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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大約是因著,心中有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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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侯顧玨, 是大周如今最有權勢的侯爺,每日都有無數人向他府上遞上拜貼,但能進門的人, 寥寥無幾。

像謝微之和晏平生這樣,既無身份又無財力的人, 連遞上拜貼都沒有資格。

不過方法總比困難多,進不了侯府,便幹脆在府外堵顧玨好了。

晏平生帶著謝微之和小寶到了一家客舍之中, 和店小二似是而非地說了幾句話,便打聽到了顧玨的行蹤。

蛇有蛇道, 鼠有鼠道,這京都之中消息最靈通的,便是三教九流之屬。

晏平生的儲物袋裏窮得沒有幾塊靈石,卻有不少金銀,還是當日混跡凡世那三年賺下的。晏平生的傷勢慢慢恢覆, 起碼打開儲物袋不成問題,是以這一路走來,兩大一小過得很是不錯。

得了顧玨行蹤,謝微之和晏平生也不再耽誤, 直接前去蹲點顧玨。

天荷坊乃是達官貴人聚居之處, 占據大周朝堂大半江山的官吏, 都住在此處。

數名護衛開道, 車輦前後都簇擁著奴仆,薄紗被風吹起, 隱約能看見車內男子跪坐的筆直背影。

一枚石子兒從樹上扔了下去,擊在車輦車轅之上,車輦前的護衛齊齊拔刀, 圍住車輦嚴陣以待。

“閣下,也是來取本侯性命的?”車輦中的顧玨絲毫不見慌亂,不疾不徐道。

謝微之牽著小寶從樹上一躍而下,晏平生緊隨其後,方才完全沒有察覺三人在樹上的護衛越發緊張起來。

這意味著,這回來刺殺侯爺的,可能是身手遠勝過他們的高手。

“我們並無惡意。”謝微之拍了拍衣裙上的灰塵,目光落在車輦之中的顧玨身上。“侯爺,可能出來說話?”

一直緊緊跟隨在車輦的中年男人眉頭一皺,正要說話,卻被顧玨擡手示意止住。

顧玨慢步從車輦走下,他看上去不過三十許,一身久居高位的氣勢,眉目深邃。

“不知姑娘尋我,有何貴幹?”顧玨在無數護衛身後,再次開口。

“我來,送你一個兒子。”謝微之拍了拍小寶肩頭,“我受他母親所托,將他送來你身邊。”

顧玨終於註意到一直怯怯站在謝微之身邊的小寶,他眼神微動,面上卻沒有太明顯的情緒波動。也對,像顧玨這樣的身份,只要身體康健,應該不會缺兒子。

反倒是他身邊的中年男人激動道:“侯爺,這孩子…這孩子,同您幼時生得真像!”

對比之下,作為親爹的顧玨簡直冷靜過了頭,他淡聲道:“你們可有憑證?”

只憑一句話和生得相似就想做陳侯之子,那也未免太簡單了。

小寶看著面前這個氣度非凡的男人,有些緊張地吞了吞口水,從脖子上取下一條紅繩,紅繩上掛著一塊小巧精致的鯉魚玉佩。

“這是,我阿娘留給我的。”小寶圓溜溜的大眼睛自以為隱蔽地盯著顧玨,這就是他的阿爹麽?他長得好高啊…

立刻有護衛上前,從小寶手中接過這鯉魚玉佩,小心地呈奉顧玨面前。

顧玨將玉佩捏在手中摩挲兩下,似是想起什麽,擡頭對謝微之道:“此事我還需派家中護衛前去查證,三位可願暫且隨我回府,待本侯查清此事,再行安排。”

顧家這樣的公侯門第,對於子嗣,當然是要小心謹慎一點。

謝微之爽快點頭:“好。”

既然答應了李氏,謝微之便要將小寶安置妥帖再離開。

顧玨便握著玉佩回到車輦上,低聲吩咐護衛讓出兩匹馬。

謝微之抱著小寶翻身上馬,和晏平生並騎跟在車輦身旁。

浩浩蕩蕩的車隊相向前行去,轉過街頭,陳侯府便近在眼前。

謝微之握著韁繩,有些許怔忪地看向朱紅的大門。

她怎麽也沒想到,時隔兩百餘年,她竟然又回到了這裏。

大周,大周...這裏是,兩百年後的大周啊...

她垂眸,臉上的笑意像一幅假面。

進了府中,謝微之三人被暫且安置在一處待客的庭院之中,待顧玨將一切查明,確定小寶身份,應該會有另外的安排。

雖然小寶身份未明,但顧玨將他帶回,已經是一種態度,院中侍女早得了消息,此時殷勤上前,要帶他去梳洗。

“小謝姐姐...”小寶依賴地抓著謝微之的裙角,李氏亡後,他能相信的,也就只有謝微之和晏平生。

謝微之對他溫和地笑笑:“別怕,跟這位姐姐去吧。”

小寶聽了她的話,這才點點頭,將手遞給侍女,被帶了下去。

正廳中只剩兩人,晏平生眼中並無焦距,卻能精準地看向謝微之的方向:“這裏有什麽不對麽?”

“為什麽這麽問?”謝微之一怔,轉而笑著反問。

“你到這府上後,便與平日很是不同。”晏平生微微勾著唇,神情平和。

他明明什麽也看不見,卻什麽都知道。

謝微之聞言,輕輕嘆了一聲:“不過是故地重游,心中有些感慨罷了。”

故地重游?這回楞住的,變成了晏平生。

“兩百多年前,我在這裏住過。”謝微之走出房門,站在廊下,擡眼將院中園景盡收眼底。“那時候,這裏還不是陳侯府,是...相裏家。”

晏平生站在她身邊:“我記得,你遇見燕麟,是在大梁京都。”

為什麽又會到了大周?

晏平生記得,梁周邊境相接,算是世代盟交,兩國京都相距千裏。

謝微之嗯了一聲:“我到大周,是在離開十萬大山之後了。”

“十萬大山最東處,有一道前往凡世的界門,我便是從那裏,到了大周。”

晏平生抿了抿唇,沒有問她是如何從十萬大山離開。

她被九韶設陣,要借她一命,去斬天命,那麽她是如何脫身,離開十萬大山的?

晏平生覺得,他不該問。

因為這絕不是什麽值得回憶的故事。

“小晏,你的眼睛還是看不見麽?”在晏平生沈默之際,謝微之突然問起了這個問題。

晏平生輕描淡寫道:“再休養一段時日,許是就恢覆了。”

謝微之卻沒有被他的話說服,皺著眉道:“你的修為分明已經恢覆了三成左右,雙眼卻還是沒有任何好轉跡象...”

“有靈力在身,就算眼睛看不見,也並不影響我平日坐臥起居。”晏平生語氣淡然,似乎並不擔心自己真的會雙目失明。

真的不擔心嗎?

“你...”謝微之的手指動了動,落在晏平生身上的目光移開,如今尚在凡世,能做的實在有限。

她一向不喜歡空許什麽諾言。

等回到修真界,她總有法子治好晏平生的雙眼。

謝微之轉開話題:“你想不想,去當年我住過的院子瞧一瞧?”

晏平生順著她的話笑道:“好。”

謝微之帶著他穿過庭院,屈指捏訣,陳侯府中來往的侍女奴仆眼中,便再也註意不到兩人的身影。

侯府東處,垂花拱門後,隱隱見得柳枝青青,垂在池塘邊,倒映出窈窕身姿。

陽光很好,在水面上折射出七彩光影,這個春天,雨水反而成為稀缺資源。

謝微之和晏平生踏上臺階,走入正廳之中,她一眼便瞧見了那幅掛在墻上的畫像。

畫像上是個溫雅雋永的青年,他一身寬袍大袖,嘴角揚起一點弧度,眸中含著笑意,舉止盡顯士族風流。

而青年那張臉,和魔尊離淵,一模一樣。

畫卷沒有落款,更沒有任何代表身份的印章,但謝微之卻很清楚地知道它出自何人之手。

因為這幅畫,便是她親手畫下的。

當日她信筆塗鴉,竟會保留至今,還被正經地掛在這正廳之中。

謝微之擡步走入一旁側廳,桌案上擺著一局殘棋,一旁還放著一張琴,一切,居然和謝微之記憶中完全相同。

角落裏的青花大瓷瓶中插了幾枝花枝,陽光從木窗透入,照得室內一片亮堂,花香幽幽,盤旋在鼻尖不去。

謝微之突然想起,當年在相裏家時,她總是穿的,便是一身白衣,那時常常鼓的一首琴曲,便是《春江花月夜》。

她幾乎都已經忘了。

“怎麽了?”察覺她呆楞在原地不動,晏平生開口問道。

謝微之正要回答,一陣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她便暫時停住了話頭。

五六個身著青衣的侍女提著灑掃的工具,前後進了房中,一進門,便各自忙碌起來。

小姑娘手中捧著花枝,將大花瓶中昨日的替換下來:“屏姐姐,這院子也沒人住,為什麽咱們還要天天來這裏灑掃啊?”

略年長些的少女笑笑:“這是侯爺的吩咐,咱們做下人的,只管將事情辦好便是。”

小姑娘嘟嘟嘴,抱著替換下的花枝站在畫像前:“這又是誰啊?他生得可真好看?可是跟咱們侯爺,仿佛又生得不怎麽像...”

屏姐姐語氣中帶了點責備道:“你怎麽這樣多問題?”

有侍女替小姑娘說話:“屏姐姐,她才進府,難免對什麽都好奇。何況,這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兒。”

“畫像上這位,便是咱們大周第一位陛下,文帝相裏鏡。”

小姑娘瞪圓了眼:“這是文帝陛下?!他...生得可真好啊...”

“可是文帝陛下的畫像,為什麽會掛在咱們侯府啊?”

“因為這府邸,在兩百多年前,本就是相裏家的府邸。”屏姐姐答道。“文帝陛下薨逝之後,新帝繼位,才將相裏家的宅邸,封賞給忠臣。”

“但文帝生前有令,便是此處被賞給臣屬,這處院落,卻要維持當年原狀,絲毫也不能變。”

“他彌留之際,甚至還將此寫入諭旨。”

“不過這兩百年間搬入這府邸的人,總有一些認為文帝已逝,不再將他旨意放在眼中,雖不敢住入此處,卻也任其荒廢,蒙灰結塵。”

“但咱們侯爺不一樣。侯爺最是仰慕文帝陛下,欽佩他一生功績,被賜下這座府邸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遣人將這處院落收拾整理好。”

小姑娘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可是這院子有什麽特殊麽?為什麽文帝要下那樣一道旨意?”

她瞧著,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景致與旁的院落不同。

“這我也不知道了。”屏姐姐搖頭,“或許是因為,這裏是他少年時居住的地方,對他意義非凡吧。”

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他們這些後人,如何又能隔著漫漫歲月的長河,窺伺那位帝王的心事。

幾個少女的動作很快,灑掃之後沒有多留,小心退出門外。

房中一片空寂,唯有窗外照進的日光如舊。

原來不過是,物是人非舊,堂空語不應。

幾個呼吸後,兩道身影顯現在原本空無一人的空間中。

謝微之轉頭看著侍女們的背影,面上浮現出一抹悵然。

“相裏鏡,對你來說,是不同的麽?”光影浮動,塵埃在空中飛舞,晏平生開口,打破了一室沈寂。

謝微之終於回過神來:“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你相信,他不會傷你。”晏平生低沈著聲音說,側臉棱角分明,墨色的眼瞳在陽光下,泛著琥珀一樣的光澤。

因著眼中沒有焦距,平添幾分幽深,叫人瞧不出他心中想法。

謝微之沒想到,晏平生會發覺這一點。

“事實證明,我錯了。”她自嘲地笑了笑,並沒有太多負面情緒。

她本以為他已經死了,還記得當年大周都城之中,白幡飄搖,滿城縞素,為一人而哭。

“為什麽?”晏平生不明白,對子書重明,甚至容遲,她都沒有這樣態度。

謝微之看向那幅自己親筆的畫像:“大約是因著,心中有愧。”

畢竟那是她養大的孩子,是她...唯一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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