者之中，又與青熾格外的投緣一些，他教出來的弟子的秉性，他是信得過的。他那個人，耿直拙言，教出來的弟子，倒是個個都像他。

只是……想打他們蜀山劍派弟子的主意，淡淡是如此，可不太夠格。

長卿那孩子，自打入門起，他便知道，這是一個不甘於沈寂的人。她對修行，對天道，擁有無比的熱情和執著。這種執著，讓她和所有人都拉開了距離，從一開始。就遙遙領先。

所以，他暗示師妹玄如鏡收下這個有點兒特別的弟子，雖然有因為那把古怪又熟悉的小劍的緣故，但真正的理由。卻是因為天綾峰最清凈。

都是女子，便不會有情愛糾葛。他並不是認為宋雪晴是一個容易陷入男女之情中不能自拔的女子，而是擔心，她無心。旁人卻有情，日日朝夕相處，最易出事。她也倒罷了，道心堅定，但別人卻無法保證，若是因為這等令人哭笑不得的緣由生出事端，得不償失。

陽春白雪，下裏巴人，身份不同。便不會靠近。不靠近就不會了解。自然談不上心動。

但仍舊避免不了被吸引。

玄如河想到長卿每每總是淡然的表情，心裏便有幾分同情黃元寶，那丫頭看似關系親近的男子只有他一人。但他瞧在眼裏，那分明並不是情意。黃元寶只怕要和他的師尊青熾一樣。走上一條艱難的道路了。

玄如河並不覺得雙修有什麽不好，生而為人，七情六欲乃是人之常情。雙修的修士並不少，斷情絕愛的那是佛修，而不是道修和劍修。

但他也不會勉強弟子，說到底，他們是修士，順應本心才能體法自然歸大道，強求無益。

再者，修者七劫，生死貪欲癡愛恨，一一歷經方能得圓滿，長卿……本該有此劫。

玄如河道法高深，法相端嚴，黃元寶從他臉上看不出半點形跡，好在到底也沒有怒色，正松了口氣的同時，忽聽他笑道：“你的來意我已知道，貴派掌門的意思我也明了，你回去吧！”

“多謝真君體諒。”黃元寶琢磨不透他話中的深意，也不曾多加辯駁，人家肯見他分明就是給了面子了，否則，大可讓座下弟子傳話便是。對蜀山劍派掌門的風度涵養，黃元寶深感佩服，果然師尊說的不錯，君子端方應如是，聲名不過是以訛傳訛，當不得真。

他恭敬的推出九霄殿外，蜀山劍派山門建立在山上，風景與玄天宗不同。群山巍峨綿綿而立，只是站在殿外看著，便有一股豪氣由心而生，陡然間心胸似乎開闊了不少。

玄天宗占地雖廣，卻遠沒有蜀山劍派這般望山臨水的寬闊廣瞭，四周山脈中綠意盎然，著眼便是一片碧色，叫人心曠神怡，樹木長得這般好，分明靈氣充足……而玄天宗，就靈脈分布也是參差不齊，令得有些地方的洞府人滿為患，有些地方卻空無一人……

一道劍光在天邊亮起，由遠及近，最後落到他的身旁。從飛劍上走下一個束發高挑，穿著淡藍色水紋青色道袍的女修，對他恭敬的一禮：“沖和師叔，師尊令弟子送您下山。”

“你是？”他並不認識這個女修，面生的很。

“弟子紅昭，師從天綾峰長卿真人，師尊讓弟子帶話給師叔，她有事不能來送你了。”紅昭恭敬的道，雖然低著頭，卻偷偷的窺視了黃元寶幾眼，這就是師尊的藍顏麽？

原來宋雪晴送黃元寶到雲中峰後，才回到天綾峰沒一會，就聽說了師尊和小師妹出關的消息，立時便跟著眾師姐去洞府迎接二人去了。

她們師徒也算久別重逢，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一時抽不開身，便令紅昭代為相送。

黃元寶略有悵然，卻知道天綾峰乃是蜀山劍派唯一的女子峰，一個男人都沒有，不好找借口前去，只得跟著紅昭走了。到了山下，至宋府辭行後，便禦劍回玄天宗去了。

宋雪晴同眾師姐們迎了師尊和師妹出關，略略說了幾句，玄如鏡便打發了師姐們散去，只留她和小師妹在身側說話。

聽師尊問起長卿師姐炎火門之事，雲水瑤方才知道，那個便宜姐姐“雲如花”原來竟是自家師姐，不由臉色微紅。她想到一開始她自持身份，不曾將“雲如花”看在眼裏，直到後來相處多時方才好一些，便覺得兩頰灼熱，跟燒起來似的。

不過很快，她便被宋雪晴的訴說給吸引了過去，尤其是雙方交戰的情形，聽得尤為仔細。待得聽到她將梅若蘭帶回了宋家，不由楞了楞，驚呼了起來：“師姐怎麽把她也帶回來了？”

“她於種植一道頗有天分，我有心借助她的天賦，開幾塊靈田種植草藥，辟個小藥園。”宋雪晴道出緣由，雲水瑤才點了點頭，卻聽她笑問：“小師妹要不要見見她？自你救了她之後，她一直對你十分感激，掛念至今。”

雲水瑤猶豫了片刻，方才點點頭：“見一見也好，總該叫她明白，她不曾欠我什麽。”

宋雪晴莞爾，轉頭看向玄如鏡：“師尊安好，小師妹也進益了，弟子觀之精氣飽滿，靈氣圓融，小師妹該是到築基大圓滿，是不是該準備結丹了？”

玄如鏡含笑看了宋雪晴一眼：“你倒是眼尖……你師妹的確已經築基大圓滿了，不過能不能盡快結丹，卻還要看她的機緣。”

結丹不比築基，只要靈氣足夠便能將突破壁障。結丹是高階修士和低階修士的一個分水嶺，因為結丹後，修士不僅體內的靈氣會轉化為真元，這些真元還須得在丹田內凝結壓縮成一個丹丸……一般的修士，金丹通體渾圓，因功法屬性不同，會凝出氣息不同的丹丸，但顏色是一樣的，都是明亮的金黃色。

宋雪晴的金丹稍有不同，與其說是丹丸，不如說是劍丸倒還貼切些。

因為她的金丹，分明就是一把迷你可愛的小劍模樣。

金丹在她體內，只有她知道自己的金丹古怪之處。寶尊說那是因為她今生領悟了劍意，而結丹的時候，又是由十方劍傾吐靈氣相助，使得她的身體越發趨向於劍修，才會有這樣的結果。若非前世她曾見過劍修的金丹，大抵也不會想太多，只會以為凡是劍修金丹都該是如此……但事實上，如今修真界的劍修，並沒有這種詭異的金丹。

聽寶尊的意思，這似乎跟他們修習的功法有關。如今的劍修功法，哪怕是最上乘的蜀山劍派，都不是完整的劍修心法。而有些號稱也是“劍修”門派所研習的功法，甚至都不是劍修心法，而是道修所用的功法！

“你以為扛著把劍就是劍修了？”寶尊當時就冷笑著哼了兩聲，又有些悵然的說道：“上古時代曾經歷過一次大劫，許多功法都失傳了。越是高階的功法，流傳下來的越少……就如玄天宗的九天玄訣，不過萬年，只剩下一半的玄天決！若非主人偶然得到了玄心決功法，九天玄訣難有重見天日的機會！”

“……前輩是玄天宗弟子？”能夠接觸到九天玄訣的，恐怕只有本宗弟子了吧？

“當然不是，他是……”寶尊下意識就要開口，忽然仿佛意識到什麽一般，閉上了嘴，過了片刻才道：“主人並非玄天宗弟子，數萬年前的玄天宗也不叫玄天宗……那功法是主人偶然所得，他並沒有研習過。”

雖然他沒有說，但宋雪晴卻感到了陣陣怪異之處。按理說，他的主人應該是一個得道之士，寶尊也肯定了九天玄訣是一部極好的功法……到底是什麽理由，才讓一個修士，得到一部頂尖功法之後，卻不曾修習呢？

要麽，是他有更好的功法，要麽，就是他不能修煉九天玄訣。

似乎前者更有可能，也更合理，但她隱隱約約總覺得，後者似乎更接近真相。

可惜寶尊不肯說，或許也不能說。他對自己主人的記憶似乎並不全面，仿佛有所缺失似的。

雲水瑤結丹在即，玄如鏡卻說還要看機緣，宋雪晴便知道，一定是雲水瑤的心境還不足以化靈為真、凝結金丹：“師尊的意思是……想讓小師妹出去歷練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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