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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細處有瑕,大節無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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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細處有瑕,大節無虧

重臣紛紛入垂拱殿,舞拜,哭祭。

垂拱殿是日常議事的地方,從名字就能看出來,是垂拱而治的意思。

然後有條不紊的安排喪禮,趙煦登基七年,第一次有了自己是個皇帝的感覺,他終於可以做主,不用跟人商量了。

今日殿內只設一張寶座,群臣終於是面對著自己而不是背對自己,以前和太皇太後對坐在宮殿兩端,官家只能看到大臣們站著時的後背,跪下時的屁股,諸事全憑太後做主。

親王僅存趙顥一人,郡王就零星有五個,都在旁站著。

官家和臣下們商量了一會,禮部尚書自然負責聲勢浩大的儀式,從天下舉哀到遣使道哀,再到喪禮中全部的日期、禮樂、儀仗全部流程,都由禮部、太常寺負責安排。還需要選一個山陵使,去為太皇太後勘察陵墓地址,組織營造陵寢,按照祖制要在七個月之內完工下葬。

趙煦:“娘娘生前信用呂公著,呂大防二人。呂公著已逝,就由呂大防來擔此重任。”

林玄禮把手搭在瞎瞎的九哥手臂上,讓他安心,又回頭看了看三個弟弟,一個個都是滿臉沈痛,只是不太真切。雖然這是祖母,但是真不熟,趙佖也為了朱太妃不是太後而難過,另外倆是林婕妤的,當然也覺得壓抑。

又看了看三叔,趙顥悲不自勝,一直在強忍悲痛,忍不住了就淚流滿面。

過一會,開始商議朝政,譬如大赦、各地水災旱災、邊關防禦之類的事,親王郡王就一起告退了。

趙佖瞇著眼睛仔細看了看,詢問道:“好白啊,下雪了麽?”

“一場大雪,天地白白茫茫一片。”林玄禮手欠的在漢白玉圍欄上抓了一把雪塞在他手裏:“九哥,你玩玩,涼了扔掉。”

仆役看到這一幕差點瘋了。這白玉圍欄上的雪,只要整整齊齊看起來和欄桿融為一體,就不用打掃,看著是瑞雪兆豐年,現在被抓下去一把,缺了個豁口,就得都打掃幹凈。

趙顥淚流滿面:“娘娘駕鶴西去,天地為之舉哀。十一郎,你說是不是?”

我曉得官家不傷心,娘娘和他其實是政敵,一旦成了政敵,父子尚且反目,何況祖孫。

百官也不傷心,或是擔憂自己被官家降罪,或等著官家施恩。

你也不傷心。

只有我傷心。貴為劍履上殿的徐王,和你一樣,都是父母雙亡。

你還比我多幾個兄弟,我一個兄弟都沒有了。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以前蔡確還造謠說娘娘想要廢黜官家立我為帝,將來要是再鬧起來,我又何以保全自身?

林玄禮很惆悵的嘆了口氣:“嗯,三叔,您節哀。”

[我現在還是人微言輕,神宗爸爸死之前,我跟他說大宋能打敗西夏,他不屑一顧。前幾天,太皇太後眼裏看見我了,正經把我當個人物,跟我說事兒。]

[這種變化挺微妙的。政治太難了,我完全沒有政治細胞。我還是那個英俊帥氣的美少年,除了長大幾歲,身高體重增加之外沒有變化,權力也沒有變化,除了官家跟我是哥們之外。]

[真正的一人得道雞犬飛升。天子近臣。希望他在我壯年後不要害怕。當今這世上,能當我哥們的,只有他。可能還有爸爸們和岳飛。]

趙顥掩面悲戚不止。

趙似袖著手,時不時的摸摸鼻尖:“真冷啊。十一哥,我回去陪我娘了。”太妃娘娘應該是哀而不傷的,我回去,替哥哥陪陪她。

倆小弟也點頭:“我們也回去了。”數九寒冬舉行喪禮,天冷了。七個月之後夏天扶靈上路,熱死。

“來個人把我九哥扶回去。”

林玄禮在外頭呆著無聊,又不肯老實站著,有人來請他去候召的待漏局等著也不想去,也不怕人彈劾,捏了個小雪團,精準的把欄桿上的雪都滾的差不多幹凈了,堆了兩個雪人一左一右。

凍的小胖手通紅,哈了兩口氣。

合門使狄詠聽說這一幕,帶了兩個人拎著鏟子跑過來,鏟起小雪人:“快快,叫郡王的侍從擡回去。”一會首輔他們看見了,這次彈劾郡王可不是鬧著玩的。太皇太後新喪,他竟然有心玩耍,太不像話了。“十一郎!下官冒昧,有幾句話想勸郡王。”

林玄禮看他長得和狄諫很像,看服色是殿前班直的首領。還禮:“你是狄諫的兄長麽?請講。”

“高娘娘今早駕崩,郡王今時在垂拱殿外堆雪嬉戲,恐怕不只是臺諫官想要彈劾您。”而且之前可以算是他們沒事找事,這次真的是您……以身試法。

林玄禮大驚:“啊呀!先生提醒的很是!我心裏有火,抓著雪去去火氣。有先生教我,幸甚。”

我只是心情不好,惆悵的滾了四個雪球,恐怕別人看不到我心情不好,就看見我滾雪球了。這年頭文藝青年沒有活路。

在袖子裏掏了掏,掏到幾個銅片,拿出來三個:“多謝。”厚土生春元佑八年新年禮盒的兌換券。不算貴,但是限量。

狄詠推遲了兩次,第三次就收下了:“一定轉贈舍弟。東廊中有熏籠,請屈尊去暖暖身子。”

“不敢。”手都不怎麽冷。

殿門一開,官員們按順序魚貫而出。

趙煦目送他們離開,又回到座位上坐穩,這是個全新的視角,只覺得殿內空氣也清新了許多。“有誰沒離開嗎?”應該會有人急於回來盡忠,有人要來進讒言。

殿前班直稟報道:“啟稟官家,趙佶方才在門口徘徊許久,堆了兩個雪人。”

除非皇帝親自規定如何稱呼,否則對誰都得直呼其名,對親爹也是一樣。

趙煦嘆息道:“啊呀!”等著被彈劾吧,他完了,我也得罰他俸祿。佶兒心裏就這麽高興,一點都繃不住嗎?

班直:“狄說叫人鏟走了雪人,請走了郡王。”

“好。做得好。叫佶兒來見朕。”

林玄禮正在殿前班直的休息室裏閑聊,摸了摸他們冰涼凍手的金瓜斧鉞,在刀架上擺著的儀刀,放在八仙桌上的頭盔。

看見這麽多兵器真是舒服!明晃晃,硬邦邦!宮裏,哪怕是自己屋裏也不讓這麽弄,非得藏起來不可。狂熱愛好者差點喜形於色,一拉狄說的手,看他手指、掌心的老繭,還有手指的粗細,就知道此人功夫了得——比狄諫好多了!

林玄禮:[小常識,練武等體力勞動會讓人的手指變粗,手掌變寬變厚。武功超群的美少年擁有纖纖素手是不存在的。啊,小豪豬的豬蹄很快又能打我了,嘿嘿。]

[她大概不會敬畏我吧?]

但班直們忙著取來宮女們剛剛趕制好的粗麻罩袍,罩在現在的武官皮甲外面。罩袍是常年穿著的,日常是青色白色兩種顏色,過節時穿紅的,先帝生忌時穿黑的,今日大喪,穿粗麻、不染色無鎖邊的罩袍。

班直是皇宮的顏面,換喪服也由他們先來。

“十一郎,官家喚您過去。”

“哦好。在哪兒?”

“仍在垂拱殿,您出門直接過去便是。”

林玄禮自己系上大氅和喪服衣帶,往這個院落中最高大宏偉的建築走了過去,拾階而上。

趙煦在一上午的揚眉吐氣之後,終於感到一絲惆悵,端坐在寶座上,兩邊站立著自己的親信太監,背後是自己的掌扇宮女。

空曠的大殿有種特別的清凈,和在大慶殿中齋戒時面對的空曠感覺又不一樣,一種掌握權力的信心逐漸充滿全身,像是一股暖流,四肢百骸,渾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到處都很舒服,隨後打了個冷顫。

看到門外的白雪中有活潑的小胖子逐漸冒頭,走上來跨過高高的門檻,快步走過來,忽然放慢了腳步,仰起頭,神色覆雜的看著自己。

“佶兒,你現在也不敢過來擠在我身邊坐著麽?”

林玄禮本來還在感慨,這個十七歲的少年要開始掌握一個危機四伏的龐大帝國,從此之後,除了命運之外沒有什麽能阻攔他的雄心壯志。

聽他一說,躥過去:“我敢啊,我還敢坐在六哥腿上呢。頭一次進垂拱殿,有點好奇。”

趙煦挪開一點,拍了拍身邊的位置:“坐。”

林玄禮心裏一咯噔:[不是吧這就很狗血古裝電視劇。]

[六哥不是那種人,他試探我幹什麽?他年輕力壯,呃大概還算健康,就算現在沒兒子也不會懷疑我想篡位,我才是個寶寶。這也就是開玩笑吧。]

[突然覺得這種時候需要王英給我算一卦。]

撓撓手背,走上去就坐下了,左右看了看:“六哥,禦史要是知道,得跟我拼了。”

趙煦對此無所謂:“管他們作甚,原本能彈劾百官,為官家的耳目。現在他們就是百官之一,專門針對政敵。”也不怕旁邊的史官聽見,朕很不滿意。身為中立的第三方,現在也開始站隊,惡心。

一邊說一邊把手伸進弟弟的袖子裏暖手,軟綿綿熱乎乎。

摸到許多稀裏嘩啦的東西:“這都是什麽?”

林玄禮被他冰一樣的手凍了一下,趕緊轉過身把另一個袖子也遞過去,讓他伸手進來:“庫房的鑰匙,錢櫃的鑰匙,我在幾個店裏設了鐵櫃,讓他們把每日的收支寫一個紙條投進去,鑰匙都在這兒沒來得及放下。還有禮盒的銅劵,我留著送給娘娘身邊的女官的。她們不缺吃的,但這個可以送人,銅本身也可以稱重換錢。”

“把你忙的。則天皇後若知道‘告密言事,投函於匭’被你這麽用,也得佩服你。”

“我是讓他們給賬本存備份,不好做假賬。哥哥你手怎麽這麽涼,身上穿的也單薄,臉上也凍的發白。”

趙煦無所謂道:“今早上一團忙亂,我身邊的宮人都是娘娘派的,當時她們忙著把劉清菁拉走,朝服又收起來了許久沒拿出來。她們又擔心我將來追究她們事事稟報娘娘的罪責。”

穿的還是秋季朝服。出來我就覺得冷,礙於禮法,孝子應該布衣蔬食把自己折磨的形銷骨立,我雖然不是什麽孝子,也不能見了太皇太後的遺體說我冷,得加衣服。然後就來上朝,大殿中雖然點了火盆熏籠,還是冷。

“我穿的多,分你一件?”

趙煦沈吟片刻,實在是沒抵抗住。站了起來:“來,我帶你四處看看。”

就轉進旁邊的小屋裏,這外間是更衣之所,裏間是恭房。

林玄禮脫了外罩的喪服,脫掉裏面銀灰色兔皮的大氅,裏面又是一件夾絲絮的圓領袍,長到靴子口,束了玉扣絲絳。脫了這件,裏面是一件狐皮的長比甲,長到膝蓋上:“六哥你也脫啊,趁熱穿我的。”脫了比甲才是中衣中褲——兩套。

趙煦解自己朝服上的大帶、玉帶:“你還脫?裏面還有?”

“嬤嬤給我穿的,熱的我頭上冒蒸汽。”又扯開一點中衣,裏面還有一個繡著玉兔搗藥的裹肚。

趙煦可不好意思穿肚兜,只在中衣外加了一件中衣,袖子稍微短了點,還有熱乎乎的狐皮比甲,胸腹之間就暖和多了,穿著倒是正合適:“快穿回去,不要受寒。原來你沒有那麽胖。”原先看腰上滾圓,衣服一脫,好像瘦了許多。

又勻過去一條褲子,權當低腰褲穿著。

兩人衣冠楚楚的走出來,趙煦指著屋中的陳設歷數各樣物件的征兆寓意,說了一圈:“喪禮期間,我不可上朝,你也不必上學。且去太妃處說話,一會去你宮裏坐坐。”

林玄禮:“好哇,我先囑咐他們幾句話。”叫童貫過來:“你回去告訴嬤嬤,烙些薄薄的春餅等著我。你再去東廚,要一塊豆腐,一個白菜心,一個冬筍,幾個芋頭,一個烤麩。拿點好龍口粉絲,剪成二寸長在油鍋裏炸發了,一起拿過來。”

童貫歡歡喜喜的應了一聲:“得令!到如今才是小郎君的威風命令,看看那幾個管事還敢不敢拿話搪塞。”

太皇太後一去世,向太後地位立刻變得很尷尬,皇帝向著親娘,恨不能立刻升做太後,禮法上來說她是嫡母太後,可是禮法不容的事兒,皇帝做的可太多了。

原本是朱太妃來她宮裏議事,現在自覺主動的去了朱太妃宮裏相對垂淚。

朱太妃都快哭不出來了,使勁喝了好幾盅茶,水滿則溢,才流出些多餘的眼淚。

總算是等來了兒子。“官家,你冷不冷?”

向太後:“佶兒快到哀家這兒來。”

林玄禮趕忙活躍氣氛:“二位娘娘,前些日子制衣服時,我說黑兜兜配什麽衣裳都好看,你們還叫我走開。不料想一語成讖,如今只能聽我的。”

倆中年婦人一起揚起纖纖素手打他。

林玄禮一抹鼻子:“我練武就是為了挨打不疼的。”

[其實被師叔和師姐毆打時還是很疼……]

[但是你們兩個的小手真不算什麽啦。]

朱太妃笑罵道:“豈有此理。”

閑話幾句,官家換下朝服穿了常服,又移步到十一郎的院落裏。

這裏常備十幾種調料和蔥油花椒油等調料油。

烤豆腐不用別的,刷上融化的羊油,在鏊子上烤的滋滋作響,兩面發脆,稍微撒一點鹽激發鮮香,多餘的什麽都不用,就是最香的煎豆腐。

白菜絲切細,用花椒油在鏊子上用類似於鐵板燒的方式炒出來,微微焦香,卷在薄餅,加上一小把炸過的粉絲,趁著粉絲被泡軟之前,那半軟半脆的口感非常奇妙。

冬筍切薄片,和從宮外偷渡進來的豬肉香腸切片,一個夾一個串在鐵簽子上,可以稱之為風琴冬筍。

拿下火爐上的鏊子,芋頭扔進去,架著這五個串緩緩烤著,燒烤風味的冬筍炒臘肉,你說美不美?

趙煦越吃越餓:“太慢了。”

林玄禮意有所指:“伊尹都說治大國如烹小鮮呢,我這烹小鮮的慢一點豈不是很正常?”

[這頓飯堪稱法式大餐——等好半天才做好一點,不夠吃飽的就還得等。]

“你用功不少。這不是羊肉腸吧?”

林玄禮非常同情這個沒吃過豬肉的哥哥:“不是什麽珍奇異獸,你只管吃吃看。這是我招夥計專門做的。”加了很多花椒、蒜和胡椒,壓制沒閹的豬豬身上的味道。吃起來差不多。

也好吃。

趙煦嘆氣:“只是太費時間,將來把光祿寺給你管,可還使得?”非常離譜。且不說宗室只有最低微的能考試做官,就算可以隨意任命,光祿寺可實在算不上體面的職務。

林玄禮:“那好啊。要不然我將來出宮開府,想給哥哥做飯可難了。要麽是官家駕臨,要麽是我帶著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腌好的幾碗生肉和配菜,裝一車,還得從宮門進來,每次都要檢點記錄攜帶了什麽東西。”

他還沒說完,趙煦就搖頭笑:“夠了夠了,這樣興師動眾,不如我去你那兒。或是將來孟眉娘不古板,情願把中宮廚房借給你用。”

頓了頓,他又說:“官員的任免,都早有謀劃。太後太妃的娘家承恩公,你娘晉封陳妃,弟弟們要進封王爵。我屬意封你秦王或者雍王。”

林玄禮驚訝:“這麽好的封號哇?”一聽就是皇帝的心肝小寶貝。鬼使神差的說:“我還以為是端王。”

“你生在端午,就離不開這個字麽?取正直之意,倒像是勉勵你,不好。你細處有瑕,大節無虧??。”

作者有話要說:????【1】恭房=衛生間。

【2】比甲就是長馬甲啦。林玄禮:嬤嬤們給我穿的,無力反抗。

【3】粉絲直接扔油鍋裏炸很好玩噠。

【4】我爸這麽煎豆腐,超級無敵好吃!不用勾芡澆汁,只要一點油鹽!我做不出來。

【5】端王這個封號屬於小透明啦……一聽就是。好的那些封號都來回用。

……

想著給前面的章節添加一些內容,會更好……今天一定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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