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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神功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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圓性第一個從佛殿正門沖出來,驀然看見這難以置信的一幕:

崆峒派掌門飛虹先生,就像一條豬般被踩在地上,給刀子架著頸項。

而且對手只有一人。

圓性掄著齊眉棍的手微微顫抖,眼晴暴瞪著,充滿不信與憂心。

——同生共死的夥伴,生命就懸在敵人一念之間。

童靜和荊裂也相繼奪門而出,同樣訝異地看著這個正以一只腳踏著練飛虹、手持銀白雙刃的黑衣敵人。

雖然還未確知他的身分,但已然肯定其分量必定甚重——從他們被外頭的打鬥聲音驚醒,直到此刻,其實不超過十次呼吸的時間,此人竟能在他們到援之前,獨力戰勝練飛虹!

——這樣的人,就是武當派裏也沒幾個。

雷九諦架著練飛虹的右手銀刀未動分毫,另一手輕輕將黑布頭巾與臉巾拉下來,露出了真面目。

只見他一頭半白的蓬松頭發飛揚,五十出頭年紀的瘦長臉孔輪廓深刻,額上排列了數行有如虎斑的深刻皺紋。這張臉本甚是精焊,奇怪的是薄薄的嘴唇卻像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詞,嘴角更流下唾涎來,本該銳利的眼神游移不定,仿佛轉著許多念頭。

童靜看見雷九諦這模樣,想起從前在成都街頭,有些患了失心瘋的流浪漢就是這般神情,心頭不禁生寒。更可怕的是,這個瘋狂家夥手上的刀鋒,正緊緊貼在練飛虹頸側動脈致命處,似乎任何一刻眼神一轉,就要狠狠割下去。

荊裂握著鐵鏈槍頭,默然看著雷九締,不敢輕舉妄動。

趴在地上的練飛虹右手仍然握著「寧獅劍」,但此刻被對方如此制伏,肩臂無法動彈地貼在地上。雷九諦眼神剎那突變銳利,踏在地上的右腿迅速離地來一記短踢,足尖蹴在練飛虹的肘膂,練飛虹關節劇痛,不由自主就放開了劍柄!

——秘宗門精研腿功,雷九諦這一招「寸釘腿」發出時痕跡絕小,也不影響身體的重心,那短促離地的瞬間,踩著練飛虹背項的左腳並無絲毫放松。

雷九諦將左邊佩刀收入了腰側革鞘,騰出左手來向著落在草間的「奮獅劍」遙遙一招,「奮獅劍」竟然憑空升起!

童靜大吃一驚:此人難道有隔空取物擒拿的神奇武功?

荊裂見多識廣,反而絕不相信這類超常的神功,知道其中必有竅妙。

雷九諦表情甚得意,左手在空中擺動,那懸空的長劍就在他跟前奇妙地晃蕩;他接著左腕一抖一收,「奮獅劍」頓時聽話地升上,被他抄住劍柄。

「好懷念……」雷九諦將「奮獅劍」提到面前細看,近得仿佛要嗅它:「二十一年啦。當年你沒想過會有今天吧?」

練飛虹沒有回答他。

當年雷九論剛滿三十歲,已是滄州秘宗門總館「玉麒堂」的「內弟子」首席,一心想在武林揚名,得到師門允許而出外游歷修行,但條件是不準與他派比試,尤其是「九大門派」的同道。

雷九論為人本就心高氣傲,那一年在外頭踏過許多山水,認識不少武林豪傑,更深深了解秘宗門常被世人視為「九大派」之末,心裏甚為不忿,尤其不滿九派裏的「六山」相較他們「三門」格外受到尊崇。

既然不可與他派比試,雷九諦便轉而在各地加入剿滅匪賊的戰鬥,以考驗自己的武功。一次在關中渭南,他與數名武人不約而同聞風前來討伐馬匪,其中之一就是剛剛才接任崆峒派掌門不久的練飛虹。

雷九諦眼見這個只比自己大十歲的「飛虹先生」受盡武人和官府的尊敬,他這秘宗門首席門生卻遭冷落,一時氣不過來,加上在剿賊後慰勞宴上喝了兩杯,豪氣頓生,竟當眾要求跟練飛虹比劃。

當時練飛虹一笑置之。當晚的深夜,卻有人來敲雷九諦的房門,原來正是練飛虹,手上拿著兩柄粗糙的木削刀子。

雷九諦把將練飛虹遞來的木刀撥開。

「要玩,就用真的。」

結果那一夜,在無人目睹之下,雷九諦被練飛虹的「奮獅劍」架在咽喉前。

羞憤無比的雷九諦從此回了滄州潛心修練,二十一年來從未在武林露面,直至這次執行「禦武令」。

「本來我早就想去平涼找你。」雷九諦這時說。他說話時頗奇怪,每句話之間仍然嘴唇嗡動,念著些不明的字詞,似是不受控制:「今次,正好。」

今夜重遇雷九諦,練飛虹才憶起二十一年前那夜的往事。那一晚他跟雷九諦一樣喝得微醉,去應他的比試要求,一則是因為練飛虹自己亦是好鬥之人;另一半也是想稍稍教訓一下這個後輩,因此挑了無人看見的半夜前去。

那場比試練飛虹其實也勝得不輕易,對雷九諦「燕青迷步」的造詣更是格外印象深刻——因此剛才一眼就認了出來。當時練飛虹就知道這個秘宗門傳人,前途無限。

可是他絕未想到,今日的雷九諦竟然厲害到這個程度!其武功之詭奇,甚至讓人感覺已入邪道,尤其那超凡的「借相」轉移能力,絕對不正常。

——他最後突然生起怪力撞開我那一記,更是古怪……他借的到底是什麽「相」?練飛虹又想:這家夥倒有一點沒變,就是這狹隘的心胸!當年那場較量,練飛虹只當是戲戰一場,此後亦從未向人提及——尤其在聽聞雷九諦接任秘宗掌門之後。想不到他到今天,仍視那次落敗為奇恥大辱,剛才一番交手,練飛虹感受到雷九諦施展的武技,從暗器到雙刀,幾乎每一樣都沖著他的崆峒「八大絕」而練,兩人打起來竟有點像同門對決!——一般來說,武者要有大進境,必先得有過人胸襟和眼光,方可察覺自己的缺點,並加以強化改進;雷九諦卻另辟蹊徑,多年來以練飛虹為假想敵,憑一股可怕的執念改變自身的秘宗門武功,竟在中年以後仍能開創出武道生涯的新境,可說是奇才。

「你是誰?」

這時有人大聲向雷九諦發問。是荊裂。

雷九諦一聽,那本來視線游移不定的眼晴瞬間瞪大,轉過來狠狠盯著荊裂,夾雜銀絲的亂發在月色下微微飄動。壓制著練飛虹的刀子和足腿卻並未放松半點。

荊裂沒有被雷九論這股氣勢壓倒,眼神還帶點輕佻地跟他對視。

其實這都是荊裂的盤算:他看出這個黑衣高手與飛虹先生必有私怨,個性又顯得偏狹高傲。他跟圓性、童靜三人,此刻與雷、練兩人的距離尚遠,不能貿然出手營救,在這危急關頭得先把雷九諦的註意力移離練飛虹,於是故意這麽大聲問他是誰,語氣更刻意裝得不屑。

「你……連我都不知道?」雷九諦果然是容易被激怒的人,生氣得嘴唇嗡動更厲害:「聽過秘宗門沒有?」

「秘宗門嗎?」童靜與荊裂相處已久,知道他的心思,也加入說:「我們在西安見過了!被武當派打得滿地爬的那些家夥嘛。」

「武當?」雷九締冷哼一聲。

「我還以為來找我們麻煩的,只有那些雜七雜八的小門派。」荊裂接下去說:「真想不到,堂堂滄州秘宗門竟也為了朝廷一點點封賞,就來效這犬馬之勞。是因為害怕武當,想拉朝廷做靠山嗎?而且緊張得連你這位掌門大人也要親自出動?」

童靜和圓性一聽皆愕然,卻見雷九諦並無否認,荊裂果然沒猜錯,眼前這個有點癡狂模樣的前輩,就是秘宗門的當今掌門!

——這事情到底鬧得多大了?

「我會怕武當?」雷九諦的表情異常誇張,情緒波動甚大。他咧開嘴巴哈哈豪笑了好一陣子,又說:「自從知道那狗屁武當派要稱霸武林之後,這五年來我就特意去山東潛修,以待決戰之日。姚蓮舟那小子?待我先收拾你們,下一個就去找他!甚麽五年不戰之約,我原封不動塞回他嘴巴裏!」

自從武當派東征西討,武林各門派皆對他們痛恨入骨,荊裂也聽過不少,但是有膽如此說要單挑姚蓮舟的,雷九諦卻是荊裂聽過的第一人。雖然是敵人,荊裂仍不禁對他暗喑佩服。

「既然不是怕武當派,那你何以要來?」荊裂問。「秘宗門不是早就得了朝廷賜的鐵牌嗎?」

「呵呵……看來你們仍不知道,自己落在何種境地了……真笨呀……」雷九諦又再展露出有點失常的怪笑,涎沫從嘴角冒出來:「誅殺你們『破門六劍』一幹妖賊,今日已是武林裏的頭號大事!」

荊裂他們聽了皺眉。

「此話何解?」圓性問。

「不錯,我秘宗門確已得到那『忠勇武集』的鐵牌。」雷九諦說:「附鐵牌而來的,還有一封詔令與三道朝廷所發的拿人駕帖,著令我們剿滅你等六人。那詔令說,若提得你們人頭上京搜命,其門派的『忠勇武集』鐵牌即加表-個禦賜金印,以表獎勵。」

荊裂他們先前對抗的,都是沒有得到詔令和鐵牌的小門派,因此未能問出甚麽詳細實情,如今才首次得悉那「禦武令」的內容。他們知道當日在臨江府所殺的胖子錢清就是當今大權臣錢寧的義子,此詔令當然正是錢寧所擬。

「那紙詔令雖沒有明說,但這面金印鐵牌,明擺著就是象征天下『忠勇武集』之首!」雷九諦說時神色興奮:「秘宗門已被看扁許多年了!去年西安之戰,因我還在閉關,竟給我那沒用的韓師弟跟一群不肖弟子,出了這麽一個大醜!我雷九諦今天就要一舉取這殊譽,教世人都知道秘宗門,天下第一!」

圓性聽了濃眉大皺:「天下第一門派,不該是靠朝廷來欽定的吧?這有什麽意思?」

雷九諦冷笑著說:「這個我可不理會。放著這麽一個榮譽,我要是不拿,給別人拿了去,心裏就是不痛快!尤其現在那些沒有獲得賜封『忠勇武集』的門派之間傳言,只要殺掉你們『破門六劍』就可取得那金印,要是你們一不小心死在哪個小門派之手,給他們壓在我頭上,那還得了?」

荊裂等人聽見他這番話,更了解這個一大門派之長,心胸偏執至何等程度。

「更何況……」雷九諦這時將視線降下,俯視練飛虹:「這家夥要不是由我來收拾,可是終身遺憾呢……」

雷九諦邪笑著,右手略一加勁,練飛虹的頸側皮膚割破出血。練飛虹皮肉之痛事小,如此任由敵人宰割卻是難以忍受,猛地向荊裂他們呼喝:「不要管我!殺了他!」

荊裂聽了心頭一震。眼前的事,教他回想起在成都的黑夜街頭,身受重傷的孫無月抱著武當江雲瀾,也是如此呼喊:

——斬他……連同我一起斬掉!

荊裂回憶孫無月這最後一句話,血氣在胸中翻湧。

——我絕不要再失去這樣的同伴!

心裏雖然這樣告訴自己,但荊裂知道還要再多忍耐一刻。

「你一下手,就走不出這個樹林。」他向雷九諦再次挑釁。

雷九諦聽了哈哈大笑,卻未理會荊裂,仍然垂頭朝練飛虹說:「『不要管我,殺了他』?呵呵,這甚麽意思?『不要管我』跟『殺了他』可是兩回事呢。他們不管你,不一定就殺得了我啊……」他說話如此迷亂,已非一般性格偏執,顯出連心智也有所扭曲。

「殺我嗎……就憑他們三個——」這時雷九諦擡頭看著荊裂他們:「等一等,入夜前我分明看見,你們有五——」

剎那間,雷九諦身後一蓬樹葉散開,揚起一片布巾,巾下閃耀著金黃的劍光——

一直被掩藏著刃光的「龍棘」,此刻脫出包裹的布巾乍現!

發動這劍光的那條深色身影,全身淩空飛躍而前!

「雌雄龍虎劍法·穹蒼破」的銳鋒,瞬間擊向雷九請後心!

這當然是一直未現身的燕橫。只見半空中的他赤著上半身,全身上下塗滿了深綠的樹漿——靠著這層掩藏身姿、氣息和體味的保護,他才能夠躲過雷九諭的敏銳感覺,潛到這等絕頂高手的背後。

先前在佛殿內聽見外頭那激烈異常的打鬥聲,荊裂就判斷出這次來犯的敵人非同尋常,馬上吩咐燕橫做這偽裝,從佛殿後潛行出去;之後荊裂一直引誘雷九諦說話,正是為了拖延時間,好讓燕橫能繞往其後方,取得突擊營救練飛虹的最佳位置!

——荊裂行動不便,圓性氣息太過外露;童靜功力火候不足。這潛行突擊的重任,唯燕橫一人能擔當。

「穹蒼破」越空而至,雷九諦突然感受到背後襲來的猛勢,他那本來癡狂的臉容剎那急變,一股寒意直貫脊髓——再度「借相」於暴風雪,以「軍嵐」之勢,回身揮出左手「奮獅劍」!

燕橫塗成墨綠的臉肅穆無比,眼神同樣冷傲,所有意念皆貫註「穹蒼破」之上——要逼得雷九諦竭力相迎,沒有任何向練飛虹下刀的餘裕,燕橫這一劍絕無保留!

青城、崆峒兩派寶劍在半空中交擊,聲如鐘鳴,炸出黎明前最亮的一叢星火。

雷九諦這劍雖及時截擊,但畢竟出招倉猝,勁力並未全聚,與燕橫蓄勢而發的「穹蒼破」相擊下,一股反震力量從手臂直透回來,撼動雷九諦的重心。雷九諦不由自主放松了踹踏練飛虹的力度,架著頸項的刀鋒也偏移寸許。

另一道激風緊接就朝雷九諦下盤射來!

是早就準備隨時配合燕橫出手的荊裂。他這段日子重新苦思受傷後的戰法,知道近戰對自己不利,就研究如何在單腿單臂下也能運用飛擲兵刃,此刻他將那峨嵋鐵槍頭揮出,銳利的槍尖帶著鐵鏈如箭射向雷九諦腿部!

同時伏在地上的練飛虹,一感到雷九諦的腳力稍有放松,即盡平生之力向左翻轉身子,既要傾覆雷九諦的平衡,也欲避開那刀鋒的威脅!

雷九諦若是繼續踏著練飛虹,則無法避過荊裂的槍頭,他心念一動,展起秘宗門的輕功跳躍,將那右腿縮起,閃過鐵槍頭,並借勢將右手銀刀朝上拖割,一招間要將練飛虹置於死地!

銀色刀鋒在練飛虹右側頭頸處,劃開一叢鮮烈的血花!

剎那,荊裂等幾個同伴都屛息。

——不管老頭子是生是死,仍得盡最後之力!

燕橫心中如是想。正如他先前所悟.身為劍士,不能為情感所動搖。

左手「虎辟」緊接連擊,以青城「上密劍法」當胸擊刺雷九諦!

雷九諦本想再朝地上練飛虹補上一刀,但察覺燕橫另一劍接續刺來,已無此餘暇,銀刀帶著練飛虹的鮮血橫抹回來,擋架著燕橫的「虎辟」!

就在此時,他瞥見下方有異動。

是練飛虹的手。

——還沒死?

練飛虹一臉是血,完全閉著眼晴,右手以「通臂劍」的手法向上伸出。這劍法命名「通臂」,乃因其中蘊藏密訣,出招時手臂筋骨可瞬間延長一、兩寸,令敵人防不勝防。練飛虹這一伸,剛好抓到越過他上方的槍頭鐵鏈!

荊裂投出鐵槍頭,本來就不是為了狙擊雷九蹄的腿,而是要讓練飛虹抓這鐵鏈。這時荊裂喜見練飛虹五指已緊捉鐵鏈,自己就拉著另一端迅速轉身向後,曲膝彎身飛撲而出,正是新絕技「浪花斬鐵勢」!

——不同的是,這次他並非向敵人躍出,而是往相反方向拉扯鐵鏈!

「浪花斬鐵勢」聚合他全身之勁,力量猛烈,只見荊裂人在半空旋轉身體,鐵鏈也卷纏他身上一圈,所產生的拉力,將練飛虹整個人扯得離地飛出,瞬間離開雷九諦數尺之距!

雷九諦未想到對方竟有此奇著,硬生生將練老頭從他刀口之下救走,心中震怒不已,欲撲前去再襲擊練飛虹!

圓性與童靜亦雙雙沖出來掩護練飛虹,但雷九諦展開秘宗門得意步法,速度甚高,眼看要比兩人更早一步攻及躺在地上的崆峒掌門!

另一邊因力盡重重摔在地上的荊裂,焦急地看著這形勢,只見雷九諦再躍一步,就能向練飛虹下刀,荊裂目管欲裂!

就在這危急關頭,長短雙劍光芒再起,燕橫「雌雄龍虎劍」另一浪攻勢又再次迫近雷九諦!

——可惡的小子!

雷九諦不想跟燕橫糾纏,左手拋棄了「奮獅劍」,隔空遙向燕橫摔了一掌!

這怪異的舉動令燕橫甚感奇怪,正疑惑間他卻感受到,雙劍的刃鋒在半空中像割過些甚麽東西,接著握劍的兩臂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束縛,無法順暢移動!

燕橫吃了一驚:難道此人真的懂得隔空發勁取物的神功?

雷九諦施這一招後也不理會他,仍向前追殺練飛虹,卻發現面前多了一道寬橫的黑影。

就因燕橫這一阻,圓性終於早一步跨過練飛虹擋在他跟前,同時吐氣低喝,以少林「緊那羅王棍」的「穿袖勢」,將六角鑲鐵的棍頭直刺雷九諦心胸!

雷九諦右手銀刀在面前劃出一個彎弧,以斜斜的斬擊抵擋這刺棍,同時施展「燕青迷步」,身體就如激流中遇上河石的游魚,以最小的角度溜到側面搶前,左手同時將腰間另一柄銀刀拔出,自棍底向上掠擊圓性持棍的前鋒手!

刀鋒命中圓性握棍的掌指,發出金鳴之音,原來那左手穿戴了銅甲,令圓性免去斷指之災。但這快刀砍斬力量不小,隔著甲片的保護,仍擊得圓性指關節生痛!

——好快好準的刀!

圓性愕然,但知道此刻半步不能退,雙臂加勁,猛地將齊眉棍連同擋在上面的銀刀,朝雷九諦胸前壓過去!

雷九諦受這少林正宗的剛力壓迫,馬上將左手兵刃亦抵上去,雙刀頑抗齊眉棍。

這時童靜也趕至,一把抱著練飛虹上身,硬生生把他拖向後頭。練飛虹頭頸側面血如泉湧,染透她一身衣衫,但她毫不在乎。

雷九諦被圓性如此逼迫,失去了誅殺練飛虹的機會,心頭怒意頓生。他一激動起來,咬得下唇出血,散發無風自動,臉容扭曲中急急念出一語。這次圓性在近距離終於聽見他念什麽了:

「三佛之上真空家鄉無生父母賜吾力!」

雷九諦的臉剎那變化,有股說不出的邪異。

——這副樣子,跟先前猛力撞飛練飛虹時一模一樣。

自小在佛寺長大的圓性,敏銳地感受到他這奇特「借相」散發的邪氣。

接著他發覺,手上的齊眉棍無法再壓前半分。

雷九諦流著唾涎陰笑,雙刀猝然生起怪力,反將圓性的棍向他身上壓下去!

——這……到底是……

原來雷九諦近五年往山東苦修的,並非一般的武功法門,而是去參學當地盛行的白蓮教「神功」。

註:白蓮教為起於宋朝的民間信仰,歷數朝不衰,元末時亦為漢人起義軍主力。後清末山東義和困宣揚「刀搶不入」的「神拳」,亦為白蓮教分支。

所謂「請神附體」的神功,實際並無甚麽鬼神之力,純是依靠幻想刺激身體的力量,或是減弱痛苦感覺,致有種種似乎能人所不能的「功力」。這與武道上的「借相」之理有相通之處,卻又不盡相同:「借相」一般乃取於自然之象,而且配合嚴格克己的長期鍛練養成,運用時心思明晰,不會拋棄理智;「神功」則是速成之法,以咒語儀軌麻木神志,完全將自己交付給那想象的神鬼,經常失控,易放難收。

雷九締卻看準了白蓮教「神功」與「借相」的共通處,為了令武功更進一層,甘心冒險修練。六年前武當派揚起「天下無敵·稱霸武林」的大旗,雷九諦得知後極不服氣,一心就要打倒武當。他聽聞武當這二十餘年來所以實力突飛猛進,是因為剿滅了物移教而獲得許多邪功秘法,這啟發了他模仿公孫清,也借外道邪教的功法去改造秘宗門的武功。

雷九諦行此險著,果然在行將五十歲時再做出武道生涯另一次突破,能夠快速轉換和持續「借相」,戰力大大提升,但「神功」卻也損害了他心智,性情比五年前還要乖戾。

此刻雷九諦施展的更是結合「請神」與「借相」之法,幻想自己化身為神祇,瞬間刺激身體發出超常的勁力!

圓性抵不住那突如其來的「神力」,在雷九諦壓制下右膝跪地!

——連「天下武宗」少林寺鐵盤似的馬步,竟然亦要屈服!

雷九諦再暴喝,雙刀抽離齊眉棍,交叉剪向圓性的頸項!

生死關頭,就連一向硬拚不退半步的圓性都要認栽,趁著下跪之勢低頭向右滾地開去,那雙銀刀在他後腦險險剪過,削去一把頭發!

雷九諦緊接再攪一個刀花,圓性還是未能全身而退,左小腿閃躲不及,被銀刀劃過一記,血濺當場!

後面的燕橫雙臂仍在那無形的擒拿中掙紮,這時才察覺是怎麽一回事:纏著他的不是甚麽隔空擒翕的奇功,不過是一堆黑色的細絲線,在夜裏難以辨認而已。他越是用力去掙,那絲線越陷入衣袖和皮肉,更難掙開。

——山東的白蓮教徒除了「神功」之外,也善以各種把戲表演奇行,以招納愚夫愚婦為信徒,這絲線「隔空取物」即是其一,從衣袖內的竹管撒出細絲叢,線前端附有大小如蟲蚤的細鉤,配合幽暗的環境令肉眼難辨。雷九諦得知此法,竟可將之改良在實戰中應用,亦是一奇。

要是一般人遇上這細絲纏繞,非得花好些工夫才能脫去,但燕橫手上的是青城寶劍「雌雄龍虎劍」,又經過名師寒石子磨鋒,銳利無比,此刻燕橫冷靜下來,用短劍「虎辟」在兩臂之間轉兩個蝴蝶狀的劍花,細絲即應刃而斷!

燕橫一脫出纏繞,再度振起雙劍攻向雷九諦!

雷九諦邪氣的眼神一轉,雙刀也向燕橫攻過去!

燕橫回想:去年在「盈花館」的屋頂上,我就曾被秘宗門眾人圍攻,以寡敵眾也未落下風,並因此對秘宗門刀法路數有所了解。

——就算你這個掌門親自出手,又如何?

荊裂一邊解去身上繞著的鐵鏈,一邊看著燕橫這氣勢,深感不妙。

——這些日子來他進步實在太快了……不好……

荊裂想著時,解下背後的倭刀。

燕橫以「虎辟」短劍護在心胸,「龍棘」一翻一挺,帶著右足跨上,以「風火劍」第十二勢「鷹揚羽」自中線撩擊開路。

雷九諦此刻已入「神降」之狀態,想象仙君附身,雙瞳漲得血絲滿布,表情容貌有如惡魔,那雙銀刀高速運轉揮舞,仿佛沒有重量。

燕橫獠然發現,自己已陷身在刀刃的漩渦之中,那招搶攻的「鷹揚羽」只出到一半,馬上就要變勢,雙劍左右迎擋如狂風襲來的雙刀!

雷九諦祭起的旋卷刀花確實是燕橫見過的秘宗門「明堂快刀法」,他此際神智不清,這雙刀揮斬純憑幾十年修練的牢固記憶,並無任何臨機變化可言,甚至看也不看燕橫的「雌雄龍虎劍」;可這刀招在「神降」催激下實在太快太猛,無任何可乘之隙,就算單調地全攻不守,就足以壓制對手!

這可怕的刀速令燕橫錯覺,好像突然跳進另一個時間扭曲的世界,除了兩人外,身邊一切都變慢了。

燕橫勉力以雙劍抵禦雷九諦雙刀,不一會兒身上已有三道血痕,並為那連環的刃鋒所困,吃力擋架閃避下,再無退走的餘地!

燕橫感受到身上火辣的刀傷,這情狀令他回想去年在廬陵縣城的黑夜裏,面對波龍術王時的困境。

——但是現在的我,不會再懼怕!

燕橫在這樣的壓迫之下,身體竟也隨之越動越猛烈,「雌雄龍虎劍」的光芒越閃越快。

雷九諦這無匹的雙快刀,催逼燕橫突破自己的劍速與反應極限!

兵刃互擊聲響的密度,比先前練飛虹與雷九諦的戰鬥更甚。

燕橫同樣進入了一種忘卻生死的狀態,那神情與何自聖竟有幾分相似。

即使如此,燕橫仍不能趕上雷九諦的快刀速度。他臉頰和腰側又多了兩道刀痕——這兩刀燕橫皆是在最後一剎那僅僅斜身卸去,每刀只要再深幾分,這場比鬥已然完結。燕橫猶如走在刃鋒的風暴中,半步不可差錯。

可是敗亡已是無可避免的事——因為體能。就如之前練飛虹一樣,這樣持績交擊,燕橫沒有任何換氣喘息的空間,但有如神靈附體的雷九諦,氣力卻似深不見底。

——這個多月來不斷被侵襲騒擾,得不到充分休息,更是燕橫體力消耗嚴重的原因。燕橫一身濺血,已快撐不下去了。

——還以為自己已經能夠與一流高手比拼……武林原來竟是這麽大……

他的自信漸漸萎縮。

雷九謡的銀刀繼續無情降臨。

此時他卻察覺左側遠方,有一股力量湧至。

像浪濤。

雷九諦雖然進入「神降」境地,意識還未至於完全喪失,尤其對危險的敏銳感覺。這是三十八年武道生涯養成的堅牢習性。

收刀、轉體、踏步、搖身。

然而那如浪卷至的刀勢,其速度更勝雷九締的「神刀」。

——傳說中的「耀炫之劍」,不過如此。

荊裂的身體旋飛而來,倭刀斬擊的高速運行,仿佛令刀刃由實物化為能量!

他毅然向正在纏鬥的二人發動「浪花斬鐵勢」,這絕招的準頭其實不好控制,估算會

有三、四成機會誤中燕橫。但已沒有選擇。

倭刀連同荊裂的身體,飛掠而過,重重摔到另一邊的草地上。

「浪花斬鐵勢」所掠過的空中,並無濺起半點鮮血。

雷九締與燕橫的身體皆霍然靜止。

燕橫半跪下來,勉強仍舉著「雌雄龍虎劍」,胸口正不住劇烈起伏喘息。他塗成墨綠的身體雖到處沾著鮮血,但並未有新添的刀傷。

另一邊雷九諦垂下雙刀站著,面容不再兇厲,已從「神降」的自我催眠狀態中恢覆過來,身體卻凝定不動。

不一會兒,他左肩頭的黑布衣袖上,一個破口緩緩張開,可見他蒼白的肩肌上,只有1條纖細如絲的痕跡。

圓性拖著受傷的腿站起來,看見雷九諦中了荊裂那霸道的「浪花斬鐵勢」,竟然只被割破衣裳,肉體卻毫發無損,甚是訝異。

——難道……他真的請了鬼神上身,刀槍不入?

圓性自己也修習少林「鐵布衫」,但那不過是抗擊的硬功,並非真能做到化身鐵石。

他更不相信世上真有能用皮肉抵禦銳利刀槍的武功。

荊裂此時蹣跚地用倭刀支撐爬起來。雖然樹林裏到處都是茂密草地,但他仍摔得不輕,左額流下一行鮮血來。如此接連使出兩次「浪花斬鐵勢」舍身刀技,對現在的他而言已是極限。

他看見雷九諦中刀後未流一絲血的肩頭,也是大感愕然。、

——剛才明明有刀鋒切進去的手感啊……

另一邊童靜抱著仍然無法起身的練飛虹,只見他頭側實在流血太多,連哪兒是傷口都看不見,童靜只能用I雙小手蓋著用力牢壓,阻止鮮血繼續湧出來。

「別死!」

童靜一身衣衫大半都被染紅,激動得滿眶淚水,朝臥在自己腿上的練飛虹呼喚:「我一天還沒有叫你師父,你就不能死丨」

雷九諦看著練飛虹,神情竟然變得平靜,亦無先前那癡呆的模樣,神志似乎恢覆正常。

燕橫喘氣盯著雷九締。此刻他知道自己剛才是多麽接近死亡。這個詭異的秘宗掌門,實在是波龍術王之後他們遇過最強的高手,先前雷九諦說要挑戰姚蓮舟,當時以為是說大話;但以他「神降」之時的超常狀態,若說能與武當掌門一決雌雄,也絕非誇口。

——現在我們幾個合力,能克制他嗎……?

然而雷九誦卻緩緩將一雙銀刀收回腰帶左右的革鞘之內。

黎明的微光已經代替月亮照著眾人,四周樹木也開始在幽暗中浮現。

雷九諦眺視南面,先前被他脅迫,助他以刀光分散練飛虹註意力的那兩個鷹揚幫漢子,早就趁他們打鬥時逃走了。

——也難怪兩人害怕:他們帶著的六頭獵犬全都被雷九諦殺光,以防它們吠叫暴露行藏。兩人恐懼自己也會遭到同一下場。

「今天就玩到這兒吧。」雷九諦說時,嘴唇再無失控地念咒。

此語大出荊裂他們意料。

「可是你們也別想走得出這座林子。」雷九諦又說:「跟隨我來的百多個本門弟子,就包圍在林外的郊道。在你們力竭之前,就盡管掙紮吧。這樹林,就是『破門六劍』葬身之地……」.

他掃視眾人一眼又說:「……對了,只有五個。還有個倭國女人,對吧?放心,我也會把她找出來。」

荊裂一聽怒然切齒,但正要舉起倭刀時,雷九諦突然拉一拉黑衣腰帶上一根收藏的細繩,那襲黑衣各處擬然散發出灰蒙蒙的煙霧,一下子就將他身周五、六尺都籠罩了。

燕橫他們恐防雷九諦借煙霧再施偷襲,都警戒著後退。

不一會兒他們才看見,在那灰煙翻滾之間,雷九諦已然用無聲步法急奔逃走了。

這個突如其來的強敵實在太難以捉摸,他們仍然戒備了好一陣子,確定他已然離去,才趕上去看練飛虹的傷勢。

燕橫將自己褪到腰際的上衣扯下來,代替童靜的手掌按住練飛虹頭頸。衣上也附著那綠色的果葉漿,這種由孟七河父親傅下來的綠漿,除了是野外的偽裝外,因具有膠結的黏力,也可作止血之用。

練飛虹這時才朦朧地半睜開眼來,咧開嘴勉強露出微笑。他的臉色因失血顯得十分蒼白。

衣服將他頸上血水吸去,這時他們看清了:雷九諦那一刀並沒有命中練飛虹頸項,卻把他一只左耳自耳根整整削去,刃鋒順勢上撩,把他右眼角和眉梢割開,險些也取去他一目。

「真……慚愧……」練飛虹嘴唇顫抖地說:「完完全全……被打倒了……」「別說話。」童靜流著淚勸他休息。

「我剛才好像……聽見你叫我『師父』……」

「沒有!沒有!」童靜破涕為笑:「只教我這丁點的東西,就要我叫你師父?你休想!至少也得再等十年八載!你要等下去!」

練飛虹苦笑,微微點頭,又再沈入昏睡中。

童靜這時才放下心來,有空去看燕橫,只見他一身新添的刀傷,臉頰滲著鮮血,看得她心裏在疼。

「你也是!」童靜含著淚嬌嗔地向燕橫說:「你的青城劍法我也沒學全,你不許死!」

燕橫看著她,想起剛才的兇險,無言苦笑點了點頭。

圓性小腿上亦是鮮血淋漓。那一刀幸好只是刃尖淺淺割過,未有傷及筋骨,他動了幾

下,知道並無大礙。

「這個雷掌門雖然瘋癲,但……確是可怕。」圓性說:「可是他為何自行撤退?」荊裂將手中倭刀舉起,把刀尖伸到圓性眼前。

這時天色微亮,圓性、燕橫和童靜才看得見:那倭刀尖端沾著一絲血潰。

圓性恍然。

「即使如此……還是很可怕。」他肅然說:「我們之中,大概無人能跟他單打獨鬥——不,除了荊裂你。假如你身上的傷都全好的話,足以與他一戰。」

荊裂默然,這事情他無力控制。談及自己的傷,他又想起虎玲蘭。剛才雷九諦的話仍在他腦海縈繞。一想象虎玲蘭要獨自對抗這已入魔道的高手……他不敢再想下去,只是緊緊握著刀柄。

——現在多想甚麽也沒用。首先要殺出這條血路再說!

「那家夥剛才說……帶了百多人來……」童靜仍抱著昏迷的練飛虹:「我們要怎麽辦?」

「沒有甚麽怎麽辦的,盡管讓他們來。」燕橫雖一身是傷,但意志反而更加堅定。他

將那衣袍包緊在練飛虹頭頸,重新撿起放在地上一旁的「雌雄龍虎劍」,眺視遠方樹冠上漸露的晨光。

「姓雷的大概還不知道,我們並不是只躲在深山練武的家夥。『破門六劍」這四個字是生在戰場上的。」

圓性和童靜聽了他這句話,頓時也都生起一股豪氣。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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