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婦難產，誰是家屬，過來簽一下病危通知書。”

醫生的聲音是見慣了生死的平靜，白然卻是滿心驚慌，手腳冰涼。他呆呆的看著眼前的白大褂，一時竟不知身在何方。

他記得她生暮暮的時候，也是順產。他破天荒的請了三天的假，在預產期那幾天整日整日的守著她。他緊張萬分，但是還算順利。怎麽這一次，她竟是被……被下了病危通知書？

“我是她的丈夫，我來簽。”匆匆趕來的李澤棲連忙跑了過去，飛快的簽了自己的名字，連聲道:“無論如何，請一定要把大人救下來。請一定要救她。”

“我們會盡力的。”醫生平靜的說著，又進了手術室，用一道門，把生與死隔離開。

李澤棲擦了一把頭上的汗，看向站在旁邊的白然，目光兇狠:“你知道秋期懷孕了吧，你還叫她帶著暮暮過來？你到底長沒長心的啊？就是離婚了，你也不能這麽折騰她！”

他是知道，可是從李澤棲上次告訴他的時間來推算，已經十一個月了，按照常理來說月子也該做完了，怎麽會……白然微微垂了眼眸，低聲道:“抱歉，是我的過錯。”

“認錯有什麽用？若是秋期出了什麽事，我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李澤棲發狠地說道，然後狠狠推了他一把，焦急的在急救室門口等候。

白然本就神思恍惚，被他推得後退了好幾步，直撞到了墻壁才停了下來。白然眼前的光線一暗，一瞬間仿佛連醫院的消毒水味兒都聞不到了。他閉了閉眼眸，視線才又清楚了起來，只隱約還閃爍著些許光斑。他好像看見蘇錦慌慌張張的跑了過來，她好像在對他說什麽，眼睛紅得像兔子一樣……她在說什麽呢？

“白然，阿姨她……不好了……”

白然又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光斑終於也聽清了。他終於聽到了蘇錦在說什麽，呆滯裏幾秒鐘後，飛快的往周亭雲的病房跑去。

他聽見暮暮在哭，白馨倒是沒有哭，只是紅著眼睛默默地坐在輪椅上看著周亭雲瘦得凹下去的面容。記憶中，周亭雲一直都是個漂亮的女人。便是後來老了，也是頗具風致。沒想到她死的時候，會是如此醜陋的模樣。

這很痛苦吧，堅持了這麽久，一定是很痛苦的吧。白馨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裏終於落下一滴清淚。她看向門口氣喘籲籲的白然，目光中是清晰的恨意:“媽一直都在等你。”

“剛才，她還在念叨你，問你去哪裏了。”

“你明明知道，她堅持不了多久了，才會把你的女兒叫過來……白然，你剛才去哪兒了呢？”

白然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他在白馨的質問聲中走過去，“撲通”一聲跪倒在周亭雲的床前。喉嚨裏酸澀得厲害，眼睛卻幹澀異常，一滴淚都沒有。

白馨說:“媽真是白疼了你這麽多年。”

周亭雲被送去火化後，白馨親手撿了她的骨灰放進了骨灰盒裏，然後對白然說:“我會把媽帶去法國，與父親合葬。”

白然點了點頭，之前喉嚨裏的酸澀感還在，讓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她的房子已經被我賣掉了，還有她的一些物品，和她的存款一起，被我捐給了山區。”白馨抱著周亭雲的骨灰盒，看向白然的目光比從前更加冰冷，恨意依舊清晰:“我說過的，你什麽都別想得到？”

白然又點了點頭，格外的平靜。他本來就沒有打算要得到什麽，最想要的無非就是與白馨和解，可是很明顯，怕是永遠都不可能了。

那個高大英俊的白人又出現了，在白馨說完這些之後，他便推著她離開了。白然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聽著火葬場裏其他人悲傷的哭嚎，看起來格外冷靜的眸子裏終於氤氳出些許水汽，順著他的眼角，緩緩流淌了下來。

“白……白然……”這是周亭雲去世後，蘇錦第一次看見他哭泣。雖然他的面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但是她知道，他在難過。

她知道，對於周亭雲的死，不會有人會比他更難過了。

她是這個世界上最寵他的人了啊，哪怕他三十多歲了，她也會那麽寵溺的叫他然然。在她眼裏，他永遠是一個孩子，是她最愛的孩子。

如今她走了，他再也沒有這樣被人毫無條件的寵愛著的權利了。

“蘇錦。”他看向她，眼中已沒有了眼淚。可那樣的目光，比他哭泣還要叫蘇錦難過。他說:“我，沒有媽媽了。”

蘇錦鼻尖一酸，已經哭腫了的眼睛裏就又被淚水盛滿。她抱住他，想告訴他不要難過。以後她會陪著他，她會永遠都陪著他的。以後她來愛他，護他，寵他，縱容他，她不會再叫他受到任何傷害了，她永遠都不會叫他難過的。

可實際上，她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抱住他，便在他的懷裏痛苦了起來。她哭得太過劇烈，甚至有些喘不過氣來。但是她無法控制自己，一想到他露出了那樣的神情，她就難過得像是一顆心都被人生生碾碎一般。

白然輕輕抱住她，任由她在自己的懷裏嚎啕大哭，一下一下輕拍著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母親哄他一般。

記憶中的父母，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父親總是在外面出差，回來卻會抱著他玩，給他帶他喜歡吃的小零食。母親總是對他無比的縱容，無論他犯了什麽錯，都不會怪罪他。就是現在，對他冷言冷語滿心憎恨的白馨，從前也對他無比縱容。無論他有多胡鬧，她也從不與他計較。

後來，這一切都被他親手毀了。只有母親還願意陪在他身邊，甚至一直在努力緩和他與白馨之間的關系。

他不止一次的妄想過，會有那麽一天，白馨願意原諒他。或許也不用原諒他，允許他叫她姐，他就心滿意足了。

可是就在剛才，他知道，永遠都沒有這個可能了。

母親走了，白馨也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一切終究只能是他的妄想了。

他一直都很難見到暮暮，也不想因為暮暮去破壞秋期的生活，而秋期如今也因為他……

對了，秋期怎麽樣了？

白然扶著蘇錦的肩，把她從自己懷裏拉出來，有些焦急地道:“你先回家，我得去看看秋期。”

“啊？”還在哭泣的蘇錦差點兒被自己的抽泣給噎著。她呆呆的看著白然行色匆匆的走遠，滿面茫然。

他剛才說什麽？看看秋期？

看……顧秋期？

在他母親死去的這一天，他把她獨自留在火葬場，急匆匆的趕回去，看，他的前妻？

是他瘋了，還是她出現了幻覺？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