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過年要回家。”

“我知道了。”

“我要把媽帶去我那兒。”

“媽不願意。”

“呵，白然，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媽老了，若真有那麽一天，還可以好好賺一筆。我告訴你，想都別想，我一定要把媽接走，你一分錢都別想得到！”

白然向來沈靜的聲音終於隱隱染上了幾分怒意:“隨你怎麽想，但是你不能違背她的意願。”

“她的意願？你就是仗著媽寵著你！從小你就這樣，你……”

白然把手機微微拿離了耳畔，不想去聽那邊的汙言穢語。等那邊的人氣急敗壞的掛斷了電話，他才把手機收起來，緩緩嘆了口氣。

他看了看樓上溫暖的燈光，終究是沒有上去。而是坐到旁邊的石凳上，點了一支煙。

他已經很久沒有吸過煙了，這盒煙還是幾個月前買的。只是一直隨身帶著，沒想到還真的有用到的時候。嗓子裏還發著炎，煙味兒嗆得他有些咳嗽，可是他還是執拗的一口一口緩慢的吸完。然後又咳了一陣兒，把煙頭上的火光撚滅在雪上，扔進垃圾桶裏。再擡起頭，他已又是平日裏斯文的模樣，眉眼溫和，唇角溫潤。

手機又在口袋裏震動起來了，他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眼角眉梢忽然染上了幾分溫柔，連眼波都變得悠長起來。剛一接通，那邊的聲音就如同跳躍的音符一般清脆的傳了過來:“白然，你怎麽還沒回來。你不會壓堂了吧，我跟你講，壓堂的老師是要被學生們紮小人的。”

白然的唇上彎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一邊往樓上走一邊道:“沒有，我在上樓。”

“這樣啊。”她應了一聲，然後他便聽見樓上響起了開門聲，溫暖的燈光透過樓梯的間隙，柔和的散落下來。再往上走幾層，他就看見她正站在門口，正對著他燦爛的笑。

他也想對她笑一下，然而卻忽然劇烈的咳了起來。他捂住唇，目光中有一瞬的茫然無措，仿佛連那一絲溫暖的光輝都暗下去了。

“白然？”蘇錦見他忽然停在了臺階上，連鞋都來不及穿就跑了過去挽住了他的手臂，輕輕幫他順著背，滿目擔憂:“怎麽忽然又咳得這麽厲害呢？不是都打過針了嗎。”

“又不是神藥，哪能立刻就好了。”白然不動聲色的移開覆在唇上的手，握著手心裏的濕滑黏膩背過了手去，然後才看見了蘇錦竟是沒有穿鞋，蹙了蹙眉道:“去把鞋穿上，以後就算是在房間裏，也不許光著腳走路。”

見他又慢慢的往上走，似乎是沒什麽事了，蘇錦才跟著他往回走，跑去洗腳的時候還不忘給自己辯駁一下:“我平時都是穿鞋的，才不光著腳走路呢。”

白然抽出兩張紙把手心裏的血跡擦幹凈，然後用幹凈的紙巾嚴嚴實實的包起來，才扔到了垃圾桶裏，輕哼一聲道:“所以剛才是哪只小狗光著腳就跑下去了？”

“那不是擔心你嘛，我們家白美人這麽好看，當然得好好護著啦。”說話間，蘇錦已洗好了腳出來，小狗似的在白然身上嗅了嗅，難得嚴肅地道:“你的身上果然有煙味，都肺炎了你還抽煙怕不是想上天啊。”

“沒有，只是抓到了學生抽煙，才染上些煙味兒。”白然很淡定的編著瞎話。

“你騙鬼啊，別人抽煙能沾這麽大煙味啊。你現在喘氣兒都是一股煙味兒你知道嗎？”蘇錦氣得想打他，但是又不舍得，只能自己在旁邊洩憤似的瞎蹦噠。

白然不知道，他現在滿嘴都是血的腥氣，讓他有點想吐。於是他很淡定的看著被氣到跳腳的蘇錦，滿眸無辜:“我的酒釀圓子呢？”

“沒有了，我要拿去餵狗！”蘇錦氣哼哼地道，

“哦。”白然垂下了眼眸，長長的睫毛抖啊抖，抖得蘇錦一陣心顫。就在她又要心軟的時候，忽然聽到他低低的叫了一聲:“汪。”

“噗。”蘇錦一時沒忍住，也顧不得生氣了，直接就笑開了:“白然你怎麽這麽可愛！”

“所以，我的酒釀圓子呢？”白然對酒釀圓子很執著，因為他是真的想吃。雖然嗓子還是很疼，但是為了美味的食物他還是願意忍受的。

“好啦好啦，這就去幫你拿。”對上他漂亮的眸子，蘇錦是再也生不起來氣了，把她一直放在鍋裏溫著的酒釀圓子盛了出來，端著跑到客廳，便看見白然正抱著沙發靠枕坐著，半低著頭，目光有些空茫。

蘇錦覺得他有些奇怪，但是轉念一想，就覺得他可能是太累了，於是看向他的目光就又柔和了一點兒，坐到他旁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白然？你是困了嗎？”

“還好。”白然的聲音似乎更啞了一點，接過她手中的碗開始小口小口的吃了起來。見蘇錦一直盯著他看，就對她露出一個漂亮的笑容:“很好吃，謝謝你。”

“你喜歡就好。”蘇錦見他把一碗吃完，又問:“還要嗎？”

白然想了想，搖了搖頭。小圓子很好吃，卻是糯米做的，吃多了怕是不好消化，他並不想白白受罪。然後他很自覺的去廚房洗了碗，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蘇錦也跟著他過來了，便道:“休息吧，明天第一節，你還有課。”

蘇錦點了點頭，與他說了晚安，卻是看著他回了臥室，關上了燈，才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雖然只教兩個班，她也覺得有些累，很快便睡著了。

白然卻是躺了許久都沒有睡著，他閉上眼睛，就仿佛又看到了那場車禍，仿佛又聽見了電話那邊的那個充滿厭惡、冷厲的聲音。

他驟然翻身起來，有些踉蹌的跑進了衛生間，壓著聲音把晚上吃的那點兒酒釀圓子混合著血絲一並貢獻給了馬桶，又壓著聲音咳了一陣子，才摁了沖水，卻是連起身漱漱口、洗洗手都辦不到。

他的眼前明明滅滅的閃現過父親怨恨的目光……他一定是悔恨的吧，恨他為什麽要那麽寵他，恨他的任性害死了他。

母親說是不怪他，卻也從來都不肯和他一起住，連住得離他近一些，都不願意。她也不願意叫他時常去看她，除非她給他打了電話，叫他回去。

白然扶著墻壁，努力想站直，卻終究是難以忍受的摁住了腹部彎下了身子。他低低的叫了一聲，又很快的屏住了呼吸咬住了嘴唇，然後確認了自己沒有把蘇錦吵起來，才慢慢的打開了衛生間的門，貼著墻壁腳步虛浮的走回了房間。

他小心的鎖上了門，然後緩緩跪坐下來，就這麽在冰涼的地板上蜷縮起來。

在眼前徹底昏暗下去之前，白然想，還好沒有吵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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