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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問心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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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弁不僅和陳燧認識,?而且關系還很好。

??宋淩霄心中更加坐實了一個猜測。

??那就是藍弁和陳燧都是武官出身!而且出身還相當了得!

??否則,藍弁怎麽會以布衣之身,得入皇帝帳中隨身傳喚,?肯定是家裏大人很得皇帝重視啊。

??既然藍弁和陳燧關系這麽好,倆人肯定很有共同語言,同樣的出身、同樣的日常習慣可以為兩個人提供無數共同語言,?看他們身材站姿都不同於文官家庭出身的子弟,?約莫就是將官之後了。

??宋淩霄以前沒在國子監裏見過藍弁,不知道藍弁是沒入學,還是在別的班級,?不過,按照宋淩霄對藍弁的了解,?就算入學了他也會逃學吧。

??眼看著倆人都是逃學逃慣的,?這條路他們又熟,?宋淩霄松了口氣。

??“嘿,?快過來幫幫忙。”他一揮胳膊。

??藍弁立刻走上前,?對宋淩霄說:“你往旁邊挪一點,給我空出一只腳的位置。”

??宋淩霄依言轉了個身,?側身站在石碑上,左手扶著墻頭,?右手伸向藍弁:“來。”

??藍弁撇了撇嘴:“不用你拉。”

??話音未落,?已有一條人影先一步躍上石碑,?兔起鶻落之間,?占住了本來騰給藍弁的位置。

??“誒,?哥,你怎麽搶我位置!”藍弁抗議道。

??陳燧穩穩立住,側過臉,?對地下的藍弁笑道:“誰讓你廢話那麽多。”

??藍弁氣呼呼地幹瞪眼,沒辦法,石碑上就那麽一點地方,統共能站兩個人,被陳燧捷足先登,那就沒有他的地方了。

??燧哥實在太壞了!

??宋淩霄被突然躍上來的陳燧嚇了一跳,他方才吭哧吭哧爬了一陣,才爬上這座石碑,竟然有人能直接跳上來,不愧是會武功的古代人,彈跳能力驚人。

??不過,石碑頂端方寸之地,他們兩人相對站著,腳尖頂在一起,身體更是貼的極近,稍不留神就會碰上,這就有點尷尬。

??宋淩霄想往後挪一挪,他使勁扒著墻,把腳掌踩在邊緣處,往後挪了半個腳掌的空間。

??誰知陳燧身體反應靈敏,以為他要掉下去,伸手摟住了他的腰,將他帶回自己懷裏。

??宋淩霄比陳燧矮著半頭,這一靠近,他的鼻子正好撞在陳燧下巴上。

??宋淩霄只覺得眉心處碰到一個奇異的觸感,他簡直不敢想,作為一個直男,後背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好麽!

??幸虧陳燧沒什麽反應,只是叫他小心些,而後一撐墻頭,身子靈敏地挪上去,向宋淩霄伸出手。

??宋淩霄還處於被同性親到額頭的巨大尷尬之中,他拒絕了陳燧的幫助,兩手抱著墻頭爬了上去。

??待他爬上墻頭,往墻外一看,才發現,如果沒有陳燧和藍弁在這,他根本不可能翻過去!

??那邊太高了!

??陳燧輕笑了一聲:“放心,我帶你下去。”

??宋淩霄咽了口唾沫:“好……好吧。”

??“過來。”陳燧沒動,剛剛變聲的少年聲音有些低沈,又帶著莫名的霸道。

??哦對,有個詞叫乾綱獨斷,更適合古代人。

??宋淩霄小心翼翼地爬了過去,這個高度實在讓人瑟瑟發抖,他往下看了一眼,心裏打起退堂鼓,要不然還是留在國子監裏,等晚上見到雲瀾,再從長計議。

??“再過來些。”陳燧的聲音裏帶上些笑意。

??宋淩霄擡起頭,看見陳燧果然在笑,那雙丹鳳眼柔和地望著他,奇怪,他總覺得這個人身上冷硬的盔甲不知道什麽時候退去了。

??“怎麽,你抱人大腿的時候那麽積極,這會兒又矜持什麽。”陳燧笑吟吟地瞅著他。

??草,他都忘了這出了!

??昨天在滿金樓,一簾之隔,他各種撒潑耍賴,將一個小潑皮的形象演的深入人心,當時藍弁就在垂簾裏面,肯定把他的表演全都看見了!

??藍弁和陳燧關系那麽好,準定一股腦把昨天的“奇聞異事”都告訴了陳燧:沒想到吧,平時看起來挺正經的一同學,在外面卻野得不行!

??宋淩霄覺得自己可以去社會性死亡小組發帖了。

??“哈哈,哈哈。”他幹笑兩聲,裝作沒聽懂陳燧在說什麽,只要我不承認,尷尬的就是別人!

??“準備。”陳燧轉了個身,腿放在墻外那一面,兩手握住宋淩霄的腰,將他固定在自己身前,十分利索地躍下墻去。

??宋淩霄嚇得繃緊了身體,雙腳落地時卻意外得輕松,好像只是在原地跳了一下一樣。

??哇。武功!

??說實話,宋淩霄在上大學之前,曾經非常向往武功,他認真地思索過先去少林寺進修一年的可能性,但被班主任無情澆滅。

??現在親身體驗到了武功的厲害之處,宋淩霄心中小小動念,他也想學!

??不過,當務之急,還是去書坊拿銀票。

??“多謝陳同學!”宋淩霄往前跑了半步,轉過身,沖陳燧拱了拱手,“我先走一步啦!”

??陳燧站在原地,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蜷起來,他有點走神,聽見宋淩霄叫他,他才點了一下頭:“哦。”

??冷漠.jpg。

??這時候,藍弁也從墻上跳了下來,見宋淩霄已經往小路那頭走去,看了一眼陳燧,問:“燧哥,去演武場嗎?”

??陳燧道:“嗯……走。”

??“你不想去嗎?”藍弁發現陳燧反應有點慢,按照藍弁對陳燧的了解,他哥肯定在想別的事。

??“宋府的夥食不行麽。”陳燧自言自語。

??“什麽?”藍弁湊近來,“你想去哪兒?”

??“沒事,走吧。”陳燧回過神,率先轉過身,往小路的另一端走去。

??……

??宋淩霄匆匆奔回書坊,跟掌櫃的交代了一番自己最近被禁足的事情,請掌櫃的幫忙照看著點鋪子裏,如果有人來問,就說他們除了舉業書,還打算推出通俗小說。

??“通俗小說?”掌櫃詫異。

??畢竟,通俗小說和舉業書,是兩種完全不同的品類。

??“對,不過我現在還沒有決定出哪個類型的,如果有人來店裏問,請他們留下建議吧。”宋淩霄道。

??“這……老三不才,倒也略知一二。”掌櫃笑道,“如今咱們大兆,出通俗小說最多的一個地方啊,叫建陽,那裏書坊林立,統一都叫建陽書坊,他們刻的書啊,叫‘建本’。如果小老板感興趣呢,老三可以去西南市場購買一些建本小說回來。”

??“建陽在哪兒?”宋淩霄問道,“莫非是福建?”

??“是啊。”

??宋淩霄發現,這個大兆,有些地方是架空的,有些地方卻和自己所熟知的歷史一樣。提到歷史上的通俗小說,繞不過一個地方,就是福建建陽,建陽書坊眾多,專刻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本子,以小說、戲曲和民間日用為主,為了方便傳播,降低成本,建陽書坊的用紙都比較粗劣,是一個叫“麻沙”的地方產的紙,又叫麻沙紙。

??“太好了!”宋淩霄聽聞已經存在一個建陽,那說明通俗小說出版業還是有一定基礎的,只是建陽距離京州千裏之遙,想要親身去實地考察是沒什麽可能,何況他正在禁足,不如就讓蘇老三去市面上看看,流傳到京州的都是些什麽類型的通俗小說,也可以分辨京州讀者的喜好。

??“小老板放心,這事兒老三保證給你調查清楚。”掌櫃拍胸脯。

??兩人商量定後續大致的出版方向,宋淩霄叫掌櫃取了一千兩銀票,他揣去給韓先生付勞務費:“對了,雲瀾那一千兩,他還是沒有拿麽?”

??“是啊,雲編修堅決不要。”掌櫃擦汗,那可是一千兩啊!

??“先留著,咱們不要動。”宋淩霄道。

??“成,成,還有一件事,小老板是不是買了一個倉庫?”

??“嗯?”

??宋淩霄猛地想起來,昨天晚上,系統讓他買個倉庫存黑板粉筆來著。

??“啊,對,是有這麽回事兒。”宋淩霄看向掌櫃,“怎麽,有人來跟你談租金了嗎?”

??“不,不,小老板您忘了,您取了一百兩銀子買倉庫,還記在賬上了,我就跟您提一嘴,咱們雖然賺了一萬兩,但是勞務費已經出去兩千兩,剩下不到八千兩,說多也不多,不是老三我口氣大啊,據我了解,時下的雕版都很貴,咱們不是又不能押題了麽……”

??宋淩霄一個激靈:“誰說不能押題了?”

??掌櫃的有些驚訝地望向宋淩霄:“今天早上出的邸報,滿街貼的都是,小老板沒看見嗎?”

??宋淩霄真沒註意。

??“翰林院和國子監聯合頒布的最新政策,明年三月之前,禁止販賣押題書,否則一律抓走。”

??草,來了來了,這熟悉的感覺。

??這邊剛做火了一本書,那邊轉頭就把同類型的都禁了。

??宋淩霄十分懷疑,是不是傅玄從中主導的這件事,昨天他才在傅宅大放厥詞,說律令不禁即為準許,如果朝廷不讓出押題書他絕對不出,今天早上消息就放出來了——朝廷不讓出押題書!

??行吧,算你狠,宋淩霄撓了撓鬢角,他的20萬兩計劃打水漂了,現在不得不想一個別的辦法賺錢。

??他沒指望通俗小說一上來就能賺錢,所以短期內,教輔還是支柱產業。

??唉……看來錢還是要省著點花,蘇老三沒說錯。

??“這樣,我先回國子監去,這裏您照應著,晚上我和雲瀾見了面,我們再商量商量接下來做什麽書。”宋淩霄說道。

??“成,成。”

??宋淩霄揣著銀票回到國子監,探頭探腦觀察了一番門前的情況,發現那兩個死腦筋的九尺壯漢不見了,多半是那個通風報信的書童告訴他們宋淩霄跑了,哎,這個時候,宋淩霄就格外思念雲瀾。

??只是,雲瀾有自己的人生,不能因為他宋淩霄而停駐不前啊。

??宋淩霄大搖大擺從正門進去,沒走兩步,就看見書童帶著兩個保鏢跑了過來。

??“公子!你去哪裏了!”

??“公子!你可算回來了!”

??兩個保鏢把宋淩霄堵在中間,書童上來就一連串地發問,仿佛審犯人一般,宋淩霄是可以理解他們生怕丟了自己的飯碗,或是激怒宋郢受罰,所以十分坦率地說:

??“今天的事,你們就當不知道,我在國子監裏老實呆了一天,從來沒有出去過,明白嗎?”

??書童立刻說:“可是,隱瞞不報的話,我們是會受罰的!”

??“我什麽事兒都沒有,你們何必再去多一嘴呢,難道告訴我爹我溜出去了大半天,你們就不會受罰?”宋淩霄特別不喜歡這個書童的語氣,因此也有些不耐煩,“你們如果怕受罰,可以放心,我爹都聽我的,如果有什麽事,我來說,保證……”

??突然之間,一股輕微的刺癢從胸腔裏傳來。

??宋淩霄捂住胸口,臉色一變,立刻向國子監內東墻下跑去。

??“公子,公子!”

??“誒,公子你別跑啊!”

??書童帶著兩個保鏢追了過來。

??宋淩霄七拐八繞,鉆進一座假山,又從假山的另一側溜出來,他聽見身後傳來國子監守備的呵斥聲,似乎攔住了保鏢,不讓他們亂闖。

??宋淩霄蹲在墻根下,草叢中,一手緊緊攥著衣襟,擡頭往來路上看去。

??只見深秋的林木蕭索,四下無人,書童並沒有追上來。

??“呼……咳咳……”他捂住嘴巴,連串的咳嗽聲被擋住。

??系統懲罰又來了!

??還好是在白天,在國子監,宋郢肯定不會知道。

??宋淩霄有些慶幸地想。

??他一邊咳得雙肩發抖,一邊從衣袖裏取出昨天剛補充的淥香丸小瓷瓶,小心翼翼地數著顆粒吃。

??兩個小時!這些可愛的小藥丸,他絕對不能浪費!

??能靠著自己扛,就不要靠吃藥!

??……

??陳燧和藍弁從演武場回來,打算在國子監點個卯,就回宮裏去。

??“燧哥,今天我的拳打得怎麽樣?是不是特別厲害!”藍弁在空中比劃了一下,顯然還沈浸在日間練武的感覺裏。

??“不錯,你今天倒是精神。”陳燧輕“嘶”一聲,他在練武中被藍弁這個大力怪打到肋骨,現在還有點疼。

??“哈哈哈哈哈哈哈,燧哥,知道厲害了吧,讓你下次搶我的位置!”藍弁得意挺胸,他的勝負欲就是這麽強!

??沒想到一個小事,藍弁能從中午記到現在,陳燧無奈,說他是大大咧咧好呢,還是斤斤計較好呢。

??倆人翻墻回到國子監院內,走了沒兩步,陳燧就停了下來。

??只見墻角草叢中,蜷著個人。

??“這誰啊,躲在這裏偷偷拉屎嗎?”藍弁被自己的猜測給逗笑了。

??“別胡說八道,像是病了,我看看去。”陳燧給了他一腳,撥開草叢,往墻角處走,走到近處,一看,縮成一團渾身發抖的人,不就是他們早上才送走的人麽。

??陳燧神色一變,立刻蹲下身,扶住宋淩霄肩頭,將他身子擡起來:“你怎麽了?”

??宋淩霄已經咳了一個小時了,還差一個小時,他一邊盡量控制著咳嗽的頻率,和吃藥的速度,一邊給自己鼓勁,快完了,就快過去了……

??這時候,猛然被人扳住了身子,他一下亂了,先前控制好的頻率也打散了,一股刺癢難耐的痙攣從氣管深處傳來:“咳……咳咳咳……”

??宋淩霄咳得昏天黑地,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抖,胸前那片衣襟更是被他攥得破了口子,露出夾綴裏面上好的鵝毛絮絮。

??宋郢何其心疼宋淩霄,怎麽會讓他吃不飽飯呢。

??陳燧在這一刻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宋淩霄的腰那麽細,像女孩子似的,因為他病了。

??“我去找太醫。”陳燧立刻站起來。

??宋淩霄勉強伸出手,拽住陳燧的褲腳:“別、別去……咳咳咳……我、我一會兒……咳咳……一會兒就……好了……”

??開什麽玩笑,他已經忍了一個小時了,這事兒再捅到太醫那裏,搞得人盡皆知,那他豈不是白忍了這麽久!

??昨天晚上,爸爸掉在他臉上的……雖然不是真的爸爸,但也讓他很難過,總之,這件事,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燧哥——誒,宋淩霄,是你在這裏偷偷拉屎嗎?”

??第三個人——藍弁,出現了。

??“你……”宋淩霄急火攻心,登時咳出一口血來。

??“啊呀呀!”藍弁一見,頓時比陳燧還慌,胳膊在空中亂舞了一陣,叫道,“大夫,大夫呢!”

??宋淩霄愈發心急,手撐著墻,試圖爬起來,陳燧見狀,立刻回來扶住他,叫藍弁不要大聲吵鬧。

??陳燧發現了,宋淩霄並不希望有人知道他在咳嗽。

??否則,他也不會自己偷偷找個角落蹲著。

??宋淩霄咳得滿面通紅,倚在陳燧懷裏喘了一陣,方才拿起白瓷瓶,摳摳搜搜地倒出一顆珍貴的小藥丸,吃了下去:“你們不要叫人來了,我這咳嗽,吃點藥,就挨過去了……”

??陳燧看著他吃藥,心下想,這病早就給大夫看過了,大夫也給開了藥,也是,宋郢通天手段,自然有辦法為宋淩霄請來最好的太醫。

??宋淩霄吃完藥之後,平靜了兩分鐘,又開始咳嗽。

??陳燧感覺到懷裏身體又開始發抖。

??“你這藥,治標不治本。”陳燧說,他輕輕拍著宋淩霄的後背。

??“治標……咳咳咳……就行了……”

??“怎麽會這麽嚴重的?”陳燧又問,“早上不還是好好的嗎?”

??宋淩霄很想說,別問了,讓我專心咳嗽行不行。

??但是不回答,他們又要去找醫生。

??“我這是肺病……咳咳咳……”宋淩霄又吃了一顆藥丸,“你們別管我……我這咳嗽……突然來……突然好……平時……咳咳咳咳……就像沒事一樣……”

??肺病?

??陳燧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

??是因為他嗎?

??是因為他那一刀,留下的後遺癥?

??陳燧因為某種無法解釋的原因,知道了很遠的將來,會發生巨大變故,因此當機立斷,決心除去隱患,孤身一人前往宋府,意欲將大兆的災禍扼殺於萌芽之中。

??甚至連藍弁都沒帶。

??如果改變歷史,註定會遭受天譴,陳燧願意以皇弟之身,一力承擔。

??然而,歷史卻沒有改變,仍然走進了它本來的軌道。

??宋郢沒有死,刺殺失敗了。

??宋淩霄以身相代,背受一刀,仍然堅持著大聲呼喚,叫人前來,陳燧當時一晃神,便錯失了下手的機會。

??他不是什麽心慈手軟的人,否則也不會在日後得到“鐵血孤王”的稱號。

??他沒有下手幹掉宋郢,只是因為他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而他刺死了一個無辜的人,他也一點沒為此感到抱歉。

??如果每一件事都要用良心去掂量,那良心早就不堪重負地碎裂了。

??事實上,陳燧也早就扔掉了這種沒用的東西。

??後來,陳燧在國子監看到宋淩霄入學,只是有幾分驚訝,這個人受了那麽重的傷,竟然沒死,還可以若無其事地來上學。

??現在,他知道真相了,宋淩霄並不是若無其事,只是人前裝作沒事兒人一樣,背地裏不知道多少次躲在角落這樣忍著病痛折磨。

??……

??陳燧的手,無意識地撫摸著宋淩霄的後背,曾經被他一刀刺進去的地方。

??他擡起頭,神色淡定地對藍弁說:“去司業屋裏取一壺熱水並一只茶杯來,就說是我要。別的不要說。”

??“誒。”藍弁緊張兮兮地跑了。

??……

??宋淩霄捧著茶杯喝了,熱水灌入喉間,感覺舒服了不少。

??“給大夫看過了麽?”陳燧盯著他問,“大夫怎麽說?”

??宋淩霄長出了一口氣,懲罰過去了,兩個小時又完美扛過,現在還剩最後一次。

??他的心情很好,笑著回答:“多謝你們啦,我這病不礙事,就是有時候會突然發作,吃點藥就好了。”

??“是麽?”陳燧顯然不信,“你這藥丸可是姜太醫配的?”

??“正是,你怎麽知道!姜太醫是不是我國第一神醫!”宋淩霄驚訝。

??“姜太醫擅長治療肺腑之疾,在這方面,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第一,不過,醫學流派眾多,有時候肺腑疾病也有姜太醫治不了的,”陳燧微一沈吟,道,“近日裏西洋使臣來我國朝覲見,隨行有一位精通醫理的使臣約翰遜先生,由鴻臚寺卿尚賢尚大夫接待,下榻於庶府附近,今日放了學,你便隨我走一遭,上他那裏看看。”

??“不行!”宋淩霄堅拒。

??“為什麽?”陳燧不解地望著他。

??宋淩霄眼眶尚且紅著,因為咳得厲害,眼裏泛著淚光,領口亦扯開一角,纖細的脖頸連著一小塊白皙的皮膚,能看到清晰的鎖骨,脆弱得像是一握就碎的蟬翼,他強撐著虛弱的身體,卻誰都不告訴,自己偷偷捱著病痛。

??這是為什麽?

??宋淩霄明明是個聰明的人。昨天在滿金樓,垂簾之後,與皇帝同坐的人,就是陳燧,宋淩霄如何耍寶,如何辯白,如何隨機應變,都看在他眼裏,聽在他耳中。那時,他就想,世間怎麽會有這樣的小機靈鬼。

??一個聰明人,難道不知道,一個人的根本是身體?沒了健康的體魄,就什麽都沒了。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他的病……治不好了。

??宋淩霄完全不知道旁邊這位陳同學已經腦補到他出殯了,他一臉自然地扯淡道:“我爹說,這種病,只有中醫能治!”

??陳燧楞了楞。

??宋淩霄扶著墻站起來,仍然有些腿軟,他幹脆地說:“多謝陳同學好意,真的心領了,我這病是打娘胎裏帶來的,小時候受了凍,一直好不了,年初又不小心掉到冰窟窿裏,因此加重了一些,但是也沒什麽大礙。”

??宋淩霄給自己點了個讚,這人物小傳活學活用啊,就算宋郢親臨,也看不出他在瞎編。

??陳燧又用那種審視的目光盯著宋淩霄看了一會兒,終於似乎認可了他的說法,替他攏了攏衣襟,沈聲說:“快回去吧,別著涼。”

??宋淩霄迷迷糊糊地往學堂方向走,心裏奇怪,難道他有什麽特殊體質,能讓周圍的人都變成老父親狀態?

??他剛走兩步,就發現陳燧仍然跟著他。

??“我也要回去點個卯。”陳燧稍微解釋了一下,“藍弁不在這上學,他陪我來的。”

??“哦……”宋淩霄明白了,怪不得他以前沒見過藍弁。

??兩人並肩走了一陣,默默無言,宋淩霄其實挺感激陳燧的,陳燧表面看起來冷冰冰,其實卻是個熱心腸,他想組織一下語言,表達一下自己對他的感激,以及對他們武官的尊敬。正在思量間,陳燧先開口了。

??“你這樣不行。”陳燧說。

??“啊?”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陳燧繼續道,“這樣吧,反正你也不好好上課,逃課的時間,就跟我一起去演武場,我帶你鍛煉身體。”

??宋淩霄:!!!

??演武場!他想去!

??可是他的主業是書坊那邊,新書的策劃方向還沒想到,人手也不足,正是需要投入大量時間和精力的時候。

??“可是書坊那邊,我還得照應……”宋淩霄遺憾地說。

??陳燧似乎早料到他會這麽說了:“不耽誤什麽時間,演武場就在兩條街外的軍營旁邊,你這身子骨也撐不住多少操練,每天至多半個時辰,我帶你來回,如何?”

??“真的?”宋淩霄激動了,“可是,這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陳燧搖搖頭:“沒什麽麻煩的,帶一個人也是帶,帶兩個人也是帶。”

??宋淩霄暗想,敢情藍弁也是拖油瓶。

??“那……好吧。”

??如果每天跟著陳燧逃課,至少保證了他能順利離開國子監,不必每一次都為了翻墻犯難。

??當然,演武場,他也早就想看一看了!

??宋淩霄暗自為自己找到免費的健身教練而感到快樂,他好想告訴班主任,現在他不用上少林寺進修了,他要和真正的武林高手一起練功了!

??可是,本能的謹慎,讓宋淩霄還是有點別扭。

??“陳同學,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宋淩霄問道,“如果你是因為看見我咳嗽,就同情我,那其實沒有必要,這咳嗽看起來嚴重,其實不影響什麽。”

??宋淩霄的目光落在陳燧的側臉上,陳燧揚首望著前面,慢慢地說:“你就當我是……問心有愧吧。”

??在陳燧經歷過的那一次“未來”裏,沒有宋淩霄的姓名。

??因為,宋淩霄會死在十五歲這一年。

??在他死後,不久,宋郢又找了一個新的幹兒子。

??這本來與陳燧無關,陳燧也不會因為自己刺了那一刀,加速一個本就註定會死的人走向衰亡,就感到良心不安。

??但是,淩霄書坊大堂裏那個伶牙俐齒的小老板,滿金繡樓中那個撒潑耍賴的小滑頭,還有傅玄宅邸中那個為著自己喜歡的事業和共同奮鬥的夥伴而站出來雄辯滔滔的小少年。

??都是陳燧想要留下來,留長久一點的東西。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yoooo的地雷x1!感謝小月飛霜的營養液+15,神酒不可食用的營養液+9,沒有名字的小夥伴的營養液+5,jessie的營養液+2,匪我思存的營養液+1~

??宋淩霄:你才是東西!不對,你不是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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