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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柳暗花明(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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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柳暗花明(二)

幾乎一夜無眠,可白天一到,她依舊神采奕奕。

嫁衣不很繁覆,大紅的上等羅緞,精致秀美。考慮到是盛夏,故沒有坎肩,只是有金色滾邊在領子前,那幾顆盤扣很是精巧,層層巒巒,扣心是一粒水晶。嫁衣寬大卻很合身,兩邊領子拈過來,剛好露出細致的鎖骨,隱現兩邊玉肩。腰身盈盈一握,下擺寬長,衣角散在地面,繡著九只鳳凰,栩栩如生,盛媚如火。

發髻梳好,點完新娘妝,首飾簪好,剛要蓋上蓋頭,門口卻突然出現一人。玉翹一襲粉裙,負手站在廳堂口,清清淺淺的瞧著她。

燕長寧從妝鏡前起身,拖著寬敞華美的嫁衣來到她面前。玉翹只覺得面前女子太過明亮,那樣出塵的眉目,略施粉黛,衣飾不凡,紅裙搖曳,眉心一紅明媚得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很美。”玉翹散去眼中驚艷之色,輕輕點頭。

“世上女子都會有這樣美的一天,”她對她頷首,“你也是。”

玉翹不置可否,“或許吧。”她手伸到前頭,掌心赫然一對描金琺瑯耳環,做工覆雜,頗為大氣。她上前為她戴上,道,“沒什麽賀禮,這對耳環我從沒有勇氣戴出去,因它太招搖,今日配你倒是絕了。”

她讓開來,燕長寧明眸皓齒,耳邊墜下的吊飾幾乎垂到鎖骨,明明大紅的華美袍子,卻不顯俗氣,反倒像不食煙火氣的仙家一般。

“愛他,不要背叛他,不要傷害他,不要離開他,”玉翹一字字的說,神情很是鄭重,“要麽,就把他讓給我。”

燕長寧粲然一笑,接過翠娥手中的蓋頭,“你怕是沒有這個機會了。”她紅唇一勾,蓋上鳳舞紅布,蓋頭邊垂下明黃色的流蘇。她提起裙子,大步朝外跑去。

花轎停在山頭,她這邊一出來,穿著紅衣的侍從打簾,她上前,將要探頭進去時,回頭一望。

段禪依舊不冷不熱的看著她,身後是才追出來的玉翹,還有譚春,容柯,以及一眾下人,都面含淺笑以祝福的眼神望著她。翠娥上前來,扶住她,“主子,走吧。”

閉眼回身,空氣中滿是茉莉香氣。

鑾駕浩浩蕩蕩行在山間,樂師吹奏喜樂,蟬鳴愈發熱鬧,天邊暖光大開,她掀開簾子,遙遙望著那顆桃樹,恍惚看到了一個影子,那樣熟悉。

海疆川泠,同樣是滿地熾光。金碧輝煌的宮殿間,有落英繽紛的飄著。越崢站在南承殿窗匛前,眼裏映滿光華,郁色一散,清淺笑意浮上嘴角。

隊伍行到半途,天突然暗了下來,明明熾熱的日頭躲在雲後頭,灼熱一散,刮起狂風。

“郡主,”翠娥撩起簾子,艱難的皺著眉頭道,“這會兒風太大,恐怕得慢點兒走了。”

燕長寧心下不安,她死死攥住嫁衣袍角,不言語。

很快,夜降。

沙地山林釋放餘溫,天地間很快涼了下來。這路程是要走兩日的,燕長寧剛剛靠在榻上想瞇一會兒,誰知鳳轎卻突然猛地一晃——

哐——

轎頂破開,呼啦啦的掉下木塊雜屑,一人影落下,手指在她鎖骨間點了兩下,撈起她的腰就從頂上的破口飛了出去。

隊伍大亂,軍隊從山林間閃出,不敢發箭,只能統統圍上出手對擊,無奈此人輕功太好,又不戀戰,不一會兒就逃出好幾百米,久谷從林間襲來,兩下交手,又要分心避免被他點穴,幾下伸手去撈燕長寧,都被那人狠狠擊中手臂,最後一下,他發狠飛起來,當頭一腳朝久谷肩上砸去,久谷躲閃不及,中了一擊,還要帶領人往前攔。突然,周圍響起號子聲,無數蒙面人從天而降,纏住了大隊軍馬的攻擊。

蒼穹漆黑,風沙飛揚,兩人衣袂飄飄,乘風離去。燕長寧從方才的震驚回過神來,她看清此人面貌,不由得訝異出聲,“歐陽夏……”

歐陽夏側頭瞟她一眼,淡淡一笑,手指圍成一圈放在嘴邊吹出耳熟的聲音,天邊還是那只金鳥撲扇著翅膀飛來,他抱著她穩穩落在背上,金鳥振翅,朝遙遙遠方飛去。

她的心沈到谷底,不安混雜著疑惑糾纏她的心智。從起風的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忐忑不寧,總覺得會有不尋常的事發生,不想被她猜中了。只是……她從未料到劫持她的人會是歐陽夏。

一想起他等不到她時,可能會出現的反應,她的心一窒,喉頭發緊簡直呼吸不了。無奈不能動,只能試探著開口,“為什麽要劫持我?”

“你就這樣嫁給段麒麟?我不依。”他的笑意有一抹寒涼,眉眼鋒利,叫人不敢反駁。

她眼裏狐疑越來越重,剛要說話,又被他一下點了啞穴,發不出聲音。

金鳥腳程極快,瞬間,帝寒谷。他直直將她抱進上回那個竹園,解了啞穴,進了屋,她四肢僵硬起來。

“歐陽夏……”她幾乎是乞求的語氣,“幫我解穴。”

“好。”他很爽快的答應了,手指在她鎖骨間一點,她四肢頓時活絡起來,一把從他懷中掙紮著跳下,歐陽夏也不箍著她——她如今武功全失,還能跑到哪兒去?

這一點,燕長寧也是極明白的,所以她未曾逃出屋,只是質問道,“我就要嫁給他了,為何在此時破壞我?”

她很著急,雖然語氣輕輕的,可胸膛在起伏,手在發顫,眼眶都紅了一層。他把這一切收入眼底,心裏一酸,上前一步,攬住她後頸,低低的道,“長寧,我是為你好,你若是和段麒麟在一起,雙花蠱的毒一發,你就沒命了。”

她一楞,眼底盈滿寂滅的涼意。她早就做好了被他誘拐服下雙花蠱的準備,畢竟她曾經兩次吃下他手中的藥丸。可這件事毫無預兆的在她出嫁之日猝不及防的揭開,像晴天霹靂一般。為什麽?為什麽一定是現在?

她立馬抓住他的袖子,眼裏有淚花,“……你可以幫我解毒的對不對?”

歐陽夏挑起眉幸災樂禍的笑,“雙花蠱沒有解藥,你我服下雙花蠱,只有同在一處才不會毒發。你若是離開我,便會五臟六腑刀絞般的死去。”

眉目溫潤的人笑起來,竟可以如此像修羅。她頹然垂下手,聲音微弱低啞,“你想如何……”

歐陽夏見她魂不守舍,上前一步抱住她,湊在她耳畔道,“長寧,不要如此絕望。你瞧瞧,我為了得到你,機關算盡。救你命的那枚藥丸很幹凈,第二次的避子丸裏才有一味雙花蠱。你知道為何麽?因為我在那時突然覺得你對我很重要,我必得想個法子把你鎖在身邊才好。我不要你去幫我跟段麒麟爭天下了,你只要餘生裏乖乖陪著我,我就什麽都不要了,可好?”

她緊緊咬著牙關,心裏沖上一絲恨意,她猛地推開他,吼道,“癡心妄想!”

他被推開,眼睛不悅的瞇起,魔鬼般鮮紅的唇譏諷的一勾,他一把上前橫抱起她,走到內室,將她丟在床上。

燕長寧一慌,就要往床下爬去,歐陽夏傾身上來把她按回床上,鉗住她的兩只手腕壓到她頭頂,頭俯下來與她挨得極近,他漆黑的眼裏有星星點點的怒火,吐出的氣息都是炙熱的,“長寧,你知道掙紮沒用的,我可以點你的穴,但我沒有,我要你心甘情願,你可懂?”

她眼眶猩紅,不住的掙紮,聲音都是顫抖的,“……你殺了我吧!”

他心裏一痛,平日裏的淡然溫潤狡黠消失不見,眼神像受傷的豹子。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把臉埋在她肩窩裏,悶悶道,“……長寧,你對我沒有一點感情麽?不說愛,眷戀可有?依賴可有?信任可有?再不濟……感激,總有罷?”

見她在身下閉著眼抿嘴不言。他喉中微苦,短促的笑了一聲,伸手撫她領口下大片雪白,蠱惑道,“你瞧,你對我還是有感情的。至少,你不反感我,那就夠了。”說著,他低下頭,細細吻她脖頸,她睜開眼睛,慌亂的掙紮起來,可手被他鉗住,身子被他壓制,竟是半分也動不了。

“我不會傷害你……”歐陽夏吻在她胸口,含糊的道,“你為什麽就不能乖乖的呢?嗯?”

身下的人幾乎急得哭出來,她無助的樣子讓他心動憐惜,只好上來吻她的嘴。不再似以往的溫柔試探,而是大力的攻占掃蕩,他容不得她的一絲反抗,那種沒日沒夜繞在心上的牽掛,那樣無邊無際的思念,那樣瘋了魔一般的念頭,叫他棄天下於不顧,可她仍然不肯妥協!他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溫潤冰涼均是偽裝,她觸動他的火點,此刻他是爆發的狼,要把她生拆入腹!

耳邊傳來衣帛撕裂的聲音,她含著淚恍惚,她的嫁衣被人撕碎了,就像那快要到手的幸福,有人狠狠砸碎那顆水晶球,裏頭的幻象瞬間消失,她墜入現實的冰窟,叫天不應叫地不靈。

他是不是還在燕京城門前等她?等到的卻只是一聲通報——她被劫走,不知所蹤。生命像一場玩笑,才叫她嘗到甜,轉手一推,就讓他們陷進苦海。

他的力道突然輕柔下來,她的唇被蹂躪得發紅,此刻淚水陷進軟枕,眼神恍惚的樣子讓人心疼。歐陽夏在唇間低嘆一聲,輕柔輾轉著。突然,她胸口一顫,喉嚨裏發出嘔吐的聲音。

她猛地推開他,側著身子,扒住床沿朝外幹嘔著。臉頰被憋得通紅,她蛾眉深鎖,胸口不停起伏,惡心的感覺下去一點,她看也沒看他一眼,只徑自扯住衣襟將外露的肌膚圍起來。歐陽夏打量她,眼裏閃過一抹驚異,他撈起她的手臂,指尖在腕間探觸。她一絲力氣也無,只是縮在床沿,任由他把脈。

良久,他緩緩放下她的手,眼裏一片深邃漆黑,不辨喜怒。她回頭看他,只見他的眉目陷在昏暗的燭火裏,眼梢有一抹隱隱鋒芒,包裹著一點憐惜,又冰又燙。

他下了床,身形有些蕭索,轉過身,腳步沈重的往外走去。他一身黑帛,逐漸融進門外的夜色裏。四下裏突然變得很安靜,她擡起頭,望著窗外那疏朗星辰,好似看到一人的眼。可伸出手,卻夠不到他。

心一松,她頹然往後倒在床上,手腳似乎還在控制不住的顫抖。涼意攀上暴露的肌膚,她一身狼狽,卻視若無睹,只側過身子,蜷在床角,深深閉上了眼。

第二天一早,窗外露出魚肚白,她昏昏沈沈醒過來,瞇縫著眼,隱約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一緊張,四肢頓時清醒過來,她猛地睜眼坐起。

莫雲寒疲憊了許多,眼梢都是淡淡蒼茫,他抿緊了唇,輕聲喚她,“靈犀姑娘。”

靈犀……好久遠的名字。

她眼神深深,兩兩相對,不知該說什麽。她低頭一望,身上那件破爛的嫁衣不知何時被人除去,淡綠色的軟衫覆在身上,輕柔貼身。她唇色一白,莫雲寒見狀立刻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看你一身狼狽,怕你著涼,遣侍女進來換下了你的衣服。未曾做出失禮之事。”

她呼出一口氣,這才擡頭看他,心裏好多疑問,卻不知怎麽問出口,腦中一團亂麻,理不出思緒。

莫雲寒一嘆,好似看透了她心中想法,寬慰道,“昨日聽說歐陽夏把你劫了回來,我既著急,又慶幸。”見她有些驚訝,他立刻解釋道,“你中了雙花蠱,算一算日子也到了,是該待在他身邊,不然撕心裂肺之苦,你一個姑娘家,怎麽受得住?”

“雙花蠱到底是什麽毒?”她急切的問,“可有解法?”

莫雲寒搖頭,“我不知解法是什麽,歐陽夏也未曾向我提起。雙花蠱的蠱毒是他親自研究出來的,又稱相思蠱,男女服下,便是被藥性捆在了一起,藥性一發,這輩子不能分開,一分開就要受噬心之苦。”他眼裏隱現一抹無奈,“靈犀,我知你一心向著段麒麟,可眼下形勢無奈,你不如安心待在這裏,等我給你想辦法,可好?世間的毒皆有解法,這是制毒者的原則。萬物相生相克,總會有法子。”

燕長寧嘴唇依舊是白的,她問,“莫兄……你不是歐陽夏的人麽?為何要幫我?”

莫雲寒悵惘一笑,“我是赤燕三部的人,我只忠於赤燕三部。歐陽夏只是繼承人,他若背離赤燕三部的原則,我便不會助紂為虐。”

她大驚失色,“赤燕三部?你說,歐陽夏是赤燕三部的繼承人?”

莫雲寒鄭重的凝視她,點頭道,“不光我和他,你也是赤燕三部的百姓。”

她簡直醒不過味兒來。按照段麒麟的說法,赤燕三部與麒麟一部相爭百年,怪不得歐陽夏勢要與段麒麟為敵,想盡一切辦法從他手中奪回江山。腦中電光火石,她突然想起久谷說的話,那次在船艙上偷襲她的不是周家人手,甚至掉落北海亦不是周家手筆。在樹林遇襲,莫雲寒突然出現,擋住攻擊他們的人。可她與他們交手間,卻感覺不到殺意。

再之後,他們來到了帝寒谷,段麒麟被人扔下懸崖,她向崖底呼喊之時,背後突生力道,推她下海……

這一切,都是歐陽夏的安排。那麽,目的呢……她白著嘴唇恍惚的冷笑了兩下。目的,就是為了讓他們二人患難與共,生出情意,從此,就有了牽扯。段麒麟不但不會防她,甚至會愛上她——一個可以生死相隨的女子,他就算不傾心,也會生出別樣感覺。

局好算,人心不好算。可歐陽夏偏偏做到了。他只坐收漁利,等著段麒麟霸占燕川,而後,他便可以輕輕松松的利用她從他手中奪回一切。

莫雲寒見她失神,便知她已想通一切。他搖頭苦笑了一下,“歐陽夏算來算去,唯獨算漏了一點。”他轉過頭看著她,眼裏有一抹深意,“那便是你。”

“愛上棋子是一件很危險的事,他卻在不經意間入局了。”他站起身看著窗外大白的天,眼底倒映出些許促狹,“算計了半世,就斷在了這一關,他竟想放棄一切,只與你在帝寒谷終老餘生。不可謂不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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