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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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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垂死

漁村的海風依然微鹹,一個多月前那場廝殺的血腥之氣已被拂去,唯留下一片蒼寂。

玉無痕勒住馬韁,馬兒停下。他環顧四周,鼻尖縈繞的刺鼻氣息讓他皺了眉。

“是這裏麽?”

燕長寧這才睜開眼,她輕輕動了動嘴唇,“抱我下來。”

站在這片幾乎暗紅的海灘,她腿腳都微微發抖。漁村一片狼藉,四處伏屍。有臭蟲和蚊蟻在屍身上方盤旋攀爬,原先的熱鬧富庶已不再,此處像人間煉獄。

她像一個失去了表情的人,只有腿輕輕邁開,走過一具具或熟悉,或陌生的屍體。整片海灘的空氣發臭,腐屍可怖,她卻只是楞楞的走著,楞楞的打量,沒有言語,沒有眼淚。

突然,她在一具屍體前站定。

砰。

她一把跪在阿綱的屍體旁。

慘白的手顫抖著伸出,抽出插在屍體裏的暗器。

海浪一下下打在沙灘上,卷起的浪花翻騰,遠處日落是深紅的橘色,恰似一人在夜晚的石亭下,餵她吃的金橘一般,那樣紅。

暗器上的標記被人用內力抹去,可她還是看得到隱約的羽毛符號,輕飄飄的羽毛……輕飄飄的羽毛,竟也可以這樣狠的一下奪人性命。

她收緊手掌,暗器邊緣鋒利,手掌隱隱透出猩紅。

“長寧!”玉無痕一把蹲在她旁邊,從她手中奪過暗器,扯下衣角,將她布滿血跡的手緊緊包紮。

心口猛地一顫,像是有人狠狠捏了捏她的心臟。

“是,只要我登位,定能給你太平盛世。”

承諾,猶在耳邊。

段麒麟,這就是你說的太平盛世麽?太平盛世,就是草菅人命,就是殘忍屠殺?看看這周圍吧,他們以前是多麽快活,漁村富庶平靜,哪裏容得下你冰冷的刀鋒……

她摸了摸臉,仿佛還殘留著李克兒的血噴在臉上的灼燙感,只要她一擡頭,觸碰到的還是那雙不再天真熱情的眼睛。那種純粹的恨意和殺氣,可以把人從頭到腳冰凍起來。莫不是她太傻,誤解了段麒麟?他的所謂抱負藏著邪惡的殺戮,所有自以為是的心靈相通,好像只是一場幻想。

她頹然垂下手。

身子突然淩空,玉無痕將她一把抱起,向馬匹走去。燕長寧瞟到他肩膀滲出的微紅,手伸過去輕輕撫了撫,有氣無力的道,“……玉無痕,包紮一下吧。”

玉無痕緊抿薄唇,不發一言。

這人,還是這麽別扭固執。燕長寧搖頭一笑,眼睛模糊,感覺臉頰溫熱,有淚落下。

他抱她上馬,坐在她身後,她微微側過頭來,道,“去川泠,我要找越崢。”

玉無痕不多言,扯住馬韁,往川泠方向趕去。

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三日後,川泠近在眼前。

這三日,燕長寧幾近虛脫,整日不是昏昏沈沈就是神智不清,稍微清醒些說的話只有三個字——去川泠。他心急如焚,只想快些為她在川泠尋大夫,故而旅途顛簸勞頓,差點去了她的半條命。

這一天,越崢突然收到侍從遞來的一片金箔。他一看就猛然起身,“哪兒來的?”

侍從回答,“回太子,有一男一女在宮門外求見。”

越崢道,“快讓他們進來!”

玉無痕抱著昏睡的燕長寧進了宮門。越崢一看便傻了眼,他吩咐下人收拾出一間寢宮,幾乎把皇宮內所有的太醫都召去了那裏。

南承殿藥香滾滾,太醫魚貫而出,魚貫而入,四下忙亂。玉無痕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像木偶人一樣任由下人幫他清理肩膀的傷口,眼睛像長了靶子,動也不動的直直盯著床上昏睡的人。

越崢看了看燕長寧,又看了看玉無痕,幾番思忖,才開口問道,“閣下是長寧的朋友麽?”

玉無痕擡眼,看了看越崢,嗯了一聲。

越崢見這人不愛說話,也不再問。心裏諸多疑惑憋在肚子裏,只想著燕長寧快些清醒。

這時,床邊的太醫突然過來向越崢跪下,顫聲道,“殿下,這位姑娘怕是已經到了大限之期,得做好最壞的打算。”

玉無痕猛地站起,帶落了瓶瓶罐罐,乒乓的砸在地上,越崢置若罔聞,眼眸猛地一道寒光閃過,蹙眉吩咐,“給我治,治不好,你的命也沒了!”那聲音,竟比臘月寒冰還要冷上幾分。

“那麽動怒做什麽,太醫的命不是命?”身後響起一女人淡淡的聲音。越崢回頭,滿屋子的人叩首請安,“參見皇後。”

“母後……”

侯棲花一襲暗藍色長裙,沒有深宮女子的隆重恪禮,周身透出一股讓人親近的氣質。她走上前來,淡淡往床上瞟了一眼,對太醫說,“給我治,治不好,就是你殺了她。”

太醫:“……”

越崢勸道,“母後,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

“是你父皇讓我來看看的。”侯棲花擺擺手,往床邊走去,“這可是咱們的大功臣,就這麽死了多不好。”她餘光瞟到玉無痕,那人肩膀猩紅,傷口暴露在外卻像根本沒有察覺,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床上的人。她心下泛起幾絲了然。

唉……她扶額,穿越來的女人好像都能做紅顏禍水,怎麽她就不能呢,一輩子就越中天這麽一個……

“不要吝惜太醫院裏的藥材,”侯棲花吩咐著,“需要什麽就去拿,人參靈芝什麽的,我就不信黃金萬兩壓她身上都壓不醒。”說罷,悠然離開了。

“恭送皇後。”

夜裏,南承殿燈火通明,藥香濃郁。

一人身著雍雅華貴的暗黃色羅裙走進屏風後,看著裏面情景,輕輕嘆息一聲。

越崢正在內殿桌椅上杵著腮打盹兒,卻被這輕輕的嘆息驚醒,擡頭望向簾帳前。

於琴之如今已是太子妃,夜已深,她還未拔釵卸妝,而是來到了這裏。

“琴之,你怎麽來了?”越崢起身問道。

於琴之淡淡的笑了笑,上前來,打開懷中的披風,“太子如果要在這裏休息,怎麽不讓宮娥拿床被子呢?小心著涼。”說著,她踮起腳為他披好披風。越崢輕嘆一聲,從身後將她拉過來,看了看床上昏睡的人,低低的說,“她一天掙紮在生死邊緣,我便一天不能安睡。”

於琴之心裏微微一動,看向床邊。玉無痕側頭,於琴之對他頷首,“玉先生,已是夜深,不如早些休息吧。”

玉無痕只是瞟瞟他們,轉過頭,悶悶的說,“你們離開這兒吧,我守著她。”

於琴之和越崢卻都不動。玉無痕再次轉頭,眼神有了些不耐。越崢上前,面色沈靜,“我也是她的朋友,你沒有權力趕我走。”

玉無痕不再說話。

夜色沈涼靜謐,三人守在殿內,於琴之時不時的靠在桌上休息,越崢偶爾站起來踱步,玉無痕則一直維持著坐在床邊的姿勢,動也不動的望著她。

他掙脫了寒冰鎖,內力大增,打傷了玉屏山莊多人逃了出來,沒有多餘想法,只是想跟著她,哪怕在暗處看著也好。得知她剛從北鏡回來就搬出了山莊,他如同被人當頭一桶冰水澆下,從頭涼到了腳,憤怒之下失去理智,給了玉無塵重重一掌。他掙脫束縛的那一日,正是她啟程雲游的那天。

他跟著她許久,那日錦縣人群擁擠,趕到時,只看到她被刀鋒插進心臟。那一瞬間,被磨練得如鋼鐵般的身軀也像被一劍穿心。他在她昏迷時將她救下,那兩日和未央一同照顧她。她醒來的那天,他正在藥鋪買藥,回到房間,才看見如火燒眉毛般的未央,他什麽都不敢想,騎了匹馬便沖了出去。

燕長寧,你不知道,是因為你從不曾回頭,其實我一直在你身後。

床上人的手指,突然微微動了一動,玉無痕的心,卻猛地動了一動。

“太醫……太醫!”玉無痕眼底一熱,急切的呼喊太醫。越崢一把湊上來,於琴之也醒了過來。一時間,眾人從大殿的各個角落如豆子般冒了出來。

“她醒了!她是不是要醒了!?”玉無痕不覆往日冷靜,他很激動。

太醫斂眸把脈,又拔開燕長寧的眼皮看了看,嘆了口氣,搖頭道,“太子殿下,這女子回光返照,大概半刻鐘便會醒過來。”

“回光返照?”越崢揚聲問,他眉頭一蹙,一把抓住太醫的袖子,“什麽意思?她可是會死?”

太醫垂眸,沈重的點頭。

玉無痕二話不說,一把將燕長寧搖搖欲墜的身子拉起來,為她註入重重渾厚的真氣。越崢手一松,怔怔的看著床上的人。於琴之也面色凝重。

“再沒辦法了嗎……”越崢失神的喃喃。

太醫立刻跪首,語氣誠懇,“太子殿下,這女子被一刀傷及心臟,能活這麽久已是不易,加上旅途勞頓奔波,費心勞力,精神又受了極重的打擊,吸進無數屍臭,傷口被感染,身體已是大限。老奴知道她是海疆功臣,用藥治療上已十分細致,可這……”太醫面有難色,“這……醫病也醫不了命啊……”

越崢面色如土,心不在焉的擺擺手,揮退了他。

“老臣會為這位姑娘備著人參靈芝,盡量吊命。”說著,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玉無痕仍然在不死心的為她輸入真氣,可她的身體太弱,無法接受。他手掌發顫,臉上已是冷汗密布,卻依舊在她耳邊不停的喊,“燕長寧……你給我醒過來,你給我活過來,活過來,活過來!”

他緊緊抱著她,“長寧……對不起,對不起……我沒能在你落難時保護你,我掙脫不了寒冰鎖,師父要困住我,他要困住我!我知道你的言淒草之水不夠用,我知道的……你拿去救段麒麟了……”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對不起……長寧,我都說了對不起,你就不能醒來麽?你醒了之後,我們回玉屏山莊,你再也不要插手朝堂上的事,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好不好?長寧……”他晃著她,眼淚已渾然不覺的落下。

於琴之在一旁已濕了眼眶。越崢面目楞怔,全身卻在微微發抖,心中的苦澀伴隨著疑問,到底是誰把她害成這樣?

“羽……”

她輕輕一喃,如天雷一劈,三人都頓時有了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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