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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事,何其之多,怎知哪一件恰恰不順你的意了?”

“哼,油嘴滑舌!我就說嘛,光憑一首詞,哪裏就能看透一個人了?這般死乞白賴的人,如何能輕信?”

疏影兀自小聲嘰哩咕嚕地自言自語,卻不駁辯了,王錫蘭只覺好笑,便取笑道:“這位姑娘家,同人說話,是不帶說好好的,忽然自說自個兒的了!”

疏影聞言,暗下裏翻了個大白眼先,然後才擡頭回道:“好吧!我就不繞彎子了!前日,我們家小姐在自家園子裏隨意吟了一首詞,你巴巴地偷聽了去,還附庸著和了一首過來!你口口聲聲講禮數,還望你莫要將小姐所做之詞傳將開去,那樣才叫真正講了禮數!”

王錫蘭聽了,這才恍然大悟,憋住了不讓自己大笑出聲,這小丫頭無心無肺的幾句話卻將自己適才的緊張一掃而光,忍著笑,假意十二分謙謹地對著疏影慰道:“還請姑娘轉告你家小姐敬請放心,本公子一定嚴守!”說完,掉頭看向周昱昭,原想再送個譏笑的眼神的,不想卻隱隱看見周昱昭光潔的額鬢上已經覆上一層細汗,於是抿緊了嘴唇,轉身就要走過去。

疏影的意願還沒有達成,只差一點了,不能就這麽讓他走掉了,遂連忙又扯住了王錫蘭的一邊衣袖,急著說道:“光答應還不成,你還得起個誓!”

第四十二回 月華之下滄波起(下)

更新時間2012-11-6 23:28:47 字數:3119

王錫蘭此時哪裏來的心情起誓,他眉頭緊鎖,一邊朝前走,一邊瞇著眼睛將立於陰影之下的周昱昭上下一通掃視,而周昱昭遠遠地見王錫蘭朝自己走來,忙示意他退回去,那意思好像還是叫他回過頭去,好好應付身後的那個小丫頭來!

王錫蘭有些不解地頓住腳步,只是眼睛仍然緊盯住周昱昭不放,生怕一不留神他便沒了一般。站在後面的疏影趕忙趁機跳到王錫蘭的身前,不依不饒:“你……不能就這樣跑了,你得起個誓我才能相信你!才答應讓你離開!你快些起啊?”王錫蘭心不在焉,壓根沒有註意到疏影話中的荒謬。

雖離得有些距離,然他倆的對話,李眠兒即便是聽不到,也能猜得到,只是這會兒她本沒有力氣,也沒有心情去制止疏影,甚至再耐心地去提醒她要守規矩,給人家添的麻煩得同人家道歉如何如何……

這種時候她只覺得腦子有點亂,似有千頭萬緒在腦海中糾纏盤旋,無從理梳。她一動不動地輕立在月光之下,粉面光華,眉黛鎖愁,幽幽地沈浸在自己的憂愁裏。

疏影口中不停念叨的那個“聽墻根”之人,其實在宴堂中時,她已經有所定奪,就在他幫自己解圍,然後起身同那位小姐道聲“承讓”的那一霎,她就認出了他的聲音,也認出了他的人。她以為他懂她的詩,她以為他也懂她的心,而透過他和的詩,她似也懂了他。只是今晚的不期而遇,如此的一場不期而遇,叫她無論如何也無法欣喜,很顯然,她和她最為親密的丫環,就在將才,差些葬生於這場不期而遇之中。

於是她不懂了,什麽也不懂了……

周昱昭看著眼前正兀自發怔的美人,雪衣烏發,纖腰婀娜,宛似嫦娥春煙下,猶如仙子洛川行,若不是自己須得專心發功運氣,定是要為之意亂神馳的。然他也只是分了這麽一點神想這麽一點事,胸膛的那處傷患便有擴大之勢,而深凝其中的毒素也趁機往四周散開。他遂而放下眼瞼,冷著面,一言不發地重新發功運氣,只是突然的發力,使得他的身子一時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退了幾步。在他往後移步時膝蓋處恰好碰到一張長椅的一角,利索地,他順勢側坐於長椅之上,單腿伸直,另一腿曲起,而右手則是緊扣著椅背,額前的汗更加細密。

周昱昭的動靜並沒有驚動到還在自苦不已的李眠兒,卻再次惹得王錫蘭焦急萬分,面對喋喋不休的小丫頭,他使出最後一滴耐心,輕聲安撫道:“這位姑娘,請你轉告你家小姐,本公子言出必行,既然答應於你,自不會作出任何有損你家小姐清譽之事!告辭!”說完,大步流星地走到周昱昭身前,不動聲色地拉過他的手,把向腕間的脈膊,而面上卻佯裝嘻笑怒罵:

“宴上喝多了吧,之前怎麽勸你的,偏還不聽!”

一頭說著,一頭暗自運氣,透過指尖悄悄將內力遞進周昱昭的體內。得了王錫蘭的暗助,周昱昭稍作休緩,起身長立,擡眼朝向李眠兒看去,再次地,二人目光相遇,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的一瞬間,周昱昭的身形微微晃了晃。

李眠兒毫不退縮地迎視著,她想啟口詢問,卻不知該問什麽,因為在她的世界裏,他的角色一直在變,由墻外的和詩之人,再到宴上兩次幫自己解圍的恩人,再到方才差些索了自己性命最後又臨時罷手的陌生人,如此這般,倒不如什麽也不問,從此路人的好,再說,他們本來也只是不曾有過一句對話的路人而已。

李眠兒自嘲一笑,纏緊披帛,轉身提步,領著疏影,依著原先的方向,頭也不回得緩步離開。

周昱昭扶著王錫蘭,直到兩道倩影徹底消失在淡煙細霧之中,才收回視線,然後就是渾身一軟,粘扒在王錫蘭的肩頭,二人你笑我打,東倒西歪地走出國公府。

直到二人踏入“九畹軒”,進了王錫蘭的臥房,從來貼身暗佑的七煞之一,排行老二的蒼鷹現了身形,從懷中掏出一只小瓶,王錫蘭慌忙奪過,倒出一粒,迅速塞進周昱昭已經泛紫的唇間。

周昱昭躺在榻上,雙目微闔,借著藥勁,調理了片刻後,擡起右手,食指與中指指縫之間夾了一根玄色針器,蒼鷹快步近前,接過手中,就聽周昱昭啞著嗓子吩咐道:“去,查一下!”

蒼鷹得了命令,覆又看了一眼手中的玄針,然後嗖地一聲,便飄離了房間,躍往了窗外。

王錫蘭湊近了,很是自責:“怨我大意了!”

周昱昭聞言,輕搖了搖了手,斜倪著王錫蘭,諷道:“若光指望你,我豈止死了百回!原是我自己疏忽了!”

王錫蘭見他出言損人,情知他的傷情已無大礙,遂也放下心來,追問事發經過:“可註意到出手之人的些許蛛絲螞跡?”

“倘能看到的話,我又怎會挨了暗算?”

“那……照你所說,那人出手豈非相當快了,隱在賓客之中,竟然絲毫沒露馬腳!”

“席間他一直伺機,只是因為楚王的乍臨,大家都很拘束,不曾肆意走動,他才沒有出手。散宴之時,他混在人群最為密集之處出手,針器又細小,加之我一時……一時分神……所以才令他得手!”周昱昭說到最後兩句時有些支支吾吾。

記得當時撤宴,自己隨著眾賓客由東邊廳門出,卻見梅笑寒神神密密地回頭,朝正在往西廳走的李青煙主仆二人趕去,於是他稍作一頓,欲看個究竟……

突然一根被淬了毒的針器從後頭穿進自己的胸口,雖然自己及時反應,運氣抵制針器的繼續深入,並快速逼出針器,可仍然避免不了毒液的入侵。

之後王錫蘭同他二人假意醉酒,避入幽徑之中,運功逼毒,卻中途遇上那對主仆,若不是自己及時認出她二人,恐怕……

王錫蘭拾起周昱昭的手腕,再次號起脈象來,號著號著,臉上的笑容不由越綻越大,松了手,十分得意道:“紫菀雪蓮丸,去盅毒痿,安五臟,效果果然不同凡響!當然咯,還是虧得表弟身手敏捷,及時封了脈,毒素才不曾打散,否則,可不是一顆藥丸就能解決的了!”

周昱昭雖默不言語,可心裏卻深以為然。王錫蘭見表弟轉危為安,心神俱為之放松,於是來了興致,套問起周昱昭來:“你今日非要見一下那李家九妹,可是因為偷聽了人家吟詩的緣故?卻是什麽樣的一首詩,瞧她那丫頭急得!”

周昱昭聞言,只是朝臥榻裏面挪了挪,自顧自地閉目養起神來。王錫蘭見狀,忙又追問:“你什麽時候聽人家的墻根的,怎麽從來沒聽你提過?按理,我替你背了黑鍋,你總要給些補償才對!”

周昱昭只當沒聽到一般,雷打不動。王錫蘭在室內踱來踱去:“既然你什麽也不說,那我只好猜了!我猜能叫一姑娘家如此著緊的,定是首香詞艷曲無疑了……嘖嘖嘖,瞧著明明不像是一輕浮之人哪!”

王錫蘭說到這,轉頭看了看依舊息憩不語的表弟,無奈之下,只好換個人說了:“嗯,不僅主子絕色,那個小丫環長得也忒水靈,還很有趣,可惜小了些,如若再長個兩歲,定要討來留著貼身伺候!”

周昱昭聽到這兒,終於掀開眼簾,對著王錫蘭,斜瞄了一眼窗外,王錫蘭見了,突然有些難為情地搓搓手,含糊道:“不一樣,那不一樣,她與枝兒、春兒她們不一樣,討過來的話,我待她也是不一樣的!”

王錫蘭仰著面,雙手背負,敞開了心情,回憶起將才在國公府裏同那小丫頭扯嘴皮子的情景,不覺咧嘴輕笑起來,繼而搖搖頭,脫口說道:“果真有趣!”說完,覆又轉向周昱昭:“你是作何想的,可是中意上了那位李家九妹?不過話說回來,你確該找個媳婦了,我娘近日正在幫我張羅親事的事,想姑姑怕也正在忙活你的親事了!”

周昱昭迎視著王錫蘭的目光,只是眸中意味不明,凝神了半晌,周昱昭搖了搖頭,又闔起眼簾,端端躺在榻上,一腿伸直,一腿曲起,雙手交疊腦後,再不作任何言語。

王錫蘭見狀,轉身朝書案走去,端起案上的茶,豪飲了一口,然後挑了本兵書,翻看起來!

直到子時初,夜深人靜時刻,周昱昭才睜開眼,隨後矯捷地起身,整了一下衣冠,也不同書案前的王錫蘭打聲招呼,便一個閃身,消失在夜色之中。王錫蘭放下手中的書,打了個呵欠,熄了燈,步至榻前,躺臥休息不提。

周昱昭紅唇輕抿,一身深衣,疾奔於京城最為繁華地段的街頭巷尾,穿梭在夜間的檐頂樹間,不停地疾奔,不停地穿梭,直到過了許久,他才勾了一抹笑,轉向武郡王府飛馳而去。

第四十三回 浮雲富貴本無心

更新時間2012-11-7 22:05:46 字數:3413

這個時辰的武郡王府顯得十二分的漆靜,諾大的府宅零星地掌著幾盞燈。周昱昭只身一人時向來不愛走府門,無論正門、偏門,抑或前門、後門,此時,他隨意挑了一面粉墻,蹭地躍入,又忽地幾個起伏,眨眼間已進了他的臥房。

桌上擺著的茶水同點心皆還是熱乎乎的,凈房大木桶裏的湯水亦是熱氣騰騰。周昱昭脫下裳服,緩緩沈入水中,頭仰在桶沿,眼睛盯著頂上的天花板一眨不眨。氤氳的熱水在碰觸他的面龐時化作細小的水滴,熠熠閃閃,更襯得一張玉面棱角分明,線條俊美。深遂的眼眸因為水汽而被暈得泛著幾分迷離,紅潤的雙唇微抿,似是在抵禦著什麽……

周昱昭靜靜地躺在湯水中,忽然低頭看了一眼胸口處,隨後擡頭深吸一口氣,嘰諷一笑:當真打算趕盡殺絕麽!

直到湯水變得有些冰,他才出浴,拭身,更衣。待他走出凈房,方才在他沐浴時便已趕來的武郡王及王妃雙雙起身,十分關切地看著他們唯一的兒子。

周昱昭只著了身白色中衣,武郡王妃王鈺忙將臂彎裏的鶴氅親給兒子披上,又給他幫額前的濕發捋順,再又心疼地將之上下前後一通審視,確認沒有什麽之後才退到身後的高椅上坐下。

武郡王放下杯盞,深深看了兒子一眼,方才示意他坐下,然後沈聲說道:“你的事,晚間蒼鷹已經向我稟過了。我看,近日你還是少出門的好,待世子封下來,盡管大大方方地出門,。如今你越是往暗處,他越容易下手,至少明面上他還是有顧忌的!”

周昱昭聞言點頭稱是,待武郡王再次示意,才又端坐好。

武郡王單手撫著香幾上的一柄墨玉金絲嵌寶壺,稍頓了一會兒,覆又續道:“再過些日子便是聖上五十壽辰,屆時你該以武郡王世子的身份,給備份禮了,這幾天你就著手準備這件事吧!”

周昱昭點點頭。武郡王對自己這個兒子深感欣慰,低頭呷了一口茶,語重心長地道:“昭兒,如若有甚麽特別想做的事,便放開手腳去做吧!男兒大丈夫,總也不能一輩子茍且偷生,總要做幾件十分值得的事,將來便是無意間死了,也好少些怨悔……昭兒,過些陣子,父王欲送你去邊關,你覺得如何?”

王鈺聽到這兒,原已濕潤的眼眶徹底泛濫,看著兒子朝氣蓬勃的面孔,心裏是說不盡的傷懷和心痛,再看夫君,壯志未酬,賫志而老。真是蒼天弄人,若是可以選擇,寧願一家三口身在平常百姓家,便是成日為了糊口而奔波辛勞也無所謂!

餘光中依稀感覺到王爺投過來的視線,王鈺連忙收了淚,輕呼一口氣,換上一副笑容。

周昱昭刻意略過母妃的淚眼,直視父王,起身長揖回道:“孩兒,願聽父王安排!一來,孩兒空有一身武藝,卻無甚施展之地;二來,在山上所學,光用作紙上談兵也實在浪費;三來,孩兒恰好也有類似打算……”

王鈺從自己所處的角度看過去,只能看到兒子光潤的額頭以及俊美的口鼻唇線,卻無法看到他眼中的神色。她緊緊地攥著絹帕,忍住抽噎,溫和地問向兒子:“昭兒,你年紀說小也不小了,母妃想著給你說門親事的,你怎麽想?”

周昱昭聞言,擡眸先是看向父王的面色,見其臉上並無慍色,想來母親之前定也同父王商討過才作此問的,遂而他默不作聲地垂下眼,珠眸轉動間似是定下了決心,於是他重新迎視雙親的視線,堅定而又自信地說道:“父王、母妃,孩兒不想重蹈你們的覆轍,孩兒將來定要兒孫滿堂!”

王鈺聽後,再也控制不住,淚水斷了線般地躥出眼窩,而武郡王則是定定地凝視著長身玉立面前的兒子,半晌過後才站起身,側首示意王鈺,然後長袖一甩,出了屋。

王鈺依依不舍地再步至周昱昭的身邊,幫著理了理鶴氅,又將他落在額間的一縷長發捋至耳後,因頭發太過順滑,結果那縷發不聽話地又落到臉頰上,於是她重新將之捋到耳後,然後又理了一理周昱昭肩上的鶴氅。

周昱昭靜靜地看著母妃,任她親近著,終於,王鈺收回手,含著淚,一扭頭,追武郡王而去。

周昱昭立在原地,看著門簾搖搖曳曳,直怔了片刻,方才啟口啞聲命道:“來人!”

原先靜悄悄地門外隨之魚貫而入兩婢兩奴,四人手腳麻利地將鋪整床榻的鋪整床榻,替周昱昭寬衣的寬衣,井然有序,有條不紊,事畢後,熄了燈,再又魚貫而出,從頭至尾,主仆不做一句交流。

這一夜,似乎尤其特別,因為好些人在這個晚上夜不能寐,或因他人或因他事。

最近幾日,京都尋常百姓談論最多的莫過於太宗皇帝的壽辰大典,京都官場中人攀扯最頻的莫過於太宗皇帝的壽宴。百姓們因何興奮盎然,卻是因為京都城內城外、大街小巷盡皆張燈結彩,各色人群攜東裹西地從四面八方風塵仆仆湧進都城,於是茶樓、飯館、青樓的生意跟著一勁兒紅火;官場中人又因何談興甚隆,卻是因為一張可以憑借著進宮赴宴的名帖。

這一日,武郡王嫡子周昱昭接冊書,正式受封武郡王世子,今上賜賞錢、帛、茶、絹、絲等無數。

這一日,溫國公府又是門庭若市,說親的說親,搭媒的搭媒,紛至沓來,忙得方氏妯娌幾個團團轉,好容易將最後一撥兒人給送走了,眼看已至午飯時分。

方氏由下人扶著,直想喝盅茶解解渴,還沒來得及歇下,又聽下人來報,方氏很不耐煩地揮揮手,命叫外頭候著,那下人遲疑著不曾動作,方氏皺眉斥道:“聾了還是腿折了?”

那下人聽後,忙磕頭釋道:“主子,來人是楚王身邊伺候的!”

方氏一聽,立等起身,領了弟媳陸氏、程氏以及眾仆,浩浩蕩蕩地出了廳。方氏一路走,一路思索,究竟什麽事物楚王不親自交由大爺,卻要由自己來接!

這一想,轉而想到自己女兒天天身上,莫不是那日晚宴,天天被楚王中意了?再又想到楚王已立過正妃,要天天做側,豈不有些委屈天天咯!可又想到楚王的特殊身份,心道:如若天天嫁過去,說不定再過個年把兩年,那側妃的頭銜就要換成正宗的貴妃了。

方氏頭腦裏飛快地衡量算計著,為難得甚至有些煩躁不安起來,似乎這個抉擇就在眼下,還要她非擇不可一樣。陸氏和程氏見方氏急地額頭冒汗,卻搞不清緣由,只得一步不離地緊跟著。

到得花廳,果見一矯健男子手捧紅木方盒,靜立廳中,見方氏等人前來,忙長揖作禮,方氏認得此人正是上次宴會時,楚王隨侍的二人中的一人,於是趕忙側身避開,福身回以一禮,同時脆聲請道:“官人不必多禮!不如先坐下,喝口茶水!”

矯健男子婉拒:“夫人客氣了,小的奉楚王命,來給李家小姐遞帖子過來的!”

方氏聞言,眉眼頓開,笑意盈盈地客套:“真是受寵若驚,小女從來愚鈍,卻得蒙楚王厚愛,算她幾世修來的福!”就在這一刻,方氏似不再猶豫,暗下裏忖道:既然楚王如此用心,如天天當真嫁過去,即便做的是側妃,那也只是一時半會的,一旦將來楚王繼了位,那麽尊貴的身份地位、無窮的富貴榮華豈有缺了天天的。

那男子端著木盒,眼見方氏誤解自己的意思,又靈魂出竅一般地心不在焉,只得微提了嗓子糾正道:“小的奉楚王之命,是給李家九妹送帖來的,後日乃聖上壽辰,將大擺宮宴。還請夫人將帖子轉交九小姐,另還有這個盒子一並轉交於她!”

方氏兀自神游,直到眼前的男子提到“九小姐”三個字,方才清醒過來,再仔細一聽話意,知道自己果真誤會了,白白地空歡喜空煩惱一場,可是當著客人的面,怎好失了儀面,忙話鋒一轉:“原是給九妹啊,一樣一樣,都是一家人,我這就替九妹先給楚王謝恩哩!”說著蹲身一福,宛如一賢明大義的兄嫂。

男子聽了這話便不再多言,依著楚王的吩咐,將描金紅帖和紅木禮盒遞過去,接著便行禮,口中道聲“告辭”。方氏親手將帖和盒子接過,然後又轉遞予下人捧著,回頭掬個笑容,對著客人說道:“那還請這位官人慢走!”

待客人一走,方氏臉立馬冷了下來,一聲不吭,快步走出花廳,往自己園子方向奔去。

快至北院時,想起身邊還圍著一大幫人,於是停下腳步,掉過頭去,吩咐陸氏、程氏各自回去休息,其他的丫頭婆子也各忙各的,只帶了慣常伺候的幾人,踏進院子。一進到北院,方氏便徑直入了自己的臥房,命素瓶速速將紅木盒子打開,素瓶依言行事。

方氏湊近了,探頭一看,木盒中整整齊齊疊著一套純色裳服,顏色亮的晃眼,嫩黃的小訶子,嫩黃的蔽膝,嫩黃的下裳,嫩黃的廣袖,嫩黃的腰封,嫩黃的腰帶,布料柔軟舒適,做工精致細巧,看得幾個仆人驚艷萬分。

盒子最底下,就是在衣裳的下面還附有一張便簽,卻是用紙封了口的,方氏不敢擅自拆看,重新將盒子合上,雙眼盯著請帖,冷聲問道:“楚王是如何曉得那個丫頭的?”

春梅聞言,輕聲提醒:“夫人,您忘了麽,小姐前日不是和您提過,那日府宴,大爺曾命人傳九小姐前去宴上的!”

方氏依稀記得女兒似有提過,可自己最近實在太忙,根本沒有往心裏去,也不曾向底下人作任何探問。如此說來,楚王其實看上的卻是那丫頭咯……

第四十四回 霞卷雲舒而今歇

更新時間2012-11-8 23:07:57 字數:3102

今日這頓晌飯,方氏是從頭至尾食之無味,飯後也只是稍微歪了半個時辰,便再躺之不住,又想到那丫頭原是那個狐貍精所出,更如同吃了只蒼蠅般渾身不自在。索性掀被起榻,更衣梳妝,又命素瓶把楚王送來的帖子和禮盒拿過來再審審。方氏揭開盒子,把衣服左翻右翻,帖子左看右看,便簽左瞧右瞧。如若就這麽著叫人將東西遞到芭蕉園去,她實在不甘,如若悄悄私自隱匿下來,她又不敢。

方氏確是坐也不安,立也不安,後天就是聖上大擺壽宴的日子,她原本是沒覺著有什麽可急的,因壽禮什麽的,老爺他早已自有安排,至於她們婦人家只需管好內宅便好。可如今楚王突然這麽一攪和,由不得方氏著緊起來,天天還不曾接著後日宮宴名帖呢!可是……可是她的嫡女,享譽京都的天天怎麽可以被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庶出丫頭給比下去呢!她一個足不出戶的、無知無禮的丫頭,她憑什麽!就憑同楚王的一面之緣,便想麻雀變鳳凰麽?真是一個比一個不省心,果然有其母必有其女阿!

方氏兀自憤憤不平,終於,她決定要親自給她娘倆送過去,倒要看看究竟何等風流模樣,惹得一向文質彬彬的楚王都神魂為之顛倒了!

方氏對著鏡子收拾一下衣飾和妝容,便挺直了脊背,領著春梅、素瓶等人朝東院方向走去。

來到影紋院門口,方氏盯著門匾幾聲冷笑,原打算譏諷幾句的,又想到一直吃齋念佛的周夫人是住這院子的,遂憋住氣,繼續往院子深處走。這院子裏最出彩的便是眼前這片竹林了,相比十多年前,如今已然茂密修長了太多。

方氏這回想到芭蕉園裏的穆蕊娘,不像以往每每總會有些嫉恨。這一別十來年,連竹子都見老了,更何況婦人呢!尋常婦道人家終究也只能華麗那麽一陣子!

方氏一頭走一頭冷笑,當芭蕉園出現在眼前時,她斜眼示意春梅叩門。

聽到叩門聲,園內諸人面面相覷。疏影伸出手指,數一數二數三數四數五,然後便歪著腦袋盯著園門。

翠靈起身卻忘記移動腳步,吳媽看翠靈的樣子,不由笑了笑,放下手中正在搓洗的衣服,將濕手往圍裙上胡亂一抹,就起身前去開門,只是緩步中卻還是忍不住一勁兒地抻著脖子,試圖透過門縫先看清門外之人,待湊近了,才看清是一秀裝麗人並眾媳婦丫環,正紛立門外。

吳媽見此,面容驟冷,忙回頭看了一眼蕊娘。蕊娘覺察出吳媽的緊張,於是原本溫和柔致的表情也在瞬間變得緊繃,她放下手中的繡筐,定定地看向園門處。

而挨在一旁看書的李眠兒同樣也註意到了吳媽的失寸以及娘親忽然間僵直的腰背。遂而也將視線移向園門。

於是當吳媽吱呀打開門扉時,園外眾人就見三個美人齊刷刷的目光瞅過來,與此同時,園外眾人也齊刷刷地瞅過去,見狀方氏冷哼一聲,仆人們聞聲一個個連忙收回目光,小心翼翼地站在一邊。

不同於其他人,方氏最先入眼的卻是婦人裝束的穆蕊娘,原以為該是人老珠黃的模樣,所見卻是這麽一副芙蓉花面,叫她又如何不覺刺眼。然而在一移眼看見穆蕊娘身邊的那個小美人時,方氏心念一轉,立等地滿臉堆起笑來:“穆姨娘,您這忙什麽呢!喲,繡花呢!”

方氏窈窈宨宨地踱至蕊娘的身邊,拿起繡筐中的繡品,狀似熟稔地接著又道:“真是瞧不出來,原來穆姨娘真好手藝!”

方氏沒來由的客套令蕊娘有些措手不及,還以為又尋著了什麽是非,跑過來一通奚落的,要知道現今眠兒大了,她變得在意這些了,她不想眠兒受自己連牽,而沒尊沒言的受人戳點。這會盡管曉得方氏沒懷好意,也沒安什麽好心,可也總好過撕破臉摔臉色的好。因而蕊娘暗暗送了一口氣,站起身小心地應付。

方氏心不在焉地假意奉承幾句,再又轉向李眠兒,赫然看見她手中捧著的一本《禮記》,不用再多加分辨,就那書皮面那裝封,只一眼便可知那書是府裏藏書閣的。方氏故意視而不見,只在心裏狠狠地冷笑幾聲:哼,相公想得還真是周到啊!明面上不讓她進族學,又不讓她這個不讓她那個的,暗下裏卻又供這個供那個,還真不是一般地袒護阿!究竟是看在兄妹份上,還是看在這個狐貍精的份上呢?

雖心裏打翻了油鹽醬醋瓶,然面上依舊笑容不減,扶著李眠兒的雙肩,上下瞧瞧,特意提了嗓門說道:“嘖嘖嘖,幾年不見,九妹竟出落地如此標致來,難怪我們楚王對你一見傾心!”

這一句話出口,令得園內諸人皆為之一震。方氏突如其來的造訪,又突如其來的殷勤,卻是原來如此,一切是如此了然。

李眠兒深感手足無措,楚王?不就是前日晚宴一直坐堂上的那位?可是自己雖給他行過禮,然從頭至尾自己都不曾想過應該擡眼親睹一下他的面容啊!方氏這話說得究竟為何意?楚王究竟要如何?

李眠兒瞄了一眼方氏的身後,見一婦人手中捧著個紅木禮盒,想那定是楚王送來的了!楚王此舉……有何用意?

穆蕊娘同樣對此很是著緊,她不知道女兒出去這一趟,到底發生了什麽,盡管那日過後,女兒似有些不對勁,可她總以為許是在宴上受了什麽委屈罷。楚王?當今聖上的皇子封王的也就了了幾個,且年歲皆不大,他是當真看中了眠兒呢,還只是圖個一時新鮮?

蕊娘絲毫不覺喜悅,宮中的閱歷教會她太多,盤根錯節,錯綜覆雜,憑眠兒的身份,正正經經地嫁給皇子,那簡直妄想!做側?即使做側室,那也得有過得去的娘家長期支撐著,否則,做上了側室也保不長久。

其實方氏也是想到這層了,先不提楚王來真來假,就算來真的,當真娶了這丫頭回去做側室,那也要她有這個命做下去阿!再者,這兩天的時間雖說短,不還是有二十幾個時辰的麽,在段時間裏,卻是可以發生許多意料不到的事的!

在一般人看來,方氏帶來的消息是多麽難得,多麽可貴,又多麽榮幸!可從這園子裏幾個人的面上卻看不出絲毫的喜悅,於是方氏更加得意,甩袖一側身,示意素瓶將帖子以及禮盒一並遞過來,嘴裏說道:“九妹,來,接過去!這是楚王特意給你準備的一身新衣裳,記得後日晚間赴宮參加聖上的壽宴時換上!”

李眠兒小心接過懷裏抱著,心內十分為難!華服,宮宴,這些事物原本離她就很遙遠,突然的接近,簡直有些一廂情願,他們可曾試探過自己的心意,可知自己絲毫不以此為意?

可是形勢擺在眼前,由不得她做選擇,她可以做的只有被動接受!這一霎那,李眠兒覺著了一種無力感,一種渺小感,自己是何其得微不足道,命運之把柄始終為他人所握!

真的就這樣由著別人擺弄?她不甘!她不甘!所謂“君子不器”,自己身為女子,難道就該為器了?這種身不由己的日子實在叫人厭煩得狠,宮宴是吧?自己還就赴這場宴了!楚王是嗎?難不成他還能有三頭六臂!新衣裳麽?大活人都不畏怯,倒懼起這沒心沒眼的死物了?

李眠兒深呼一口氣,清澈的眼眸直視立於身前的方氏,五歲那年在綺霞閣的那段記憶突然再次浮現,左面頰似乎還在隱隱作痛,想到娘親,想到疏影,還有翠姨,還有年邁的吳媽,還有……還有吳媽的閨女,那個無法謀面,卻替自己擋了一碗虎狼之藥的綠影,這些人,突然間……李眠兒突然間意識到,原來這些人所護所佑的一直從來都是自己。

方氏被一雙燦如星辰的珠眸一眨不眨地盯著,不由悄悄往後挪了一挪,她迎著看過去,只是自已年長了近兩旬,卻看不透這丫頭眸中的涵意。方氏以為自己看花了眼,眨了一眨眼睛,再次看過去,卻見那丫頭已經垂下首,低眉斂目。

方氏釋然地重挺了脊背,再次換上招牌式的假笑容,對著李眠兒交待道:“九妹,這兩日你可有的忙了!得學規矩、學禮儀,還得抽空去寺裏給祖上進柱香!不過放心吧,這些事都交由我安排,到時,我會派人過來傳授規矩的!至於進香的事,回頭給你遞個準信兒!”

李眠兒擡眉,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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