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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曇花(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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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曇花(二)

水羅軟緞的屏風上繡畫著喜鵲登枝,侯棲花從內室走出來,大殿內堂坐著兩人,正交談著什麽,越崢見她出來,站起來問道,“母後,怎麽樣?”

侯棲花走上前來,“無恙,畢竟是要快生了,太醫說她心緒有些焦慮,才會引起胸悶。”

段麒麟坐在側位上聽著,心裏鈍鈍的痛了一下。侯棲花瞟到他沈沈的臉色,也知道他在煩悶什麽。於琴之懷孕,身邊多少人伺候著,丈夫陪著,婆婆疼著,可燕長寧呢?流落在外也就算了,她還聽說她遭了些難,兩相對比,段麒麟心裏自然是不痛快的。她很理解他,微微嘆口氣,安慰道,“放心吧,那丫頭福大,就算沒有丈夫在身邊,照樣能照顧好自己。”

她這番安慰好像沒起到什麽作用,越崢的臉也跟著沈了沈,手不自覺的攥緊了些。他責怪過段麒麟,自己的妻子有孕,他竟可以輕易被瞞住,還如此大意的被她騙過,讓她被劫走。可是責怪歸責怪,他知道他也無可奈何,何況連他自己的心都揪著痛,更何況段麒麟這個快要當爹的?

他坐下來,眉目布滿陰雲,“我原料想著歐陽夏就是個山外隱士,那次瞧著他為長寧驅毒的樣子,我雖覺得他對她有幾分意思,卻沒想到他並不是君子,願意成人之美。”

“皇帝竟今日才曉得麽?”段麒麟冷冷的苦笑一下,“燕兒的武功為何全失,皇帝竟天真的認為是因中毒所致?”

越崢臉上簡直炸開了花,他皺眉道,“難不成……”

他的手緊緊掐住扶椅,臉上只是淡淡的,“歐陽夏日日為她運功驅毒,本就沒安好心,他從那時便算計好了,廢了長寧的武功,對他來說更易控制。無奈……我們都沒保護好她。”

三人陷入沈默,侯棲花沈吟良久,道,“你們做什麽那麽喪氣?赤燕三部此時相當於完全沒落了,歐陽夏在燕川內埋伏的人手全部被你大燕鐵騎消滅,帝寒谷相當於一座孤島,孤島守衛再嚴密,再難攻進,我們海疆和大燕輪流圍著打,還怕攻不破?”見越崢悻悻的覷過來,她不耐煩的一揮手,“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不就是找不到麽?笑話,這還搞成靈異事件了?比老娘穿越時空還玄乎啊?”

段麒麟的面色總算有了一絲變化,燕長寧和侯棲花連還魂異代這種事都做得到,帝寒谷跟她們一比,還能稱之為事兒?他問,“那你說,為何找不到?”

侯棲花不自然的咳了咳,“這個……我還沒有想出來,不過可以確定一件事,帝寒谷是實實在在存在的,既然存在,就沒有找不到的理兒。”

兩人瞥她一眼,覺得她在說廢話。

“你們不要用不服氣的眼神看著我。”侯棲花在殿內踱步,“兩個實在存在的地方,要從這一個到達另一個,需要的是介質,也就是媒介……”她估計兩人聽不懂,思索了一番,道,“或者……索性稱之為中間物質吧。”

段麒麟神色一凜,中間物質?他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句話。腦中檢索半天,想起了一人,那人是曾經說要研究金鳥的劉學士,他怎麽把他忘了呢!當下立刻站起來,喊,“久谷!”

“有事?”還是一貫的語調,聲音從橫梁上傳來,三人統統望上去,只見那一身灰襖的男子眉目淡漠,雙手抱劍,安然的坐在帝後寢宮的房梁上,好像很理所當然。

越崢咬牙,這就是那個說他們啰嗦的灰衣侍衛吧!輕功如此了得,竟可以隨意出入他的寢宮,誰給他這個特權的?

段麒麟上前一步,問,“劉學士何在?”

“他一直關門閉府,潛心研究帝寒谷一事。”

“把他接到海疆來,不,把所有學士接到海疆來,朕就不信,海疆太後加我泱泱大燕的能人異士,還找不到一處破山谷了!”他頓了頓,又道,“再加派五十萬禦林軍趕來川泠,點三千長羽衛精銳,隨行禦駕。”

“明白。”橫梁上灰衣一閃,空空如也。

侯棲花瞪眼,“燕皇,你還要往川泠派兵?你當老娘的國防設來玩兒的?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趁機圖謀不軌!”

段麒麟溫和一笑,“太後,您既然對自己的國防這麽有信心,何必怕朕區區七十萬軍隊?朕若想對海疆皇權圖謀不軌,您一聲令下,伏屍百萬並非難事,不是麽?”

越崢眉目陰晴不定,段麒麟終於恢覆了那個笑面虎皇帝的模樣了,可是……自己的國土啊,什麽時候才能消停消停,於琴之眼看就要生了,稍微有點擦槍走火那可是民生之大難啊!

自己的皇後眼看要生了……長寧,怕也快要生了吧。

他望向殿外漆黑的天,疏朗星辰灑金菱格木窗,好似水晶一閃一閃,卻比不上一人的眉目清亮。長寧,你還好麽?

“燕皇,本宮有一些擔憂,不知該講與否。”侯棲花開口道,眼裏有一絲深意。

段麒麟頷首,“太後盡管賜教。”

侯棲花緩緩吐出一口氣,慢悠悠踱步道,“攻進帝寒谷或許不會如想象中的那樣難,怕只怕……”她有些猶豫,頓了頓道,“我們一直在考慮客觀的難題,卻忘記了最重要的主角,燕長寧,她會不會成為我們的主觀難題?”

段麒麟眉頭一皺,眼裏似有寒冰劃過。越崢微微楞了一下,好像聽懂了,又好像不敢聽懂。

侯棲花看著兩人的神色,接著道,“我的意思是,我們能不能找到並攻進去是一回事,而她,願不願意跟我們走,又是一回事。”

越崢武斷的道,“不可能,長寧怎麽會變心?”

侯棲花聳聳肩,“我只是提出一個假設,讓燕皇做好心理建設。”

段麒麟眼裏沈了沈,他往後一靠,坐在椅上,緘口不言。

“一個女人在懷孕時最為脆弱,那個歐陽夏雖然對她有強占的心,可沒有讓她流下孩子,其珍愛之心已昭然若揭。女人的心總是最軟,一個男人日夜不分的和她待在一起,又是那麽傾盡心思的護她愛她,這麽久過去,是塊兒冰也該融了。”侯棲花幹咳了兩聲,開始講糙話,“總之,那個歐陽夏長得又不醜!扮個深情款款,再來點隱忍疼愛,加之燕長寧孤身為母,身心都很容易被攻破,心理防線一塌,那怎麽辦!”

他不言,手已經寬大的袖口下狠狠攥成了拳頭。侯棲花的話像一把刀子,刺破了童話般的迷夢,戳進了他內心深處最為擔憂害怕的地方。他從來不說,只是畏懼罷了。時至今日他才開始回憶,開始質疑,他和燕長寧的感情究竟有多深?是否可以牢靠到讓她為自己如此煎熬?從一開始的相遇,到最後的相知,他們之間要有多少牽扯才能維持她的初心?

他像掉進了深深的無底洞,看不到光,觸不到人,心裏的恐慌擴大,快要將他打垮。

迷惘之時,越崢的手搭上他的肩膀,有支持的溫度,“只要你不變,她就不會變,相信她,也相信自己。”

燈罩裏的火光像跳動的螢蟲,搖曳著發出橘紅的暖熱,燈罩上用水墨畫著交頸鴛鴦,栩栩如生,旁邊有一行小字。

君當作磐石,妾當作蒲葦,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

外面星辰漸落,月華初上。

“不要走!”

夜半生涼,燕長寧從夢中轉醒,幾乎是驚叫著,一氣兒從床上坐起來。她喘息著望了望幽暗的四周,心有餘悸的撫上胸口,輕易的聽到了砰砰的響聲,幾乎要從喉頭蹦出來一般。

眼睛適應了幽暗的光線,雕花窗外的布幔輕輕飄著,灑進清冷的月華。她回頭望了望身旁的歐陽夏,見他依舊闔著雙目,月光攀上他的眉梢,清冷俊逸的輪廓有如沈睡的天神。

她松了一口氣,撐著腰身下了床,踱步到窗前,心頭仍是縈繞不去的害怕。

方才的夢……夢裏是一片混沌,她看到自己將一柄長劍刺入段麒麟的胸膛。他胸口滲著鮮血,幾乎是一滴滴落下來,然而他望著她,用一種心灰意冷,失望至極的眼神。

“燕兒……”他喚,“你不要我了麽?”

她恐慌至極,哭喊著上去抓他,卻被歐陽夏禁錮在懷裏。於是他慢慢後退,慢慢模糊,唯一清晰的,只是那個紅得寂滅的眼神。

她掖了掖冰涼的眼角,剛覺得有些冷,肩上就覆蓋了一層厚重的溫暖,耳畔是歐陽夏略帶責怪的沈柔嗓音,“更深露重的起來倚窗看花麽?也不披件衣服,當心著涼。”

他的感情自除夕後變得更加濃郁,無微不至的關懷呵護,包容寵愛,讓歐陽夏越來越不像歐陽夏,他變得越來越沒有棱角,這樣極致的溫柔,時常讓她生出一種深不見底的恐懼。

到底在恐懼什麽,她也不知道。總覺得有什麽東西從手中悄悄流逝,她卻毫不察覺。

她拉緊肩上的衣服,驀然轉過身,深深望進他清明的眼底,意有所指的問,“你累不累?”

他眼底微沈,似有無邊的黑暗蔓延。

“我累。”他抱緊她,道,“所以快去睡覺吧。”

他的笑裏總帶著疲憊,看得她有些心慌。她承認自己對他像冰,幾乎將他涼了個透,而他卻不知冷熱的捂著她,有時候她會想,這到底是因為他口中的愛,還是因為雙花蠱。

她躺在床上,眼裏悵惘,問,“你後悔麽?對我下雙花蠱。”如果沒有那一舉動,她可以不用留在帝寒谷,他也可以不用那麽辛苦的去取悅她。

他無謂一笑,“你最近對我說的話倒是越來越多了。”

羅衾不耐五更寒,絲被有些涼涼的,她轉過身背對他,拉緊絲被,捂著隆起的肚子,蜷在靠墻的那面。

“其實你可以不用這麽辛苦,”她伸手摸著冰冷的絲帳,低聲道,“我們被雙花蠱綁在一起一輩子,在帝寒谷兩廂安好就夠了。”

夜色沈涼,冬天的晚上寂靜得如同深深的湖底。屋內有炭火靜靜燃著,她的話消融在微小的劈啪聲中。什麽意思呢?他轉過頭看著她單薄的背。長長的青絲如瀑般散在軟枕上,他記得在海疆皇宮時,他最喜撩起她一縷墨發在指間纏繞把玩。

他望了望自己的發。月華灑進來,鋪上一層軟軟的流光。他伸手拈起一縷,心頭微微跳動,跳得有些痛。多想把自己的發,與她的發纏在一起。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可她說,他可以不用這麽辛苦。不用這麽辛苦的討她歡心,妄圖打動她,溫暖她。她連這個機會,都不肯給他了。

半夢半醒間,她感覺身後覆上重重溫熱,有人側身從後面抱住她,冰涼的臉龐貼在她頸後,她漸漸沈入夢境,混沌間,似乎有一顆顆滾燙的水珠落進她的脖間,幾乎要灼爛她的皮肉。

爆竹聲中一歲除,除夕過後到處都是此起彼伏的鞭炮聲,日日可見無數的天燈,承載著人們的願望飄上穹窿,天地間彌漫著奢華的香氣。新年伊始的喜慶氣氛在帝寒谷卻並沒有多濃,四處都有紅色布幔和絲帶,門上都貼著福字,可清冷的風一吹,紅色的紙塌下一角,懨懨的晃著。

作為孕婦,她很郁悶。她想玩,想出門散心,以往不覺得帝寒谷這樣冷清,可如今卻是很少看到人了。

她正坐在楠木桌案前練字,歐陽夏突然從屏風後進來,見到她便面帶喜色的一笑,“長寧,今天是上元節,咱們下山,去夜市看煙花,猜燈謎!”

她怔了一下,今日都元宵了?日子過得真快。她打量了一下歐陽夏,覺得他今日很是不同,一身絳紅色的長袍,和新年的氣氛極為符合。再看面色,一改往日的疲憊陰沈,變得神采奕奕,眼梢都染上朝氣,像年方二十的富家公子,再找不到一點邪怪的陰森。

他這樣有精神的樣子,讓她心裏空落落的沒邊兒。可一聽要出去,她立刻放下筆,臉上有了些笑意。她頷首,“好,我去準備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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