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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響箭白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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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桐微感疑惑,喚了一聲“陛下”。皇帝旋即反應過來,扶起容桐,笑道:“這世上哪有什麽長生不老的事,朕也就聽著蹊蹺,好奇,隨口一問罷了。”

皇帝斂起笑意,望向容桐,瞇著雙眼裏隱露精光:“依容卿所見,朕當如何懲治謝遂志,周一川一眾亂黨?”

容桐將袍子一掀,又跪了下去:“臣以為,陛下當按兵不動,先對漢王殿下、周巒等人寬厚以待。亦重賞兩人手下的軍隊,把他們養著,但不讓他們再出征打仗。待過幾年,亂黨放松戒備,溺於榮華,無還收之力,陛下可將亂黨一網打盡。”

皇 帝其實只有五分信容桐的忠心。之前派暗衛假冒謝致的手下,去刺殺容桐,只不過是萬事錯綜無頭緒,想激了容桐,用最快的方式得知真相。這會兒容桐的話差不多 套完了,皇帝玩味一笑,“容愛卿所言極是。”皇帝又道:“容愛卿忠心為國,事成之後……容愛卿想要什麽賞賜,盡管說來!”

皇帝是客套一說,容桐卻旋即磕頭:“微臣鬥膽,求事成之後能親手手刃漢王!”

“呵——”皇帝笑出聲來。皇帝明知故問,疑惑道:“容愛卿怎地同謝遂志結了仇,還恨得這麽深?怎麽,不願要別的賞賜,反要向朕討一把呢?”

容桐打算將謝致派人去容府行刺,還栽贓給皇帝的事如實稟報。他擡起頭,本來是要註視皇帝的,哪知目光投得低了點,正巧從皇帝的肩膀上方越過去,望見後面一把龍椅。

龍 椅不算近,也不算遠,金燦燦在容桐眼裏閃光。有一種恍惚感,第一次在他心底萌生。容桐一張嘴,道:“微臣與漢王並無私仇,但念著國家大義,天下安穩,漢王 謀逆,理應誅殺。”容桐彎腰,單膝跪下:“微臣絕無私心,忠心陛下。陛下乃仁義之君,臣不忍陛下因為誅殺漢王,被某些世人誤認為手足相殘,有汙聖名,臣甘 心情願為陛下捉刀!”

皇帝似乎十分感動,不住地點頭,嘆道:“愛卿一心為朕啊……朕今日從愛卿口裏,知曉了許多背地裏的心事,心灰意冷。還好有容愛卿,是一心一意為朕效力的。”

容桐再表決心:“臣永忠於陛下。”

皇帝笑著,體恤了容桐一番,並且叮囑他今後照常上朝,與周巒等人來往,不要露出破綻。容桐低頭牢記,退出殿外,皇帝卻驟然變了神色,臉上陰雲密布——方才,容桐未將行刺之事講出,皇帝原本五分對容桐的信任,立刻降至一分。

微薄脆弱,只有一分。皇帝輕輕勾起右邊嘴角,食指屈了屈,不屑地將這一分信任彈碎。再動動指尖,將碎渣掃去。

屈指之間,皇帝已經拿定主意:容桐建議先按兵不動,綢繆幾年,這建議一定是陷阱。幾年之後謝致周巒已長成大樹,根紮得牢,如何還撼得動?容桐的建議萬萬不可采納。

轉念間,皇帝又想到已經被殺得幹幹凈凈的蘇家……皇帝嘆了口氣:以前,他特別喜歡,且善於做養犬游戲。花幾年,甚至十幾年的時間去圈養身邊有威脅的野狼,將它們養成牙不鋒利的狗,然後再等待數年,等到這些狗蟄伏不了,撲咬過來,才將它們斬殺。

可是現在他似乎心態老了,疲了,不想再一耗幾十年。

鏟除異己猶若出招,為快不破。明日是臘月二十九,小除夕,宮中將有祭祀,要別歲焚天香,文武百官,莫敢缺席——經常不來上朝的漢王,明兒也必須來。

皇帝決定趁明早謝致、周巒上朝之時,將二人殿上誅殺。

先斬了,再向天下昭告他們的罪狀。

可 能是這決定讓皇帝心中產生了興奮,久久難抑,他額頭一角,一直突突地跳。皇帝伸手按住了額頭,過會,額頭是不跳了,頭卻開始痛起來。他目光往遠眺,殿門已 關,卻有數扇金框嵌著的窗子,十分明亮,能望見殿外的空地上,有七、八名內侍在掃雪。皇帝緩緩踱至窗前,自行拔了插栓,打開窗子,外頭的風寒冷吹進來。

皇帝深吸長吐了幾口氣,覺得這麽一透氣,頭痛好多了。他笑起來,揚頭點頭之間,瞥見窗楹上居然停著一只小蟲子。這麽冷的天,它竟沒凍死。

笑著笑著,有了閑心,皇帝忽才來問自己:今早,只依據看向他右手的那一眼,就斷定她是常蕙心。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性子,是常常過分懷疑得,任何事情都要再三試探,琢磨,才肯確認。

那一剎,怎麽就那麽相信那一眼?直到現在,依然肯定,確信不疑。

是潛在心底的那一丁點默契麽?

皇帝緩緩凝固了笑容,往窗外望,天空中又開始飄雪,如玉似霜,紛紛揚揚裹住了他的河山。不一會兒,本來直著降的雪改作斜著飄,那是風改變了雪的方向。可是風在哪呢?沒有往皇帝心裏吹,他感受不到風的蹤跡。

殿外空曠,竟連一株樹也沒有植,皇帝的目光投得再遠些,再偏些,才好不容易找到一株老樹,它的葉子都雕了,內侍們在光禿禿的樹幹上紮了些紗花,裝飾點綴。皇帝挑了一支細長的枝幹,他的目光順著枝幹,從這一端慢慢移向那一端,越看,臉越繃,越難過。

雖然上了藥,也服過藥了,但身上仍陣痛不斷,容父被疼醒了。睜開眼,他第一反應就是去尋容桐,見容桐並不在房內,不由得心下一沈。容父強撐著身子,艱難挪步,在容府裏裏外外找了一遍,沒見著容桐,他出去了。

容父睜著眼,立定片刻,沒有搖頭也沒有嘆息。他瞧著院前梧桐,心想給兒子起的名字好,桐木只棲神鳥鳳凰,也難怪他會去找當今、眼前的鳳凰。

容父喉頭上下滾動,容桐的名字,是在兒子出生時起的。那時他尚未離家報效朝廷,倘若是他躲避謝景追殺,從安州逃回來,再給容桐取名,一定不會取這樣的名字。

容父盡全力邁著最大、最快的步子,打算去漢王府。他剛一出門,就遭了襲擊——那兩名刺客就沒走遠,始終在容府附近盯梢。

他們放容桐出門,待到容父要出門時,卻要擊殺容父。一樣的刺客,卻不再對容父手下留情。

容父沒有武功,純粹是憑借著機靈躲閃,沒幾個回合,就招架不住了。他也不畏懼,天要他亡,他也沒有辦法,幹脆攤開雙臂,大笑著等死。容父嘖了下嘴巴,唯一遺憾:死前未痛飲一番。

卻有一昂藏身影從側面閃過,攬住容父腰間,將他帶得飛起來。來者出招太快,身形如影,容父看不清來人,但臉貼著來者暖和的狐裘,依據衣著,很快猜到救他命的,是正巧回家的鄰居周巒。

周 巒的武藝時好時壞,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誰也測不出來。反正周巒三下兩下,就奪了一名刺客的劍,接著屈起手臂,用手肘重重撞擊那名刺客,將他撞向另外一名 刺客。兩名刺客跌在一處,控制不住要後倒。不待兩人倒下,周巒便松開容父,飛身上前,毫不猶豫一劍穿過兩人肚腸。

刺完了,他眨眨眼,似穿了個肉串。

殺完了周巒自顧自笑了:“他還是動手了……我們要一起出手咯。”

容 父瞧著周巒這副模樣,不由得心生遲疑,不敢上前。片刻後,他鎮定下來,方才上前向周巒道謝,感謝他救命之恩。周巒卻彎下腰拖兩名刺客的屍體,口中道:“伯 父若是方便,幫小侄洗洗地上的血跡吧。”周巒一手拽住一名刺客衣領,往周府裏拽,又對容父道:“伯父幫忙開一下門,小侄手上沒空。”容父稍怔,上前開門, 周巒環顧四周後,麻利地將屍體拖進府裏,一直拖到樟樹底下。當著容父的面,他就毫無顧忌地挖土,累累白骨露出來,周巒擡頭,望著詫異的容父,嘆道:“唉, 又要多埋兩個人。”總讓他收屍。

周巒將屍身翻面,讓刺客的臉朝向土裏,刺客腰間的令牌很快顯露出來。周巒蹲下.身,將令牌取出來看,上頭漆著“漢”字——這令牌周巒熟悉,漢王府的侍衛人手一塊。周巒雙肩一顫,立即回頭望向容父,果然,容父正專註盯著周巒手裏的令牌。

周巒立刻解釋道:“伯父,這令牌是偽造的。漢王殿下答應過我,不會刺殺伯父您,還有琴父。”

容父不置可否,周巒有兩三分焦急,進一步解釋:“這一定是陛下使的離間計,伯父切莫上當。還有,琴父現在何處?他有沒有見到這塊令牌?千萬不要沖動之下,去宮中向謝景交底,那樣正中謝景下懷,將至小侄,還有漢王殿下於火上烤,琴父自己也有危險。”

容父仍瞅著地面,道:“不知道我兒是否瞧著這令牌。”

“唉,琴父!”周巒搖頭嘆氣,冷不防瞥見容父一雙冷冰冰的眸子,周巒心中一慌,以為容父根本就不相信他:“伯父,小侄說的都是掏心窩的話,伯父千萬要信我。當今天子,絕不可信!”

容父道:“我自有主張,你帶我去漢王府。”

周巒一楞,瞧著容父的眼眸仍是冰冷的,不辨其意。周巒心一橫,引路道:“伯父速隨小侄來。”

到了漢王府門口,守衛見是周巒登門,立即開門。周巒和容父跨入門來,守衛正欲去通報,容父卻伸臂把守衛一攔,道:“勞煩小哥通報,就說有一位姓洪的故人,要見,常、蕙、心。”

末了的名字念得一字一頓,周巒不安,掛著笑試探問:“伯父,此處是漢王府,哪裏會有……對了,你說的是誰?”

始終不茍言笑的容父終現了笑容:“她不在這,又能去哪呢。”瞧著周巒臉上的笑容就要掛不住,容父勸他:“別緊張,我自有分寸。”

常蕙心很快趕來,容父左右瞟了一眼,見只常蕙心一人,便問:“漢王殿下呢?”

常蕙心相邀道:“洪大夫,裏邊請。你若想見殿下,我這就差人去請。”

容父點了下頭,與常蕙心一同往堂內走。周巒聳了聳肩,朝常蕙心飛了個眼神,便悠悠轉身,自行離去。兩路人的距離越來越遠,周巒的身影消失不見,容父才低聲問身側的常蕙心:“這位周大人,究竟是何人?”

常蕙心瞇了瞇眼,並不接口。

容父擺頭,緩緩道:“方才,家裏闖進了刺客,要取我和琴父的性命。但他們劍劍都刺不精準,反倒與我們交談起來,刺客聲稱,他們是受了陛下差遣,可兩人腰間均掛著漢王府的令牌。”容父一邊走,一邊問:“夫人,您說,這刺客究竟是陛下派來的呢,還是受殿下差遣?”

常蕙心正欲作答,卻聽見在她和容父身後,響起一個清朗的男聲:“孤若要行刺你,定命人一把刀割了你的脖子。殺便殺了,何必同這等小角色廢話。”

容父嗤地一笑,立定了身軀,又轉過身來,面對著謝致道:“那看來,要殺我爺倆的,不是殿下您了。”常蕙心聞言亦轉身望向謝致,瞧見謝致的目光也正投在她臉上。兩人沈凝對視,常蕙心分明瞧見,謝致眼中的悲痛和唏噓。

他難過的是:皇兄最終還是動手了。

容父出聲:“我家琴父糊塗,這會兒可能已經跑進宮裏去,向殺人兇手表忠心了!”

常蕙心聽了,內心掙紮,謝致卻冷冷出言:“哦,這麽說,洪大夫急急趕來孤的府裏,是要央求孤放過容桐麽?”謝致旋即拂袖,“倘若他已向皇兄稟明一切,孤不可能饒過他!”

容父搖頭:“一個‘求’字用得多難聽,在下這裏有一樣東西,想來殿下和夫人皆會感興趣。”容父慢慢浮起笑容,似乎胸中已有了十足的把握:“在下不才,想用這樣東西,交換犬子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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