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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花落千重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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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花落千重闕(三)

段麒麟從屏風後走進內殿,翠娥剛好迎上來,壓低聲音行了禮,道,“皇上您可輕點,娘娘剛剛睡下了。”

他點點頭,揮手讓她退下。翠娥剛走出兩步,又突然被他喊住,她回身躬身等示下,只見他瞟了眼室內香爐,道,“把裏頭的香撤了吧,太醫不是說聞不得雜七雜八的味兒麽。”

翠娥應了聲,上前拿走了香爐。

榻上,是她嬌瘦玲瓏的身體,此刻雙目一闔,不知斂去了多少世間光華。他輕手輕腳上了榻,將她好好的圈在懷裏,鼻尖嗅著她的發香,心底的石頭緩緩落下,浮上一層安寧。懷中,就好像整個天下,擠得原本空蕩蕩的心也瞬間滿盈。

“燕兒……”他閉著眼輕輕喚她,“你改變了我。”

他自言自語,聲音極低,卻又夾雜著許多汨汨的情意。

“以往我苦大仇深,就像你說的,背上背負了太多,想要摧毀一切,踏破每一寸土地,以雪少時之恥。到最後,我做到了。以往不覺得自己有多麽殘忍,可那天,你在了望臺上看著我手刃同胞,砍殺百姓,你就像我心裏的一把明尺,叫我衡量罪惡。可我不得不這麽做……”他雙臂收得緊了些,“我知這世上沒有感同身受,只當是沒有人懂我心頭的恨有多濃。我娘是那樣好的一個女人,憑什麽要犧牲在皇權之下?你知道麽,我修葺月華宮時,總覺得地上的灰就是她幹涸的骨肉,我連看一眼都不敢……因那灰,那地,都是冷的,冷得不能再冷了,跟這江山一樣,我得到了,那又如何呢?我照樣三番五次的失去你,那感覺太讓我窒息,我不想再一次承受了。”

他撫摸她的頭,輕輕嘆息,“還好……還好遇見了你。你蠻橫狡猾,卻也光明磊落,善辯是非,簡直是我的菩薩。你可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說起來也好笑……”他真的咧嘴笑起來,“我一直把你當敵人,最後反倒上了你的套了!你成了我的七寸,叫我整日擔心驚惶。我愛上一個危險的人,我不知道她會不會隨時給我一刀,可我卻願意一賭,用沒有鎧甲的身體擁她入懷……當真是壞了我一世英名。”

他在這邊自言自語的抒懷,懷中的人卻突然睜開一只眼睛,靠在他胸膛裏沒頭沒腦的咕噥了一句,“你好吵。”

他身體一僵,面色黑了黑,拉開她問,“你沒睡?”

她擡起臉對他皺鼻子,“我就算睡了也會被你吵醒。”她故作苦惱的哀嘆了一聲,“大燕皇帝話也太多了,碎嘴婆子的本性一發作起來沒完沒了,真叫人招架不住……”

段麒麟臉上簡直有了三道黑線。自己在那兒感動的說了半天,她聽到就聽到了,竟然還這麽嫌棄他,這叫他臉上怎麽掛得住?越想越不爽,他徑自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不理她了。

燕長寧眨著眼睛瞅他,見他黑著個臉,立馬笑嘻嘻的湊過來,捧住他的臉在他嘴上大大的親了一口。現在可不能得罪他,這位可是她的飯票車票房票,惹怒了自己下半輩子怎麽活?

段麒麟被她這麽主動的輕薄了一回,別扭的臉上立刻閃現一絲笑意,偏偏使勁憋著,叫她看了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笑什麽?”他也憋不住笑,湊過來撓她癢癢。燕長寧嬉笑著躲,終了被他一把扯回懷裏,頭頂的目光灼灼而深遠,散出的柔情將她緊緊包裹。他俯下頭來,同她抵著額頭,嗓音沈柔,眼神認真,“燕兒,咱們成親吧?”

這話讓她感覺像在夢中,她一時回不過神,被他這樣深深的看著,突然鼻子一酸,笑著眨眼,調皮的裝傻,“什麽?我沒聽清?”

“燕長寧,嫁給我吧。”

“我耳朵不好……”

“燕長寧。”他目光灼灼,一字字問,“你願不願意,成為我聶羽的妻子,不論貧窮還是富有,疾病還是健康,始終愛我,忠於我,不拋棄,不背叛,直到死去?”

他眼底有星光似的亮,透過去可以看得很深。那些字眼,那樣遙遠,好似從前世飄過來,擊中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她眼裏蘊了淚,哽咽著問,“這些話……是誰教你說的?”

他不答,只固執問,“你願不願意?”

她想開心的笑,眼淚卻流了下來,她咬著唇,盡量做出笑的樣子。

有些話,直接聽他說,比看信上寫要戳心窩得多啊……

段麒麟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見她遲遲沒有回應,不由得捏著她的下巴,皺眉哀怨的道,“我都求婚兩次了,你若不答應我真要在你面前吊死了。”

她笑了出來,淚染濕了頭下的羅緞枕,她狠狠點頭,“我願意。”

他幾乎松了一口氣。原來這世上有這麽讓人害怕的事。害怕她說的話不是他想聽的,害怕她再猶豫,害怕再有什麽變故。自己這樣也忒沒出息了些,不就一個女人麽!他一個皇帝,要娶她還容她不肯?

分神間,她已經勾著他的脖子往下,柔軟的唇主動貼上來,浸潤了心底荒漠。吻著吻著,淚越來越多,段麒麟本來還沈浸在她的軟玉溫香裏,感覺到臉邊濕潤,口裏鹹苦,有些心慌的扳開她的臉,不停的問,“燕兒,你這是怎麽了?為何老是哭?”他擦她的淚,“別哭了,你一哭就叫我不安心。”

“我沒事。”她笑,“我就是……太高興了。”

他一楞,隨即輕輕刮在她鼻子上,搖頭笑道,“女人啊……高興也哭,難過也哭,果真是水做的麽!”他翻身摟住她,語氣裏有些憧憬,“過半個月就是中秋節,節一過,咱們就大婚。橫豎也要讓禮部布置一陣子,一個月應該夠了。就是我有些等不及了……”

她笑著嗤他一聲,“人都是你的了,還在乎那些形式作甚?”

“你不在乎麽?”他低頭看她,撩開她額前碎發別在耳後,“我在乎得很。這個婚禮要辦得轟動,辦得奢華,要讓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了,看誰還敢來搶。”

她笑瞇瞇的縮進他懷裏,兩人說了會兒撓心話,也就擁著入眠了。兩個時辰過去,日頭漸漸落到西邊,殿裏被斜陽一照,羊毛毯上投下虎影,更漏斷斷續續的響著,時間像凝固的,安詳靜謐。過了許久,他漸漸轉醒,迷迷糊糊的瞅瞅懷中的女人,她連睡著時都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嘴角還帶著一絲甜甜的笑,看得他發怔。

這就是他的妻子了……他的夫人,他的皇後。日後,還會是他孩子的母親。偌大的天地間,他們是彼此的另一半,從此相伴,不再孤單。

他漸漸綻開笑容,眼底迷迷蒙蒙,像霧水春花般美好。

殿門外響起些動靜,他側頭往窗頭看了看日頭,對外頭吩咐上晚膳。屏風後的侍婢應了聲是,就窸窸窣窣的忙活起來。

燕長寧被這聲音吵醒了美夢,無奈意識迷糊,皺眉撒著嬌不肯起,段麒麟寵溺一笑,將她抱到自己腿上。這邊翠娥走進來,上前為她穿鞋。好容易又是哄又是搖,才讓她徹底清醒了過來。她敲自己的頭,好嘛,懷了孕脾氣都變大了,讓他這麽慣著寵著,也怪不容易的。被那些宮娥看了去,又說她狐媚惑主了。

考慮到是兩個人用膳,雖然皇帝在,也還是上了小桌。菜色齊全,前前後後上了十多道,從南到北的口味,從葷到素的菜式,燕長寧見這陣仗,瞪大了眼直擺手,“我可吃不了那麽多!”他好笑的斜她一眼,“誰叫你吃完了?每樣菜嘗一口,叫我摸清你的口味才是。”說罷又讓人接著上。

燕長寧不再說什麽了,心頭有了些細微的感動。不一會兒,菜上齊了,兩人一邊用膳一邊聊天,這飯吃得倒也歡快。她問起許多事,和他商量起戰場對策,也談民生,談身邊的人,就是不談帝寒谷,像是刻意避諱一般。其實兩下裏都心知肚明,這樣安逸的日子很舒適,卻是用別人的命換來的,現下這樣悠閑,可彼此心裏都牽掛著,不說,只是安對方的心罷了。

“關於戰場那邊兒,我倒是有個提議。”她放下筷子,笑瞇瞇的湊上來。

“不成。”他擱下碗,直截了當的拒絕。

她扁嘴皺眉,“你還沒聽是什麽提議呢!”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麽算盤?”他瞪她一眼,“你想親自去前線,游說玉無痕。”他氣結又納悶,“你腦子壞了?玉無痕對你強占的心那麽明顯,你還主動送上門羊入虎口,你把我放哪裏?再說,外頭傳著好聽麽?我堂堂大燕帝國之主,讓自己的女人上戰鈔色誘’敵人,以此平息戰亂……”他越說越不對勁,幹脆一擺手,“總之就是不許!”

她杵著腮挑了挑眉頭,對身邊一群宮人們嘖嘖道,“瞧瞧你們的皇上,可不就是個管家婆麽!動不動就劈裏啪啦說一大堆,叫人耳朵都起繭子了!”說著,還調皮的摸了摸耳朵。

身邊一眾下人想笑不敢笑,臉憋得通紅。段麒麟瞟了一圈,淡淡的道,“笑什麽?”

聲音雖輕,卻立刻震懾住了他們,只有翠娥大著膽子上前道,“奴婢們笑,這世上怕只有娘娘能鎮得住皇上了!”

段麒麟一笑,伸手過去掐住她的臉,語氣揶揄,“是啊,你們娘娘把朕吃得死死的,翻身都困難!”

燕長寧笑瞇瞇的道,“是你不想翻身罷!”

內堂一改往日,是一片和煦的歡笑打鬧。窗舷外只剩低低一片橘紅,墨藍色從天邊壓過來,空氣生了涼意,怡人的微風拂過堂前桃樹,枝葉飄舞間,已有了碩果,沈沈墜在樹間,像木鈴。

中秋節那天,月朗星稀,千重闕像是鋪上一層軟靡的奢華,在晚風中搖蕩出粉色的迷夢。段麒麟吩咐尚衣監做了好些新衣服送進燕羽宮,她很是歡喜,眼睛都要看花了,最後和翠娥捯飭半天,終選了一件帶點鳳紋金線的齊胸羅緞襦裙,藕荷色滾邊,裙身漸漸變深,為赤紅的朝霞色,上頭淡淡月白,胸前絲帶一系,如玉般的脖頸彎出優美的弧度,往下是迷人的鎖骨。她一改往日,在臉上施了些脂粉,眉毛拿螺子黛輕輕描了,臉頰旁抹了些桃粉的胭脂,嘴唇輕輕抿過口紅。捯飭好後,轉過身,翠娥都驚掉了下巴,知道主子美,本以為用脂粉裝扮會淡去那抹妖異清麗之氣,卻不想這樣看來,眉目更像是山水中的淡色晚霞,看清了就是一股驚艷。她要是個男人,有這麽個夫人,定是天天關在府中不讓人看的!

翠娥喊著“我的娘”,上前來咽了咽口水,“主子,您可少笑,笑多了宴席上的眼睛就都瞟過來了,那不得滿桌都是被你勾走的魂兒啊!”

她戳戳她的額頭,喊了聲“油嘴滑舌”,便轉身對著長長的銅鏡打量自己,掐了掐腰身,晃了晃寬大的裙擺,很擔憂的問,“翠娥,你瞧我這腰身……不會叫人看出來吧?”

翠娥好笑的瞥她一眼,上前來理理她的衣襟裙擺,“您瞎操心!這才幾個月?有些女人上了五六個月都不顯懷呢,您這腰啊,還跟那蛇肢似的,又軟又細,偏偏叫這齊胸襦裙遮了去,可惜。”

她臉上擔憂之色剛下去,又摸著自己的臉,皺著眉頭,郁悶的說,“我好像胖了……”她急忙轉頭問,“翠娥,你看我是不是胖了?”

翠娥笑著拉下她的手,“胖了又怎樣?您以前就是瘦得臉骨頭都露出來了,跟猴兒似的,您不嫌幹癟癟的啊?依奴婢看,這臉上稍微潤一些,瞧著越發水靈了,怪不得皇上看您的眼神越來越亮了,瞧這下巴還是小小尖尖的,兩頰紅暈一冒,水眼一彎,誰會不疼惜您?”

她聽著翠娥的誇獎,輕笑了一聲,心裏擔憂逐漸下去。剛要篦頭發,卻聽得殿外響起一人略帶興奮的聲音,“阿燕!”

段麒麟一身墨藍色滾金龍袍施施然走進來,頭發束起,用玉冠一攏,皇家氣度一覽無餘。他一看見燕長寧,便有半刻楞怔,似乎真是被驚艷到了。她站起來迎他,笑道,“你今日倒真是玉郎神風,翩翩君子,這股皇家霸道氣度一現,不知要叫大燕多少女子傾心了。”

他攬過她的腰往銅鏡走去,笑道,“讓她們傾去!燕皇此生只愛一人。”說著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下。燕長寧被推到鏡前,他從背後摟住她,獻寶似的在耳邊笑,“今日送你一份禮物。”

她眼裏露出些期待神色,驀然脖頸間一涼,一根鏈子被他系上來,燕長寧楞楞的往鏡子裏一看,鏈子是軟銀的,細細一根,泛著溫潤的光,鏈墜是一顆泛著奇異粉光的石頭,指甲蓋那麽小小一點,被打磨得圓潤,燈影之下光彩流轉,映襯著如雪凝肌,叫人移不開眼。

他在身後系好鏈子,細心的將她墨黑的長發撩起來放在背後,寬袖一攏又抱住她,望向鏡裏,“這是你們那邊項鏈的樣式吧?我琢磨了好久,叫司寶監畫了許多圖紙,這才最終做出來。”他撫上她頸前彩石,“光找這顆石頭就費了好些人力,打磨它又是幾天,怕硌著你,就沒留棱角,好歹粉光是留住了。這麽一看,是該大賞司寶監。”他手一滑,又在她大片胸前肌膚游走,低沈的笑了笑,“我的小燕兒真好看,水嫩水嫩的,我都不舍得帶出去給別人瞧了。”

她眸裏氤氳水光,低頭笑了笑,側過臉去,道,“如實招來,侯棲花還教了你什麽!”

他湊到她脖間嗅著,悶悶道,“哪有,都是為夫自個兒琢磨出來的。怎麽功勞都被侯棲花搶了去!”

她回身環著他的腰,仰著頭眨眼道,“羽,謝謝你。”

他眉梢一挑,“謝禮何在?”說著,就好整以暇的盯著她。她覷覷四周,手輕輕推了他一下,“這麽些人,你也不臊!”

他朗笑一聲,命人拿了件墨藍色的鳳袍外衫來,倒與他的配成了一套。同樣金色滾邊,料子絲滑中帶些厚重,他展開來為她穿上,道,“眼下不比八九月,今年中秋晚,十月裏的晚上是有些涼的,披上它暖和些。”

她靈動的嬌媚被那件隆重的墨藍鳳袍壓了壓,顯得莊重高貴些,眉間朱砂亮著,段麒麟不禁嘆道,美人就是美人,穿什麽都自有一番風姿,心裏莫名升起股驕傲,他笑著攜過她往殿門走去,“走,王公大臣都到了,就等咱們開席了。”

殿內一眾宮人紛紛跪地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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