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如他也忍不住生出少許疑惑。

“我倒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愛好。”

聞言，正在仔細篩選土豆的玲央怔了下，狹長的眸子微微瞇起。

“倒也不是，只是陪老師一起來過幾次。”說著，他順手拿起一個土豆在手裏晃了晃，“畢竟我經常去蹭飯的嘛。”

赤司微微皺起眉，知道玲央和秋葉的母親關系良好是一回事，但這個樣子是不是好的有點詭異了？想起麻衣也說過這人經常過去蹭飯，以及平日裏對待秋葉的態度就像對自己的妹妹一樣簡直照顧到家，雖然稱不上妹控的程度，但就他所知，這家夥對自己的表妹都挺冷淡的。

“玲央你……”他遲疑地瞇起眼，少年兀自背對著他開始將挑好的土豆裝袋，然後聽到赤司一如既往一針見血的聲音，“難道是有戀母情結？”

拿住包裝袋的手驀地收緊，塑料制品因為外力而發出細微的聲響，玲央轉過頭，表情頗有些困擾。

“我不否認我很依賴深谷老師。”

他的母親早逝，和繼母雖然沒什麽深仇大恨卻也自然地疏離，幼年時也曾怨天怨地想過為什麽自己會有這樣的家庭，那時候的他就像個小刺猬一樣到處樹敵，小小年紀就已經是園裏一霸，直到他遇到深谷楓。

他喜歡那個唱歌好聽的女老師，說話的聲音，笑起來的樣子，以及每每遇到有孩子闖禍時那般無奈卻又不忍苛責的模樣都讓他好奇又欣喜。

他沒見過自己的母親，卻本能地認為母親就該是那個樣子，在“母親”面前總會不自覺收斂自己的一身刺，變成比較沒耐心卻相當有禮貌的好孩子。尊老愛幼，尊敬師長，會自顧自肩負起照顧老師那個孤僻女兒的責任，想要她變成妹妹，想要成為她的哥哥，想要成為那個家庭的一員，然而有的時候，少年其實也悄悄嫉妒過在這個簡單卻幸福的家庭裏成長起來的秋葉。

其實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影響再深，也不可能從幼兒一直惦記到成人，只是機緣巧合，叛逆期某次離家出走遇到了多年未見的老師，跟著來到了久違的這個家，從此就迷戀上了這個家的味道。

他並不喜歡這個“家”被外力打散，即使是他私心裏還挺欣賞的這個人也一樣。

“我喜歡深谷老師他們一家。”他淡淡地重覆了下，目光幽深地看進赤司眼底，“所以小征，我不管你到底在做什麽，不過如果你傷害了他們，我是絕對不會原諒你的。”

任何人都不許破壞他的“家”。

赤司的表情略微變了下，想起連日來這家人因為和自己有牽扯所遭遇的事情，雖然有驚無險卻也不能算是毫發無損，他頗有些不爽地揚起唇角。

“我不需要得到任何人的原諒，玲央。”他學著玲央的動作拿起一個土豆放進包裝袋裏，聲音平淡得像是在自語。

“我會照顧好自己的女人。”

“所以那個吻痕是‘你的女人’的標記嗎？”美少年囧囧有神，“小征偶爾也會做這樣幼稚的事呢……”

“……那個是意外。”

“哦，那這個也是。”玲央低頭將赤司剛放進去的土豆拿出來晃了晃，“這個價格不一樣不能一起稱重的。”

“……”

同樣是土豆，何必計較那麽多呢？

******

少年們拎著購物袋回來的時候，女生已經準備煮好了火鍋底料就等著入鍋，睡飽了的麻衣精神滿滿地坐在桌子前一臉垂涎地盯著那盤漂亮的鮮蝦，雙手舉著筷子揮舞個不停。

“爸爸和玲央叔叔怎麽還不回來？我要餓死啦！”

“乖，應該馬上就回來了。”秋葉伸手揉了揉女孩的發，瞧見外面已經開始電閃雷鳴，大雨也毫不客氣地落了下來，她自己也忍不住有些底氣不足。

“我去看一下。”

說罷站起來走到門口，剛一拉開門就被突然出現的兩道人影嚇了一跳。

“嚇？你們怎麽都淋濕了？”

“剛出超市門就下雨了……跑回來的。”玲央微喘著氣解釋道，劉海緊貼在額頭，雨水順著少年們全身緩緩滴落，很快便將玄關門口弄得一片泥濘，秋葉直覺地瞪了瞪眼。

“不是讓你們帶傘了嗎？”

“扔了。”赤司大少爺老大不爽的聲音。

女式的小花傘根本不可能罩住他們兩個人，用了還不如不用，尤其還特別凸顯他和身旁某人的身高差，當然讓他非常不愉悅。

“額……”秋葉遲疑地朝屋內看了一眼，隨即又轉回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那個是麻衣的哦。”

“……在購物袋裏。”

“那就好。”秋葉捂嘴嗤笑了聲，隨即無視赤司的刺眼視線兀自安排道，“話說你們快去洗澡吧，剛才赤司的管家來過一趟送來你的衣服，玲央哥就穿我老爸的好了？”

兩人沈默著點了點頭算是同意，玲央將購物袋遞給秋葉，熟門熟路地拐進一樓浴室去了，少女轉過頭看著赤司也完全沒少狼狽一點的模樣，遲疑地開口。

“額，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房間裏也有個小浴室……”

她記得那天赤司家客房裏的浴室就要比她的房間還大了……

赤司沈默地用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著她，少女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這人當年在自家隔壁住了這麽久,房子的構造基本是再清楚不過了，不由暗自吐了吐舌。

“哈，當我沒說。”伸手把放在玄關後的袋子遞給他，“給，真虧你做得出千裏迢迢讓人送衣服的事。”

要說果然是大少爺麽。

赤司沈默地接過東西沒再說話，經過客廳的時候，麻衣熱情地朝他揮了揮手。

“爸爸快點哦，麻衣快餓死了。”

他點了點頭便轉身走進女生的房間，如他想象一般雖然不算臟亂卻也絕對不能叫整潔的擺設，書櫃裏的金庸全集醒目地刷著存在感，似乎和他之前和麻衣視頻對話時看到的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然而少年卻還是直覺地覺得有哪裏不太一樣。

究竟是哪裏呢？

他瞇起眼疑惑著走進浴室，雖然習慣了奢華的生活之後猛然無法適應如此簡約的浴室，但赤司並不是凡事如此計較的人，只想沖去身上的雨水，一邊思考著接下來的打算。

他不認為父親是如此輕易妥協的人，盡管看起來是自己占盡了優勢，但少年卻隱約從這段時間以來父親簡直低調過頭的行為中敏感地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至於這個不對勁究竟是什麽……

手機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少年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拿起先前順手放在書桌上的手機，來電顯示的字樣讓他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堂姐？”

“赤司……不是，征十郎。”電話那頭的森田陽子聽起來有些慌張，“你叫我一聲堂姐，我願意當你是一家人才說的啊，聽說你爸爸最近打算把取消你的繼承資格……”

“是嗎？”赤司微微瞇起眼，雖然有些意外父親采取這種手段，卻並不至於震驚，少年伸出手無聊地撥弄著眼前厚厚的金庸全集，一下一下晃動著它，隱約瞧見書下面似乎有什麽，他停下動作把那樣東西扯出來,一邊無意識地揚起唇角。

“你最好不要告訴我，他和你爸爸一樣在外面有七八個子女什麽的。”

他不認為那個人會甘心把自己的一切讓給毫無關系的外人。

“啥？那倒不是，我是不知道你們父子在想什麽，不過我聽說他最近似乎在籌備你媽媽的葬禮……”

“……事到如今？”

“嗯……我聽到他說什麽‘時機到了’。”

少女的聲音突然壓低了下，明顯能察覺到的悲傷讓赤司明白她所言非虛，少年驀地斂起眼神，大腦一時有些混亂，視線不經意地落在手中那張照片上，少年的身體一震，隨即驀地站了起來。

“赤司？你洗好了沒啊？”

少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伴隨著輕微的敲門聲，少年捏住照片的手驀地收緊，手機裏隱約傳來森田“我好像聽到秋葉的聲音了”的詢問，他舉起手機輕聲丟下一句“回去再聊”就將它合上蓋丟到一旁，身後的門緩緩開了，黑發少女小心翼翼地朝內探出頭。

“赤……什麽呀，你洗好了怎麽不出來？”一邊說一邊推開門兀自朝他走近，微笑的表情在註意到少年手中的東西時驀地僵在臉上。

“……你看到了？”她下意識地伸手捂住嘴，眼睛用力眨了眨，幾乎立刻就要落下淚來，“對不起，我只是還沒找到時機……”

“你什麽時候認識她的？”少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中帶著天生的冷漠，即使是這種時候，他說起話來依舊是那副沒什麽能嚇到他的模樣，然而秋葉還是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

“我不記得了。”她慌亂地搖了搖頭，大腦整個懵住，她怔怔地想要把自己關於過去的記憶整個搬出來，只求對面的人不要用這種冷漠的眼神看著她。

“真的，她第一次出現在我家的時候我還不認識你，好像和我媽媽關系很好可是我從來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道她就住在隔壁……後來媽媽帶我去參加葬禮……”

“……我知道了。”赤司面無表情地應了聲，將照片留在桌上便轉身朝外走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秋葉終於忍不住伸手扯住了他的手臂。

“赤司！”她不安地看著他，“我媽媽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赤司頓下腳步，轉過頭伸手輕輕拿下她的手臂。

“我知道。”

那個他該叫做母親的女人有著讓人不忍心違逆的天賦，因此即便是臨死時候做出那樣殘忍的決定，身邊的朋友也只能照做下去，帶著滿腹的疑惑與不忍看著她的兒子一步一步按照她的計劃與願望走下去。

她就是這樣精明又冷靜的女人，她就是可以做到這樣來逼迫兒子成長的女人，她原本就是……被挑選出來做赤司家主母的女人。

“父親大人，母親……死了多久了？”

“她死在自己選擇的時機。”

“……為什麽？”

那天父親終究沒回答他那句為什麽，少年在思考未果之下也曾想過也許母親正是為了讓自己成長才做出那樣的決定，然而真的得知了這樣真相之後還是忍不住感到一股從未有過的思緒盤旋在心頭。

像是煩躁，像是困擾，卻又更像是只在幼年時才體會過的……心頭刺痛的這種感覺，就叫做悲傷嗎？

他從一開始就輸給那個名為母親的女人，卻連贏回半局的機會都不曾擁有。

42第41Q

赤司一直不知道火鍋有什麽吃項。

據說這是一項必須很多人一起才比較好吃的東西，在帝光的時候他也曾經有一次跟著黃瀨他們去湊過熱鬧。有赤司少爺在的時候，他們從來不需要擔心付錢的問題，於是就毫不客氣地選擇了一家貴死人的店，當然，吃的還是火鍋。

赤司不記得自己吃了什麽，事實上因為鍋一煮開黃瀨和青峰就七手八腳地往裏丟東西，紫原還興致勃勃地加了些號稱他自己的最愛的不知名物體。赤司唯一能記得的就是那天鍋裏冒出的熱氣時不時就把綠間的眼鏡蒙上一層白霧，於是整個過程中就看到他不停地摘下來擦拭，戴好，沒幾分鐘就又摘下來……

那時桃井似乎問過綠間為什麽不把幹脆把眼鏡摘下來，綠發少年淡定地伸手推了推再度被蒙上的眼鏡一言不發，等到鍋裏的東西煮熟開始打撈的時候，赤司終於明白是為什麽。

分明那些東西放進去之前切得還挺漂亮挺高端的，為什麽熟了之後就成了那副令人食欲頓失的樣子？

當年他不知道那是因為黃瀨和青峰太急著開吃不停攪拌的關系，也並不知道某個大個子偷偷往裏加了自己最愛的薯片和美味棒，於是整個鍋底被弄得一團糟糕，撈出來的食物早已面目全非，他的筷子在空中舉了半晌最後又擱了回去，實在不想挑戰自己的味蕾。

那之後黃瀨和桃井都腹瀉了一整天，青峰則是整個食物中毒，臉都青了……額，雖然不太看得出來。只有紫原平安無事，大約是因為他平日裏就經常挑戰各種吃法吧。

只吃了一口就放棄的綠間也沒能幸免，聽說那幾天都食欲不振……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就像是大多數世家出生的人一樣，赤司也有著極為挑剔的味蕾和審美，雖然當年一直感動於身為藝術家的母親舍得用那雙手去沾染廚房的油漬只為做出他喜歡吃的東西，但被親情沖昏頭腦的少年依舊能辨別出母親的手藝……實在無法稱上好。

上帝總是如此公平。

偶爾也有些時候母親會帶來一些異常美味的料理來，男孩吃出與母親的水平絕對不同，倒也沒有詢問的意思，怕拂了母親的面子，女人卻似乎並不太在意這些。

“這個是我的一個姐妹做的，你喜歡吃下次還讓她做給你。”

“……您有姐妹？”他記得他當時這樣問出口，他記得母親的家庭關系雖然也不簡單，但除了一個只會吃喝玩樂的兄長之外似乎沒有能讓她說出這種話的存在。

那個時候母親是怎麽回答的來著？

“說起來，之前在畫廊看到那幅畫的時候我就覺得奇怪了。”看到那張照片就大概察覺到發生了點什麽，玲央端起眼前的魚丸一邊往湯裏丟一邊補充道，“我在老師那裏看過一張合照，和畫上的人長得很像……老師說是她最好的朋友。”

是了，那時女人就是這麽回答的。

“是我的好朋友，在這個世界上最信任的人。”

他確定在他和母親都同在赤司家的時候不曾見過那個叫做深谷楓的女人，也從未聽母親或者任何人提起過母親有這樣一位友人在。藝術家總是孤僻成性，他的母親連那些宴會或者社交都鮮少去參加，能稱得上朋友的人簡直屈指可數，這樣的母親卻告訴他，那是這個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

赤司征十郎所能理解的信任都是基於相互都掌握著對方的弱點，就好像他和斯特林，即使再怎麽相看兩相厭，不到迫不得已也不想撕破臉面。因此即便是發生了那種事情，他的父親依舊能心平氣和地和那個家族談合作，對方也不會去無聊地計較自己的女兒受了委屈之類的問題。

現實總是如此千絲萬縷，不可能像劇本所描述的那樣純粹。

他所接受的教育讓他無法理解母親所謂的友誼，卻也自然地察覺到了母親提到那個人時候的表情，是真的在高興著，又好像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眼神堅定不已，他忽然就有些不安。

再後來幾天之後，母親就不見了。

赤司想，那股不安並不是毫無道理，那個時候的母親，分明是已經決定將見證他成長的願望交托給了那個她最信任的人。

原來……一直住在隔壁嗎？

“我調查過她學生時代的事情。”赤司忽然開口，正對著還滾燙的蝦流口水的麻衣怔了下，下意識地擡起頭看向父親，紅發少年放下還沒動一下的筷子。

“她們雖然是同一屆的學生，但似乎並沒有什麽交集。”

來自中國的交換生性格開朗交際廣泛，反觀作為京都人出生成長起來的那個女生卻是全校著名的獨行俠，雖美麗優雅卻過於寡言。兩個不同類型的極端，不在一個班級也不在一個社團，幾乎是三年都沒有過一次對話，這樣的兩人到底是如何發展出的友誼赤司不得而知，但他知道母親說那句最信任絕不虛假。

否則絕對不可能在離開赤司家之後就轉身來找這個女人。

“不是有那個嘛，靈魂伴侶什麽的。”秋葉忍不住小聲道，隨即伸手拿過剛煮好的蝦來替饞嘴的女孩剝開殼，然後立即被燙得收回手捏了捏自己的耳垂。

“大人的事我們也不好說什麽，等我媽回來讓她自己跟你說吧。”

看她一邊說一邊繼續重覆著剝殼然後縮回手的輪回，坐在對面的玲央皺起眉，猶豫著剛要伸出手，卻見赤司伸手把女孩面前堆得那盤蝦拉到自己跟前，修長的手指雖然有些生疏卻也毫不慌亂，有條不紊地忙活起來，然後將剝好的蝦肉放在女孩面前的餐盤，麻衣的眼睛立即亮了起來。

“爸爸果然是爸爸啊。”

“……哎？”玲央一時有些發怔，沒弄懂女孩話裏的意思，赤司和秋葉卻瞬間了然，紅發少年手中的動作沒聽，頭也沒擡地開口。

“你以前的爸爸也經常做這樣的事嗎？”

“唔，倒也不是。”小姑娘夾起蝦肉塞到嘴裏，心滿意足地嚼著，說起話來也口齒不清，“火鍋要大家一起吃才有味道嘛，所以都是其他叔叔們來家裏的時候才會煮。”

“其他叔叔是？”

“就涼太叔叔和大輝叔叔他們。”吃完一只的小姑娘眼睛滴溜溜地盯著父親的手指看，“不過媽媽不許他們碰火鍋，因為會變得很糟糕。”

原來如此，那個世界的女人雖然比這個聰明一些，那些家夥卻還是一如既往地天真且蠢著。

這個發現讓赤司意外心情良好。

“爸爸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這都知道，你是爸爸的小蛔蟲嗎？”他習慣性地伸手想要揉揉女孩的發，註意到自己兩手油汙，於是改為伸手輕刮了下她的鼻子，麻衣驀地一怔，同赤司相似的紅眸緩慢地眨了眨，隨即驀地落下淚來。

“爸爸……”

“呀，怎麽了？”正目不轉睛盯著“父女”的互動的少女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拿起紙巾替女孩擦了擦臉，一邊譴責地看著赤司，“你幹什麽了？”

“……這個。”赤司雙手捏住一個剝了一半殼的蝦，對於小姑娘突然的舉動也有些理解不明，玲央也忍不住插嘴。

“她是不是不舒服啊？”

“過敏嗎？不像啊……”直覺地想到了這個，秋葉低下頭扶著女孩的臉小心地打量著，麻衣兀自趴在秋葉懷裏哭個不停，赤司皺起眉，秋葉放在桌上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慌亂中拿起手機按下電話，一手還下意識地輕拍著女孩的後背。

“餵部長……什麽？”

少女的臉色驀地一變，隨即直覺地擡頭看向赤司，眼神裏滿載著“怎麽辦”的慌張氣息幾乎都要溢出來，赤司皺起眉朝她伸出手，秋葉急忙把手機遞過去，看著他接通電話。

“堂姐。”

“征十郎？”電話那頭的少女似乎也不比秋葉淡定到哪裏去，“紅葉要被拆了！”

“……那是什麽？”

“學校門口的那個便利店，是麻衣和那個世界的聯系，沒有那個她就永遠都回不去了！”

“然後？”他皺起眉，不認為這是值得驚慌的問題，“回不去不也挺好？”

“……你是認真的嗎？”森田沈默了下，“找不到女兒，那個世界的秋葉會瘋掉的。”

“與我無關。”

他是真的覺得與自己無關，人們相信眼見為實，因此對於自己眼睛所看不到的一切災難都沒有什麽真實的感知。

他只不過是將這一本質更加清楚地表現出來，毫不掩飾地宣布自己的立場，他無意做替別人操心的濫好人，不過眼前的少女卻似乎一直在與他背道而馳。

“赤司征十郎！”她驀地站了起來，顧不得正哭泣的女孩被自己嚇到，兀自伸手一把奪回自己的手機，“我真是蠢到家了才會信你想解決問題！”

一邊說一邊跑回自己房間接電話去了，麻衣被嚇得微微打著嗝，卻還是努力伸出小手揉著眼睛，抽抽噎噎地看向父親。

“爸爸……嗝……記得向……媽媽道歉……”

“為什麽是我？”

“因為……嗝……媽媽……哭了。”

赤司一時無言，他似乎還沒看過她落淚，所以並不確定剛才她跑出去的那一瞬是不是真的在悲傷。

如果是，又是因為誰呢？麻衣？還是那個素未謀面的，住在另一個時空的女人？

盡管性格迥異，她們卻似乎都有著同樣令人不爽的特質。

“又是女人的友誼麽……”

“我說……”被他們一家三口的互動徹底弄蒙了的玲央終於忍不住疑問出口，“小秋好像真的生氣了，到底發生了什麽？”

赤司擡起頭看了他一眼。

“你相信穿越時空嗎？”

美少年楞了下，隨即伸手指了指麻衣。

“我只相信眼見為實。”

從第一次相遇起就確定了的，那個孩子一定與赤司與某些聯系。

43第42Q

“唔，就是說，麻衣其實不是赤司和秋葉的女兒，但是又是赤司和秋葉的女兒？”

聽完美少年落落長又似乎有點玄幻的解說，竹內少女表情扭曲地擡起頭看向玲央，那眼神大有“你腦袋進水了嗎”或者“你吃錯藥了”諸如此類的意思，後者卻只是面無表情地點頭，一副十足認真的模樣，時江忍不住咋舌。

“額……你等等，我得容我的大腦反應一下。”成天都在盼望有神奇事件發生的小記者面對人生第一次堪稱奇幻的事件，大腦險些當機，雖然她所受的教育讓她不該相信那些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但事實上麻衣的出現就證明了某些她最初不敢去細想的事實，如今聽到玲央這樣說，她難免有些無措。

“那個……”她拿起手中的飲料，因為大腦太過混亂，努力了半晌也沒能對準吸管，對面的少年看不下去地把飲料杯奪過來，舉起吸管塞到她嘴裏，一時沒察覺到不對勁的少女猛地吸了一口咽下去才又擡起頭看向他。

“所以現在是秋葉很舍不得麻衣但是又不想讓另一個世界的秋葉擔心，而赤司覺得那個世界的事情和自己無關？”

“再加上麻衣最近精神狀態很不好。”玲央補充道，隨即再度舉起手裏的飲料朝時江遞過去，這回少女終於註意到了，用力瞪大了眼，隨即紅著臉把自己的飲料奪下來，轉過頭看了下周圍，眼尖地瞥見有幾張似曾相識的臉一瞬間躲了回去，她急忙伸手遮住自己的臉。

“你你你……你可是學校的名人啊！拜托不要損害我名聲！”

“……什麽名聲？”

“假借職務之便趁機泡男生什麽的，雖然是老調長談了不過對象換成你總讓我覺得不爽。”時江忍不住嘀咕出聲。

“還有秋葉也是啊，雖然她是個馬大哈不會在意這些事情，不過我是知道的，學校裏那些覬覦赤司的女生都在背後怎麽詆毀她的。”

一神雙子三古怪。

立於洛山頂點的那個少年是多少人踮起腳尖也仰望不到的高度，憑什麽那樣一個女生就可以輕易獲得他的目光？

家世平常得在洛山這樣的環境裏都顯得有些寒酸了，學習嚴重偏科，唯有一手寫得好看的字，卻也似乎並不是能帶來什麽利益的特長，即使坐在那裏不說話的時候也找不到幾分名為優雅的氣質。說她長得漂亮吧，洛山也不乏比她更好看的女生存在，那麽赤司到底是看上了她哪一點？或者只是單純的因為，那個和他長得相似的女孩喜歡著名為深谷秋葉的少女？

“嗯？”似乎是頭一遭聽說這些事情，玲央頗有些驚訝，他雖然對秋葉本人並沒有太深厚的情感，卻是真的將她視作妹妹看待的。

“你不知道？”時江撇了撇嘴，“虧你還自稱是哥哥。”

當然有關深谷秋葉的謠言源頭就是眼前這個少年這種事，時江還是沒能說出口，說深谷秋葉利用與實渆玲央的關系接近赤司這種都是小case了，更多更糟糕的謠言都曾在暗地裏流傳過，只不過都被新聞部給壓下去了。

洛山雙子的關系牢不可破，誰讓深谷秋葉是攝影部長眼前的大紅人。

“秋葉，我們談談。”

聽到自家部長點名的時候，秋葉正坐在電腦前發呆，前幾日關於麻衣要不要回去的事和赤司發生沖突之後，接連幾天她都心不在焉。因為不想看到赤司，她連課都沒上就直接躲在社團活動室捯飭那些活動的照片，直到森田陽子忽然出現在眼前。

“部長……”秋葉轉過頭，終於放過了被她不停ps後已經完全面目全非的照片，擡頭看向森田，後者無奈地走過來伸手“啪”地一下關了電腦，秋葉忍不住瞪了瞪眼。

“還沒保存……”

“你覺得你剛才做的玩意有保存的必要嗎？”拔高的聲音。

“……對不起。”

“……做錯了重新來就好了。”森田的聲音忽然又低了下來，右手撐著額頭，左手撐著右手的手肘似乎頗困擾的模樣，“但不是所有的事都有重來的機會的。”

“部長是覺得我不該和赤司君置氣？”

“不……那小子做事確實過分。”森田忽然彎下腰，雙手撐在秋葉坐的椅子上，少女因為太過突然而瞪大的黑眸清晰地映出眼前這人的眸子，這才註意到其實森田的額前有一撮發有些微紅，雖然被上層的黑發給遮蓋起來了，卻還是能瞧出鮮艷的紅色來。

和赤司與麻衣同樣的紅色。

“但是秋葉，你為什麽不問問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部長……”被自己腦海中忽然蹦出的可能性嚇了一跳，秋葉一時沒註意到她說了什麽，只下意識地捂住嘴，“你的頭發……”

“你說這個？”註意到她的目光，森田伸手撩起額前那撮劉海，嘲諷地揚起唇角，“染的時候被不小心漏掉了，本來打算下午去找他們補上來著……”

“那麽原本的發色是紅色嗎？你和赤司……”

“雖然不是被正式承認的關系，不過血緣上是堂姐。”森田無奈地攤開手，“所以你知道，那家夥是個即使同族也要界限分明的人，來自其他世界的小姑娘說白了根本完全沒有血緣關系，他到底是怎麽想的，你難道從來沒懷疑過，沒好奇過？”

怎麽不懷疑，怎麽不好奇？

赤司征十郎究竟是她記憶中那個寂寞卻天真著的男孩，還是如今所見到的無論什麽事都要計算一番的陰謀者？她不敢去深思，可她知道她喜歡又崇拜著記憶中的男孩，對後者的感情覆雜得讓自己無所適從。

她覺得自己該是討厭他的，凡事都理性過頭，目光也時常冰冷沒有情緒。只有看到麻衣的時候隱約洩露出些許溫暖，卻終是快得讓她無法察覺，她始終不認為赤司會重視麻衣，但他卻常常表現出如此，很多時候他演得太好連她都忍不住懷疑那人將來會成為一個好父親，但更多的時候卻又會覺得，從一開始，一切對他來說都只是一個游戲，而她和麻衣都不過是他看著還挺順眼的棋子。

這樣的想法讓她渾身發冷，卻始終不敢去詢問。

怕自己天真的幻想被揭穿，從此再無夢想也再不敢對名為赤司征十郎的少年有任何希望。

“幹嘛這麽糾結，想說什麽直接說就好了。”森田瞪了瞪眼，她覺得自己的出身已經足夠她整天傷春悲秋哀嘆不停了，但她天生缺少這種細胞，因此實在不理解秋葉此刻的掙紮。

“我……不敢問。”秋葉遲疑著想要表達自己這矛盾的情感，看到森田陽子疑似鼓勵的眼神，少女咬咬牙，閉上眼開口，“我想知道他到底怎麽想我的……這種話我問不出口。”

“不問的話永遠不會知道結果喲。”森田忽然開口，伸手拿出手機在秋葉眼前晃了晃，“通話中——征十郎”字樣不斷在屏幕上跳躍著，她瞪了瞪眼，還沒來得及反應發生了什麽，便聽到手機裏傳來少年一如既往冷靜過頭的聲音。

“我和那小鬼在東京等你。”

說完便掛斷了電話，看到顯示通話時間居然長達十分之久，顯然她剛才和森田的對話都被這人聽得一清二楚，秋葉懊惱地把頭磕在桌子上發出咚咚的聲響，心虛的攝影部長伸手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加油！”想了想又補充道，“……需要我家司機送你去麽？”

“不用了部長……”趴在桌子上的人無力地揮了揮手，“我算是知道你其實很疼愛你的‘堂弟’了。”

“嘛，”森田怪異地揚起唇角，“算是被那母子倆給卷進來的吧……”

作為一個私生女的她為什麽會有現今的地位，那位看似沒有多少發言權的赤司夫人居功甚偉。兒時她想不明白為什麽那個女人明明對自己的兒子都那麽冷淡卻會對她照顧有加，簡直就像是要將無法宣洩的母愛都放到她身上。她其實也同秋葉一樣想過自己也許只是那偌大的棋盤上的一子，可是那又如何呢？

她終究是代替赤司征十郎被母親寵愛過的人，她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照顧那個孩子。

那個曾經站在二樓窗臺看著她鬥狗，並努力面無表情卻天真地詢問過“我可以抱抱它嗎”的男孩。

******

秋葉匆匆趕到東京迪士尼的時候，赤司和麻衣已經站在入口處等了很久。最近小姑娘情緒很低落，因為聽到父親說要一起去游樂園才又打起精神。因為並不是周末也不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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