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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五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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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成國家混亂的風氣是:那些著書立說的人,依托仁義道德來宣揚先王之道,講究儀容服飾而文飾巧辯言辭,用以擾亂當今的法令,從而動搖君主的決心;那些縱橫家們,弄虛作假,招搖撞騙,借助於國外勢力來達到私人目的,進而放棄了國家利益;那些游俠刺客,聚集黨徒,標榜氣節,以圖顯身揚名,結果觸犯國家禁令;那些逃避兵役的人,大批依附權臣貴族,肆意行賄,而借助於重臣的請托,逃避從軍作戰的勞苦;那些工商業者,制造粗劣器具,積累奢侈資財,囤積居奇,待機出售,希圖從農民身上牟取暴利。上述這五種人,都是國家的蛀蟲。”

終於看完這篇說理文章,已經到了深夜時分,衛莊又走向窗前,看向窗外:韓非這個人,還真是什麽都敢說,這可是衛莊看到過的最優秀的說理文,目前為止,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

如今的韓國,幾乎是七國中最弱小的,疆域就剩一小塊,無法與任何一個國家相比,這樣的國家,偏偏鄰國還是最強大的秦國,想要翻盤,談何容易。七國從來不缺將自己利益置身於國家之上的人,於韓國來說,姬無夜就是最大的蛀蟲。韓國的日子,根本就是能過一天茍一天,雖然想扭轉現狀,必須先除姬無夜,可是不代表除掉姬無夜韓國就有機會翻盤,秦國虎視眈眈,怎麽會給韓國喘息之機?怕是還沒來得及改變就會先被秦國滅掉。

姬無夜是奸臣,眼睜睜看著姬無夜壯大的韓王難道就沒有責任嗎?

衛莊看著眼前這個新鄭,眼下的韓國,哪裏還有希望可言。

一回頭,衛枝正站在門口。

“怎麽還不睡。”衛莊例行問問,他知道枝兒因為心結太重,每天晚上都不能安枕,長久以來睡眠情況一直沒有得到改善。

枝兒其實一直在門口看著衛莊,一直到他發現自己。現在她向衛莊走來,在桌案前跪坐下,讀起了這篇《五蠹》。

衛莊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這是韓非回贈於我的文章,你覺得如何?”

從前她倒是聽說過韓非子的《五蠹》,是一篇超越了時代的說理文,真是很難相信那個看起來溫柔隨和的九公子能寫出這麽犀利的文章,肆意褒貶,果然看人不能看表面……

“九公子是一個很可靠的人,也是不可多得的奇才。”

看到枝兒如此評價,衛莊突然想起,她曾說自己相信韓非的能力,從這篇文章來看,韓非的確是個有治國之力的人。如果他能坐上韓王之位,韓國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然而衛枝是知道的,韓非會英年早逝,他最後會死在秦國。他的理論才是秦始皇結束諸侯割據、建立中央集權制國家的有力依據,甚至秦始皇統一六國後,采取的大多數政策都是沿用韓非的理論。從這個角度來看,韓非對嬴政的影響真的很大。

在衛枝看來,她不想毀滅衛莊和紫女的希望,她也不想眼睜睜看著九公子死在秦國,她更不想看到眼前這一切毀於一場戰爭——即使這場戰爭不可避免而且是必要的。可最重要的是,她不能改變歷史,不管是刻意或是不刻意,她都不能讓違反歷史的事情發生。

現在,自己到底是什麽都不做裝瘋賣傻?還是完全被動地聽衛莊的話,他讓自己去做什麽就做什麽?如果是後者,衛莊沒有開上帝視角,聽衛莊的命令,他們做的任何事都不會超出這個時代的限制,也不會有篡改歷史的危險;還是自己做一個驚天動地的人?算了算了,太累,自己上一世就是一小法醫,哪裏有治國之力。

還是選第二個最好,自己一開始就只想一直和衛莊在一起,別的都無所謂。人生苦短啊,更何況自己都死過一次了。

想到這裏,她輕輕地靠在衛莊身上,伸手環住他的腰,他的肌肉,真結實。

“怎麽?又困了?”衛莊的手撫上她的頭。

枝兒滿足的表情衛莊沒有看到,只看到她搖了搖頭,她不困。

“現在已經太晚,再不睡覺該耽誤明天練劍了。”衛莊輕輕拍了拍她,“我陪你回房間休息。”

枝兒回過頭看了看衛莊的床榻,她還是想趁機揩油。衛莊註意到了她的動作,忍不住問她:“你就這麽喜歡我的床?”

枝兒沒承認也沒否認,只是抱著衛莊的手更緊了些,心想:能把你拐上去一起躺一躺才好。

衛莊隨即把枝兒放上他的床榻:“你在這休息,我去你房間。”

枝兒猛地坐起來拉住他,然後一臉郁悶地下床,作勢要回自己房間。一陣熟悉的滿足感又湧上衛莊心頭,他有點喜歡看枝兒因為他的一舉一動而產生的喜怒哀樂。

“好了,跟你開個玩笑,過來休息就是。”衛莊說著便一把拉住準備離開的枝兒,讓她與自己一起休息。枝兒躺在衛莊對面的時候竟有幾分忘形,擡手去抓衛莊額前的一縷碎發。這點小動作自然是得不到衛莊的默許,枝兒的手被他牢牢按住:“讓你休息,沒讓你搞小動作。”

衛莊話音剛落,就覺得手背傳來一陣溫熱柔軟的觸感,緊跟著他隱約聽到了“啾”的一聲。

摸不到頭發,枝兒覺得能親到他的手也不算虧。衛莊摸了摸枝兒埋在他胸口的臉,他經常勸自己:自己的妹妹自己寵。回想當初,畢竟是衛莊把枝兒抱回來,所以他認為一點一點把她養大、教她說話陪她讀書習字都是自己該做的事,時間久了,枝兒的每一聲“哥哥”總能給他帶來一陣一陣的異樣感,恍惚中他終於模糊地意識到有些羈絆丟不得,有些人值得他溫柔以待。

如今枝兒已經承受了太多,衛莊也許再也聽不到枝兒叫他哥哥,他才第一次感受到保護要張弛有度,養育也並不是只有吃飯睡覺,教習更不止有讀書寫字…這三年來他還能看到枝兒的喜怒哀樂都因他而起、還能看到枝兒用最平和的心態對待這個世界,至少衛莊還能從她身上看到這一切沒有那麽糟。

枝兒在衛莊懷裏總是能很快入睡,衛莊摸著她的臉也漸漸感覺到困了。

次日一早,衛莊特意用自己的護額把高高翹起的一撮頭發壓下去再出門,但——頭發必定是隨主人的,能這麽輕易被壓制住就不是衛莊的頭發了。僅僅半個時辰而已,那一縷頭發就自己蹦出來了,看起來翹得比之前還厲害。誰能想到第一個讓衛莊妥協的居然是他自己的頭發?

“之前被殺的都是主審官,這次針對韓非的刺殺失敗,加上他是公子,主謀怕是也會投鼠忌器。”紫女說話的聲音落入剛回來的衛莊耳朵裏。

枝兒想:既然有人不想讓這件案子被深究,那他們這次這個主謀會用什麽手段阻止韓非查案呢?

開門聲打斷了二人的思路,衛莊此刻正好進入房間,放下鯊齒說道:“他們要保證韓非確實什麽都問不出來。沒有口供,這件案子的線索就中斷了。”

紫女思考片刻,馬上動身前往大牢。枝兒剛想對衛莊提什麽事,衛莊就立刻把她懟回去:“別想。”

枝兒給衛莊斟滿酒,然後重覆自己每天安排好的計劃,從學琴到練劍,最後再看看書。

弄玉說枝兒精通音律,進步非常快。而且彈琴對她的右手來說也是一個很不錯的鍛煉。

衛莊當初看她學琴並不是玩玩而已,而且學的有模有樣,進步挺大,所以直接給她送了一把琴。

枝兒不是一個創作音樂的人,所以大部分時間,她都在移植琴譜,在弄玉的指導下她確實彈得越來越好。衛莊早就習慣了她彈出一整首曲子的過程:先是斷斷續續曲不成調,再是勉強能彈下來但是節奏奇怪,最後是調整節奏,完成整首曲子,而且還挺好聽。唯一的問題是,有些曲調,與中原地區的曲調風格有極大的出入。

時間一到,她就會找衛莊練劍。值得欣慰的是她現在不會動不動就被衛莊打到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等他們練習完畢回到紫蘭軒,紫女也已經回來了。

“情況怎麽樣?”衛莊問。

他們的推測是對的,可惜紫女還是去晚了一步。

另一邊,姬無夜的如意算盤打的可是啪啪作響,鬼兵劫餉,查處得力是份內,查處不力是罪過,可他就不一樣了,祭祀這種事,隨便做一做就是有功,還能讓韓王徹底斷了追查下去的念頭。只要他自己不作死,鬼兵當然不會再出現。

朝堂上發生的事,看起來沒有一個遂了韓非的願,衛莊和紫女倒很想知道韓非下一步計劃是什麽。

他們談論完以後,枝兒似笑非笑地看著衛莊,紫女當然很快就發覺枝兒有話想說,便讓她想問什麽就問。枝兒比劃道:“政客眼裏只有兩種人,那在哥哥眼裏,世上的人是怎麽分類的呀?”

紫女看了衛莊一眼,又看了看枝兒,打趣地說道:“那自然是你哥哥信任的人、會被你哥哥殺死的人,還有你。”

衛枝剛想張口說什麽,外面就有人來報說:“公子韓非求見。”

衛枝只好作罷。

“咦?衛枝姑娘的臉怎麽這麽紅?”韓非一進來就註意到她,“可是生病了?”

衛枝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心虛地起身微微鞠了一躬,就趕緊給三人杯子裏添好酒,然後輕輕的把酒壺放下,轉身回到自己房間。

衛莊同意了,看著枝兒出去再關門,韓非簡直不能再羨慕:“衛莊兄在教育孩子方面很有一套啊,枝兒小小年紀就如此乖巧懂事。”

衛莊倒被提醒了:教?自己教過她這些東西嗎?

紫女打趣道:“你自己不也有個妹妹?就不怕她吃醋?”

“若是怕,我就不這麽說了。”

衛莊趕緊把話題拉到正事上:“你說你要給我一個證明,卻輸得很慘。”

此時衛枝躲在房間裏,被紫女提到她是第三種人之後,她開始思考一個問題:如果一個人,家境殷實,是獨生子女,畢業先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遠離家鄉,沒人催婚,沒有伴侶,沒有拘束,沒有貸款,沒有人在等著ta掙錢吃飯,沒有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只有自己,以自己為中心,那才是真正的意氣風發,瀟灑自如,在發現手頭的工作既不能給自己夢想,又不能給自己面包的時候,絕對是有膽量立刻辭職、去闖去拼的。衛莊本應該是這樣無牽無掛地生活。可是現在…衛枝覺得自己到底有沒有拖累衛莊,根本不在自己的實力是強是弱,而是自己的身份。

沒多久,她聽到衛莊和韓非離開了,紫女過來問她:“枝兒,要不要一起出去看風景?”

衛枝回過神來,連連點頭,和她一起到城郊的一座山上。這裏有紫女搭好的觀景棚,視野甚好。

衛枝幫著紫女收拾這裏,心裏卻有些疑問:風景確實很好,可是今晚在這裏,只是看風景嗎?

紫女看她東張西望,以為她在找衛莊,便耐心的解釋道:“枝兒,你哥哥和九公子有些事要處理,稍晚些就來。”

枝兒又看了看山下,一片漆黑中只有零星的幾間屋子透著微弱的光,唯獨新鄭城中的將軍府一片燈火闌珊,想來他們應該是去將軍府了吧?

沒多久,張良來了:“二位姑娘辛苦了,接下來就讓良來做這些苦力活吧。”

“有勞張先生了。”紫女笑笑,自己轉身去準備酒水。衛枝則是同樣對張良微笑欠身。

“你是衛莊兄的妹妹,我聽韓兄提起過。”張良回禮道,“果然是乖巧伶俐的孩子。”

衛枝不能說話,自然也不便回應,紫女便替枝兒回答說:“初次與公子見面,往後還請公子多多指教。”

一切準備就緒,張良該去接應他們二人了。

看著他離開,衛枝有些出神:那可是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的張良啊!

“枝兒?”紫女見她有些出神,便輕輕喚道。

枝兒回過神來,笑了笑,對紫女表示:“哥哥、紫女姐姐和公子都是十分厲害的人。”能結識他們真好。

紫女在她身邊坐下,將她額前的碎發整理好,說道:“韓非的老師荀子曾經說過‘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我們是藍色,枝兒便是那青色,以你過人的天賦,往後怕不是連衛莊都要讓你三分。”

“就像現在哥哥對姐姐您那樣嗎?”枝兒笑著問。

“你呀…”紫女無奈的笑笑,有時候她真的喜歡聽枝兒說話。

過了很久,衛莊、韓非和張良才不急不慢地過來。

“正好,衛枝姑娘也在,這場好戲的觀眾可真不少呢。”韓非說。

果然不止是風景,還有得看呢。

然而韓非卻沒有吸引到他最想吸引的人:“枝兒就一點也不好奇今晚還有什麽戲嗎。”

枝兒接過衛莊遞給她的紙和竹簡,寫道:“公子今晚特意邀哥哥一起去將軍府,是不是這次行動要讓姬無夜露出馬腳了?”

“哈哈哈!不愧是衛莊兄的妹妹,一猜就中。”韓非轉轉眼珠,突然來了興致:“我出一道題給枝兒做,枝兒可願意?答對有獎哦!”

看他這個樣子,怕不是答對有這場好戲的VVVVIP觀眾席?

“公子請說。”

原來,他的題目還是分金幣,但是分配人數變成了五人。衛莊笑了,倒也想看看枝兒怎麽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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