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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內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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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雖然華沂這個新首領開始做得有模有樣,然而巨山部落內裏,卻充斥著緊張的氣氛,內憂外患的緊張。

一來,傳說中臨近的幾個部落要派人來道賀,尚且不知道是安的什麽心。

二來新加入的黑鷹的一群人依然是以卡佐為首、不合群到了一定的地步。

卡佐是個力大無窮的勇士,能幹能戰,只是傲氣沖天,脾氣也不好,以前還在黑鷹部落的時候,就在一年三次的大集市上跟巨山的人發生過沖突,此時更是與原住民鬧起來沒完。

他們從一開始的互相瞪、言語挑釁、動手推搡,很快便動起手來,上升到了流血事件。雙方在這個節骨眼上你來我往,誰都自以為不是好惹的,恐怕是要鬥爭到底。

除非他們鬧到自己面前,否則華沂是打定了主意要裝聾作啞。

洛桐就是個性情比較溫和的人,這位新首領比以前的還會笑臉迎人,即使藏針,也是綿裏藏針,對誰也沒架子,到了部落裏,更沒見他對誰動過一回手,甚至他連手上的獸紋都沒露出來過一回。

華沂冷眼旁觀,知道自己眼下最好先將其他的事理順,不適合卷進他們的麻煩裏,非得到了一個一觸即發的臨界狀態,才是他作為首領應該站出來、把他們一舉收拾了的時候。

於是到了初一這一天,按規矩,每月這一天,部落裏的首領要請長老們以及最好的勇士一同進餐,商量部落裏的大事。

華沂本意想問問索萊木要不要給他當大長老,結果瞧見了這樣一出猴戲,連想說什麽都給氣得忘詞了。

偏偏還有不會看眼色如長安者,揉了揉鼻尖,問索萊木:“你說的神在哪呢?怎麽沒來?”

索萊木拍拍屁股爬了起來,指著華沂沒好氣地道:“讓他嚇跑了!”

長安擡頭去看華沂,華沂用力將自己的臉掰出一副兇神惡煞的模樣,瞪著他,誰知他的目光毫無殺傷力,長安徑自擰了擰袖子上的水,仍然困惑地問索萊木道:“神能被他嚇跑?那這神還能有什麽用?”

華沂:“……”

索萊木“哎呀”一聲嘆了口氣,搖頭晃腦地說道:“我可真羨慕你,什麽都不懂,每天吃幾塊肉、啃幾個果子就過得很美了——你想,人好好地在地上生活,為什麽要找神靈呢?那是因為我們肉眼凡胎,什麽都看不透,紛紛擾擾、庸庸碌碌,一天忙到晚,魂靈找不到尺寸的休憩之處……小崽子,你聽得明白麽?”

長安顯然是沒聽明白的,於是索萊木大有“世間雖大,苦無知己”的遺憾感,唉聲嘆氣地用自己剛剛拍過屁股的手去揉長安的腦袋,還沒等碰到,就被華沂黑著臉一巴掌拍下去了。

“再動手動腳,廢了你那只爪子。”華沂沒好氣地說,“躲遠點,一身洗腳水,惡心死人——好好的人,跟著你越長越歪。”

他說完,便勾住長安的肩膀,把他拖走了,似乎絲毫也沒有意識到,這位身上的“洗腳水”比索萊木還要多一點。

索萊木幹柴一般的雞爪懸空,無處著落,於是訕訕地縮了回來,捏住鼻子,長長地擤了一聲。

華沂聽到,心想,這樣的奇珍異獸如何能擔當得起一族長老之首?難不成就憑他擤鼻涕時一口氣憋得比別人都長麽?真愁死他了。

華沂一路把長安揪回了他的帳篷,只見長安“家裏”依然是家徒四壁,全部的“財產”只有橫在床頭的一把大馬刀。

華沂對他心裏存著感激和親近,沒少派人給他送東西。可那些貝塔、珠石、皮革並一些奇珍,全都整整齊齊地排列在屋角長蘑菇,可見主人連翻都懶得翻。

長安自己去把自己弄幹,華沂便皺著眉頭打量著他的住所,感覺到了深深的愧疚——是他硬要把長安留下的,留下人以後,他又疏忽了這位小兄弟。

長安人生地不熟地到了這麽一個陌生的部落裏,也不願意和別人說話,自己能有什麽意思呢?被索萊木一拐,可不就是跟著他鬼混去了麽?

於是華沂將聲音放輕柔了些,問道:“你平時除了跟索萊木玩,還幹什麽?”

長安背對著他,把頭發擦得亂七八糟,然後三下五除二便把自己濕淋淋的衣服扒了下來,說道:“練刀——我沒跟他玩,今天是他叫我去,給他幫忙。”

華沂的目光好巧不巧地便落在了他身上,只見這少年的身體跟他的臉一樣缺少血色,卻是骨架端正,有薄而勻稱的一層肌肉裹在骨頭上,動作間仿佛含著某種含蓄的力量感,肩膀算不得寬厚,可這一看,也算不得單薄了,往下是一截是凹進去的腰,細細的一段,紮在濕淋淋的褲子裏……

華沂看著看著,莫名地感覺自己不應該這麽盯著人家換衣服,可是他又一轉念,心想都是兄弟,有什麽值當避諱的?又不是心懷不軌,所以他仿佛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心懷不軌一樣,理直氣壯地看起來。

看著看著,他的喉頭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感覺自己是有點餓了。

就在這時,一個又輕又小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瘦小的孩子貓似的悄悄地掀開門外的帳子,也不推門,就著門縫遛了進來,手中抱著一個水罐。

華沂這才回過神來,目光有了新的落腳點,欲蓋彌彰地移動到別的地方,打量起這小東西空空的手腳。

奴隸身上的枷鎖是終身不拿下的,尤其手上的鎖,構造非常奇特,也不知是什麽人想出來的——手腕處有一個小小的鎖扣,上面掛著個極精細的倒鉤,那鉤是用幹蘭水泡出來的,直接穿進奴隸的皮肉裏,專門給有獸紋的獸人奴隸帶,可以讓他無法完全化獸,最多只能化成半獸,幹活方便。

若是主人家裏有女眷或者亞獸,則出於安全考慮,就會定期給奴隸灌幹蘭水喝,獸人則完全失去化獸的能力。

因此常年累月,那些奴隸的手上便都帶著瘡,有些人手上化了膿,裏裏外外爛得骨頭都瞧得見。

可這小奴隸身上卻幹幹凈凈,要不是華沂看他算機靈,親自關照著把他送到長安這裏,認出了他來,幾乎還要以為這只是個普通人家的小孩。

小奴隸路達見了華沂,依然陰沈沈地一句話也不說,將水罐放在了桌子上,然後彎下腰撿起長安換下來的濕衣服,抱出去洗了。

華沂這才問道:“他身上的枷鎖呢?”

“砍了。”長安說道。

華沂吃了一驚,問道:“怎麽砍了?”

長安一邊套上幹的衣服,一邊說道:“對準鎖縫,刀刃一別就斷了——他進進出出叮當亂響,煩。”

華沂默然不語,臥榻之側怎能容得下一個心懷不軌的奴隸這種事,跟長安是說不清楚的,這少年身上有種唯我獨尊一般的野性,啥也不在乎,在充滿毒蟲野獸的林子裏都敢閉眼就睡,哪裏會把一個渾身沒有幾兩肉的小崽子放在眼裏呢?

華沂嘴上沒說什麽,覺得頭疼。

傍晚的時候,一席人在露天搭起了臺子,月初議事的時間到了,然而這一回似乎格外隆重。

華沂特意囑咐長安帶上他的刀,連索萊木都穿戴一新,重新排列了一下臉上那一塊一塊花花綠綠的分布情況,連他那頂風裏來雨裏去的大高帽似乎都被特別刷過,幾乎能看出底色來了。

首領坐在正中,眾人依次兩邊落座,一個巨大的火炭架子架在正中,裏面烤著一整只的鹿,掉下來的油濺出來“滋滋”的聲音,兩個奴隸翻烤,還有一個跪在一邊,用小刷子刷上香甜的蜜,很快便顯現出了焦黃顏色,顏色氣味無不誘人。

可惜除了長安,幾乎沒人註意這頭鹿。

華沂坐在那裏,面無表情,一聲不吭,只是慢吞吞地喝著一碗酒水,可是他沒有舉碗示意,其他人是不能動眼前的酒的,而長老巴書與卡佐的位置一直都是空的,眾人面面相覷,不知這三位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過了片刻,有人小跑進來,低聲說道:“首領,卡佐和巴書長老來了。”

華沂一點頭,對著正中揚揚下巴,說道:“把桌子,還有中間那些零碎都給我搬開。”

眾人不明所以——哪有沒吃飯呢就要搬桌子的事?

鹿已經烤好了,三個奴隸對視了一眼,服從了命令,用一盆水澆滅火,包著厚厚的皮革,將那巨大的烤火架搬開。

這時華沂擡了一下眼,突然擡手讓他們站住,然後用自己的匕首從上面削了一片大腿肉下來,連刀一起遞給了長安,說道:“吃吧。”

在場只有長安一個有這樣的特殊待遇,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連索萊木都睜大了眼睛,眼珠轉了轉,不見外地小聲問道:“我怎麽沒有?”

華沂掃了他一眼:“他這個歲數,連骨頭再肉一起長,餓不得,你還長什麽?褶子麽?”

索萊木:“……”

華沂難得見他無話可說的窘樣,似乎露出了一點笑容,不過很快便隱去了,他的表情冷硬,看著卡佐與巴書長老兩人各自帶領著一群人氣勢洶洶地走了進來,正好走進了桌子與烤架挪開,空出來的地方。

桌子被撤走,所有人都被迫站了起來,唯獨華沂一個穩穩當當地坐在那裏,眼皮也不擡地說道:“初一集會,二位是有什麽天大的事來晚了,說出來,也給大家聽聽。”

巴書長老橫行無忌,對這位比老首領洛銅還要溫和幾分的新首領一點畏懼也沒有,開口便嚷嚷道:“首領,這些黑鷹土狗欺人太甚,我們好心收留他們這些喪家犬,對部落一點貢獻也沒有就算了,還無故侵犯我們的地盤!”

卡佐冷笑道:“長老倒是說說,我們這些‘土狗’是怎麽侵犯了你的地盤?”

巴書長老嘰嘰呱呱地說道:“你帶著你那群狗腿到我家帳子後面堵著我兒子,當面挑釁,難道不是侵犯我的地盤?你也太目中無人了!”

卡佐目中爆出冷光,說道:“你那懦夫兒子嘴裏不幹不凈,只會對女人硬氣,欺負到我的女人頭上了,按我們的規矩,我應該把他的舌頭割下來!”

巴書長老道:“呸!你不管好你的女人,割草藥割到了我家後院!”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互相辱罵揭發,眾人很快便聽明白,雖然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卻明顯是積怨深重,矛盾早就不知道要追溯到祖宗多少輩去了,壓根談不上誰對誰錯。

巴書長老吵吵嚷嚷,卡佐有力回擊,很快,雙方便不顧首領尊嚴,要在華沂面前上演全武行,連刀劍都拔出了一半。

其餘人各懷心思,更有甚者,偷偷瞄向華沂,等著看新首領的笑話。

華沂卻只是面無表情地聽著。

一直聽到長安啃完了肉,把骨頭隨手扔在一邊。華沂才像是得了什麽信號一樣,突然一招手。

不知多少全副武裝的獸人武士突然跑了出來,將所有人團團圍在了中間,水洩不通,刀劍的寒光閃爍,領頭的,正是那位給索萊木敲銅盆的陸泉。

卡佐和巴書長老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一起望向華沂。

華沂終於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地看了他們一眼,一字一頓又極清晰地說道:“二位這樣的深仇大恨,我是不知道該如何評判,不如讓你們自己解決吧。”

他一指場中,笑瞇瞇地說道:“我看最公平的,就是你們互相決鬥一下,就在這打,一方把一方打死為止,場子都給你們清出來了,沒人給你們礙手礙腳。今天不死人、不見血,誰也別想從這出去!”

他說這話時,目光在看熱鬧的人身上掃了一圈,人們忍不住往後退去,卻發現只能退到包圍圈的邊緣,再往外便沒人讓路了——只是吃頓飯而已,誰會要把自己的侍衛心腹全帶來呢?

華沂翹起二郎腿,雙手抱在胸前,說道:“那就開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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