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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冬雪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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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京城還有半天的路程,文飛輕聲說:“從這裏拐向南,是我師傅住的地方。”

我覺得意外:“你師傅?”

“嗯,我小時候,他在我家裏教過我們,只是時間很短。後來家中……有人容不下他,他便離開了,他對我很好,我也時常來找他。”

我有點好奇:“是文的師傅,還是武的師傅?”

文飛一笑:“你這可問著了。我這位師傅,是文武雙全的。”他頓了一下:“我想帶你去見見他。”

我猶豫了一下:“這樣去拜見長輩,有些失禮。”

他看看我:“不會,很好。”

巫真打個呵欠:“我就不去了,我只想快些到京城才好。你們要去就去,回來咱們在京城再見。對了,你把那個紙條給我。”

紙條上寫著是福溪坊西街白宅,巫真怕忘了,仔細又念了一遍,問文飛:“這地方好找麽?”

“福溪坊靠城西,是極好找的。街上趕車的都知道。那裏的離內城不遠,是個太平安閑的地兒。”

我們在岔道邊分手,巫真上了另一輛車。雖然她沒有一個人出過遠門,可是看起來一點兒沒有不安和懼怕,反而有一種迫不及待。

“你可別亂跑,直接去白叔叔家。”

“天這麽冷,你們也多當心。”巫真笑嘻嘻地看著我,目光又朝文飛那溜了一下。我頓時覺得臉上一熱,把頭轉到一邊去。

“早去早回,”她壓低了聲音飛快地說:“你可別讓他占了便宜。”

我瞪她一眼,還沒來及說什麽,巫真已經飛快的縮回了車裏,車簾也放了下來。

文飛笑著看著我,巫真剛的話他應該沒聽見。可是在那清朗坦蕩的目光中,仿佛心中的一切秘密都無法隱藏。

這人坦蕩如斯,就算……那也是我占他的便宜了吧?

車裏只剩了我們兩個人,我反而坐得遠了一些。

我摸出包袱裏的小銅鏡照照,我還穿著一身男裝,車裏困頓挫磨,衣裳有些皺,,臉色也不怎麽好看。臉還有些紅紅的,象是五月裏熟透的水蜜桃。

“挺好的。真的。”他說。

“嗯……”我撫了撫衣裳,又理了理頭發,努力讓自己更齊整一些。雖然用幻術可以讓自己現在看起來要多美有多美。但我不想那樣做。

“對了,我聽說,你是修習幻術的?還不知道你是哪一派的。”

“嗯……”我應了一聲:“我的本事是家傳的,父親提起過一次,我們該是山陰派。”

“山陽與山陰。我只聽說過,卻不知是怎麽分的這兩派?不都是使幻術的麽?”

我笑了,說起這個來我倒不象剛才那麽緊張了。

“照你這樣說,天下習劍的,可不都是拿著一把劍比劃麽,頂多有人使右手有人使左手。也沒有什麽分別啊。”

文飛也笑了。

“正是,對幻術我是門外漢。”

“山陽派修的是外家路子……”我一句話沒說完,文飛又忍不住要笑。

“你要再笑我就不說了。”

“不。不笑,你說吧。我只是想起從前,我師傅跟我講一些掌故,一說起剛猛的功夫路數,什麽開碑掌百虎拳的。上來也是這一句:他們練的是外家路子。”

我想笑又忍著了:“好吧,這也算是個例子。嗯。跟外行人就是不好說。山陽派修的是‘力’與‘勢’,山陰派修的是‘心’。要說呢……若是兩個孩子同時開始習練,一上來,肯定是山陽派的厲害,甚至十幾,二十年,三十年,都是山陽派的占上風。但人力有時窮,勢會窮,而心無窮。”

文飛眼睛一亮:“是了,我明白了……就象打水的人,山陽派的人有一個巨大的缸,威勢逼人,但是那缸總有裝滿的一日,那時便無法再裝。而山陽派的人則象一條溪……就算溪淺而窄,可是卻永遠流淌不休,匯入江河湖海……”

我點頭:“正是這樣。”

文飛卻思量到了旁的地方:“這……與我們的劍法,似乎也有些相通之處……”

我看他想的漸漸入神,也不去擾他。

雖然這其中的差別人一聽就能明白,可是山陽派人多勢眾,而山陰派要出一個傑出俊才卻多麽難啊,還有傳承……也十分艱難。有的人一輩子也悟不出來,而這個,旁人既無法教,又幫不了。

可是父親也說過,這麽多年來,寥寥幾個能被人記住,被人傳誦的幻術師,卻又都是山陰派出身的。

兩條路在面前,一條平坦順當,只是前途有限。一條荊棘滿布坎坷艱辛,也不一定能走到頂峰。

一般的人都會去選那條易走的吧?

但有的人,會毫不猶豫選擇那條艱辛的路途。

我父親是這樣的——文飛看來也是這樣的人。

但他們還是有所不同的。

父親已經看透世情,隱居山中,文飛卻雄心勃勃,正待開始。

車子走了小半個時辰,風雪越來越緊,車夫都有些疑慮:“這位哥兒,這往前還有人家麽?這一帶我從來沒有來過——只怕……”

“一直走,再有三裏多路就到了。中午在莊裏歇歇,下午我們還要搭你的車回京城。”

“哎。”那車夫應了一聲,催著馬又加快了些速度。

再走一段,前面果然出現一片稀稀落落的房舍,在雪中看起來蒙朧不清。

文飛先下車,回頭來扶了我一把。地下的雪積得厚厚的已經有半尺來厚,一腳陷下去就是一個坑。

前面那兩扇門打開了一扇,有個人探出頭來,看見文飛,驚喜地喊了聲:“文大哥?你怎麽來了!”

我拉起兜帽擋雪,那個人跑了出來,穿著駝色的短襖,圓圓的臉,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這麽大雪,我還想著沒人會來,正要閂了門好回後院兒烤火去的。你要再晚來一會兒啊,那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應門了。”

“沒人應門難道我不會翻墻麽。”

那孩子呵呵笑,轉過頭來,正說:“這位……”

我朝他點了下頭,微微一笑。

他半張著口看著我,目光驚艷而癡迷。

“這位是巫姑娘,師傅可在家。”

“在,在。”他傻呆呆地應了聲:“師傅在家……在後面……”

“嗯,幫這師傅把車趕進來,讓人餵了馬,再給張羅些熱湯飯菜。”

那孩子嘴裏應著,還是魂不守舍的。

我們朝裏走,文飛輕聲說:“這孩子沒見過什麽外人,你別見怪。”

我不知道說什麽,只朝他笑笑。

腳下的積雪被踩踏發出咯吱咯吱的輕響,腳印留在雪地上,轉頭看,斜斜的兩行。

我們進了屋,他說:“我去見師傅,你在這兒等一等。”

我把兜帽摘下來,打量這間屋子。從外面看象尋常農家,可是屋裏精潔雅致,一邊的隔架上擺著幾樣玩器,並非什麽金玉古玩。我走近兩步去看,一只用陶土捏的淺口盆兒,邊沿是柳葉齊邊兒,,一塊晶瑩剔透的小石頭,一架木頭刻的水車。還有兩本書,是最尋常見的佛經。

我一樣樣看過去。

有一塊金黃色琥碧,拳頭大小,裏面包著朵半開的野花。

這花不知是在多久之前綻開的,就那樣巧被包在了這琥珀裏面,時間便永遠凝固在了那一刻。

我一擡頭,怔了一下。架子的那一邊,也有一雙眼睛,正意外的,與我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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