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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馬,口中沖謝致道:“二叔我們先賽一場,我最近連馬都沒有機會騎。”謝濟拉了幾下,發現馬上的人兩臂僵硬,穩坐紋絲不動,謝濟感到奇怪,這才瞟了常蕙心一言,慍責:“你怎麽搞的,怎麽還不把坐騎讓給本太子騎?”

“阿濟。”謝致伸臂,玄袖擋在謝濟和常蕙心之間。謝致告訴謝濟道:“這位是孤的摯友,也是貴客。”

謝濟這才恍然大悟,忙對著常蕙心拱手道:“失禮失禮。”看樣子謝濟很聽他二叔的話,一點也不端著太子的身份。

謝濟笑得燦爛:“二叔,你什麽時候有這樣一位朋友?”

謝致淺笑回答:“天廣海闊,你二叔普通之下知己眾多。來,這樣,你騎孤這匹馬……”謝致在空中躍起,身形一轉,下一刻,已落於常蕙心馬上:“阿濟,你在這裏等著。孤和朋友去前面找孤的人馬,再多牽一匹馬來騎。”謝致在前,常蕙心在後,同坐在馬背上,仿佛他擁著她。

謝致笑嘻嘻攜著常蕙心,同騎一匹馬馳騁,離得謝濟越來越遠,謝致的笑容便有幾分便了味道。他在常蕙心耳畔吹氣:“再不帶你離開,你刀子一樣的目光都要將他捅個稀巴爛了。”他又勸她:“你忍一忍。”

常蕙心身子還是僵的。她明明清楚得很,父輩的恩怨不該加在子孫身上,之前玉輅上見著太子,她也只是難過,沒有恨過謝濟。但是方才謝濟從車廂內掀簾出來,那一刻,他似極了謝景年輕時的眉眼,卻又比謝景的目光誠摯溫暖,常蕙心恍恍惚惚,差點就要習慣性出口,喚聲“麗光”。

後來,聽謝濟與曾微和、謝致的交談,知道他是謝景的兒子,謝景和那個女人生的兒子,常蕙心後脊突然就起了涼意。

冰冷最初只在她後背蔓延,逐漸地就透到前面來,還有兩只胳膊,比冬天裏穿了單衣還凍。手上的肌.膚都是涼的,顫得連韁繩都握不住。

常蕙心不可控地生起一股恨意:為什麽那個人這樣的兒子,要活在世上。

常蕙心對謝濟起了殺意,她克制著自己,壓低聲音告訴謝致:“等會你返回去打獵,我不能去了。我若張弓,定會控制不住射向他的兒子。”

謝致沒有回應,只聽見他的呼吸聲逐漸加重,橫在常蕙心身體兩側的雙臂慢慢收攏。

“駕——”謝致催馬,令他和常蕙心越來越遠離謝濟。

常蕙心坐在馬背上,上身隨馬起伏,“對了,還有……我覺得微和,和他的兒子,似乎有私。”

謝致立馬質疑:“怎麽可能?!”謝濟和曾微和,這兩人從年齡、輩分到身份,怎麽觀察也不可能有私!

常蕙心低頭:“那就是我多心了吧。”她也感到悲哀,自己這份多心也是不可控的。以前對男女私情特別遲鈍,什麽都看不出來,現在就變得特別敏感,觀察一對男女稍微親密了些,就覺得他們有見不得人的茍且私情。

兩個極端。

……

謝致拍了拍常蕙心所乘駿馬的馬臀,戀戀不舍把她送走了。末了還不忘囑咐自家王府的侍衛,在後頭不留痕跡護著她,確保再不其他人盯梢,亦確保常蕙心能安全回到客棧。

謝致自己則大大咧咧把弓一抽,放置身前來,策馬折返與謝濟匯合,隨口問道:“阿濟,你今天怎麽找機會溜出來?”

“二叔你不知道,父皇這會兒正在主持殿試呢!母後也註意著那事,他們兩個眼睛都不盯著我,我就趕緊抓住機會溜出來啦!”

謝致隨便聽聽,看他那一副滿不在乎的神情,似乎沒將這件事情往心裏過。

叔侄兩人爭先恐後騁馬入林,謝濟望見一直野貂正追捕一只兔子,趕緊呼喚謝致射殺。謝致取箭張弓,弓弦崩彈,利箭呼嘯而去,一箭射中野貂,一箭插.進樹桿。

謝濟“疑”了一聲,往日謝致一弓兩箭,都是雙中貂兔的。謝濟側過頭去,滿心奇怪註視謝致,謝致嘟嘟嘴,竟比謝濟還孩子氣。

“孤早就不殺兔子了。”謝致驕傲地說。

謝濟思來想去,猛地一激靈:“莫非二叔府上養兔子了?”

謝致不置可否,低頭自笑。謝濟便勒著馬韁湊過來,“二叔,哪天有機會了,讓我也去你府上瞧瞧。”

謝致驟然輕笑出聲,橫了謝濟一眼。謝致自顧自偏過頭去,振振道:“孤的寶貝,哪能給你們瞧著。”

常蕙心重戴了人皮面具,至城郊回城,走到中途,馬就走不動了——前頭街道上人山人海,不亞於皇帝郊祀那天的熱鬧。

因著常蕙心在馬上,不方便詢問。她就勒緊韁繩,控制馬匹移到街邊,瞇眼遠眺。前頭似乎有數名男子騎在馬上,被眾人擁簇著巡街,敲鑼打鼓,喧鬧中隱隱聽見官腔在喊:“一甲第一名,狀元,涼州籍,周巒。一甲第二名,榜眼,安州籍,容桐……”

開頭這兩個名字常蕙心都熟悉,但是官腔念著“周巒”的時候,她心中平平常常,聽到“容桐”,卻忽然心驚。

容桐這是高中了呢,這是科場中榜的舉子,騎馬游街。

常蕙心正想著,就見前三甲的舉子打馬經過她身側,周巒著了一身嶄新朱袍,容桐也披紅掛彩。敲鼓鳴金中,容桐座下的白馬,也拼命搖晃著頸上錦鈴,“玎玲玎玲”響個不停。容桐帽插.著宮花,穿著麒麟紋錦衣,金色、朱色與青碧色交錯,映著他眼中的灼灼光彩,耀目生輝。

自此,他便由寒門變作高第,白身改作朱紫,魚躍龍門,融入滾滾官場洪流。

聽說,他的肖像工畫還會配上一首詩,刊印在《登科記》裏。少年如畫,才華難掩,京中的少女們爭相購買《登科記》,一夜脫銷。

……

容桐這一天騎馬游街,很晚才回客棧。他起手叩常蕙心的房門,常蕙心打開門時,見他手上猶端著瓊花烏帽,兩只帽翅微微震顫。

常蕙心將門敞得更開些,讓容桐進屋來。在燭燈亮處,常蕙心瞧見容桐右側袍角,比左側袍角紅了許多。

容桐見常蕙心盯著他袍子上的艷紅瞧,他不好意思低頭:“游街的時候,有女子往我身上投擲櫻桃,還有未熟的石榴,將這一角給染了。”

常蕙心道:“那得感謝她們擲的精準,朱色染在朱色上,不在暗處仔細看,不顯眼的。”

容桐聽她這麽一說,想到今天周巒被當中擲中了一只大香瓜,色彩斑斕,容桐不由得嘴角彎起,漾開悄然的笑。

常蕙心向容桐道賀:“恭喜你高中!琴父,你卷子一定做得很好,文采飛揚!”

容桐羞澀抿唇:“陛下開明,今日殿上將卷子都拿出來給我們再瞧了一遍,我的卷子上朱筆批著是第一名。”

“那怎麽最終第二了呢?是殿試沒答好麽?”

容桐臉色驟黯:“答得都還好,只不過……最後一個問題,陛下問我們這半生可曾有什麽過錯,自愧,自省之事。我回答陛下,自己有一事私德有虧,始終膈於心中,我遠不及一川襟懷坦蕩,不堪匹配一甲第一。”

“你指的是韋俊的事麽?”常蕙心搖搖頭,暗嘆容桐太老實,始終放不下舞弊案。

“不是。”容桐果斷否認,他昂起頭平視常蕙心,眼中三分驚詫,兩分痛心,亦有五分愧疚自責:“慧娘,是我盜帝陵,我們毀壞了玄宮的事啊!”難道她忘了?

常蕙心一楞,沈默了半響,她問:“這事你在殿上同皇帝說了?”

☆、明月逐來(十)

容桐慚愧道:“沒有……我還是沒那勇氣。殿上的陛下和藹,我心中幾番輾轉,差一點就要將實情講出來,但還是忍住了。”屈服於功名和前途。

“那皇帝有沒有追問你?”

容桐如實答:“沒有,陛下只笑了笑,道孰能無過,不再追問。”

常蕙心緩緩頷首,心裏想著:她和容桐相處數月,至今日,也快要分道揚鑣了。他考中了榜眼,將來為官置業,常蕙心自然不能再跟容桐一塊處,她可以考慮……寄宿漢王府。

“對了,慧娘,告訴你一件高興事。”容桐喜滋滋捋了下袖子,常蕙心瞧著他的眉目神色,心裏奇道:榜眼及第不就是最高興的事情麽?還有什麽值得他高興的……

常蕙心起手倒了一杯水,一面喝一面聽容桐講。容桐滿心歡喜地告訴她:“殿試之前,名次未蔔,或入仕途,或白身還家。同場舉子,大多要各奔東西。我和一川念患難數月,感情深厚,便在殿試之前,私結為異姓兄弟。”

常蕙心一口水差點噴出來,急忙咽回肚內,誰知吞得急了,差點沒嗆住。她放下水杯問容桐:“你跟周巒結拜了?”

“是!一川提議,我也覺得不錯,意氣相投,便……交換了名帖結為兄弟!”容桐興高采烈,右手握拳又松開:“我比一川年長兩歲,他喊我作哥哥,以後,凡事我都要好好照護他,盡到做兄長的責任。”

常蕙心暗想:只怕你弟弟日後要坑陷死你!

常蕙心心裏又嘆氣:看來一時半會還不能同容桐斷清關系。一路上京兩廂照應,就因為這麽個人情……她以後也得對容桐多加照應,免得他被別人害了。

常蕙心再一想:她暗中照應容桐,那這世上可有一人……不謀利,不算計,全是因著真心真情,在暗中照應她?

好像沒有人呢……常蕙心再倒了杯水,清水咽進肚裏,壓下那一份淡淡的落寞。

常蕙心經常出入漢王府,至夜方歸。

一日,酉亥之間,常蕙心又自漢王府歸。回到客棧,她方才解下人皮面具,正準備洗梳就寢,就見一道身影,快若閃電,勁道又似安州朔風般疾烈,兩窗朝房內對開,再擡眼,不速之客已穩穩立在房內。

曾微和仍赤著腳,右腳掌擡起,輕點了一、兩下。曾微和凝視著常蕙心,唇角緩緩旋起弧度。少頃,她斂了微笑,揚眉道:“常蕙心,出去比武!”說完竟自己破窗而出了。

常蕙心呆在原地,好長一段時間才完全反應過來。她放眼前望,剩空空的兩扇窗,和窗外的白月光。

常蕙心摸了摸腰間的劍,走到窗前,探出半個身子,仰頭一望:果然,曾微和就站在屋頂上。

常蕙心將兩只手撐在窗沿,一縱身,也飛上去了。

曾微和聽見動靜,閉著眼睛笑道:“就知道你會來。”

常蕙心瞇起眼睛,悄然而笑。

其實,常蕙心完全可以不理會許國夫人來去匆匆,半瘋癲的舉動,但她卻選擇赴約。常蕙心左右腳交替前邁,輕踏在瓦上,不發出一點聲音,她心裏的想法也跟腳下的步子一樣,靜悄悄,但是思路清晰:這世上,人分成許許多多種類,第一類是她不願親近,也不會信任的,例如謝景,常蕙心對他只有恨和覆仇;第二類是她願意親近,卻無法信任的,例如謝致;第三類例如容桐,她信任他,卻不願意同他更親近,因為不想害他。

還有一類便是曾微和了。常蕙心同曾微和交情不深,甚至在曾微和的劍下吃了不少苦頭,但是常蕙心卻願意親近和信任她。

常蕙心隱隱承認,她對曾微和,一直懷有羨慕崇拜之情。

常蕙心輕輕喚了一聲:“微和。”

曾微和可不會回應她,拔劍便襲過來,劍鋒淩厲,帶著寒光刃花,又似裁了一片白月光,執在手中。常蕙心左抵右擋,前俯後仰,不過二十來招,便招架不住,眼看著曾微和的劍尖就要刺進常蕙心右邊腰側,曾微和卻瞬間將長劍回收,再一反手推出去,改用輕薄薄的劍脊拍了常蕙心一下。

行雲流水,收放自如。

曾微和用的力道不重,常蕙心只往後跨了半步,便收住了。她剛想感謝曾微和手下留情,就聽見曾微和鄙夷道:“十餘年沒見,你一點劍術上的長進都沒有!”

常蕙心默然賠笑,不做解釋。誰會相信,十年對她來說只是睡去醒來。

曾微和的劍又挑起來,劍尖就明晃晃直指著常蕙心的眉心。曾微和命令道:“再來比,使出你的全力。”

常蕙心嘆口氣,剛才她就已經使出全力了。照著曾微和的性子……估計今夜不把常蕙心打個落花流水,是不甘休了。常蕙心直起脊背,挺劍迎戰。

不多時,常蕙心又露了破綻,曾微和一柄曲折襲來,迅若游龍,劍鋒距離常蕙心的右肩只有毫厘之差。曾微和挑起眼皮輕瞟常蕙心,半秒之後,她直直將劍尖刺入。

曾微和口中道:“不饒你了。”

常蕙心右側肩膀上迅速透出一個小紅點,仿佛是一朵小花,跳過了萌芽發苞諸多階段,直接就綻放了紅艷。

常蕙心已經受傷了,曾微和卻仍不放過:“再來。”

“再來,估計你要將我的左肩也刺中,做個對稱了。”常蕙心無奈地開玩笑。

曾微和挑起長眉,不屑道:“那又怎樣?”說著便又先動了手。

常蕙心趕緊招架,持劍左橫,擋在自己身前,然後曾微和這一劍卻久久未至,常蕙心覺得奇怪,觀察曾微和,見她佇在原地,紋絲不動,不知道打算做什麽。

是不是要劍走偏鋒,出什麽奇招?

常蕙心愈發警覺,攥緊了劍柄,卻見曾微和突然搖頭晃身,接著便似驟然黑了眼人,身子左傾,從屋頂滑到檐角,再直直下墜。

“微和!”常蕙心趕緊去抓曾微和,動作太大瓦片都被踩響,可惜仍來不及,曾微和身子已經距離檐邊五、六尺。常蕙心心急如焚,一手扣著屋檐,一手伸下去,再喊:“微和!”

曾微和迷迷糊糊,視線裏見著常蕙心餛燉身形,曾微和本能地伸出右臂,發現已經夠不到常蕙心的手了。曾微和便將劍舉上去……常蕙心毫不猶豫抓住劍刃,一把將曾微和拉上來。二女到底,瓦片稀裏嘩啦響成一片,似廚房裏打翻了全套碟盆。

常蕙心挺納悶,曾微和怎麽突然就暈倒了呢?她想著,禁不住低頭去檢查曾微和,曾微和卻猛地站起來,迅速遠離常蕙心。

曾微和的劍戳在瓦上,勉勵支撐。

“住手!”謝致躍上屋頂,比夜空更濃墨,他雙臂攤開,徑直擋在常蕙心面前。謝致轉身,第一眼瞧的是常蕙心流血不止的右手,第二眼瞧的是她血已近幹的右肩。他面有慍色,責備常蕙心道:“要不是屋頂轟隆隆響,他們向我稟報,我還不知道,你可真能耐!”

謝致轉回頭,萬般厲色:“許國夫人,當街行兇,莫怪孤依法嚴治!”

曾微和臉色微白,聲音虛弱,但挑眉勾笑,依然不改高傲神態:“還有這律例?再說,刑部是漢王你管麽?”

謝致直指曾微和,怒道:“管它有沒有法,孤今日都嚴治了你!”謝致冷笑:“私刑,孤也敢。”

曾微和不懼:“臭小子,是不是忘記了上次被我打趴躺床上?”

謝致磨牙:“沒忘記。”卻仍死死護著常蕙心。

曾微和翻給謝致一個白眼,接著目光越過謝致肩膀,眺向他身後的常蕙心。曾微和聲音清冷,突然道:“若想殺謝景,每月初一、初五、十五、二五、來我府中練武!”

曾微和說完,抓著劍從屋頂縱下,若梟鷹離枝,留下呆楞楞受到強烈沖擊的謝致和常蕙心。少頃,某物從底下擲上來,謝致忙轉身,抓著常蕙心的胳膊一齊往右倒,疾呼道:“阿蕙當心!”

常蕙心卻探左手,抓住空中那物,拿在手裏一瞧,見是曾微和投擲給她一包上等的金創藥。

漢王府。

常蕙心受了刀傷,並不算重,未傷及筋骨,塗塗藥就可以了。謝致卻不放心,遣了醫娘來為常蕙心全面檢查,他自己則在房外等著。

醫娘上了年紀,華發滿頭,額上皺痕如刀。檢查的時間不算短,兩兩沈默總是尷尬,常蕙心便問醫娘:“老嬸嬸如何稱呼?”

“姑娘喚老奴知足即可。”

知足?

常蕙心暗想,這謝致可有意思,府中男的喚“常樂”,女的取名“知足”,知足常樂。就他,還肯知足常樂?

常蕙心擡眼再打量醫娘,心想眼前的老人家年歲不輕,尊長敬老之禮不可違,再則她還替自己治傷呢,再怎麽也不能直呼“知足”。

常蕙心便問:老嬸嬸貴姓?”

“漢王賜姓步。”

老醫娘說著低下頭去,卻聽見一聲不算輕的動靜,忙擡起頭來看,見常蕙心剛右肩膀上剛綁好的繃帶,崩出血來。醫娘忙勸道:“姑娘,萬萬不可沖動著急。”

……

老醫娘給常蕙心重新上完藥,再三檢查,確認無誤後便退了出去。過會,謝致在外頭探頭探腦,接著,他端著一碗藥進來。

謝致道:“阿蕙,喝了這藥,好得快。”雖然只是皮外傷。

謝致用湯匙舀了一勺,吹吹,又道:“我餵你。”

常蕙心自然不肯,舉起左手在謝致面前搖晃:“我左手還好好的呢。”

謝致接口就反駁她:“我小時候兩只手都好生生的呢,你還不是一口一口餵我。”這麽一說,常蕙心就想起來了,她以前給謝致餵飯可辛苦了,謝致挑食,貪玩,常蕙心餵他胡蘿蔔炒蛋,他不願吃滿院子跑,常蕙心不得不端著碗和勺,在後面追著謝致跑。

謝致笑瞇瞇端著碗,湊近常蕙心:“阿蕙,現今輪到我餵你啦!”

常蕙心一想:他也是該餵餵……自己辛苦了那麽幾年,現在該輪到謝致孝敬了。

這一念起來,常蕙心便心安理得張大嘴巴,任由謝致一勺一勺將藥餵給她。

常蕙心皺了皺眉頭,臉色陰沈。

謝致以為她是怕苦,放了碗,從兜裏掏出幾枚蜜餞,欲遞給常蕙心。她擺手不接,“並不是怕苦。”

謝致的神色與動作俱滯了數秒,捏著一枚蜜餞,隔空緩緩描摹常蕙心的眉:“那……阿蕙為何總是愁眉不展?”

“一日日過去了,報仇毫無進展,未殺謝景,不得開心顏。”

☆、新桐初引(一)

“那怎麽辦呢?”謝致托著腮反問,似乎也很苦惱這件事。少頃,他又展平兩手在床沿拍打,好似擊鼓一般,常蕙心循聲低頭,瞧見謝致一雙修長的大手,骨節分明……謝致敲打著床沿告訴她:“仇當然要報,日子也要開開心心的過了。”謝致想到這裏,眼珠一轉,以前常蕙心不在的時候,他也愁眉不展,可是現在她回來了。

謝致就笑了,對常蕙心說:“你瞧,我現在可開心了!”謝致的目光往右瞟,瞧見貼著墻壁放了一壇酒,手一探就將酒壇勾了過來,“喝了酒更開心。”

謝致放下酒壇,先餵常蕙心將藥喝完,方才拔塞欲喝酒。常蕙心忽生心饞,竟讓謝致將酒留她一半,謝致聽聞大喜,幹脆吩咐仆從,將府中美酒成十成百上來。

一人飲酒孤單,兩人對飲痛快。一痛快就沒了分寸,不知不覺,雙雙均已微醺。

謝致指著窗戶外頭嚷嚷:“阿蕙,當空的日頭好刺眼!”

常蕙心也醉了,手肘撐在桌上,掌心拖著腦袋,紅頰迷眼嘲笑謝致:“那是月亮!”

“不對!”謝致搖搖晃晃撐起身來,朝著窗戶的方向,再湊近些,鼓腮道:“明明就是紅通通的太陽!一、二、三、四、五……還有好多好多太陽!”

“笨蛋,那些是星星!”

“唉、唉,你幹甚麽去啊!”常蕙心發現謝致不對勁,他竟墜墜站起來,跌跌撞撞往門外走。常蕙心趕緊去攔他,但她自己也走不穩,往前一前攙,半跪著抓住謝致的兩腿:“三吳,你要幹甚麽去啊?”

謝致下巴前伸,打了一個酒咯:“孤要去找孤的弓箭來,把這些烤焦大地的太陽統統射下來!”

四月末,皇帝在瓊林舉辦瓊林宴,恩榮本月高中的一甲、二甲貢生。

上林春.色,五色棋蓋如雲,映襯著周遭禦苑,遠處樓臺,天邊霞光,皆有華光氣象。宮婢內侍,往來伺候,環佩雅樂,交相成奏。

數個時辰後,酒宴將近尾聲。皇帝有事先行離去,百官也退了大半,只留下高中的貢生們在席間把酒賦詩。及第是人生喜事,再加上酒喝得多了點,好幾個中二甲的舉子已經開始高歌,酒灑在新袍子上也未註意。

新科狀元周巒亦舉止放肆,不僅與同科和歌,還和參宴的好些名門貴女調笑。他本性風.流,且有風.流的本事,容貌才華樣樣不差,引得好些女子頰飛紅霞,芳心暗許。但周巒似乎對她們不算太上心,瓊林宴到了後半場,漸漸他就只同許國夫人說話勾.搭了。

容桐將周巒的舉動看在眼裏,不由得替自己這位義弟擔心。周巒身旁的許國夫人,偶爾有一兩次笑,神態頗似慧娘,但她比慧娘老多啦,而且太不正經……容桐並不喜歡許國夫人。所以連帶著周巒,容桐也刻意避開。

周巒不在容桐身旁,沒人替他擋酒。容桐自己又老實,其他舉子稍微說得多一些,容桐就不好意思拒酒,三兩杯下肚,就上臉了,兩頰通紅通紅。

這已經是容桐酒量的極限,只恐再喝下去,他就要當場栽倒。容桐只好找偏僻處躲,正巧瓊林苑裏有一處杏林,杏花半落,猶帶殘香,容桐入林狠狠吸了幾口氣,又徐徐前走,稍作調整後,臉便不覺得燙了。想來通紅的臉色也應該好了些,找個禦池照照。

容桐存了這個想法,腳下一直往林中深處走。隱隱聽得前面有二女談話,他耳中恍惚,字句無一能聽清,只聞一女嘻嘻發聲,另一女則柔聲回應她。

容桐渾身驟如電觸,後來那位女子的聲音……是慧娘的聲音!

容桐腳下不由自主往前走,見著出聲的女子背對著他,身高體態亦同慧娘無差,粉裙窈窕。

容桐擡手,情不自禁搭上女子的右肩。他舌頭還帶著酒勁,吐字不清:“啊——”

剎那,女子回過頭來,只見她額上貼了一只花鈿,兩側臉頰還有嬰兒肥,是個與慧娘樣貌完全不一樣,比慧娘更年輕的姑娘。

姑娘一雙烏溜溜的眼睛盯在容桐的面上瞧,她滯了片刻,突然嫣然笑起來:“哈,你是榜眼!剛才陛下出題,諸人賦的詩裏屬你最好!你比《登科記》上靦腆多啦!”

忽起一陣風,杏花半殘又被吹落三分,斑駁落在地上,化了塵土。

容桐察覺到自己的冒昧,連忙後退三步,雙手繞到身前,搭個拱門向姑娘賠禮:“小生安州容桐,酒醉唐突了姑娘,多有冒犯,甘受嚴懲。”

群芳盡散,周巒身邊終於安靜了。他揉了揉眉心,瞇起眼睛往遠處觀察,容桐的座位上斜倒著其他舉子,容桐不見了蹤影。周巒打算起身去尋找容桐,卻感覺到有人正朝自己這邊疾步走來,懾氣逼人。

周巒重新坐端正,目光盯著桌案,嘴角泛著一絲不明的笑。他任由那人步步逼近,最後站在他身邊。

周巒擡起頭來,凝視片刻,緩緩起身拜道:“涼州周巒,參拜太子殿下。”

太子謝濟似乎對周巒存了強烈的敵意,挺直著腰背俯視,冷冷道:“你便是新科狀元周巒?”

這不問廢話麽?莫說周巒剛剛才做了自我介紹,之前瓊林宴上,太子殿下也是始終在場啊!

周巒淺笑,探手理了理袖口:“太子殿下操勞國事,對待一些小事上……是記性不好。”周巒擡起頭,沖謝濟笑道:“方才許國夫人,也是這番原話同臣下講。”

謝濟的臉色頃刻就刷了白,逐漸縮起肩膀,卻仍強撐著,再逼近前一步。周巒不緊不慢站起身,鎮定倒酒,依禮先奉給謝濟一杯:“祝願殿下身體康健,常得笑顏。”

謝濟根本不願買周巒的面子,正欲拒絕,就聽見周巒悠悠再道:“方才臣下結識了許國夫人,聽夫人言談中多有傾讚殿下。‘願殿下身體康健,常得笑顏’,也是夫人的原話。”

“真的?”謝濟一喜,頃刻間就覺得周巒親切了。謝濟接過周巒手上的酒杯,還勸周巒:“周狀元也喝一杯。”

周巒輕笑,再倒一杯酒,與謝濟碰杯後,以袖掩杯,優雅一飲而盡。

新科狀元坦蕩從容,又行事大氣,反倒是皇天貴胄的太子謝濟,被周巒拿捏得一慍一喜,明顯失卻風度,落了下乘。

瓊林宴後不久,皇帝便給新進的貢生們安排了官職。狀元周巒,冊授京兆府尹,破格提拔至從二品;榜眼容桐,制授京兆府少尹,從四品下,兩人還一處為官。

也就新官上任後的兩、三天,早朝事罷,百官下朝,容桐正和周巒一道往宮外走,見聽見身後有人喚他“容大人”。容桐當即回頭,了不得,後頭正追著他的人,乃是當朝宰相蘇錚。容桐趕緊停住腳步,轉身正面蘇錚,彎腰行禮道:“下官參見大人。”

蘇錚走得有些急,說話尤帶喘氣:“免禮免禮,都下了朝了,還講這些虛禮做什麽?”

容桐仍恭恭敬敬將禮行完,方才直起上身。

一直被曬在旁邊的周巒也朝蘇宰相行了個禮,方才插嘴道:“呵呵,大人好像有事要同琴父兄講啊!”

蘇錚含笑:“正是,叨嘮周兆尹了。”

周巒亦笑:“是下官叨嘮了宰相大人,下官這便告辭,大人與我賢兄慢敘。”容桐一聽急了,勾了周巒胳膊一下,低喚:“一川——”

周巒擡臂,懶洋洋扯了下容桐的袖子,官服袖口正好繡著喜鵲。周巒笑對容桐道:“哥,估計你有喜事至了……”周巒說完,飄然而去,留下容桐與蘇錚獨處。

蘇錚以了然神色目送周巒遠去,而後,他輕輕擡眼,將容桐由上至下,又由下至上,來回打量了數遍。這目光有些刺人,容桐不禁覺得有些癢癢,挪了下後背。

蘇錚緩緩開口:“容大人。”

“下官在,不知宰相大人有何吩咐?”

蘇錚被容桐一臉嚴肅的樣子逗笑了,“唉,容大人,不必這麽拘謹嘛!”蘇錚探身:“本官只是想同容大人聊些家常。”

容桐擡眼,直視著蘇錚,眸中清澈,分明是在問:要聊什麽?蘇大人且吩咐。

蘇錚微擡右臂,做了個請走的手勢。容桐遲疑邁步,蘇錚緩緩並肩,宰相與京兆府少尹邊走邊聊。

蘇錚問道:“據本官所知,容大人今年已經二十四了?”

“是。”

蘇錚便笑了,“據知,容大人之前一心讀書,也未娶過妻室。如今金榜高中,已萌官蔭,立業之後也該成家了。”容桐聽得懵懵懂懂,又聞蘇宰相言:“本官有一女,將將及笄,嫻淑貌佳,閨中待嫁。”

☆、新桐初引(二)

按著官場常情,世故常態,蘇宰相話說到這份上,那是再明白不過了!蘇錚有意將小女許配給容桐,但他得端住宰相該有的三分威嚴,許配的話不該蘇錚講出口。接下來,理當容桐自覺會意,主動求娶。

可惜,容桐是個呆子。

容桐覺得奇怪:蘇宰相突然提自己的女兒做什麽?

蘇錚雙眉稍動,隱去其餘情緒,只留春風般的笑容:“容大人風華正茂,我家小女正青春年少,男才女貌,不知容大人可有意啊?”蘇錚自己,是很看好容桐的。

容桐和周巒,今年朝中兩只冉升旭日。按理說,明明是周巒更炙手可熱,可蘇錚卻堅信,將來定是容桐更有前途——周巒,太過意氣用事,萬千舉子,冤的不只他一人,卻獨有他一人要強出頭。樹愈堅則風愈要折,像周巒這樣的人,一次又一次冒頭,總有一天要被削掉腦袋。

但容桐卻不同了,蘇錚頗欣賞容桐殿試時的對答,懂得過猶不及,謙讓中庸……這才是為官之道啊!不然他蘇錚無才無學,憑什麽能混到宰相?

所以蘇門要想招婿,容桐可招,周巒不可招。

蘇錚考慮得這麽縝密,卻未曾考慮到容桐會用一句話回絕:“望大人息怒,下官對令愛沒有那個意思。”

蘇錚笑了,勸容桐道:“容大人不必把話說得這麽絕對。不如這樣,本官安排小女與容大人見一面,興許容大人的心思就有回轉了呢?”

容桐搖頭:“沒有的,下官已心有所屬。”十字落音,容桐自己也覺得驚奇,對慧娘那一點思慕之心,平時只敢暗暗藏在心中,這會怎麽就敢大膽講出來?

還是面對朝中最高位的蘇宰相,以下犯上,罪過罪過。

容桐不知不覺低垂了頭。

出乎意料,蘇錚聽聞此言,並不氣惱,反倒笑得更和氣,甚至帶了兩、三分喜悅:“哈哈,年輕人多情,在所難免。”蘇錚向容桐投向探究的目光,玩味道:“不知容大人是何時暗屬鐘意的呢?”

容桐不敢直言安州的事,只捏著指頭,老實數了一下:“差不多有三個月了。”

蘇錚突然垮了臉,似萬裏晴空忽然全壓了黑雲。

蘇錚口氣並不硬,但詞句簡明顯已經冷涼了:“恭賀容大人覓得佳偶啊……本官之前不知情,想著容大人與小女,男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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