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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所謂伊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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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所謂伊人(二)

三十六計,走為上!

大抵是後腦的傷還未好全罷,她腦子一片空白,唯留下這麽無厘頭的一句話。其實為何要跑?不知道。只是腳不聽使喚,屏風在跟前一倒,整個人就像被扒光了衣服任人審視一樣,不知是羞是憤還是沒有心理準備,總之一觸及到那雙眼睛,她腳下生風,推開宮女,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見她第一反應是拔腿就跑,兩人都訝異不已。段麒麟更是咬著後槽牙氣結。這個死女人,隔了這麽久不見,叫他如此牽掛不說,好容易瞧著一眼了,沒有熱淚盈眶,沒有投懷送抱,第一反應,居然是逃!

豈有此理!

當下也顧不得什麽九五之尊的身份,他一揮袍子,跟了出去。

越崢看得目瞪口呆,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跺腳也追了出去。

盛夏裏的海疆皇宮,上演著貓捉老鼠的一幕。燕長寧一路穿花拂柳,路過的宮人都福身向她行禮,她無暇顧及,只是提著裙子不停的往前跑,時不時的往後看,生怕被發現一般。

一群宮人們正納悶著,卻見面前又掠過一個月白色的身影,一個眼尖的太監指著那身影道,“誒,瞧瞧,像不像今兒晌午太華殿的大燕王?”

宮娥嗤他一聲,“大燕王堂堂一國之主,怎麽可能在這毒日頭底下亂竄?”

太監斜她一眼,“郡主都能,憑什麽燕王不能?”

這邊,燕長寧不死心的朝前跑著,衣角拂過盛開的芍藥,撩起一陣清香。她剛要鉆進一處假山群,卻聽得頭頂一陣衣袂飄飄,段麒麟一把落在她面前,緊緊鉗住她的手臂,咬牙道,“你還想逃到哪兒去!”

這聲怒吼著實挺隱忍,卻還是把燕長寧嚇得微微後仰,段麒麟察覺到她的後退,越發氣結,他一把把她撈到身前來,皺著眉問,“我有這麽可怕?叫你一瞧見我就想逃?”

燕長寧被他緊緊鉗在身前,乖乖不動,慢慢擡起眼來打量他。三個月不見,他黑了些,臉上線條也更明顯,朗俊了不少。那雙眼睛裏少了些迷離暧昧,多了些真摯深沈,此刻他目光灼灼,蹙著眉頭,腦門上微微出了一層薄汗。

也是,大夏天的,苦了他堂堂大燕之主在這花園裏不顧形象,沒命似的追。才剛見面就折騰了他一把,自己真是他的煞星麽!

想著,心驀地化成了水,她擡起袖子,仔細的為他拭去腦門上的汗,他一動不動的深深看著她,終了才拿下她的手放在嘴邊一根根的吻,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我當你不要我了!這個習慣可不好,見著就跑,我是長得醜麽?還是哪裏生了獠牙,叫你這樣惶恐?”

燕長寧被他逗得撲哧一笑,周圍人漸漸多了起來,大抵是聽說這裏有好戲看,統統趕了來吧。段麒麟被人這樣看著,竟也不害臊,眼睛像在她身上生了根,拔都拔不開。燕長寧似有若無的推了他一下,支吾著,“這裏人多……”

話音剛落,她便猝不及防的被他一把抱進懷裏,手臂似鐵一般,摟得極緊。她有些赧然,覺得自己生了場病臉皮子也變得這樣薄。縱如此,她還是輕輕環上他寬厚的背,身體緊緊貼著,不覺得燥熱,只覺得暖流一波波的,讓心都溫了起來。

四周圍觀之人多了起來,宮女掩著嘴吃吃的笑,太監內侍們也都笑嘻嘻的交頭接耳。越崢站在不遠處看著兩人相擁的場景,心裏頭像泛著海浪,不知是何滋味。

於琴之不知不覺的從身後走上來,手從寬袍底下伸出,緊緊握住了越崢的。他微微一驚,轉頭便看見一臉淺笑的她,兩相對視,隱隱有什麽在交匯著。

他微微一笑,反握住她微涼的手指。

入夜,迎朋閣內少不了一番宮廷宴請。侍女魚貫而入,桌上佳肴美酒,豐富可口。閣外是從瀾江鑿出的一條溪澗,此刻水流潺潺,夏日裏的悶熱被清風拂去,隱有花香浮動,月初上,透過雕花窗匛望過去,一片溫潤清輝。

眾人吃吃說說笑笑,氣氛一片溫和融洽。海疆皇帝階級觀念極薄,平日裏也常和王公大臣同桌進餐對酒。今日燕王駕臨,眾人常聞其天順修羅之名,還稍稍有些拘謹收斂,可看著自己的皇帝和燕王雖冷言冷語,但彼此對話十分有趣,像是埋汰,又埋汰得很是高明,這席也就漸漸暖了起來。迎朋閣宴席向來不許女子入席,即便海疆太後也未曾廢除此規定,畢竟是老祖宗延續許久的習俗。故而,燕王人在席上,心卻早不知飛哪裏去了。

南承殿的後花園內依舊星辰月輝,瀾江江潮翻湧,拍打在石欄上,留下一片片濕印。燕長寧倚在第二層回廊的盡頭,面朝著瀾江,耳邊青絲拂在臉上,清亮的眸子慵懶的看著遠方,不知所想。

眼前突然多了一個青瓷酒壺,“要喝麽?”

她撇過頭去,只見侯棲花一身暗紅色輕袍站在身後,對她遞出酒壺。星夜翻滾,燕長寧好似透過她看到了以前的生活軌跡。

她漫不經心的一笑,接過酒壺。侯棲花上前來與她並肩,拿出兩只小巧的酒杯擱在漢白玉石欄上。燕長寧斟滿酒,與她碰杯。

“誒,”侯棲花用手肘碰碰她,“你是什麽時候來的?那邊可有新鮮事發生?”

燕長寧搖頭,“我不知道。”見侯棲花眉頭一皺,她笑著解釋道,“我從02年就坐牢,十年囹圄時光,出來的時候都2012年了。頭頂不見光的,我哪兒知道外邊變成什麽樣了。”

侯棲花沈默了一會兒,突然很感興趣的挑挑眉,“看來能穿越的,都不是一般人。說說吧,犯了什麽事兒?”

燕長寧咂了一口酒,擺擺手,“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就是偷了點東西,一朝失手,十年牢獄之災,真是替自己不值!你可知我進監獄的時候多少年歲?十七誒!一個女人最寶貴的十年,都擱監獄裏浪費了,想起來都戚戚。”

侯棲花很讚同的嗯了一聲,燕長寧斜斜的瞟過去,問道,“你呢?你是做什麽的?”

侯棲花嘿嘿一笑,“說出來我怕嚇著你。”

燕長寧挑眉不語,等她自報家門。侯棲花見她不說話,瞥她一眼,“我其實就是個工程師,某天在三十二層高的樓上指揮施工,結果有個小兔崽子地面砧板沒鋪穩,我一個猛子栽下去了,然後……”她聳聳肩,“就到這兒來了。”

燕長寧嘁了一聲,“工程師?圓周率都記不到第五位還工程師……別搞笑了。”

侯棲花鄙視了她一眼,“你當我是為誰?你說說,能把圓周率記到十幾位的人多麽?要是我真弄到十幾位後頭,怕是沒人救得了我了!”

燕長寧微微一楞,覺得好像是這樣。侯棲花晃蕩著酒瓶子,漫不經心的問,“……怎麽會想到去當小偷呢?凡是身家幹凈的,都不會願意和黑道有牽扯。”

燕長寧眉間愜意散去,她垂下眸子,悶悶的道,“還不是為了謀生計。”見侯棲花納悶的盯著她,她嘆了口氣,解釋道,“我母親被父親背叛,兩人分居後,她魂不守舍,整日在家酗酒,衣服不換,澡也不洗,邋遢至極!我們家裏頭地方小,只有一扇窗子,她天天倚在墻邊兒望著那窗子,盼著我爸回來,就像個神經病!或者說,得了失心瘋?什麽也不管,心心念念只有那個男人!”

侯棲花杵著腮問道,“那……你怎麽辦?”

燕長寧大大的呼出一口氣,“還能怎麽辦?我爸有了新歡,自然是不要我,我媽呢?早就失去心智了吧,也許都認不得這屋裏還有個人了。我當時有個發小,叫王虎,他家也貧,可是家裏人卻是極好的,偶爾能讓我蹭上一兩頓飯。可是我當時臉皮子也薄啊,人家委婉的和我提起家境問題,我自然是沒臉再去蹭吃蹭喝了。王虎也真好,每次吃得少,偷偷剩下些給我拿出來……”她聲音越來越低,眼睛遙遙望著江面,倒映著水光。

“我不知道我媽什麽時候死的。”她聲音平靜,好像在講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我當時也傻麽,竟不知道去派出所尋求幫助。家裏我許久沒回去,那天推開門就聞到股臭味兒,那味兒簡直不能說!我捂著鼻子,就看到我媽的屍體躺在地下,手邊還有個空啤酒瓶。我當時嚇得楞在那兒,什麽也不想拔腿就跑。後來我也不知道怎麽樣了,應該有人發現她了吧。不過我是徹底消失了,為了填飽肚子,就去偷東西。結果越做越大,王虎也找了不少人一起和我幹。你知道麽,我還有名號呢,叫鐵虛手,在黑道極為出名,不少黑市老大都雇我當金手。博物館收藏館沒少去,沒有一次失手。”

“條子得恨死你了。”侯棲花幸災樂禍的瞇眼笑。

“那當然,”燕長寧露出皓齒笑道,“我身手極好的,再加上每次得手後的酬金不只拿來吃喝玩樂,也置辦點更高級的裝備什麽的,如此,才立於不敗之地。”

“那最後一次怎麽失手了?鐵虛手?”侯棲花嘲笑道。

想起最後一次就氣!燕長寧杵著下巴嘆了口氣,“最後一次是為偷一個玉石磚,那玉石……很奇怪,我一看到它就像被攝住了心魄,動也動不了,眼睛就像強力膠一樣粘著它,結果不小心觸碰到紅外線,還沒回過神兒來的時候就被抓了。”

侯棲花嘁了一聲,“不是有高級裝備麽……”

燕長寧瞥瞥她,很不服氣的爭辯,“特殊情況嘛!我的腰上一次吊鋼絲的時候被勒得差些折了!都還沒好就接了個大單子,我這是拼死上了你知道麽!”

侯棲花笑了一聲,搖搖頭不說話。燕長寧也收回目光,重新盯著面前翻湧的粼粼江潮。江面就像另一個穹窿,星光漏了下來,隨著波浪一顆顆的搖晃。

“你這孩子,也怪可憐……”侯棲花好似嘆息,“既然我都收你為義女了,你不如叫我聲媽?”

燕長寧雞皮疙瘩一起,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還是不要了。”

侯棲花狠狠推了推她的肩,“得了便宜還賣乖!”燕長寧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笑得流出了眼淚。

疏朗星辰,九曲回廊之下,一人慵懶倚在雕花木欄之上,抱著手,將廊上兩人的對話一字不落的收進了耳朵。夜風鼓起月白的袍角,奇香陣起,攀升上那迷離翻湧的眸色,空氣突然旖旎了許多。

第二日,陽光破雲,天邊朝霞燦爛,風輕日暖,宮花齊綻。太華殿內,禮部肅穆,氣氛莊重幽持。大燕帝國與海疆簽訂《五十年友好同盟條約》,條約款項設計農商,領土,貿易,海關等方面,規定了兩國未來的交往方式與發展道路,對大燕和海疆的發展有重大意義。

同時,海疆皇帝簽下聘書,以公主之儀備下豐厚嫁妝,允義妹靈福郡主燕長寧隨燕王歸去,從此琴瑟在禦,一世安寧。

晌午過後,柳困桃慵,天光微燥,川泠皇家渡口前一片有條不紊的忙碌景象,一箱箱丹漆紅木的嫁妝被擡進船艙,軍隊列陣兩旁,嚴謹肅穆。一行人來到渡口,段麒麟回身看了看眾人,笑了笑,“本王先去看著人收拾行李,皇帝和令妹好生話別吧。”說罷就扭頭進艙。

燕長寧轉過身,看著皺眉不語的越崢,那點不舍寫在眉間,又不好太顯露出來。她心緒覆雜,只得拋開一切對他大大一笑,“別這麽苦大仇深的,又不是以後見不著了。”

越崢扯扯嘴角,“是。這裏是你娘家,省親的時候得回來。若是在大燕誰欺負你了,一紙文書告上來,為兄幫你收拾他。”

燕長寧只是笑,水葡萄般的眼睛彎彎的,好似月牙。那月牙水光粼粼,一閃一閃。

越崢幾步上前,抱住了她。

“長寧,你要多給我寫信,叫我知道你的近況。”他勒緊她,“還有……段麒麟作下再多孽,他對你的心是真的,你不要鉆牛角尖,好好和他在一起,可曉得了?”

燕長寧一笑,拍拍他的背,“在你心裏我是這麽一個不識好歹的人麽?”

越崢笑了笑,放開她,細細打量著,“好,那你去吧。”

她在他眼裏看不到不舍的愁色,這樣也好……不論是不是在盡力壓制,他至少在努力給她一片沒有束縛的藍天。她點頭,“好,待皇後誕下麟兒,我定會來喝他的滿月酒。”說罷,她對他粲然一笑,提著裙子扭頭跑向華船。

海鷗在江面逐浪,叫聲豪邁狂放,大隊人馬整裝待發,槳夫解開鐵鏈,長長的木槌將船推離岸邊,另一頭的船夫開動五條大船,江面波浪湧,橘紅的日光在後頭。風如一首送別的雄歌,天地間盈滿如血的夕陽。燕長寧在甲板上站著,目光卻移到了渡口旁邊高高的了望臺上,唇角一勾,眼裏像盛滿了星辰。

“娘親——”她雙手合攏在嘴邊,對著高臺上的侯棲花揮手喊道,“媽!我走了——”

海上豪船越駛越遠,漸漸變成一片葉子。天大地大,侯棲花在溫熱餘暉中遙望,風卷起她的袍角,像在向誰揮手一般。她的心如同海上掀潮,汨汨的泛上些古香之語。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越崢在岸口站著,遙遙望著遠去的豪船,眼神映上餘暉,迷蒙得像是失了魂一般。他的伊人,在水一方,他再也沒有機會夠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

越崢怒吼,“爺的擦汗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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