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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火燎詔一 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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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

在龐大的靈力威壓下, 所有暉陽境以下弟子全數昏睡過去。

剩餘數人也搖搖欲墜、遙遙相望。

最先落下的是封回。他一落下,那些如氣泡般還漂浮在半空的或昏睡或清醒的人都跟著落在了地上。

他蒼白的臉毫無一絲血色,但還是穩穩站在了地上, 地上是厚厚火山灰一樣的塵土, 在煙霧般的濁塵中,他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掌。

手心上的紅蓮印記淡若水痕。

趙寶瑟緊隨其下, 看著主木的妖珠被擊潰, 她長長松了一口氣,也顧不得那突然出現的白,先奔向封回。她一手將手裏的禪杖向地上一杵,另一只幹柴樹枝似的手立刻扶住了他。

“真沒想到這主木這麽不經打。”她如釋重負又痛快又惆悵又覆雜又輕松道,“我本來以為我們的計劃下至少還要豁上二十年的壽命才行。這回算賺了。”剛剛說完, 她便覺得有些不對。

“你的傷……”隔得這麽近, 她能異常清楚感受到封回體內快速流失的靈力。

“我現在就將靈力還給你。”她立刻說,但她殘留的洶湧的靈力卻像霧氣一樣, 根本無法進入他的身體。他們兩人之間原本的樞紐和靈臺之間的結契都已經斬斷。

“怎麽會這樣?”趙寶瑟心裏升起某種不詳的預感。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頭, 他的聲音仍然是溫和的。他叫她的名字。

“瑟瑟。”“十年前的萬生雷劫也是我的劫。是你替我擋了,所以我沒有成功渡劫,未曾贖得一身罪孽。”“但, 這一天, 終究會來的。”

趙寶瑟擡頭看他,她臉突然白了兩分, 聲音沙啞:“我不懂你的意思。”

封回目光看向她身側。她方才手裏的那根錫杖上的十二環、五鈷杵及智慧珠都滾落在地上,緩緩蔓延出祥雲的金光,苦集滅道四環佛光熠熠。

與此同時的半空中,古老的梵音從遠處響起。十二僧手持青蓮和法鈴自空中落下。

封回移開了目光:“十年前,古佛現身, 曾說過,持此杖日即持佛身。”

趙寶瑟整個人的血一下子冷了。

她清楚的知道,這句話意味著什麽。心底某種恐懼翻湧而至,鋪天而來。

為首的浮屠僧看向封回,目光溫潤,他點了點頭:“很好。賢者此劫散去所有修行又未破殺戒。戒行周全。”

然後他將自己手上的青蓮扔在了封回腳下,緊接著是第二個僧人,第三個。

青蓮落在封回腳下後,淡淡的青光如溫柔的春風將他半個人繚繞在其間,浸潤入他蒼白冰冷的肌膚,他的眉宇間一瞬多了兩分生氣。

“如此,回吧。”那浮屠僧又說。

封回微微頷首,他額間的紅蓮隱隱出現。那是佛印。

接著,他伸手按在她那因為異化長出的枯幹的手臂上,溫柔預備將她攙扶自己的手放下。

“你我,塵緣——”已了。

他剩下的話不必說出,趙寶瑟的眼睛開始慢慢積蓄眼淚,完全無法控制心裏和喉嚨的酸澀,但她還強壓著情緒。這一切來得太突然。

“封子淵,你在說什麽。”

“瑟瑟。”他很慢很慢笑了一下。

“怎麽會這樣?什麽塵緣已斷?”她的手按住他拉開自己胳膊的手,“明明你是喜歡……”

封回很平靜地看著她,他的眼睛裏被佛光映照出淡淡的光。

趙寶瑟睜大眼睛看他的表情,但在水汽的朦朧中,她什麽也看不清,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發顫:“非要現在就修佛入印麽?”

“其實可以等一等的。”“真的,你還沒好好休息。”“不用那麽著急走。”“你看你我現在的樣子,我這輩子可能也不會活得很長。”“我現在的身體,你要是覺得不習慣,我可以再去換一個,我聽說媵城有很多和我長得很像的姑娘……”

趙寶瑟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

封回溫柔笑了笑,但那笑中已然透出慈悲:“眾生皆苦。五毒、六欲、七情、八苦,皆為執念。放開執念,萬般自在。”

趙寶瑟從未如此近距離感覺到絕望,有什麽東西在心裏裂開了。

她最後說:“可我從未覺得苦。”

十二浮屠僧同時搖動法鈴。

眼前的光一時大盛。超度的經文吟誦而起,四周盤旋徘徊的怨念和死靈漸漸淡淡淡薄。

還有一兩只仍然不死心,在逃竄中靠了過來,趙寶瑟下意識伸手想要去握腰間的劍去護住封回,但此刻,卻意外發現,身體所有的靈力都凝滯了。而那些所有靠著主木的靈石修行積累的靈力們都隨著主木消解、怨念的瓦解消失了。

換句話說,幾乎所有的修士現在都變成了尋常的普通人,加上中毒或者受傷,短期無法行動。

那一兩只死靈並沒能靠近,近在咫尺的封回也同時被浮屠金光籠罩,趙寶瑟的手突然空了,她瞬間眼淚在眼眶映出星星點點的光,而斷臂上的長出來的枯骨正在緩緩生出血肉。

佛念慈悲,生死人,肉白骨。

這是封回留給她最後的祝福。

金光之後,身旁的人已不在眼前,十二浮屠僧擡著雲攆緩緩離開。趙寶瑟伸出去的手什麽也沒抓到,快跑幾步只來得及看到最後那個白衣浮屠僧轉頭回來看她的模樣,從頭到尾,封回再未回頭。

她沒有想到耗盡了所有的力氣,最後卻是這樣的結局。

那個人在的時候並不覺得真正有那麽重要,甚至因為自己在他心目中重要過他在自己心目中的位置而感到某種安全感,但失去了,才知道無論是什麽樣的位置,失去了就是失去了,某種連根拔起般的痛。

趙寶瑟伸手按住胸口。

目睹了整個過程的兩位大能都沒有說話,只微微嘆氣,斷斷續續有些身體覆原快的隱隱快要醒來。而那個一直在半空中觀望的魔尊白這時候緩緩落在了地上。他及腳踝的長發烏黑如墨,深棕色的眼睛帶著幾分覆雜幾分示好幾分難以按捺的激動。

趙寶瑟只覺喉嚨發癢,張口吐出一口淤血。她伸手擦掉嘴角的血。

白立刻朝著她走了兩步。

趙寶瑟:“死馬,走開。”

白頓住腳,臉上顯出受傷的神色。

趙寶瑟沒理會他,轉身向外面走,走了幾步,她停下腳步,白也停下腳。趙寶瑟彎下腰,從地下撿了一把劍,然後繼續走。

走到前面空地時,虛弱昏迷的霍然醒了,他的一只手也受傷了,隱隱看見趙寶瑟走過來,他用力想睜大眼睛看清楚些,但虛弱的身體根本無法支撐他的意識,他只能看著那個模糊的身影,因為跌倒摔打他身上的配飾和佩劍都散落了。

那兩個龍鳳玉佩正好落在前面,碎裂成了好幾塊。

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想要伸手過去,將它們撿起來。

但縱然用盡所有的力氣,在外人看來卻只是微微動了動手指。然後,他便看著一只腳踩在了上面,趙寶瑟從他面前走過,但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她踩過那個指腹為婚的玉佩,如同踩過任何一塊不起眼的山石。

她的身後,一個衣著華麗精致暗紋繁覆的身影跟了上去,一腳踩在那玉佩上,將上面的鳳佩踩成了齏粉,山風之後,散落一地。

“眾生皆苦。五毒、六欲、七情、八苦,皆為執念。放開執念,萬般自在。”

趙寶瑟一直走到了春風鎮上那個最大的客棧,要了個房間一直睡到第二天下午。

嗡嗡嗡的腦子終於有了一些能思考的力氣。

在酒館的要的酒送過來喝到了第二壇的時候,她伸手敲敲窗欞。白便出現在了她桌子對面的凳子上。他有一張俊美得驚心動魄的臉,近在咫尺,竟有一種魅惑之感。

她開始伸手給白倒酒。

神色淡然淡定地如同碰見一個老朋友。

一杯酒貼了個底,再加上茶。

——對不能飲酒的白來說量也挺大了。

白看著她,神色晦暗不明。像是還在遲疑今天是要將她綁回去還是好好敘敘舊。

這幅糾結的表情從他昨日出現開始就沒真正變過。

如果是幾個月前的趙寶瑟一見到他肯定早跑了,但是現在她不但沒有跑,還能安安靜靜和他喝一杯酒。

——白不想她死。他的指甲帶有劇毒,現在的她,隨便抓一下,就可以要半條命。

——白還是有點怕她。依她現在的實力,他半根小指頭都可以戳死她。

“陪我喝一杯。”她說。

白有些心動有些遲疑,他並沒有這方面的經驗。

趙寶瑟道:“當初的事情,是我不對。但你知道的,我那時候只能想辦法解開和你的血契。”

白聽了這話,那雙冷沈沈的眼睛裏面的陰霾又去了三分之一。他自然是知道了,從知道趙寶瑟舍身之後就知道了,那時候,他對主人的感情就完全沒有任何憎恨了。但現在親耳聽見,又格外不一樣。

他端起酒,小小抿了一口。

他唇是淡紅的,喝了一口,這麽一點點酒,整個臉就浮上了胭脂色。

如此迷人。

這只可愛的靈獸根本不知道他現在對整個修行者意味著什麽,那是移動的修行寶庫。每一塊肉,每一根毛都是無比珍貴的存在。能瞬間充盈他們幹涸的氣海和靈脈。

她的目光讓白的臉更紅了。

她問白:“誰叫你來的?”

白說:“他。”

白不肯說名字而只用代稱的人只有一個,封回。

趙寶瑟心裏微微一顫。

趙寶瑟喝了酒,腦子越來越清醒,心情卻越來越糟糕。

就像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那受傷之後醞釀的痛,現在經由這具凡人毫無靈力的身體慢慢揮發出來。

她想,如果封回真的那麽絕情,為什麽要在臨別時候專門為她重塑了手臂?

如果他真的佛性大發,地上還有那麽多受傷的,為什麽不一起普度一下?

是因為覺得他們之前關系不一般才這樣做的?但按照他說的,塵緣已斷,就算之前一般,他當時頓悟遁入空門之後,她也和一條狗,任何一個女人一個男人沒什麽區別了。

但明顯不是。

他這麽做。是矛盾的。而封回從來不做矛盾的事情。

她開始仔細想著之前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

想著,想著,她的手忽然顫抖起來,端起前面的酒一飲而盡。

騙子。

他們兩人之間原本的樞紐和靈臺之間的結契都已經斬斷。除了是他所謂的斬斷塵緣,更有一個可能,是他已經油盡燈枯活不下去了,所有的靈力無法維持。

這也是為什麽明明是他給予她的靈力和佛桑主木無關,卻會隨著主木消亡而消失。

她眼淚突然掉下來。

都說眼角有淚痣的人,是上輩子死的時候相愛的人留下的血淚烙印,她之前就不該繃著,她要將封回哭成一個該死的死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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