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破曉，正值朝暝冉冉東升。慕君年早已起了床，守在畫卿顏門前。他早已摸清師尊的作息規律，師尊偶爾會因為夜間睡得晚，第二日便也醒得晚些。但絕大部分還是他一貫的作息時間，即亥時息卯時起。

顯然，今日師尊是要晚些時候醒了，昨晚他回來便就很晚了。慕君年安安靜靜地守在門外，聽臥房裏的動靜，等待師尊的醒來。

畫卿顏起床時有個習慣，臨醒來時總會哼哼兩聲，然後裹著被子嘟囔著坐起來。

慕君年便在他半懵半醒中，推門而入，先把窗戶上的遮光布拉開，給師尊一個清醒的時間。然後再輕聲輕語地耐心哄著，“師尊，起床了。來，把手伸一下，我給你穿衣。”

“唔……”清風仙尊半闔著眼，閃著淚花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聞言乖乖地張開手，方便慕君年的動作。

前世畫卿顏被慕君年照顧慣了，就算是今世在收慕君年之前，他閉關百年也都是在打坐中度過，是故身上的衣物也不會蹭亂。就算出了關，他也很少睡覺。所以起床後自己穿古代的這些繁瑣衣物，他還真沒什麽經驗。

只是……也不知是怎麽了。自那日與慕君年結下弟子印記後，他就老是犯困。

慕君年一件件給他穿上衣服，整理衣襟，系好衣帶。

畫卿顏便在徒弟耐心體貼地搗鼓中漸漸清醒了，他盯著慕君年額間的弟子印記發了一會兒呆，才腦子遲緩道：“今日，我們便出發去千仞雪山修行。”

慕君年給他理頭發的手微微一頓，很快他便若無其事地放下手，狀似不經意地詢問：“是北境之地嗎？”

“嗯，距離雖然有些遠，但我禦劍帶你去的話，一盞茶功夫就能到。”畫卿顏正說著便被慕君年一聲“師尊”給打斷了，對方道：“師尊，你頭發有些亂了。坐下來，我替你重新束一下發冠吧。”

“哦，好。”畫卿顏乖乖地坐下來，任慕君年打理他的頭發。

慕君年動作輕緩地替他梳理著頭發，一邊徐徐開口問道：“那師尊我們去多久？”

“半個月吧。”畫卿顏找回思緒，按照腦海中的記憶道：“你如今修煉速度飛快，也快步入金丹期了。我便想著帶你去那裏鍛煉一下，說不準還能有意想不到的突破。”

“全聽師尊意見。”慕君年給他束好發冠，放下木梳道：“師尊，好了。”

“嗯。”畫卿顏一身清爽地站起了身，道：“走吧。”

一般修行到畫卿顏這個境界的，已無需借住佩劍飛行，隨手折一根樹枝便能載物而去。

但考慮到慕君年還未學習到禦劍這一步，清風仙尊便只好用徒弟的佩劍帶他禦劍出行。

其實慕君年早已築基，按說他現在可以禦劍飛行了。但與他同一時間入門的弟子多的是連練氣築基都沒達到，慕君年隨著同屆新生弟子一起接受門派教導的那三個月，學習的自然都是最基礎的法術。

等他拜入飄渺峰後，畫卿顏一直教授他的都是劍法，反而忘了類似禦劍飛行這些術法。

畫卿顏有些尷尬地摸了摸鼻子道：“咳，等有機會，我再教你禦劍什麽的。”

他說著，便把慕君年遞給他的佩劍往空中一拋。寒劍落地之時瞬間放大，直至變成能容納兩人的寬度才停下。

畫卿顏先行跳上劍，轉身便見慕君年眉頭微鎖的神情。

“你第一次乘劍吧？放輕松，別緊張。”畫卿顏也不知從哪兒看出慕君年“緊張”的，他安撫道：“沒事，你拉著我衣袖，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慕君年眼底閃過一絲怪異的情緒，半晌，他忽得笑了，回道：“好。”

慕君年的唇角略彎，臉頰一側便露出一個淺淺的酒窩。

畫卿顏一時看楞了，他知道慕君年其實一直都有個很深的酒窩。只是他一向不愛笑，總是面無表情著一張臉，是故幾乎就沒人看過他的酒窩。

如今，他卻是不知因何原因，驀然一笑。溫和了眼眸，柔化了清風，笑意淺淺，直晃入了畫卿顏的心間。

前世，清風仙尊曾於天將明未明之時醒來，迷迷糊糊中睜眼看見了枕在他身側的慕君年。

昧旦時的光景，天尚還是灰蒙蒙的一片，只有幾絲微光恰好能視清人物。而畫卿顏正好便是因這幾許晨光，註意到了慕君年頰邊的酒窩。

三界獨尊令人聞風喪膽的魔尊慕君年，臉上竟有這麽一個討人喜歡的小酒窩，可真真是教人感到新奇得很。

於是某位心間微動的仙尊，忍不住手癢了。他悄悄伸手戳了戳魔尊臉上的小酒窩。

好、好可愛……

然而還不待他玩夠，枕於他身側淺眠的魔君便就睜眼醒來了。

“師尊……”慕君年的嗓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低磁與沙啞，他只那麽低低地喚了一聲，便驚的畫卿顏指尖一個哆嗦，被捉包了……

他默默地收回手，轉過身去，閉眼裝睡。

［我還沒睡醒呢，方才的小動作並非我做的……］

慕君年眼簾微垂，並未再多說一個字。他緩緩伸手將師尊輕輕收於臂彎中，低頭在他的發端落下一個吻。

清風拂面，拉回了畫卿顏飄遠的思緒。他連忙回過神來，低頭咳了一聲以掩飾剛才恍然間走神的尷尬。

慕君年也上了巨劍，立在他身後。手抓住了那一寸如雪的白衣，緊緊地攥著，就好像……把眼前之人也攥緊在了手心。

慕君年低垂著眼眸，也遮不住眼底的深色：如果，真的是這樣，就好了。

畫卿顏此刻也是心緒紊亂，是故並未註意到身後之人的異常。

“站穩了。”畫卿顏說完，手中便施下術法，道：“起。”

寒劍得到指令，穩穩當當地升起。而後“唰”地一聲，劃破天際，只留下一道白色的殘影。

¨

北境之地，四季嚴寒。其中一片寒雪之地，自高空俯視，它的萬千山峰宛如刀刃，因此得名：“千仞雪山”。

寒劍降落於地，震起一片雪塵。厚厚的積雪被強烈的劍氣給震蕩開來，落出一片幹凈無雪的空地。

畫卿顏收起寒劍，劍身變成正常大小，而後歸於劍鞘。慕君年接過佩劍，同前世那般詢問道：“師尊，我們去哪？”

“雪山盡頭。”

北境之地徹骨地寒涼，冷風凜冽，揚起的風雪直往人臉上刮。好在畫卿顏修為高，周身自動凝結出一道無形的防風屏罩，把所有的風雪都隔絕在外。

畫卿顏轉過身，向身旁的慕君年突然開口道：“把手伸過來。”

“？”慕君年心底雖疑惑，不知師尊此言何意。但還是本能性地聽從師尊的話，把手伸出。慕君年還未來得及反應，便就見師尊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將深厚的靈力灌入他的體內。一股暖流自手中筋脈貫通全身，直至丹田。

慕君年啞然開口道：“師尊……”

“你修為尚低，靈力不足，抵禦不了這北境的風雪。”畫卿顏將溫厚的靈力灌入慕君年體內後，便能時時調節他體內的溫度，幫他抵禦嚴寒。

“沒事，為師只是稍微幫你抵禦一點風寒。”畫卿顏道：“好了，走吧。”

清風仙尊說罷，便獨自走在了前頭。行於風雪中，擋住了所有凜冽的寒風。慕君年悄然握緊了那只手，那只被師尊握過的右手，似乎還殘留著他掌心上的溫度，灼得人心口發燙。

前世，師尊可從來不會這般待他……

慕君年望著前方那抹熟悉的身影，眼底幽深至極，宛如深淵下的古潭，平靜卻又暗潮洶湧，教人猜不透他內心究竟是何想法。

良久，慕君年才重新擡眸，眼簾下已不見一絲情緒波瀾。他提步跟上了畫卿顏的身影。

不管師尊待他的態度與前世有多少不同，他唯一能確認的一點就是：師尊，確屬其人。

他跨越前世今生，終於在另一個時空尋到他的身影。他能確定，他沒有認錯人。

那是刻在骨子裏的執念與夙願，融於血肉之中眷戀深情。他所深愛的人，絕不會認錯。

畫卿顏停止了前行，說道：“前面就是千針林了。”

慕君年腳步一頓，擡眼望向遠方白茫茫的一片冰淩。他知道，那裏方圓百裏覆蓋了一片如針刺的冰淩。

畫卿顏深呼一口氣，似是在思索糾結著什麽。而後，他終於還是做出了與前世一樣的舉動。

手心凝聚出一抹靈力，清風仙尊一指靈力彈在慕君年的後心，溫聲道：“那裏將是你的試煉場，去吧。”

慕君年“猝不及防”間被他的師尊直接送入千針林中。千針林陣因為外人的闖入，急速發動攻擊。

慕君年閃身躲過迎面飛來的冰刺，腳下陣型晃動。本來只在他腳邊的冰淩瞬間從他靴底冒出，幸好慕君年反應極快，迅速移動腳步。在他轉身的那一刻，發現原本還在千針林陣外的畫卿顏竟早已消失了蹤影。

慕君年心神一頓，果然……還是和前世一樣。

師尊離開，獨留他一人在此應對千變萬化的千針林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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