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雲霧繚繞，裊裊白煙中有群鳥隱現。

畫卿顏睜眼醒來時，便就看到眼前一片繁花擁簇綠草如茵，頭頂的天空湛藍而深遠。他甚至還聞到清新甜潤的空氣縈繞在他身邊。

“我這是……死後來到了哪兒？”畫卿顏尚還未搞清狀況茫然中，一聲“師弟”喚回他的思緒。

他尋聲望去，驀然一怔。

“師兄……”

此前他眼睜睜地看著死在慕君年手中的陸葑馳，竟然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遠山青黛皆化為虛影，只留有那人的模樣清晰地顯映於眼前。

“怎麽了？師弟發什麽楞呢？”陸葑馳走向他道，“明日便是擇選修道之法了，你還沒想好以何入道嗎？”

“入道？”畫卿顏微微一楞，凝視著眼前如此真實的人，一瞬間腦海裏閃過無數的想法。

他這是……重生了？

畫卿顏心中五味雜陳，此前要死時還想著會不會重生再來一次，沒想到竟還真讓他重生了。

他既然都能穿到自己所寫的書裏面，死後再重生也不算什麽稀奇事了。

畫卿顏的沈默讓陸葑馳不由地感到一絲奇怪。他解釋道：“我們修道之人在修習基本道法後，需擇選修道之法。有以心入道，以器入道。你此前說，你尚不知該以何入道，要先好好思量一番。這都過去數日了，你不會在這裏參悟的傻了？”

“……我記得。”畫卿顏捕捉到“入道”這一關鍵詞，大概已經猜到了現在他是處於什麽時段。

擇選修道之法，是每一個接觸修仙之路的弟子都要面臨的第一個關卡，也是至關重要的一環。

現在的他還未擇選“道”，也就是說，他重生到了剛拜入銘劍派那會兒？那在這個世界裏的時間線，一切……都尚未發生。

畫卿顏似是突然想起什麽，腦海中閃過在他死去的那個時間線裏，悲傷痛苦的人……他心中緩緩揪痛起來，緊皺著眉頭抓住胸口位於心臟處，不自覺地低聲呢喃道：“慕君年……”

“師弟？”陸葑馳瞧見他慘白的臉色，心下一驚，忙一把扶過他的手道：“你怎麽了？”

“沒事……”畫卿顏隨口說道：“大概是這幾日一直在思索著入道之事，耗費了些心神。我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你……”陸葑馳似是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畫卿顏打斷了，“師兄，我想自己靜一會兒。”

“可是……”

“放心，我沒事。”

“那好吧。”陸葑馳道：“入道之事在於一念之悟，講究的是緣。你……也切莫太過心急了。你先好生休息，別再耗費心神了。”

“嗯。”畫卿顏沈聲應道：“我知道。”

待陸葑馳走後，畫卿顏才緩緩呼出了一口氣，開始整理著重生後的思緒。

既然他重生了，時間線也回到了一切都尚未發生之時。那慕君年所經歷的那些，他也尚來得及……改變？

前世他循規蹈矩，步步都是按照自己所寫的劇情而走，將自己活成真正的“清風仙尊”。

對於慕君年所經歷的那些，他知情卻漠然於事。他眼睜睜地看著慕君年一步步走向瘋魔，是他……枉為人師。

畫卿顏緩緩閉上了雙眼，不……既然他都已重生了，他便不會再選擇前世所走之路，讓慕君年再墜深淵。

他要——救贖他。

前世畫卿顏記得他在書中所寫，“清風仙尊”所修為“無情道”。於是他便直接按照書中所寫而選，並沒有過多糾結。

無情道以心入道，以此入道，無法再感受人世冷暖，絕情斷愛，為無情。

只是真正做到斷情絕愛又談何容易？前世他被慕君年抓到嶼君山上，一晃十載。那十年來，慕君年雖對他做出了那麽多“欺師滅祖”之事，但數千百個日夜的朝夕相處，耳鬢廝磨撫摸觸碰，他的無情道心又如何能做到堅如磐石？

道心日漸損毀，鞏固道心的唯一辦法是以殺證道。但畫卿顏不可能會選擇殺死慕君，最終他選擇道心盡毀，修為全無。而後來慕君年意識到他體內金丹在逐漸分崩瓦解，便用自身修為去日日修補他破碎的金丹，維系著他逐漸消散的靈力。

只是如今他既已重生，他無情道心終究會毀，他又何必再選擇以無情入道？

畫卿顏整理完一番思緒後，心中雲霧頓散。他閉目打坐，開始思索著除無情道外，他該以何入道？

第二日便是陸葑馳所說的擇道之日。

雲崖之巔，雪柏樹上掛著沈甸甸的積雪。冷風吹過，凍得畫卿顏打了一個寒顫。

彼時的他，尚還是個剛入門的十一二歲少年。無多少修為伴生，自然禦不了什麽寒。陸葑馳給畫卿顏渡了一些靈力，咳了一聲：“師父選這個地方，可能……是為了鍛煉你的意志力。”

師父撂挑子不幹事，作為師兄，陸葑馳只能勞心勞神地擔負起照顧小師弟的重責。師父不靠譜，挑這麽一處“高處不勝寒”之地，讓基本就沒啥修為的小師弟來這兒受凍，一等就是等了一個上午。

陸葑馳無奈扶額，而他還得找這麽個蹩腳的理由，替師父維持他為人師表高深莫測的形象。

畫卿顏自是知曉他師父蒼梧長老的德行，他選這個地方哪裏是為了鍛煉人的意志力？分明就是師父當時沒睡醒，隨口一說，倒頭便忘了。

畫卿顏無奈地攏了攏衣裳，提示道：“也許師父修煉的忘了吧……”

陸葑馳忽得想起當時他問師父地方時，師父他老人家一臉睡糊塗了的模樣……

陸葑馳眼角微抽搐：“要不師弟先隨我下去吧，我再去看看師父現在何處。”

畫卿顏“嗯”了一聲，沈默地跟在陸葑馳身後，下了山。雲崖山底下不似山上積雪厚重，寒風刺骨，刮得人臉疼。相反，山下青草鮮美生機勃勃，微風拂過，驅散了人身上的寒意。

陸葑馳道：“你先在此等我，我去去就回。”他把身上的外袍留給了畫卿顏，便快步離去了。

對於師父蒼梧長老，畫卿顏可是深知其“不負責”與“不靠譜”處。

前世畫卿顏幾乎都沒怎麽見過他師父，更罔論受師父他老人家的指導。畫卿顏對他那師父的印象，總共只有三次。第一次便是剛被蒼梧長老挑中，帶回銘劍派收為關門弟子。第二次便是後來擇選入道，師父他老人家終於露了個面。第三次則是最後一面，那時師父已九百歲有餘，終參透道法，在睡夢中得道飛升了。

畫卿顏趕至師父的居所前，只見得師父最後飛升上天時，笑著看了他一眼，道：“好徒兒，為師先走一步了。你是個難得的修真奇才，為師算你今後註定會收一徒弟，其天分悟性比你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啊，但此人卻也是你命中一劫……該如何抉擇，徒兒你自行選擇吧。為師走了。”

得道飛升是為好事，這修真界中求仙問道之人數不勝數。有人窮其一生也窺破不得法門，有人耗盡畢生心血終參透道法一朝飛升。像師父他老人家一覺睡醒，便飛升成仙更是少之又少。

畫卿顏當為師父他老人家高興才對，但幾百年來幾乎都對他不聞不問，從未教授傳習修煉之法的師父，一朝飛升，最後一面竟給他留下如此可怕的預言！

啥命中一劫？能不能說的再清楚一點啊餵？他知道他今後會將主角收為徒弟，並在後來為清理門戶捅了主角一劍……

但是……師父你老人家最後留下的那一句話很嚇人啊！

你飛升就飛升，幹嘛還留下這麽一句瘆人的話？說都說了，幹嘛還不說清楚？你倒是跟我說清楚那劫數到底是某點的“殺徒弟不成反被殺”的劫數？還是綠江的“本想抱主角大腿，結果抱成大金柱，被徒弟淦”的劫數？！

蒼天啊！夭壽了！

後來畫卿顏還是沒能擺脫命運的齒輪，收了慕君年為徒。盡管他活的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努力降低自身存在感，不給主角拉仇恨，也不刻意親近他，淡漠而疏離地保持著正常師徒間該有距離。

可是……師父當年飛升時的讖言終究還是應驗了。

**

畫卿顏竟在閉目冥想之際，已不知不覺窺破了道法之門。陸葑馳同師父他老人家出現之時，畫卿顏周身正騰起一陣強烈的白光。

“師父？這是……”陸葑馳不可置信地看著大石下閉目打坐的畫卿顏，小師弟竟是自己在完成“合道”？！

在修真之界，初入道門時，因心中感悟擇選入道之物後，便能看見天地之間的靈氣精華所在。修仙之士都是借助天地靈氣，來修煉已身，從而做到修仙問道。但還未築基的修士，因其定力不穩，難以控制天地靈氣為已所用。

而“擇道”後能看見天地靈氣便是“合道”，在此環節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嚴重者還會走火入魔，此生與仙門道法便再無緣份。

是故，每一個修真弟子在擇道之時，當受其恩師指導，在師父的把關守護下進行“合道”，從而“入道”。

但陸葑馳又怎會知道，他眼前這已經完成了“合道”之人，是跨越生死後重生的靈魂。修真之士當歷的重重關卡與磨難，他都經歷過並曾抵達過旁人所無法企及的境界。

強烈的白光已開始在發生改變，周邊湧動的靈氣如流水般灌入進了畫卿顏的身體裏。世界仿佛都變得寂靜無聲，畫卿顏只覺得世間萬物都亙古不變，唯有心中識海的一葉方舟，在微微晃動著。他立於行舟一頭，眺望著遠山青黛，眼中忽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慕……”畫卿顏微微一頓，不自覺地念出那個名字。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低磁的呼喚，那是曾經千百個日夜裏，回響在他耳畔的呢喃——“師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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