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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羈絆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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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標槍似地直取燕橫面門!

燕橫雙眉一聳,頭頸往右側閃躲同時,右手長劍一式「半遮攔」將射來的棍頭順勢向左撥開,那長棍越過燕橫耳朵才僅僅三寸之遙。

——和尚好快!

圓性這一追擊,比燕橫預期中更要迅速。圓性從前在多次戰役裏都是擔任「破門六劍」的開路前鋒,雖然身壯力雄,速度也絕不緩慢,只是此際似乎又更上一層樓,剛才那追進的步伐,比從前靠力量為主的剛猛馬步敏捷得多,長棍出手也更順暢而極少先兆。

——圓性身材消瘦了,武藝卻不退反進,增添了以往稍欠的精準靈敏。

齊眉棍一擊不中馬上就縮了回去。燕橫與圓性相處日久,深知其棍法上的習慣,直刺之後往往就順勢轉撥向下,化為中下路的揮打,他雙劍已預先戒備。

哪料圓性握著棍尾的右手收而覆放,包鐵棍頭又再刺出,這次取向燕橫肩頭!燕橫意外之餘馬上發動雙劍,在身前接連揮舞,正是青城派「圓梭雙劍」的劍花,長短二劍綿密撥打,連續擋去圓性四次吞吐的刺棍!

圓性的連環刺棍猶如毒蛇噬擊,伸出不過剎那又覆收縮回去,常人的眼目連那棍影都不可能捕捉。這是因為圓性的力度控制極為佳妙,並沒把十成勁力投放在任何一擊裏,刺棍一感到將要被燕橫雙劍攔截就即吞回去再出擊。是故燕橫雖然連擋四次,卻只有兩次發出聲響,而且那劍棍碰擊聲並不響亮。

燕橫的反應亦是同樣靈敏,一察覺抵禦已令圓性的棍收回,也就放松不再貫勁,

準備防守下一擊。若非如此,他任何一次抵擋的劍招只要有一點動作過大,已被圓性下一刺乘隙命中。

兩人都正以敏銳的感官與精密的控制相互較量,表面看只是簡單的一串攻防,實際上包含著精妙的功力與技巧。

——和尚醉了也打成這樣……假如他沒喝酒……

燕橫心中一動。他這時想起來,已許久沒有看圓性的身手了……

圓性卻似渾無所覺,仍是一臉狂態,這次不再直刺,長棍突然收下來頓住一瞬間,欲以那半拍之差令燕橫疑惑,旋即化為橫掃!

燕橫未有受騙,但知道這橫掃棍勁力雄猛,他一雙材質粗劣的練習用鐵劍不足抵抗,於是斜踏左足張開馬步,整個人沈了下去,低頭閃過這一棍。

緊接著燕橫又往右後方仰身,躲避齊眉棍的斜向撩打,同時嘴裏呼喊:「別插手!」

原來他瞥見後面的童靜想上前來助拳,於是喝止著她。

——童靜既無兵器,不可能幫忙壓制醉瘋了的圓性,反會令燕橫有所顧忌,絕無好處。

圓性繼續掄棍追打,燕橫則不斷左閃右避,偶爾才揮劍抵擋,從未反擊半招。但如此消極的打法,面對曾是少林派護寺「十八銅人」的精英武僧,是不可能長久的,齊眉棍的威脅已越來越危險。

燕橫既不希望與圓性真打,但同時心裏一角,卻有個念頭漸漸萌生起來。

「破門六劍」之中,荊裂實力居首毫無疑問,而一向以來少林正宗的圓性功力深厚,年紀也正處於最盛期,大家也暗中認同較勝虎玲蘭排在第二。然而這些年燕橫經過「山螺」修練的突破及與侯英志一戰後的體悟,最近又得到「雌雄龍虎劍譜」補充所學,進境甚大。今天他與圓性相比如何,眾人還沒有認真想過。

——我跟和尚到底差多少……我能夠勝過他嗎?……

武者的雄心,無法壓抑。即使面對的是曾共生死的同伴。

燕橫很想試一試。

圓性似乎感應到燕橫的情緒,也受到刺激,猛喝一聲,突然把齊眉棍的拿法變成短握中間,搶到近身以兩頭連環擊打燕橫。

突然進入近戰,燕橫再無閃避的空間,若再不反擊,只能捱打。

燕橫剎那間眼神轉變,進入另一種精神狀態。「借相」。

同時左手短劍翻轉成反握。雙劍在身前構成一個微妙的三角。

含胸拔背的身軀猛吐氣息。牙齒之間發出冬風般的聲音。

全身勁力隨踏步爆發,貫於雙劍。

「雌雄龍虎劍法·虎雷嘯」!

這種短距內發動剛勁的劍法,過去燕橫少有運用,此際令圓性大感意外。但他從來最愛就是硬拼。握棍的雙手拉闊了,圓性以舉鼎似的姿勢,猛把齊眉棍中段向前壓擊,要與燕橫直壓過來的長劍對撞!

劍棍相交,卻未有任何反彈,而是像互相吸引般貼在一起。兩人立在原地,無法寸進。

燕橫將左手反握的短劍也交叉架在長劍上,全力對抗圓性的壓制。

四條腿踩得沙土微陷。

但是燕橫的鐵劍始終並非真兵器,無法抵受這硬拼較勁的壓力,開始變形彎曲!

這令燕橫「虎雷嘯」的架式無法維持。為了避過被圓性的壓潰,他在最後一刻放開劍柄,同時整個人縮下往左側翻滾丨

圓性撲了個空,沖過兩步才停止,鐵劍則彎折飛到一旁。

圓性卻意猶未盡,迅速改變為雙手把握棍頭一端,坐馬回身,就要從高將整條棍垂直劈打向地上的燕橫!

半蹲的燕橫反握短鈍劍,準備全力迎接這一招——

一記有如旱雷般的叱喝響起,止住了圓性的追擊。

只見荊裂、虎玲蘭和練飛虹,各自從不同方位趕到空地來。發出暴喝的人是荊裂。他赤著上半身,一頭鬈發亂得像鳥巢一樣,顯然才剛午睡起來,手上提著連鞘的雁翅刀,眼睛緊緊盯住圓性。

虎玲蘭與飛虹先生也都帶著兵器從寨墻外回來,他們還以為有外敵來犯,想不到打鬥的竟然是圓性跟燕橫。

——和尚他到底在搞什麽?……

燕橫這才有機會回覆站姿,左手仍握著短劍朝圓性戒備。

圓性放下齊眉棍,把棍頭擱到地上,搖頭晃腦地看著荊裂。

「你來啦。」

「和尚,你還是回房睡一覺吧。」荊裂微笑向圓性說,但盯著對方的眼中沒有半絲笑意。

「睡覺?」圓性帶著狂氣的眼睛,落在荊裂的刀上。「我正在興頭上呀,睡什麽?」

他說完倒拖著齊眉棍,一步步朝荊裂走過去。

「這次輪到你替我解悶。」圓性目中泛出兇光。

看見圓性向荊裂挑戰,虎玲蘭和練飛虹都欲上前阻止。但荊裂伸手止住他們。虎玲蘭甚憂心地看著荊裂。但荊裂仍然冷靜,雙臂大張,坦著胸膛面向圓性。圓性將棍拉起,再次擺出迎擊的架式。

他臉上洋溢著興奮,與荊裂對視,再往前踏了三步,已快要進入攻擊距離。圓性的身軀散發出異常澎湃的戰鬥氣息。破門六劍」每個同伴都感覺得到。

——他是認真的。

練飛虹本想開罵,卻因為圓性進入此狀態而一時呆住了。他也無法按捺身為武者的好奇:圓性有沒有機會打臝今天的荊裂?二人差距有多大?……

「拔刀吧。」

圓性催促著。他的臉開始扭曲,變得跟他戰時所戴的那半副夜叉面罩一樣兇惡猙獰。

猶如入魔。

他再踏一步。齊眉棍已可威脅荊裂。

荊裂雙手降下來。右手掌抵在雁翅刀柄之上。

燕橫從外頭看著,背項滲滿了汗。

他絕對相信荊大哥化解危機的能力。但他也沒有忘記荊裂那熊熊烈火般的爭強好勝心。圓性如此執意要比鬥,難保不會引發荊裂忘我應戰——燕橫自己剛才也是如此。

——這就像在一缸油旁邊點火。

荊裂直視圓性眼睛深處。

圓性似要在任何一瞬出擊。

「來啊。」他切齒說:我就給你準備起手。讓我接一次『浪花斬鐵勢』。」

荊裂聽到圓性的話鼓動,又再展現出猶如小孩獲得玩具的笑容。他雙腿張開來,似乎就要開始擺出「斬鐵勢」的出招架式。

可是下一刻,荊裂的手緩緩離開刀柄。

圓性的眼眉皺起來。

「和尚,別鬧了。」荊裂放松了臉,笑容也恢覆尋常。「這所謂『殺氣』,騙不了我」

其他眾人未明荊裂說什麽,只看見荊裂放棄拔刀,門戶大開,正在為他擔心,卻察覺圓性身上散發的狂亂戰氣,已在瞬間煙消雲散。

圓性嘆了口氣,單手把齊眉棍垂到地上他神情很是沮喪。卻也似乎為自己松了口氣。

「我還以為能夠試一次,接你荊裂全力一招。」

◇◇◇◇

圓性赤著上身從河裏走上來,全身酒氣和汙垢都已徹底沖去。燕橫將一塊布巾遞給他,圓性點頭接過,把須發和身子抹幹,再披上童靜交給他的長袍。

燕橫看見圓性眼神澄亮,完全無半絲醉意。這並非因為在冷洌河水裏沐浴過的關系。圓性根本從一開始就在扮醉裝瘋。

——我給他騙倒了……

燕橫這時才回想起來:先前打鬥時圓性向自己攻擊,除了最後那招互撞之外,其實全部都暗藏著兩分保留,只是因為燕橫猝然被襲後即沈醉於攻防對抗,加上那好鬥之心,蓋過了判斷。

——倒是荊大哥,一眼就看出來了……

荊裂與虎玲蘭及練飛虹,一直坐在河岸上,看著圓性洗凈身軀。此時飛虹先生再也忍不住,向圓性喊叫:「和尚,是時候把事情說清楚了!」

圓性眺望著河流對岸的秀麗風景。一向直腸直肚的他,卻想了好一會才開口。

「我最初離開少林寺下山,是為了武當。」他說著時,眼睛好像能隱隱看見自己長大的那寺院模樣,目中透著懷念的神色:「武當派挑戰天下武林,而我少林竟躲在山裏,沒有阻止武當的野心,那實在太窩囊了。我那時想用一人之力,促使少林參戰——是我打死幾個武當弟子也好,是武當把我打死也好,總之不能坐等將來姚蓮舟到訪少林寺山門。」

圓性垂下頭,看看自己赤著的雙腳,搖搖頭失笑。

「可我這說法其實有點欺騙自己。還有一件事,我一直不願承認:我不忿氣讓武當自稱『天下無敵』。我要用自己的拳棍,證明少林武藝比武當武功高強。『天下武宗』也好,『天下無敵』也罷——我要贏!」

「在西安,太師伯把我趕走了,沒有帶我回少林寺。他叫我去看看紅塵世界。老實說我到今天都不明白太師伯要我去看些什麽,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找。誤打誤撞之下,卻讓我跟你們結成了同伴,一起幹了這許多事情。」

「回想起這幾年我跟著大家,一是覺得這樣共同修行能令自己變得更強,二是相信我們總有天會再次與武當對決——姚蓮舟與天下武林訂的那個五年不戰之約,我覺得大半都是為了荊裂、燕橫和童靜你們三個。」

聽到這話,荊裂不置可否,但似乎心裏也感同意;燕橫聽了心裏熱了起來;童靜則瞪大著眼睛。

「是啊,童大小姐。」圓性說:你也有分。你當日一劍廢了個武當劍士,難道以為姚蓮舟沒有註意嗎?你的天分,令那家夥也不得不認同,而且很想看看你的成長。別浪費這許多人對你的期待呀。」

練飛虹在旁聽了猛地點頭。童靜則不禁想:要是武當派仍在,如今那五年約定也已經到期了。

——我有成長到姚蓮舟預期的那個程度嗎?……

「可是武當派已經沒有了。」圓性又繼續說。「而這些年,我們『破門六劍』因為各種的經歷和磨難,結下了深厚情誼,這是我十分珍惜的。可是我終究是個出家人。這情誼並不是我真正要追求的東西,也不是當天太師伯趕走我時希望我尋找的東西。」

所以這些日子我開始想,自己為什麽還要留下來?我想不到理由。」

聽了圓性這麽說,眾人感到意外。這幾個月他們都在疑惑,圓性何以變得消沈墮落。原來事實剛好相反:他思考得比從前任何時候都要深刻。他身體的轉變,是因為心靈的求索而生,他的武功變得更敏捷,招式控制更精細,也是因為心的變化。

可是無論如何進步,他始終追不上一個人。

圓性的目光落在荊裂身上。

「我是很舍不得大家的。真正令我下定決心的,是你。」

荊裂看著和尚,無言以對。但心裏已經知道圓性要說什麽。

「只因我跟你的距離,已經越來越遠了——尤其在你領悟了『浪花斬鐵勢』之後。」圓性微笑著徐徐說:「身為『破門六劍』的同伴,我當然為你高興,但我不得不去想,自己是否也應該找尋些什麽。否則長此下去,我只會活在追不上你的苦惱之中,在求不得的執著裏度日。

荊裂仍舊不語,只是與圓性四目對視。兩人相互透澈了解對方的想法。但即使如此,荊裂無法說些什麽。

在追尋巔峰的路途上,到了某個階段,總是孤獨的。

「不過最後我還是想任性一次。」圓性失笑說。

因此他裝瘋,為的是要接一次荊裂的絕招。抱歉了。」圓性這時朝燕橫合個十。燕橫連忙搖手表示並不介意。他很明白圓性的想法——剛才他自己何嘗也不是渴望與圓性一較高下?

「和尚……你要走了?」童靜眼眶濕潤了。

「在荊兄他們成婚之後。」圓性點點頭,但臉上沒有半絲將要別離的悲傷。童靜看看和尚,又看看虎玲蘭。她這才知道原來兩人都有相近的想法。他們都自知在武道上追不上荊裂,只好尋找另一條路,否則心靈永遠不會獲得平衡。

——而我自己呢?……...

她不禁回想當日荊裂對父親童伯雄說過的話: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路。

——我的路……我要再繼續走嗎?

童靜驀然發現,自己變得陌生了。

八天之後,荊裂與島津虎玲蘭,正式成婚。

是晴朗無雲的好天氣。他們兩人都喜歡陽光,婚禮也就在大太陽下的戶外舉行。王守仁在孟七河及幾名親信民兵陪伴之下,到來水巖前寨出席,與飛虹先生一起擔當主婚人。

雖與家鄉習俗不同,虎玲蘭仍順從地穿著紅色嫁衣,頭上披著紅布巾從屋裏步出。她臉上略施脂粉,美艷更勝平日,就連練飛虹與圓性都不禁看呆了。

荊裂少有的正經,穿著一身整齊衣冠,一頭亂發也好好梳理束起來。他壯碩的肩胸把那衣袍撐得滿滿的,加上那張野性的臉,跟衣服半點不搭配,童靜見了噗嗤一笑。

「好像猴子穿了人的衣冠……」

荊裂漲紅著臉沒法反駿童靜,這情形可是破天荒頭一遭。另一邊的燕橫瞪一瞪童靜,示意她別再取笑荊大哥。

儀式很簡單,二人就在寨前的河岸上,參拜天地,繼而拜王守仁與練飛虹兩位尊長。

「你們兩個家夥,其實早就該在一起了。」練飛虹在受荊裂和虎玲蘭叩頭時,笑得開懷,忍不住如此說。旁邊的王大人捋著須點頭。

相比數月前相見,王守仁看來神情沈重,直至新郎新娘拜堂之時才能展顏歡笑。

「破門六劍」眾人都沒問,但已知道王大人必是為政事所擾。看來寧王府比前又更猖狂了。

見證荊裂成親,王守仁倒是真心喜悅。「破門六劍」雖是一幹狂者,但卻是他在朝野認識的人裏極罕有的誠正之士,王守仁雖無法完全理解他們追求武鬥的狂熱,但對六人行事甚為欣賞,彼此又曾在廬陵並肩生死作戰,那份情誼非同尋常,比諸他與官場裏志同道合者的關系更是深刻。如今「破門六劍」終有人成家立室,王守仁衷心感到高興。

最後荊裂與虎玲蘭二人交拜,即成了夫妻。

虎玲蘭看著此地山水,聯想起家鄉鹿兒島遠為壯麗的火山與海岸景色。虎玲蘭獨自一人在此出嫁,不免懷想薩摩國的故地與家人,兩行淚水流下來,融化了臉頰的胭脂。

荊裂見了,用他寬厚而溫暖的手掌,輕輕抹去她臉上淚水,再牽著她同樣長滿厚繭的手。虎玲蘭感到自己全身都被一股暖意包圍。她極慶幸自己當初執意乘船西來。——離開了家,卻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家。

荊裂牽著虎玲蘭,同樣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感,是他過去在武道上從沒得到過的。這並非他第一次牽她的手。但是他知道這次的意義跟以往不一樣。

這次,她真的永遠不會走了。

◇◇◇◇

酒宴過後次日,「破門六劍」送別了王守仁。圓性也決定離開了,順道亦護送王大人一程。

圓性就跟從前一樣沒帶什麽,穿著一身僧袍,挑著齊眉棍,行囊裏是「半身銅人甲」與幹糧清水,此外再無其他。

他臨行前把獵犬阿來交托給童靜。「它跟著我隨時要捱餓。還是你來帶著。」圓性如此說。他只輕輕揮了揮手,阿來即順從地走到童靜腳邊,似乎能明白圓性心裏所想——就像它當年在叢林中跟隨圓性時一樣。

童靜禁不住哭得鼻子也紅了。圓性摸摸他剛刮過的光頭和下巴,一臉神清氣朗,笑了笑拍拍童靜的頭。

「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呀。」

圓性與「破門六劍」其他人一一告別。跟燕橫兩手相握時,他瞧著燕橫說:「你在走著正確的路。再繼續進步下去,你不會輸給荊兄的。」

這是絕不簡單的評價,而燕橫知道圓性從不說謊。他聽了一陣血氣湧上來,無法一一口語。

「老家夥,不要太勉強自己呀。」圓性輕輕擂了擂練飛虹的胸口,轉頭瞧向虎玲蘭:「快快生一個小荊裂出來。帶著的血脈,他包保會打敗老爹。」虎玲蘭嬌羞地笑了笑。

最後他與荊裂相握。

「那天在西安認識了你,真好。」

圓性只簡單這麽說。荊裂也只是點了點頭。他們之間已不必再多說什麽。

圓性提起布囊,也就隨著王守仁等人的馬匹徒步而去。

直至消失在遠方為止,他都沒有回頭。

◇◇◇◇

第二天清早,練飛虹又再重覆每日的步驟:在床上靜坐吐納,練習「易筋經」姿式松開身軀,帶上各樣愛用的兵器,獨自出門往樹林練武。可是他沒察覺:後面有個輕捷的身影一直在跟蹤著自己。

童靜躲在樹林一角,遠遠看著練飛虹於半暗的樹林間,一招一式地練習著,不時吐出輕聲的呻吟。看著飛虹先生一遍又一遍吃力地練習,才能夠令身體手腳開展協調,把每個招式打出原有的模樣,童靜這才知道飛虹先生為了指導自己,每天付出了多少,忍受過多少苦頭。

——他每天都拼命在抓著自己將要失去的能耐,我卻一天又一天擱著自己的才能沒去真正發揮。

——我這樣對得起他嗎?對得起我自己嗎?

童靜用衣袖拭去臉上淚水,直至確定完全止住哭泣後,才從樹後跳出來。

「今天我們要練什麽?」

練飛虹乍見童靜,想到自己拙劣的姿態都被她偷看,不禁滿臉通紅,但是看見童靜回覆了練武的熱誠,心裏大喜,撿起擱在大樹旁的鞭桿說:

「繼續上次的,好嗎?」

童靜點點頭,上前接過鞭桿。她揮了幾下,看著樹林喃喃說:「我心裏決定了,不要跟蘭姊一樣。」

「什麽意思?」練飛虹問。

「你們都覺得,要追求頂峰的武藝,就得放棄一些東西。」童靜洋溢著自信地說:「可是這並非由誰決定的事情啊。假如我真的是你們口中那麽厲害的天才,我一定能夠做到別人做不到的事情吧?那我就做天下間第一個嫁了人的絕世高手!」

練飛虹聽完呆住了。可是下一刻他興奮得笑起來:這個徒弟在說這番話時所展現的氣度,是他從沒見過的。

這時童靜的臉又泛紅,用鞭桿指著練飛虹說:

「我剛才最後那句話,你可別告訴燕橫!否則我一定殺了你!」

◇◇◇◇

月光把那山中小溪的四周都映照得清晰,一草一石皆蒙著一層發光的淡藍。在淙淙流水聲中,一切猶如幻夢般不真實。

荊裂選定了溪畔十多尺外一片草坡,將帶來盛著食物和器具的行囊放下,小心把草地上的碎石逐一清理,展開一片卷起的大草席,上面再加一層棉布,仔細將之鋪整好,用石頭壓住四角。

整理好睡鋪之後,荊裂把一片草挖走,以石頭圍成小圈,再將早就準備的柴枝在裏面搭好。

正要回頭去找火種時,荊裂卻見虎玲蘭已然跪在臥鋪上,正緩緩解去衣服的腰帶和繩結。

荊裂看著那衣袍褪落,裸露出虎玲蘭健美的肉體。

月光勾勒出她身體每一寸的優美曲線,令荊裂著迷得窒息。虎玲蘭在這月夜的開闊天地中裸露,並無半絲羞澀,反映成微藍的眼睛直視著荊裂,向他展示自己的一切。

荊裂此刻才確切知道,與虎玲蘭的關系拖延了這許多年,自己錯過了什麽。

他看見她的皮膚因微涼冒著雞皮疙瘩。他拿起放在臥鋪上的布被,上前跪著擁抱她,把布被包著自己跟她二人。

彼此都在感受對方的體溫。

「我錯了。」荊裂在她耳邊說:「當初在薩摩,應該一早帶你走。」

虎玲蘭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沒有這些經歷,你不會認識真正的我。我也不會認識真正的你。」

荊裂撫摸著虎玲蘭那留下好幾道戰鬥疤痕的玉背,不禁點頭。

她抱得他更緊。兩顆心臟貼著跳動。

「你得答應我一件事。」虎玲蘭此時說。

荊裂近距離看著她的眼睛,誠摯地聆聽。

「不要為了我改變你自己。」她說:「不要為了我而不再走你該走的路。我知道你想做什麽……你要做『物丹』做的事情。那就去做吧。只有這樣我才配稱『武士之妻』。請別令我遺憾。」

荊裂聽完激動不已。

虎玲蘭完全猜透了他心中所想。

世上再無武當。荊裂追求最強的道路,就只餘下唯一的走法:仿效武當,向天下武林群雄挑戰。

——就如那天在西安相見時姚蓮舟向荊裂說過,他們本來就是同類。假如不是有武當這個最大的目標,荊裂其實早已走上與武當一樣的路途。

不過荊裂並沒有武當派那般巨大的征服欲。他沒想過要誰臣服,也不是要消滅哪個不服從的門派。他只是要證明自己最強,去攀爬那個從前看似不可能如今卻已漸現眼前的極峰;去把自己有限的人生燃燒至盡。

燃燒自己,也會燒傷親近自己的人。

可是虎玲蘭說不介意。她會擁抱這團烈火。

不管最後餘下什麽。

——這是她自小就學會武家之女的義務。雖然她早已背叛出走,但這顆心沒有改變。

荊裂流下眼淚來。

當年回到泉州,看見義父荊照、裴仕英師叔與南海虎尊派眾同門的墓碑時,他也曾經罕有地流淚。

那天,他失去了家,今天,他重新有了家。

長久的孤獨,終於結束了。

三十一歲的荊裂,人生邁向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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