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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七香道五 佛桑主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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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是向下面走, 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讓人窒息而陰冷的氣息從那些柔軟而又滑膩的根系上散發出來,雪白的絨毛一般的觸須覆蓋其上,就像一條條貪婪的巨蟒, 讓人厭惡而又難以抑制的恐懼。

已記不得走了多少層, 走到最下面,就連桑三這具身體也有些不適的感覺了, 此時終於沒有臺階, 前面是一個寬闊的平臺,黑暗中看不到盡頭,四根碩大的根系幾乎有棟主廟大小,在這裏如同四根支柱一樣紮進地底。

這棵主脈巨大的佛桑主木根系全部匯總在這裏。

趙寶瑟定了定神,試探著向前走了一步, 腳底的觸感是柔軟的。

她立刻飛速收回腳。

如果這些是主木的根, 那麽不小心就會被陷進去,那時候不知道怎麽才能爬出來。

但在這個現在虛假的軀殼裏, 她也不敢貿然使用靈力, 以免驚動不該被驚動的東西。她伸手在身上摸了摸,摸了半天終於摸出一袋香粉,這香粉是用藍珠磨碎灑在裙裾上的, 既有幽幽的香味, 同時又有夜光的作用。

趙寶瑟伸手抓住一把,直接撒了出去, 一瞬間,如同無數小小的螢火蟲飄灑在空中,星星點點的光亮起來,趙寶瑟看清了,這一片寬闊的平臺只有四根支柱般的根須和收攏的觸須, 在四根支柱最中間的位置,是一個不大不小黑乎乎的小山丘,幾乎連接到最上面的根系,除此之外,什麽也沒有。

地面是黑色的,沒有主木根須所有的白色絨毛。

不是這些惡心的東西就好。她略松了口氣,再去細看,但很快,這些藍珠粉的靈力被吸收殆盡,光黯淡了下去。

師門的人還是不在這裏。也沒有看到任何無雙城的人。

難道還有別的地方。

趙寶瑟伸手揉了揉鼻子。這裏的味道著實不好聞。這些根莖碩大近乎妖,幾乎可以想象這佛桑主木是什麽樣的存在了。這樣的東西,留不得。

所有的東西都有自己的命門和弱點,而根是植物的命門。

如果能毀了根。

縱然這棵空桑主木碩大,枝繁葉茂,只要沒有了根,就如同無根之草,早晚都會雕零。

只是沒想到這棵主木如此狡猾,主根都一分為四,她伸手摸自己腰間的佩劍,在靈力充沛的情況下,即使會受限制,用焚靈燃神加持,全力一揮之下,或許能斷掉一根甚至兩根,但卻不能一擊中的,毀了所有。

而整個空桑山都是和主木聯系在一起的,源源不斷的靈力通過地脈和若有似無的根系傳送到桑氏主人那裏。

一旦不能一擊中的,那便打草驚蛇。再動手就難了。

若是有封回幫手,勝算至少再多三成,怎麽也過半了,只是他的舊傷尚未痊愈……正出神間,地底傳來一聲很輕的流水湧動鼓囊的聲音,好像是溫熱的地泉鼓了一個泡。

趙寶瑟再凝神去聽,什麽也沒有了。

就在這時,她看見最中間似乎有什麽在動。

“是誰?”她心頭一跳,一瞬湧起了希望,忙試探著問了一句。

沒有人應答。

“有人嗎?”

回答她的是沈默。

趙寶瑟站定凝神去聽,一片死寂,沒有一點活物的感覺。

師門的人不在這裏。

那會是在哪裏?

她想起那些柔軟的主根,心頭再次一跳,腦門嗡的一聲,她擡腳就向前走去。

地上的觸感依舊柔軟,但是趙寶瑟已顧不得了,越向前走,離那些主根約近,地上的泥土也就越來越柔軟。

終於,趙寶瑟一腳陷了下去。

她整個人頓住,那難以言說的觸感讓她胃液翻湧,開始緩緩的拔腿,隨著她的動作,一股幾乎沖破天靈蓋的氣息撲面而來,就像是所有的魔珠放壞了加了翔又重新被開水煮過,這股混合了惡臭、腥臭的氣息幾乎讓她幾乎窒息,比起這味道,在剛剛下來時候那些味道就像是花香一樣清新。

趙寶瑟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口吐了出來。

就在這時,她赫然發現漆黑的地上竟然隱隱是星星點點的光。

從哪裏出現的……微弱的光。

一開始她還以為那些也是螢火蛇的雙目,因為剛剛她撒的藍珠香粉裏面有磷粉,才會受到影響發出幽幽的光。

但是很快她看清了,霎時全身僵硬。

那哪裏是螢火蛇的雙目,那是一雙雙人眼!

一雙雙不瞑目的眼睛,卻又憤恨或者恐懼死去的眼睛。

它們就在那裏,在地上每一寸“土地”上,密密麻麻,混合著尚未被消化吸收的魔珠,趙寶瑟不是沒有經歷過生死的人,孤身一人在亂葬崗過夜這樣的事也做過,但在這一刻,全身卻起了前所未有的寒意,就像是從身體深處從靈魂裏湧出,她的雙腿像是被釘在地上,她的肩膀和脊背繃直著,雙手微微顫抖,所有的汗毛全部湧起。

世人皆言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當你聽見幾百幾千幾萬這樣的數字,其實是沒有什麽感覺的,一個一個輕易念出來或者描述的數字冷冰冰。但一旦這些數字都變成了一個個活生生的人,活生生的生命,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就在這時,地上又咕嘟一聲,最靠近中間位置,地面最軟如同沼澤一樣地方的位置湧起了一個巨大的泥泡泡,那泡泡撐大了,就像是有人在呼吸一樣,然後噗,破了。

惡臭之中。

又有星星的眼睛從地下新鮮的血泥裏翻湧出來。

借著這些眼睛的光,趙寶瑟終於看清了那堆小山丘是個什麽東西。

那哪裏是小山丘,是一堆被風幹了幾乎變成灰黑色的心臟,這些心臟間或有些許顏色還稍微新一點,但都無一例外被發黑發紫的經絡包裹成了一顆巨大的心臟,正在緩慢的跳動。

一旦看清楚了眼前的東西,周遭一切幾乎瞬間就清楚起來。

那顆巨大的灰黑色的風幹的心臟緩慢的動著,趙寶瑟看它每動一下,她的腦子就嗡的一下。

投入到主木下面作為養份的魔石都沒有血肉,而會有血肉在這裏的,只有她的同門們。

只有她的同門們。

她終於什麽都明白了,為什麽神臺閣裏面的浣花谷眾人的命石會是哪個樣子,為什麽會比她那蒙塵的命石還要黯淡。

那時候她松了口氣,她還以為他們“都還在,都還在。都還活著。”

他們是還活著,卻是以這樣的方式活著!

生不如死!

因為軀體的殘留,他們的命石永不熄滅,他們永遠不會被召神,他們的七魄會散去,他們的三魂會像下面的血泥一樣漸漸失去生機,變成毫無意識的碎片,永生永世皆為這妖木的傀儡,只會用他們的木屬靈力神識奴隸一般幫助它源源不斷地吸收魔珠的力量。

她喉嚨嗚咽一聲,眼睛裏流不出眼淚,心裏淌的仿佛不是血,而是滾燙的怒火!

她殺氣騰騰伸手想要拔刀,只恨不得立刻劈開這骯臟的牢籠,就在這時,一根不知從哪裏來的根須倏忽從地下竄出,立刻裹住了趙寶瑟腿,緊接著將她往下面拖拽。她伸手猛地一把抓住根須,那根須仿佛活的一般,從柔韌一瞬變得堅如鐵石。趙寶瑟咬牙用力抓緊,根須上的觸須如同小刺,瞬間紮進了她的手掌,手掌一時間鮮血淋漓,桑三軀殼的鮮血流淌到根須上,根須上的敵意稍稍緩和,似乎是短暫的判斷,根須遲疑著還是松開了她。

但根須上帶出來的東西還留在她手上,她低頭看到了被嵌入掌心的一截小手指,那是一根手指,而隨著根須的收縮,她徹徹底底看清了,地上被踩開的哪裏是什麽泥土,一層半厚的魔珠粉末下,全部是囤積的惡臭的血肉,血肉中全是零星的白骨。

在她的腳下,她看見了一根白骨,那應該是一只手骨,臂骨上還有隱隱的裂縫,她伸手捏住手肘位置扯了起來。

這段骨頭很完整,只少了一根食指。

她幾乎機械的再伸手,在惡臭的血泥中,她抓住了第二根,然後拔了出來,仍然沒有食指。

第三根,第四根。

趙寶瑟眼淚洶湧,在眼眶裏滾動,卻沒有一顆落下,她的聲音仿佛從喉嚨深處湧出,被壓長了。

“畜生們,我要你們死。”

木魚清磬,振醒塵寰。

此刻的主殿由主賓的長老帶著不同級別的弟子在布置。新鮮移栽的佛桑花放在鑲金嵌玉的花盆裏,將整個大殿布置得如同如同一片花海。起宴之前,桑長清帶著父親的貼身道童一一前往各處拜見,備上特等靈珠作為見面禮。

整個空桑山忙碌極了。

就連封回也難得出來,他先是找了黎清瑤,一無所獲,然後去了桑二的住處,裏面只有幾個女人神態迷離坐在那裏。

封回轉過走廊,迎面便碰到了蜀山的謝天,他笑嘻嘻湊上來。

到處都熱鬧著。

只有來月峰一片安靜。

霍然送走了桑二之後就坐在桌子前。

桌上放了一壺茶。

他倒了一杯,看著裏面茶葉翻滾成不同的形狀和位置,寥寥茶香緩緩飄起,將他有些肅然的臉柔和了幾分。

茶水漸漸冷了,霍然仍然一動不動。

直到好像有風動,他腰間微微一動,桌上的茶起了微紋,霍然擡起頭來。

一個渾身濕漉漉裹著女侍鬥篷的身影推開了門。

他看向門口那張熟悉而又陌生的臉,那雙微腫的眼睛,那是他的“妻子”。他站起來,看著來人,就像是等了很久,取出另一個杯子,倒了一杯茶:“喝口熱茶。”

趙寶瑟沒有接茶。她起初並沒有察覺到房間裏面有人。從下面出來後,她在後山的冷泉冷靜了一會,洗掉了身上的味道和汙跡,然後裹上順來的鬥篷,就直奔來月峰而來。

在山下先問了霍然在不在,那輪值的弟子連忙說不在。

哪裏知道這來月峰的弟子們向來看到桑三來找霍然都是能說不在就說不在的。

她一進來就看到了霍然,再退也來不及。空氣中本有淡淡的腐朽味道,是植物死去的味道,但在地底經歷了強烈的刺激,這樣淡淡的味道已不能引起鼻子的共鳴。

趙寶瑟很快冷靜下來,她迅速在心裏估算了之前差距彼此實力的差距。

雖然身體會限制部分發揮,但在全力情況下也不是沒有機會。只是強搶動靜可能會稍大一點。

她有些遲疑。

心裏轉過幾個彎。

霍然又道:“你衣裳都濕了,換件幹凈的吧。”

趙寶瑟狐疑看了他一眼。這兩人的關系她知道一二,並不是這樣和睦。

霍然看她眸中神色遲疑不定,又體貼道:“掌門今日出關赴宴。你這樣,怕是不妥。”

趙寶瑟頓時心下了然,今日桑秀峰出山,這個老畜生雖難得出現,但素有威望,霍然看來是要臨時籠絡她。

這倒是個機會。她心下暗道,現在的霍然既然有求於桑三,事情也好辦。

趙寶瑟便單刀直入道:“我知道你霍氏有一樣寶貝。”

霍然看她。

趙寶瑟被那雙眼睛看得有些不安,但她忍著沒有移開目光,用桑三慣有的口吻說:“冥燈。給我用一下。”這佛桑主木用刀斧未必能奏效,但火燒連營,這能焚盡一切的冥燈之火,定能給它狠狠一擊。

只是冥燈乃是霍氏的寶物,輕易不會外借。

她正準備編點什麽瞎話用作借口,就聽霍然道:“好。”

如此爽快趙寶瑟倒是有些意外了。

外面的鐘磬聲起,霍然轉頭,聽盡了鐘聲,道:“開宴了。”

說罷,霍然轉身親自捧了一套衣衫出來,銀紅蟬翼紗,流雲折枝花樣,顏色鮮嫩,花卻清軟。

“換上衣服,我去取冥燈。”他說罷出去了。

身上的衣裳濕透了,趙寶瑟在後面迅速換了,這衣衫腰身稍大了些,但束上腰封,倒也合適。

她走出來,這桑三皮囊本生得不錯,這銀紅霞影映照之下,更是唇紅齒白,明艷動人。

霍然果真捧了冥燈過來,放在桌上。

這燈本來很小,放在桌上後,那陶燈逐漸變大,上面的底是一個圓圓的燈盤,燈盤裏面是鐘山神燭九陰,龍頭上是燈柱,柱上以龍角曲枝承托燈盞,除此之外,並無任何其他雕飾,古樸而拙。

陶燈下面是一個倒扣的瑤池狀的燈座。

燈裏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

她捧起冥燈,那燈又逐漸變小,成了一個陶瓷模樣。

“這怎麽回事?”“沒有燈芯燈油,如何點燈?”

外面再度響起擊磬聲。

這是準備入席的提醒。

門口負責有輪值的弟子前來稟告:“堂主,主殿來人催促了。”

霍然轉頭看趙寶瑟,溫聲道:“好好休息,等我回來再說。”說罷,他忽然伸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趙寶瑟蹙眉轉頭看他的手,霍然收回手,真的沒有叫她去。

不叫正好,趙寶瑟伸手將那冥燈一裹,裝進了乾坤袋,然後折身便去了含藏峰。

來遲一步,封回剛剛去了主峰,她起身便追。

剛剛追到門口,正好撞上旁邊一人,那人正歪頭和旁邊人說話,不留神撞上禦劍下來的桑三,一看她,頓時面色微變。

“是三小姐。”他聲音很大。

“謝天?”趙寶瑟蹙眉,因為謝天的驚呼,周圍人都看過來,而前面的封回也被擁著進了大殿。

趙寶瑟還沒來得及找個理由,就看見桑二帶著沈蕊和另一個女侍走來,看見她,桑二道:“小妹這是做什麽,到了門口不進去,父親該生氣了。”他走上來,因為今天得了霍然的好處,便想要賣霍然一個人情,“父親若是看見霍然一個人赴宴,定然心情不好。難得見他一次,你何必又別扭。當日是你要死要活要嫁給他,現在……”

趙寶瑟看見姓桑的就覺得惡心,她目光掃過一旁呆呆的沈蕊,白了桑二一眼,折身走了進去。

桑二聳了聳肩:“這個死丫頭,越來越不像話,跟自己哥哥耍什麽小姐脾氣。”

主殿上,絳紗、交龍,花團錦簇,一如宮闕之狀。

這一場盛宴,各大掌門和素有名聲的修士都在列席之中,有蘇氏的代理族長和最近聲名鵲起的小公子蘇微丘都在,就連九黎都派了特使前來。

趙寶瑟一眼看見。

封回坐在主位上,一身玄色直綴長袍,袖口和衣襟都是繁覆精致的刺繡,腰間沒有佩劍,周身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

他身旁的位置是空著的,桑秀峰還沒來。

正是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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