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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32 我是你的風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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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和寧靜的黃昏, 溫馨中總是帶著點悲傷。

餘稚從不讓自己在這個點醒來。

她經歷過一次,醒來時只覺得全世界安靜得只剩下一個人,日暮降臨, 黑暗慢慢襲來,被拋棄的悲傷總會在這個時刻如影隨形。

往年從墓園回來,餘稚會看著夕陽慢慢發呆。很多平常不敢翻出來的回憶, 這一刻總會被她刻意回憶起,像是一場無聲的折磨, 每年都要來一次。

今年有些不一樣。

當她露出稍微安靜的表情,當她想用家務轉移註意力的時候, 蘇遠章就湊上來拼命逗她笑。她笑了,同時也想起來, 這世界上能和她聊過去的人並不多,蘇遠章恰好就是一個。

他們從來沒有安靜的、深入的聊過這些。

在這樣安靜的時候, 餘稚問他,“你想不想聽我媽媽的故事。”

“當然。”他是這麽回的, 聲音很溫柔,略有些低啞,但意外給人一種沈穩可靠的感覺。

那是一段很久遠的回憶了。

年少的餘稚, 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餘稚生活在一個非常幸福美滿的家庭。

她是爸媽的寵兒,是爸媽愛情結合生下的寶貝, 她擁有很多愛,也懂得如何愛別人,她爸媽的愛情是她青春期裏愛情的啟蒙。

年幼的她振振有詞:“我以後要找我爸爸這樣的男朋友!”

大人們忍俊不禁, 卻沒人反駁她。

餘稚爸爸,在熟悉的人眼中,是一個完美的好男人。

他究竟有多好呢?

長相性格都不錯, 學歷工作更是優秀,愛情方面,他沒有聽從家裏的安排相親,而是選擇了自由戀愛。在那個保守的年代,餘稚爸媽因愛結合,婚後的生活過得像是蜜糖一樣。他溫柔體貼,工資上交,休息時要麽在家研究美食,要麽就是帶著家人到處玩。

餘稚從小就像個小電燈泡一樣,她聽過數不清的情話,見過爸爸創造過的許多小驚喜,所以在這樣父母相愛的家庭裏長大,餘稚是非常相信愛情的。

餘稚以爸爸為模板,勾勒出一個未來男朋友的形象。

要高要帥,性格要好,溫柔體貼是必須的,務實的同時還能帶著浪漫情懷,時不時能給她一點小驚喜。

餘稚朋友聽到後總會笑嘻嘻地搖頭,調侃:“餘稚,你不會一輩子都找不到男朋友了吧,世界上哪裏有這麽棒的男人。”

“有的。”餘稚總會第一時間反駁,面帶驕傲道,“我爸爸就是這樣的!”

後來,餘稚遇到了蘇遠章。

他們有一個浪漫的開始,她在學校的琴房練琴,突然聽到旁邊輕聲吟唱,像是突然遇見一只溫柔的海妖,輕易就被蠱惑。後來的很多個下午,這個少年會在她的琴聲中輕聲哼唱,兩顆心在一首首情歌中逐漸靠近。

年少時的蘇遠章不似其餘少年那般張揚,但溫潤的氣質有一點餘稚爸爸的神韻。餘稚被蘇遠章吸引,漸漸萌生情愫。

兩個同樣優秀的人在日常相處中慢慢就動了心。

後來蘇遠章告白,他們就在一起了。

他們擁有初戀的各種心動、美好,但同樣也在相處中遇到了波折。

兩個性格不同的人在相處中不可能一帆風順,在找到那個相處平衡點前,他們也有不少矛盾。那也許都不是什麽大事,偏偏年少的人卻會較真。他不依,她不讓,爭吵便來了。

“你哄哄我嘛。”餘稚先低頭,拽著蘇遠章的領子,語氣又傲又似撒嬌,“你為什麽不哄我啊。”

蘇遠章那時嘴硬:“我又沒做錯。”

餘稚當即就生氣地瞪了他好幾眼。

她的爸爸可是外人眼中的好男人,每每遇到爭吵時總會讓著她的媽媽。爸媽的愛情和自己的愛情在餘稚的腦海中反覆對比,餘稚只覺得格外不平衡,又難過又失望,氣呼呼地轉頭就跑了。

蘇遠章卻追了上來。

他不似她的父親,攔住她的時候臉色很差,嘴裏還在跟她講道理,餘稚那時眼淚直接掉下來的,看起來楚楚可憐,推人的手勁可大了:“你就是個壞蛋。”

說完就要跑,蘇遠章卻一把抱住她,她劇烈掙紮,他就那麽光明正大地親了下來,親得一點也不溫柔,親得磕磕碰碰的,卻安撫了她的情緒。

於是他們又和好了。

只是餘稚到底不甘心,和蘇遠章分享了自己的幸福家庭,還有爸媽的神仙愛情。她不像對朋友那樣只說個大概,她對他分享得很詳細,好似希望他能做到一樣。末了還問:“你能不能做到啊?”

“難說。”年少的時候蘇遠章大概是真的很欠打,說完就被餘稚打了一下。看到她氣呼呼的模樣,他反倒笑了一下,“給我時間進步,好不好。”

“那拉鉤?”

“幼稚。”

“剛剛怎麽說的?”

“您真有童心。”蘇遠章立馬改口,給她拉了鉤,又低頭親了一下,“送你個蓋章。”

拉完鉤、蓋完章後,蘇遠章也沒有敷衍她,慢慢的,真像她期望中的改變了。要說中間蘇遠章有沒有氣餒過,還真有的。

畢竟人總是沒辦法一下做到完美的,他是很喜歡餘稚,但這份喜歡怎麽能比得上餘稚爸媽相濡以沫幾十年的感情呢。

難道就這麽算了?蘇遠章第一時間就否定,不行的,他還是很喜歡餘稚的。

他糾結過,仿徨過,猶豫過,最後他選擇了餘稚。

選擇了,那就一心一意、竭盡全力。

這是愛情初始最美好、最真誠的承諾。

餘稚所渴求的,不過是更體貼一點,更包容一點,總結下來,就是更愛她一點。蘇遠章身上本來就有很多特質是餘稚喜歡的,她要求的也不是讓蘇遠章變成另外一個人,想明白後,蘇遠章便格外縱容著她。

每天都更愛她一點。

並不難。

蘇遠章願意給她全部的愛,他並不是單向付出,餘稚也在改變,也在努力回贈他——她的全部的愛。

他們也在不知不覺中互相陪伴了許久,久到從高中走到了校園,久到身邊的朋友分分合合,他們依舊在一起,認真經營著感情。

那時候,餘稚常常抱住他說,“你跟我爸爸一樣的好,我真的好喜歡你。”

蘇遠章總是笑笑摸她,心裏總想著,世界上大概沒什麽能分開他們了吧。他是不是可以開始期待永遠了。

直到大一那年,轉折突然降臨。

餘稚很突然就買票回家了,蘇遠章下課就看到餘稚的留言,給她打了個電話。那時餘稚剛上車,語氣裏帶著擔心,但還算鎮定,大概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還能安撫蘇遠章,說自己很快就回來了。

等到餘稚回了老家,蘇遠章卻怎麽都聯系不上她。

他坐不住了,立馬買了票也回來老家。路上他想了很多,是不是她的家人生病了,以至於她分不出時間回消息。他希望遇到困難的時候,他能陪著她一起度過。

可惜他想得太好了。

那天他在餘稚家的小區等了一天,才見到了滿臉憔悴的餘稚。

他一直用心照顧的女孩看起來糟糕極了,眼睛微腫,大概是哭狠了,也沒休息,眼裏有著明顯的紅血絲,眼下的青灰也十分明顯。她的臉上蒼白著,看起來就像是病人一樣虛弱。

蘇遠章一下就心疼了,走過去想要抱抱她,餘稚卻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那一瞬間,蘇遠章明顯楞了一下。

餘稚望過來的眼神不再像過去那樣帶著笑意,她以一種很陌生的情緒,這麽遠遠地看著他,像是在打探,又像是在懷疑。

“發生了什麽?寶貝。”蘇遠章關心問道。

餘稚挪開視線,說話時聲音很啞,語氣也很疲憊:“我多了一個弟弟。”

蘇遠章下意識道:“你媽媽懷孕了?”

這大概才是正常人的反應。

意識到這點,餘稚冷笑一聲,“我弟弟比我小兩歲。”

蘇遠章慢慢回過味來,冷顫自心底升起。

餘稚爸媽模範夫妻、模範父母的稱號在小區裏人盡皆知,誰家閑聊時都愛提起這個模範家庭,感嘆怎麽有男人會這麽完美呢。

是的,沒有。

餘稚爸爸用一個假象,迷惑了許多人。誰都不知道,原來他在外面還養了個女人,他們一起擁有了一個男孩,只比餘稚小兩歲。

明明餘稚腦海裏還是父母恩愛的場景,轉眼又出現了一個弟弟。餘稚想不明白,怎麽有人在出軌的同時,還能做出深情款款的模樣。

惡心至極。

虛偽至極。

餘稚由內而外感到不適。

而這件事情,也給她們帶來了毀滅性的打擊。

那天蘇遠章並沒能和餘稚多說幾句話,她待他疏離至極。那時年紀小,無法理性對待每個人。她鉆進了死胡同裏,對所有男性都產生了戒備與厭惡。

餘稚毫不留情地把蘇遠章趕走了,臨走之前,餘稚很抱歉地跟他說,“我可能要重新考慮一下我們之間的關系了。”

蘇遠章一聽,哪裏還敢離開。他急了,伸手想拉住餘稚,她卻躲得遠遠,“別跟我說甜言蜜語。”她的眼睛有些紅,“我現在不信這些的。”

蘇遠章一臉心疼地看著她,心裏慢慢升起無力感。

後來呢。

即使過了許多年,餘稚也不敢仔細回憶這段時光。

像是一出熱鬧的電影突然變成了黑白畫面的默劇,氣氛陡然沈重起來。

年少的餘稚紅著眼,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了家裏。

家裏很靜,她的爸爸早在激烈的爭吵中摔門離開,家裏很亂,到處是砸碎的東西。餘稚找了找,在臥室看到了她的媽媽。

她睡著了。

大概是累極了,睡得很平靜,一臉平和,不見之前的猙獰。寧靜的傍晚,四周格外的靜,夕陽透過窗戶斜照進來。餘稚怕光線擾了媽媽的睡眠,還走過去拉緊了窗簾。

然後餘稚離開了臥室,無力地坐在客廳裏,看著周圍一片雜亂。

直到天色漸暗,夜幕降臨,餘稚終於回過神來,起身準備收拾一下混亂的客廳。

家裏幾乎看不到完好的東西,碎片垃圾太多,餘稚只能將它們堆積到一個角落,等到明天再丟出去。收拾完這些,餘稚有些累了,但她還強撐著準備做晚餐。

家裏還有些菜,餘稚便隨意做了兩碗面。她盛好了端到桌子上,又擺好了筷子,才搓搓手準備去喊媽媽。

她沒開燈,怕刺眼的光線刺激到媽媽。她摸黑走了進去,喊了幾聲都沒聽到回應。於是她又靠近了一點,邊喊邊伸手拍了拍媽媽。

餘稚一直沒得到回應,她莫名覺得有些冷,聲音更大了一些,慌亂中手無意觸碰到媽媽的皮膚,一股滲人的涼意襲來。餘稚不敢相信,顫抖著手探向她的鼻尖,意識回籠那刻,她聽到自己淒厲的慘叫聲。

後來的一切,都像是在做夢一樣。

她像游魂一樣,抽離了很多情緒,不見人不理事,白天黑夜睡不著,滿腦子都在想,如果她一回來就發現了不對勁,及時送到醫院,她的媽媽是不是就不會離開了?從夕陽濃烈到夜幕降臨,這麽漫長的一段時間,她在做什麽呢?在她不知道的情況一點一點見證了自己媽媽的死亡。

餘稚的心理防線一下就被摧毀了。

她哭得很難受,可又明白她的媽媽不會想活下來的。她在一段虛假的愛中活了大半輩子,她把大半輩子都奉獻給了家庭和愛人,到頭來才發現一切就是個笑話。

現在終於輪到了餘稚,她也覺得愛就是個笑話。

當年餘稚在葬禮上哭得有多難過,之後她就有多不相信愛情。

說起過去,餘稚又忍不住紅了眼。

蘇遠章遲了許多年終於抱住了這個脆弱的她。安靜的室內,兩人依偎著,仿佛互相汲取著力量與溫暖。餘稚沒說話,她閉著眼睛,感受到懷抱的溫度。她曾在這樣的傍晚時分受到劇烈的傷痛,兜兜轉轉又在這樣的時刻被治愈著。

“我都懂的。”蘇遠章親親她的額頭,“我從來沒有怪你。”

餘稚閉著眼睛說:“我現在依舊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可以相信蘇遠章嗎?

擁有過再失去,她真的可以承受嗎?

“別想那麽多。”蘇遠章摸摸她的腦袋,“希望現在的我能讓你沒有負擔,我們就這樣好好處著。你可以依靠我,也可以疏遠我。小魚,你是自由的。”

“那你呢。”

“如果我是風箏,那這根線一定在你手裏。”他笑了笑,語氣並沒有任何不滿與委屈,“我們的距離由你來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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