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毀滅，怎麼可能會沒有關系。

毀滅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但單單想抹滅赤獸的存在，這種事，我又怎麼能接受。

有什麼兩全其美的方法嗎？

就在交叉的手指開始有些糾結時，頭上突然傳來一敲，我楞了下，只見赤獸收回手，眼中帶著些微戲謔的光芒。

「這樣的事，不用那麼努力去思考。」他這麼說道。

楞了楞，我皺起了眉，什麼叫這樣的事，他是真的不在乎嗎？

卻見他不再看我，而是正視周圍的所有人，表情也不再事不關己，然後說出石破天驚的一句話。

「我會離開這個世界。」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但漸漸地都露出深思的表情，確實，這是另外一條可行的方法。

只要赤獸離開，就不會再造成這個世界的變動不穩，至於怎麼離開，就只是技術層面的問題了。

事情能那麼輕松的解決，大半人都感到滿意，沒再多說什麼，只有我心情很是覆雜。

似乎明白我的想法，赤獸也只是揉揉我的頭。

「其實我怎麼樣都沒有關系，但是，小家夥你不希望我消失吧。」他臉上帶著略覺有趣的表情，「所以，也只能這樣了。」

說得好像是我一個人在任性似的，我嘴角微微下撇，心情怎麼都不算是解決事情的輕松。

「你……什麼時候走？」不管如何，終究是活著，只要這樣就足夠了，良久，我內心才平靜下來，開口問道。

「就現在吧！」他揚起頭，看著天際，臉上看不出是什麼神情。

那麼快！

我內心又是一滯，看著他，差點就脫口說出想跟他一起走的話。

「那是不行的！」看出我心中的想法，他突然伸出手戳了我額頭一記，「在這個世界，你還有太多牽絆，不能離開。」

總是能那麼正確無誤的看穿我內心的人，也只有赤獸了。

摸著被戳的額頭，我心情些許覆雜，看著他無甚所謂的表情，內心卻也一松。

不管身在何處，他必定會如此自由且強大的活著，就算無法再相見，也只要確信這一點就足夠了。

「我送你一程。」

現在的我，也有了碎裂虛空的力量，可以送他。

「不了，讓其它人送行吧！」他搖搖頭，伸出手指往另一方向，「倒是那個，你要好好解決。」

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我目光凝滯了下，確實是該解決的。

轉過身，張手抱住赤獸，最後一次深刻感受他那火烈如酒的氣息，體會那總是讓人心安的絕對力量。

「不會是永遠不再見面的。」第一次伸出手，是輕柔地撫了我的頭發，並未惡意弄亂，他這麼安撫道。

「嗯！」我點點頭，然後放開手退後。

目送他跟桃源的其它人一起離開後，才轉過身，走向一直在天空另一邊等我的亞蘭德面前。

「老師……也要離開嗎？」我問道。

其實，早就有這樣的感覺了，這個世界他是不可能再留下來。

縱使留了一個可以回來的通道，但他對這個世界的厭倦之心，是真實的。

就像過去我每一次的疑惑時相同，他只是不置可否的微微一笑，並未正面回應我。

「老師，總是在作弄我呢！」忍不住，我有些抱怨地道出這一句話。

就算是現在，仍看不清楚他真正的內心，這也難怪，其實一直以來，只要跟老師有關，我連自己的心也掌握不住。

當時，親手殺過他一次後，因為齊瑞所引發的仇恨也在那時消散得差不多，而剩下的，到底是無法抗拒他魅力的深切著迷，還是為了抗拒他魅力而極力拉開的距離。

這兩個極端的感受，自第一次見到他開始，就一直在我心裏矛盾沖突著。

看著我突然沈默不語，他嘴角的笑意微微斂下。

「要跟我一起來嗎？」然後，問出這麼一句話來。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樣的話，我楞了下，擡起目光，直直地看向那雙黑瞳，卻見他微微偏過臉，竟是不與我相接。

若不是知道眼前的這個人已活過上千萬年的時光，這種反應……還真的挺像是在害羞。

有些被腦中跳出的想法給嚇到，我好一會才認真思考起他話中的意思。

需要我嗎？這個自私冷漠、獨自活過漫長時光的男人。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麼我……真正的想法又是什麼。

目光盯著在天空的紛亂氣流中，他那未束緊的長發揚起，我一時有些發楞。

也不催促，他只是等待著。

好一會，我移開目光，不可否認內心確實有著沖動，只是，卻無法真的說出一起離開的話來。

也許，這就是為什麼赤獸會說出，在這個世界我還有著許多牽絆的原因了。

不管是齊瑞的靈魂、仍留在佑京水閣中的菀菀、甚至是鳴九和漾真，因為一直以來的刻意回避，我所該做的事從未完整。

還有……縱使已割除乾凈，內心偶爾還是會浮現的那一雙倔強的血瞳，雖總是瞪著我的時候居多，卻從未偏移，縱使是沒了記憶，也不改變，總是如此坦誠的面對我。

盯著我的雙眼微暗，亞蘭德縱使沒有得到我的回答，卻也明白了我的選擇。

突然俯下身，流露出令人窒息的魅惑氣息，他緩緩貼近我因呆住而無法動彈的臉，然後，嘴唇在離我唇邊一公分處停住，最後只在嘴角的肌膚輕印一下就退回。

明明僅是如此，我的唇上卻像是被下了某種烙印，灼燙不已。

看著呆住的我，他卻也不說什麼，臉上有著看不清晰的淡淡情緒，伸出手，緩緩撫摸了我的臉頰，指尖從眼角順著輪廓下移，最後停留在被吻過的嘴角處。

「朱華，直到你可以對這個世界放手為止，我會在另一個世界等著。」輕聲道出這麼一句話，他放下手，不再看我，轉身離去。

臉頰驟失的溫度，和唇角殘留的灼燙，讓我仍回不了神，只能看著他身影消失在虛空中。

擡起右手，帶著不自覺的眷戀，覆上剛剛被他摸過的地方，然後雙腳下意識的向前踏出一步，想追上去。

但很快的，我就停住步伐，只是靜靜凝視前方已空無一人的天空。

突然間明白了，老師一直以來若即若離的真正原因。

因為太過自私，想保全完整的自己，無法放任自己去愛，這一點，我跟他都是一樣的。

所以，現在還不行。

「不過，總有一天……」也許總有一天，我能夠跟過去的，到達他的身邊。

四周隨著時間過去，夜色也漸漸轉換成日光微透的清晨，天空透出清冽的霧紫色來。

因為先後送走了兩個人，雖知道這不會是永遠見不著面，但我心情也不禁有些沈寂。

擡起頭，看著所有人都已離開，呈現一片虛無的清色天空，顯得乾凈……卻也寂寞。

瞬間，我有些楞了，因為看著這樣的天空，仿佛就看見了當年因為受了傷，然後決定獨自一個人走的自己。

不管遇上什麼事，從未動搖過，直到揭開了當年的真相為止。

至今，我仍不清楚自己過往的堅持，獨自一個人走是否是件錯誤的事。

也許，就算是現在，已知道源頭是錯誤的情況下，我也不真正認為走這條路是錯的吧，只不過意識到，自己終究無法單獨一個人走下去。

只是單純的，知道這一點而已。

然後，在明白到這件事時，內心如同被強行剝離了最重要的事物，強大的空蕩感，如巨大黑幕般整個罩下來，讓人無所適從。

擡起手，我摸向胸口齊瑞羽狀靈魂的放置處，在感受到其中的溫暖時，內心的空洞感才減輕了些。

接下來，又該往哪裏去呢？

放下手，我擡起頭看向無邊無際的天空。

前往這個世界的何處……或是前往哪一個人的身邊，現在還沒有很確切的答案，只是有了該如此決定的感覺。

這算是……除了單純自己一個人活著以外的其它目標吧！

弄不清自己喜不喜歡這種感覺，我搖搖頭，正要離開天空到其它地方去，卻因感受到什麼而身體一僵。

轉過身，功力凝聚雙目，穿透阻在前方的重重距離，停駐在數十裏外的一處地點。

那是我在桃源時的居所，因為只有偶爾幾次才回去住過，所以那裏幾乎是荒廢的，可是，此刻那裏竟然有人。

察覺到我的註視，那個人也擡起頭，隔了幾十裏的距離，一雙熟悉的血紅瞳孔與我的雙眼對上。

「火烏。」開口，我道出那個人的名字，一瞬間，摸不清突然充斥內心的情感是什麼。

為什麼他會在那裏？內心的震驚與疑惑，伴隨著一種莫名情緒揚蕩開來。

沈默了片刻，我像要碰觸什麼地擡出手，朝前方伸去。

看見了我的動作，他血瞳微微一縮，也擡起手，但並未伸出，而是在眼前盯著看了一會兒，又帶著戒備的目光看著我，眼中流露出異常掙紮的情緒來。

脆弱與倔強，同時浮現在那雙血瞳中，不知為何，我的心感到輕微的刺痛。

深吸了一口氣，腳跟微微一頓，魔法陣在四周浮起，蒼藍的火翅在背後一閃而逝，集中力量，我朝下面的方向疾沖而下。

轉瞬間，就已經穿過虛空，到達他面前。

盯著他震驚的雙瞳，近處一看才發現，他外表似乎是長大了一點。

是當時決定回天界接受訓練得到的成果嗎？

靜靜的看著他，然後我伸出了手，也不等他下決定，已捉住那只猶疑的那只手，手指交錯相握，緩緩糾纏。

這動作出乎意外的流暢，我也有些驚訝身體的自發性，然後就因為感到丟臉，手指下意識地微微一縮，卻被反過來緊緊捉住。

擡起頭，只見他正凝視著與我交握的雙手處，目光有些怔然。

這樣子──真的非常丟臉，我臉頰一下子燒紅，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似乎有點霸王硬上弓的意味。

只是，事情都做到這一步了，豈能因為內心莫名其妙的情緒而退縮。

「暫時，在一起吧！」強忍著內心的羞慚感，勉強保持住面無表情，我開口說道。

其實，也不期待他的回答，這也只是單純在履行承諾罷了，只要他仍註視著我，我就會正視他。

所以，不是什麼值得害羞的事。

「不！」好一會，才聽到他開口回應。

聽到他說出否決的話語，我倒也沒多驚訝，這也是理所當然，當初我做過的事，可不是一言兩句就可以遺忘的。

反正，是履行完承諾了。

手臂一動，我正想抽開交握的手退開，卻被死死捉住不放。

這又算是什麼意思，他不是嘴裏說不要了嗎？

擡起頭，只見他正用無比專註的眼神看著我，正如過去的每一刻相同，沒有改變過。

「我不要暫時。」然後，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無比的自口中說出這五個字，其堅定的意念，深深的烙印在血瞳之中。

帶著孩子終於捉住心愛小鳥般的執著，他的手糾纏得越來越緊，要不是妖魔的體質足夠強韌，我的五指大概會因他這股執拗而全數斷折。

難不成，反過來被捉住了嗎？瞬間，內心閃過這樣的震驚。

直到漾真一行人回來，看到我們，發出一連串討人厭的祝福眼神與言語暗示後，才醒悟過來。

比起因那些誤會而有些僵硬的我，他倒是一臉堅決，顯得自然多了。

還真的是……被捉住了呢！

腦中浮現出這樣的結論，我心情有些覆雜看了一眼被死死捉住的手，然後，內心逐漸釋然，嘴角露出隱約的笑意。

算了，暫時就先這樣吧！

2010/4/1 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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