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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所以這根本不是夢,他是真的穿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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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眠再次迷迷糊糊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睡在一輛狹小簡陋的馬車上。空氣中彌漫著動物特有的騷氣和一股說不出的汗酸味,除了一只不知是誰匆匆落下的草鞋,他身邊什麽東西都沒有。

從尺寸來看,那草鞋應該屬於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低下頭伸手想要去撥弄,夏眠驟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縮水了一圈,成了十多歲少年的模樣。他身上的衣服也換了,臟兮兮看不出什麽材質,但十分粗糙,顯然不會是什麽好料子。

打了個激靈,夏眠迅速將袖子斂了上去,發現手肘上那顆伴隨他二十多年的黑痣還在原處。

看來這還是自己的身體,只是不知道為什麽變小了。

舒了一口氣,夏眠略微放下心來,想了想,決定還是先出去看看。他一邊手腳並用地往外爬,一邊暗自考慮自己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他受了傷現在卻什麽感覺也沒有,而陸羽居然就這麽把他丟在這裏,最後還留下那麽一句意義不明的話,實在太奇怪了……難不成他是穿了?不不,不可能,哪有這麽容易就穿越了的,他一定是在做夢。

拍了拍臉鼓起勇氣,夏眠偷偷把簾子掀開一點,動作卻因為看到的東西一下頓住了。

外面什麽也沒有,只有白茫茫的霧氣籠罩了一切,不知延伸到什麽地方,襯得他所在的這輛馬車,竟像是憑空懸在這片純白色的空間裏一般,詭異非常。

這裏仿佛一個無始無終的幻夢,就像是孩童時縮在床中、瞪大了眼睛也望不盡的黑暗。若是其中有什麽具體的怪物也就罷了,偏偏是這樣的未知才最是讓人恐懼。

“這到底是什麽地方……”

夏眠從車上小心翼翼下來,發現能夠穩穩踩到實地,不由瞪大了眼睛,照著土方法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卻驚訝地意識到居然一點都不疼。不僅如此,自從從馬車裏出來,連剛才一直縈繞鼻尖的難聞氣味也已經不見了蹤影。

想到這裏他猛然回頭,便發現馬車不知什麽時候便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霧氣中,廣袤又虛無縹緲的空間之中,唯有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著。

“……什麽感覺都沒有,所以這真的是我的夢?”

夏眠像是為了說服自己一樣兀自點了點頭,自言自語道:“清晰點的夢也不是沒做過,就是沒做過這麽奇奇怪怪的,我一定是被陸羽刺激大發了……”

想通了這點,他的膽子一下就肥了起來,心想來都來了,難得有這種經歷不如到處逛逛。心念一動,他就聽到了左邊傳來小孩子的哭喊聲。

那聲音本來在極遠處,可等夏眠凝神去聽時,卻又好像就在耳邊。霧氣頓時湧動起來,一陣風掃過,夏眠走了一步,便發現自己身側多了幾個綁著發髻的孩子,年齡不一,有男有女,只是各個都面帶懼色,仿佛面前有什麽了不得的怪物。

可唯有夏眠什麽都看不到,正疑惑著,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女孩忽然尖叫起來,居然就這麽嚇得暈了過去。剩下幾個小鬼臉上也頓時跟著失了人色,有個膽子稍微大點的少年拉了夏眠一把,道:“快蹲下,你沒見到身後那頭異獸嗎?”

夏眠怔了一下,隨即感到一股熱氣噴灑在脖子後面,立刻回頭,入眼的是手臂粗細的獠牙和一條猩紅色的舌頭,難聞的腥氣逼得他後退一步,視線往上,他看到的便是一雙血紅色的眼睛和一根奇長的尖角。皺眉望向這頭忽然出現的龐然大物,沒怎麽覺得害怕,夏眠心裏倒是突然有了一點火氣。

他最近太倒黴,在陸羽面前窩囊也就算了,夢裏面一只奇形怪狀的四只腳畜生也冒出來想要驚嚇他。

他自己的夢,難道還特麽不能由自己做主了?

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夏眠面無表情地盯著那頭猛獸,開口怒斥道:“退下。”

十餘歲少年纖細的身形和龐大的怪物對峙,任誰都覺得這少年一定下場悲慘。然而夏眠身上卻似乎有一股說不出的氣勢,那龐然大物動作一頓,竟然當真乖乖後退幾步,縮著爪子蹲在遠處的樣子居然還有幾分可憐。

幾個小孩震驚地望著這一幕,發出了抑制不住的驚嘆聲。

這怪物怎麽這麽聽話?

夏眠訝異了一瞬,心裏便微微得瑟起來,只是面上沒有顯露,淡淡對那頭叫不出名字來的猛獸開口道:“過來吧。”

那猛獸半點沒有脾氣,一步步挨過來,比家貓還要乖巧溫順幾分。到了夏眠跟前,它主動趴下放低了視線,友好地在夏眠身上蹭了蹭,伸了舌頭就想動嘴舔。

夏眠嫌棄地避開,沖它腦袋上狠狠地來了一下。猛獸不疼不癢地甩了甩毛,隨後假裝委屈一般地嗚咽了一聲。

後頭的幾個孩子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半晌過去,之前開過口的那個小男孩才小心翼翼地問道:“你能不能、能不能把它變沒?”

夏眠楞了一下,那猛獸長得雖說兇殘了一點,可溫順的樣子讓他多少有些心軟。但回頭看這群小鬼戰戰兢兢、連話也不敢大聲說的模樣,夏眠到底還是於心不忍,只好撓了撓那只猛獸的下巴,戀戀不舍道:“你太嚇人,別在這兒呆著了。”

猛獸看了夏眠一眼,下一刻就毫無征兆地消失不見,如同出現時那般無聲無息。

它一不見,那群小鬼便圍了上來,拉著夏眠七嘴八舌地問東問西起來。

“大哥哥你好厲害啊,你叫什麽名字?”

“你也是來參加玄宗試煉的?你是哪個村的,我怎麽沒見過你?”

“是不是有人教過你怎麽通過試煉的,能不能告訴我們啊?”

“你這樣的表現,一定會被錄取的,太好了,正好壓壓那群有錢人家孩子的銳氣。”

夏眠眼皮跳了跳,苦笑著道:“你們這樣我怎麽聽得清,一個個說吧。你們剛才說這是哪裏?”

幾個孩子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紀稍大、心直口快的小女孩回答道:“大哥哥你什麽都不知道就來了嗎?玄宗每十年舉辦一次試煉,沒有門檻,十五歲以下的孩子只要通過便能成為內門弟子,從此前途無量,所以哪怕是窮人,也有勒緊了褲腰帶把子女送過來試一試的。而這裏就是試煉場所,只要通過這片迷霧就算是合格了。我們幾個是一個村子的,所以就搭伴一起走,沒想到半路碰上了那只異獸。”

這番話條理清晰、設定完備,根本不是在夢裏該聽到的。

夏眠心頭一突,卻硬是把焦慮不安的感覺壓了下去,抱著最後一絲希望試探著問道:“這裏有各種不合常理的事情,難道是因為我們……身處幻境什麽的?”

那小女孩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理所當然道:“對啊,不然還有什麽原因。入試煉之前,玄宗的人不是都說過一遍了嗎?”

夏眠:……

所以這根本不是夢,他是真的穿了嗎?穿越是這麽容易的事情嗎,你們想過科學君的感受嗎?

一天之內遇到這麽多不科學的事情,他反而平靜下來,睜著一雙死魚眼環視了一圈,隨後才不抱希望地開口道:“那你們有辦法出去了嗎?”

幾個人果然搖了搖頭:“怎麽轉都出不去。”

人的潛力是無窮的,扛五十斤的磚頭可能會喘成狗,要換成一百斤的人民幣,那絕對是扛起來就能跑。

如果是平時,夏眠肯定就地一坐,大爺似地等著誰來救他。可在這情況不明的時候,誰知道這麽呆下去會發生什麽事情?他也只好靠自己想出點辦法來。

……幻境嗎?夏眠側頭沈吟片刻,忽然就靈光一閃。

聲音突然變近也好,猛獸突然聽話也好,照之前那些事的尿性,難不成……

想到這裏,夏眠忽然沖著幾人一笑,隨後道:“也許也不難,相信我,我們這就出去。”

因為剛才的事,夏眠已經樹立了威信。聞言幾個孩子眼睛都是一亮,紛紛點頭。

先前的男孩急急問道:“那我們接下來往哪裏走?”

夏眠牽起他的手,開口道:“不用走,我們已經在外面了。”

眾人吃了一驚,擡頭看去,發現頭頂已是朗朗乾坤,繚繞的霧氣不知何時已經散去,唯有一道白玉石的臺階順著山勢高聳入雲而去,其盡頭是白墻墨瓦的亭臺樓閣。

清脆的梆子聲響起,一下下像是直接敲在人的心上。幾人這才回過神來,不可思議地望向夏眠。

“你是怎麽做到的?”

……他們滿臉都寫著“你好牛逼”四個大字,要是不牛逼簡直都有點罪惡感了。

夏眠只好咳嗽了幾聲,繼續裝出高深莫測的樣子,好整以暇道:“既然都是假的,當然什麽都能做到,只要你相信自己能做到就行。”

小鬼們還沒回答,忽然又個聲音插了進來。

“說得不錯。”

一個身材頎長的青年自白玉石階上緩步而下,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柔聲開口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出現得突兀,但卻不能讓人生氣半點惡感。那輕柔的聲音仿佛一汪清泉,讓人只聽著就能不由鎮靜下來,忍不住跟著他一起揚起嘴角。

夏眠楞了一下,隨即便不由自主地回答道:“我叫夏眠。”

“阿眠。”那人將這兩個字在嘴裏細細咀嚼了一遍,眼中透出暖意,淺笑頜首道:“我是賀嵐,等你正式拜了師,我以後就是你的三師兄了。”

第3章 於是玄宗千年難遇的天才,就這麽被上一代千年難遇的天才給截了胡……

夏眠他們在山下談話,卻不知玄宗正儀殿中已經炸開了鍋。

“不得了啊,才半個時辰就從幻陣之中脫出,除了陸羽和孟楠歌,他怕是這千年來的第一個。”

吳振軒死死盯著房間中央那面圓光鏡,激動得快要將自己的山羊胡子都扯了下來:“誰都不要跟老夫搶,這小娃娃歸我們紫旭峰了。”

張夢雲聞言頓時皺起眉頭,將手中茶杯一放,杯底和茶幾磕出碰的一聲重響,陰陽怪氣道:“你一個煉藥的,要這麽好的術法苗子做什麽,他分明該到我們墨嵐峰量才施教。”

吳振軒吹胡子瞪眼地嗆聲:“煉藥的怎麽了,你有本事下個月別哭著求著來我這裏要傷藥。”

張夢雲笑容微僵,隨即轉向上首,行了個禮開口道:“掌門,您看吳振軒這說的是什麽話,各峰之間,竟硬要分出個你我彼此出來……”

賀光揮了下手止住她的話頭,看向一直不言不語的潘傑道:“你常言流雲峰人才雕零,此次主要是為了你選拔人才。你怎麽看?”

潘傑低頭恭敬回答道:“回掌門,半個時辰破陣或許有許多人能做到,可此子卻與旁人不同。他入陣之後並未急著尋找出口,反而在原地坐著養精蓄銳許久,隨後一舉成功。這樣的心性……依我看來,此子天資卓絕,流雲峰的長處在於雜學,恐怕會誤了他。”

吳振軒白了張夢雲一眼,神情倨傲地冷哼道:“老潘,你倒是肯說上一句實話。”

宗主賀光暗自嘆了口氣,看向最省心的金九城道:“既然爭執不下,不如就問問他自己的意願。九城,你遣人把那孩子領上來。”

金九城卻坐在原地微微瞇起眼睛,拱了拱手,波瀾不驚地開口道:“我看那孩子衣衫襤褸、面黃肌瘦,心中有所不忍,他一出陣,我便讓賀嵐領著他往蒼曦峰歇息去了。現今,恐怕已經睡下了……這些小事倒不如明日再說,掌門以為如何?”

吳振軒:……

張夢雲:……

潘傑:……

靜默過後,吳振軒頭一個跳了起來,破口大罵道:“老賊,誰不知道你管著玄宗上下的賬目,油水最多,把蒼曦峰建得是奢華無比。他一個鄉下來的小娃娃,進了你那裏開了眼界,再鳳髓龍肝的那麽一吃,難道還有再願意出來的道理?”

金九城分外無辜地望向他:“當真如此,那也是此子自己的選擇。”

吳振軒幹脆利落地回答:“呸!”

賀光:……

看著兩人爭吵不休,他忍不住按了按額角。

金九城特意派賀嵐前去,恐怕是想借此避免他的責罰。手下這群弟子看上去個頂個的聽話,其實個頂個的有脾氣。往日還能管教一二,如今一個個翅膀硬了,便愈發地壓制不住。

不過這次的事倒也不怪他們幾個不顧風度地爭搶,今天這個孩子確實是千年難遇的奇才。修道一途上,比起才智武功,其實更看重的是心性。心性平和,則大道平順。

幻境之中,萬物隨心動,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勘破這一點,甚至還能馴服幻獸,根骨已是十分難得。可此子偏偏還有一份不急不躁的氣度,將其他人也帶了出來,便說明他甚至不曾將勝負放在心上,這樣的胸襟,當真少見。

無論如何,這樣的人加入玄宗,對宗門都是好事。

而另一邊,被搶破頭了的夏眠聽信了賀嵐的話,正打算和他一起上那什麽蒼曦峰。

被他帶出來的幾個孩子躊躇道:“那我們怎麽辦?”

賀嵐回頭看了他們一眼,笑容淺淡:“你們並非是靠自己的本事出來的,從之前的表現看來,你們的根骨也不適合修仙,還請回去吧。”

最先和夏眠搭話的那個男孩倒吸了一口氣,猛地攥緊拳頭,上前一步道:“又不是我求著那人帶我出來的。何況成功了就是成功了,難道玄宗還說話不算話的嗎?”

“我不是看不起你們,我當然也可以收你們入玄宗,可到頭來,你們也只會成為低等的仆役,說不定還會有性命之憂。”

賀嵐微笑道:“我勸你們回去,其實是為了你們。在不屬於自己的路上前行,只會耽誤了自己。並非跨過這道門便能一步登天,不論在何處,都少不了弱肉強食,這就是現實。”

幾個孩子頓時啞然無聲。

那個男孩還想說些什麽,卻被旁邊的人重重扯了一把。

賀嵐不再關註他們,只牽起夏眠的手,朝著山門而去。那幾人都選擇回轉,唯有那個男孩甩開別人的手,不遠不近地吊在了他們後頭。

想進玄宗的千辛萬苦也沒進成,他卻莫名其妙地就成了內門弟子,夏眠頗有些罪惡感。要不是以為那是自己的夢,他也不可能毫無心理負擔地使喚那什麽異獸,從而歪打正著地悟出離開幻境的辦法來。

其他人也就算了,後面這個小男孩估計是真的很想入玄宗,那自己也不如幫他一把。

下了決心,夏眠止住腳步,回頭看向那個孩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小男孩明顯地一楞,隨即開口道:“唐靖宇。”

夏眠點點頭,對賀嵐說道:“你先保證蒼曦峰會收了他,要是資質不夠,你讓他當個外門弟子也行。你答應了,我再跟你一起走。”

雖然沒有明說,但賀嵐親自來接他,已經證明了他有一些價值。夏眠此時,既是在賭,也是在試探自己在賀嵐眼中究竟有多少價值。

賀嵐表情不動,低頭直直看向夏眠,溫聲說道:“玉階上布了法陣,再走幾步那孩子就會被困住,他是不行的。”

夏眠不為所動地堅持道:“行不行,難道不是試過了才知道嗎?”

賀嵐雖然仍是笑瞇瞇的表情,那一瞬間,眼底卻流淌過覆雜而沈凈的光:“……原來如此,若你堅持,我便待師父做主同意你的要求。我在此立誓,會收唐靖宇為徒。”

唐靖宇楞了一瞬,隨即狂喜自眼角眉梢漫溢而出。夏眠跟著松了一口氣,正要向賀嵐道謝,卻見他神情微動,側頭看向一個方向。

山間竹林瑟瑟作響,原先夏眠以為是風聲,卻發現是有人砍斷翠綠竹桿,從沒有路的地方就這麽旁若無人地走了出來。

那人的樣貌熟悉,眉眼間的神態卻陌生。他就像是一柄利劍孤決地立於世間,接近就受傷,出鞘便飲血。

——陸羽。

這個名字卡在喉嚨裏,夏眠不由失神。陸羽似有所覺地向這邊掃了一眼,視線在他身上頓了一頓。

“這回新來的?挺順眼。”

賀嵐的笑容頭一回褪去,如臨大敵一般回答道:“小師叔,這是我蒼曦峰的弟子。”

“正好。”陸羽點點頭:“師父近日讓我選個入門弟子,就他吧。”

賀嵐只好再一次強調道:“阿眠已經決定要去蒼曦峰了。”

陸羽不以為然地看了他一眼,仿佛無理取鬧的不是自己而是賀嵐,冷哼一聲道:“你們不是有一個了嗎,我剛才還聽到你起誓要收唐靖宇為徒來著,誓言不可違。所以這個歸我。”

賀嵐一下噎住,微微瞇起眼睛,摸了摸夏眠的頭,終於決定使出殺手鐧:“阿眠,你自己決定要跟著誰吧。”

夏眠眨了眨眼睛,立刻毫無節操地跑過去一把抱住陸羽大腿,甜甜地叫了一聲:“師父。”

於是玄宗千年難遇的天才,就這麽被上一代千年難遇的天才給截了胡……

第4章 你的資質很好,除了背誦《清戒》,可以直接開始學這些東西了。

蒼曦峰辛苦一場,卻為陸羽做了嫁衣裳。但是陸羽在玄宗地位超然,又是唯我獨尊的性子,沒有人敢當著他的面說出些什麽來,於是夏眠就這麽被陸羽打包帶走,向著主峰淩風崖而去。

其他人都覺得郁悶,唯有夏眠心裏樂開了花,此刻其實很想來個原地旋轉三百八十度外加歡呼雀躍揮拳鼓舞。然而當陸羽回頭問他怎麽了的時候,他卻硬是撐著假裝冷淡地嗯了一聲,語氣平平地回答道:“無事。”

在男神面前怎麽能放棄治療展現出自己逗比的本質?

夏眠臉上淡然,心裏卻默默握拳。

這個逼裝得我給自己十分,加油,還有進步空間,以後要繼續努力持續進步勇爭裝逼界上游!

他這邊正在暗暗自我激勵,陸羽卻索性停下了腳步,側頭看了眼天色,隨後開口對他說道:“我就這麽收了你做弟子,師父肯定又要念念叨叨,應該會很煩……先不回淩風崖。”

偏西的太陽把橙紅色的餘暉灑在石板路上,陸羽逆光立在那裏,微微轉濃的暮色之中,他漫不經心地望向山林深處,薄青色的眼睛裏凝聚的寒霜像是一下子化了開來,襯得整個人仿佛都溫暖了許多。

雖然陸羽的語氣顯得有些不耐煩,但夏眠這麽一瞬不瞬地望著他,忽然覺得心底也忽然跟著一塊暖了起來。

嘴角不知不覺地上翹,看陸羽轉身離開小徑前往樹林,夏眠立馬毫不猶豫地跟了過去。

地方越來越偏僻,陸羽原本頭也不回地向前走著,過了好一會才像是突然想起後面還跟了個新收的徒弟,便回頭看了看他,隨口問道:“你不問問我打算去哪裏?”

夏眠此刻正小心地避開石頭上滑溜溜的苔蘚艱難地走著,聞言受寵若驚地猛然擡起頭,身形不穩差點摔倒。

他趕緊扶住一旁的樹幹穩住自己,長長地松了口氣,這才發現陸羽已經不感興趣似地收回了目光。

張了張嘴,夏眠猶豫半晌到底還是沒把話說出來,只是快步追上去,片刻後才用只有自己能聽得到的音量自言自語了一句。

“問不問沒什麽兩樣,反正不管你去哪裏,我都會跟著的。”

這話輕得剛出口就散在了山間的輕風之中,然而陸羽卻腳步微頓,忽然蜻蜓點水般掃了夏眠一眼。半晌他冷哼了一聲,伸手撥開前方阻擋了夏眠道路的灌木枝幹,淡淡道:“我們到了。”

呈現在夏眠面前的是一個巨大的圓形湖泊,湖水清澈見底,仿若完全透明一般。岸邊山林掩映,遮天蔽日的綠意好像直接壓在頭頂,夕光穿過紛繁的枝葉,在湖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帶著一點不切實際的虛幻感,魚群游曳其間,悄無聲息地漾起一圈圈的波紋。

在原先的世界從未見過這樣美的景致,夏眠一時有些呆了。

“白水湖。”陸羽的話拉回了他的神智:“我心煩的時候,常會來這裏坐坐。”

男神這是要嘮家常麽?

夏眠楞了楞,趕緊屁顛屁顛蹭過去坐到陸羽身邊,想了想才開口道:“確實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在這裏呆著心裏一下就平靜下來了。”

陸羽不置可否,忽然低頭看了夏眠一眼,似笑非笑地問道:“你餓了嗎?”

“謝師父關心。”夏眠一臉堅定、斬釘截鐵地回答:“弟子不餓,弟子想多陪師父說說話。”

“是麽?”陸羽點點頭道:“但是我餓了。”

夏眠:……

陸羽:“去撈幾條魚上來烤了。”

夏眠:……

他默默地望了陸羽一眼,默默地站起來,默默地脫衣服,默默地下水,憂桑地發現自個兒的玻璃心已經碎成了一片一片,至少需要吃個十條魚才能稍微治愈那麽一點。

夏眠以前狗一樣到處浪的時候,曾經跟衛長風一起去野營,出於好奇學過怎麽抓魚烤魚,但即便學過,在這個方面夏眠畢竟還算是個剛入門的半吊子,豁出半條命去折騰了大半天,他才堪堪抓到了不大不小三、四條叫不出名字來的魚。

等魚肉的香氣飄散開來,已到了月上中天的時辰。蟬聲陣陣,愈顯寂靜。陸羽抱劍望著湖面,偶爾往篝火裏扔一塊柴,夏眠坐在他旁邊小心地照看著烤魚,不時翻上一個面。兩人雖然都一言不發,卻奇妙地不顯尷尬。

經歷了這一系列接二連三的事情,夏眠的心其實一直吊著,到了現在,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平靜下來。

之前不覺得,這會兒看著躍動的火焰,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那麽一點想家了。

他爸和他媽感情很好,攜手創下了一份還算豐厚的家業。但還沒來得及享福,他媽就因為勞累過度去了。夏眠還記得當時他爸無助地捂著臉蹲在手術室門口,哭得像是頭上天塌了一樣。為了他,他爸一直沒有再婚,等夏眠過了二十歲,他爸才將一個女人領進了門,過了一年還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孩子。

夏眠並不討厭那個女人,世界上其實沒有那麽多惡毒的繼母,他們相處得很好。夏眠每次放假回去,也會記得給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帶些小禮物逗他高興。

然而到底還是有所不同的。每一次他帶東西回去,繼母都會客氣地向他道謝,他爸也會客氣地說“真是個懂事的孩子”,這份客氣仿佛生生地在他們之間劃出了一條鴻溝。從弟弟出生開始,夏眠在那個家就成為了一個借宿的客人,永遠格格不入。

但即便是這樣,在這種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想家,那裏不單單是個住處,不單單有他爸、他弟弟、他的繼母,還有許許多多沈澱在其中的回憶。

要忘了那裏,夏眠舍不得。

他隨手撿起一根樹枝戳了戳地面,對著陸羽開口道:“師父,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掛念的人啊?”

陸羽有些意外地看過來,開口回答道:“沒有。”

“……哦。”夏眠耷拉下腦袋,懨懨地應了一聲。

看他這副低落的樣子,陸羽目光輕晃,隨後微微將臉側向一邊,忽然道:“但是以後可以有。”

夏眠楞了一下,用像第一次認識陸羽般的目光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陸羽回過頭,挑眉冷冷笑道:“有問題?”

夏眠趕緊用力搖頭,隨即識相地扯開了話題說道:“雖說已經是晚上了,不過白水湖這裏真的很安靜啊,都沒有人的嗎?”

陸羽收回視線,淡然回答:“因為有宵禁。”

夏眠一臉震驚地望向他:“……那我們在這裏不要緊嗎?”

“無妨,只要比當班巡邏的人跑得快就行。”陸羽彎起唇角,起身對夏眠說道:“說到就到,他們一炷香後應該就能到此地了。”

“……師父。”夏眠欲哭無淚地說道:“我跑不過他們啊。”

他在這鬼地方連走都走不快,別說跑了。難道一會兒陸羽要抱著他開溜?不對,抱著應該不可能,不會是扛著吧……

“怕什麽。”陸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沈吟片刻,露出了一個“慈祥”的笑容,開口道:“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你在子時之前到淩風崖來找我,不要被他們抓到。”

“師父等等!”

夏眠頓時有了不祥的預感,正想不顧形象地撲過去拉住陸羽的衣擺,卻還是遲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對方消失在了山林之後。

“……”

夏眠在原地默默石化,聽著遠處的腳步聲慢慢接近,緩緩地轉過頭,脖子仿佛發出了老舊齒輪咬合時哢嚓哢嚓的聲音。

一個身穿勁裝的玄宗弟子出現在了湖邊,驚訝地看著這個完全不打算逃跑的違禁之人,站在那裏一時沒有動靜。

夏眠對著他緩緩地咧開嘴,遞出一條剛剛烤好的魚,露出一個苦笑認命地開口問道:“那什麽,你吃嗎?”

離開白水湖之後,陸羽徑直回了自己在淩風崖的住處。他說不管夏眠,就真的把自己剛收的弟子那麽扔在了那裏。反正主峰之內,再怎麽樣也不會出什麽大事。

正儀殿眾人選徒之時,陸羽並不在那裏,所以並不知道夏眠是幾個峰主爭相搶奪的香餑餑。他懶散慣了,一向不喜歡管這些雜事。練功回來的路上心血來潮從賀嵐手中奪下夏眠,不過是因為他沒什麽道理地覺得這個少年身上有一種若有似無的熟悉感,頗合眼緣罷了。

能讓陸羽有好感的人不多,總共也就兩三個。但這半日相處下來,他卻奇怪地不討厭夏眠的親近。所以到這個時候,陸羽其實已經決定要把夏眠留在身邊。

但他陸羽的徒弟,自然不能是個草包。因此正式收徒之前,他尚且還需要親自考察一番,看看夏眠到底有幾分能耐。

玄宗的宵禁很嚴格,即使是陸羽自己,當年剛入門時也吃了不少苦頭。他不指望這個少年真的有本事一直堅持到淩風崖,只要夏眠能避過兩三個崗哨,陸羽便打算認定他合格。

時候還早,陸羽準備先睡上一會,等過半個時辰就去掌門那裏接被逮住的夏眠。

然而他剛要躺下去,就聽到一直服侍他的樊叔在外面敲了三聲門恭敬道:“陸羽大人,有個叫夏眠的少年找您,說是您新收的弟子。”

陸羽在原處怔了一下,隨即立刻披上外衣推門而出,直直地朝客廳而去,到了門口才慢下腳步,看向少年熟悉的身影,不可置信地皺了下眉。

夏眠聽到動靜,迅速回過頭,臉上露出一點笑容,將手中的烤魚遞向陸羽道:“師父,還熱著呢,您還吃嗎?”

他鞋子上雖然濺了些泥點,但身上衣服整齊,頭發上也沒有沾上半點枯草樹葉,不光整個人看上去不見一絲狼狽,居然還有閑情逸致帶回了一串烤魚?

陸羽沈默片刻,開口問道:“……你怎麽回來的?”

夏眠張張嘴,差點就要把幫他的那個玄宗弟子給供了出來。

天下吃貨是一家,他那時破罐子破摔地把魚遞了過去,誰知對方真的傻傻地拿過來咬了一口,隨後兩眼放光地看向他道:“真好吃,這都是你做的?能再給我一條嗎?”

夏眠:……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吃了夏眠的烤魚,那玄宗弟子考慮了片刻,就這麽放過了夏眠。不僅如此,還將他直接送到了淩風崖附近。這般知恩圖報,簡直是吃貨的楷模,但無論如何,這事兒若是傳出去,那個玄宗弟子就要受罰。所以臨走前他對夏眠千叮嚀萬囑咐,千萬不能把他徇私的事情說給別人聽,夏眠也信誓旦旦地答應了。

所以這時候陸羽追問,雖然有心說實話,夏眠還是把真相給生生咽了下去,裝傻充楞道:“就這麽走回來的啊。”

陸羽半瞇起眼睛:“你沒有碰到崗哨?”

夏眠想了想,搖頭回答:“沒有吧,感覺不對的地方我就繞過去了,沒有人來抓我。”

“……靠直覺麽?”陸羽用讓人發毛的眼神盯了夏眠許久,忽然對樊叔道:“把我用過的書都拿過來。”

夏眠後退一步,隨後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老頭拿了疊得一人高的玉簡晃晃悠悠地走了出來,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師父,這是……”

“你的資質很好,除了背誦《清戒》,可以直接開始學這些東西了。”陸羽道:“我玄宗擅長劍道,但除此之外,紫旭峰、墨嵐峰、流雲峰和蒼曦峰的四位峰主還各有所長。煉藥、術法、琴棋書法、醫毒數蔔……他們會的東西,我全部都有所涉獵。”

夏眠瞪大了眼睛問道:“所以我現在就要從中選一樣開始學?”

“不是。”

夏眠剛松了一口氣,陸羽便淡淡地接著說道:“你全部都要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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