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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圍陣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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顆蠟丸。

「我在村民裏安置了兩個人,他們可不是我一般的弟子。」波龍術王說時瞧瞧荊裂:「就跟你殺掉的那頭『人犬』差不多,都被我用藥物長期豢養。只要聽到我這哨音,他們就會毫不猶疑地捏破手上的『雲磷殺』——這兩個家夥就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更不會對生死有任何顧念。」

「哼哼,以為靠幾句謊話就可以活下去嗎?」童靜冷笑:「你要是有這麽厲害的後著,一早就可以使出來,不用跟我們打到這個地步吧?」

「因為不只我們想殺他。他也想殺死我們。而且最好是用手裏的劍。」

荊裂說著時,已在虎玲蘭摻扶下站起來了。

波龍術王凝視荊裂。最大的仇敵,卻偏偏了解自己所想,是一種很奇特的感覺。

練飛虹回頭看看遠處人質所在。孟七河和唐拔到現在還沒有回來,也就是說那邊確實有麻煩。

波龍術王把那木哨含在嘴巴裏,眾人立時大為緊張。但術王並未吹哨,只是撕下袍子上的五色雜布,緊緊包裹著大腿的刀傷止血。他知道敵人裏以練飛虹暗器最厲害,眼睛一直註視著他不放。

練飛虹確已將一柄飛刀拔出在手,但他深知術王反應神速,並無把握先發制人,不敢拿幾百條人命去賭。

霍瑤花從地上爬起來,只見她本來就白皙的臉更無血色。她右肩所中的一箭甚深,卡入了關節骨頭裏,只稍一動就痛入心坎,別說拿刀,那條手臂連擡起來都乏力。

她知道假如現在強行拔出箭矢,恐怕流血不止,於是用左手扳著箭桿,運腕勁將之折斷。她沒有呼叫,但下唇都咬出血來。

波龍術王這時包紮好大腿,這才拿回哨子,但仍然舉在嘴邊,微微喘著氣說:「今天我們就算……平手。讓我走,我就放過那些可憐的家夥,如何?」

就算他不說,荊裂已經猜出他的條件。他閉起眼睛,沈默下來。

「不……不!不行!」義軍裏的廬陵民壯爆發出叫聲,繼而感染眾人。許多縣民沖出去,他們雖然仍不敢接近術王,但遠遠圍成了一個半圓,封住下山的去路。

「要殺他!一定要殺光他們!」有人激動得手中竹槍都在發抖,焦急地呼叫:「各位大俠,請把這魔頭宰了!不可放虎歸山啊!」

「對對對!他一日在生,我們廬陵百姓都不得太平,不知哪天又會回來!不可放過這個收拾他的機會!」

「你們瘋了嗎?」一人卻在後頭大叫,正是先前那個登龍村民趙大。他身受滅村之痛,自然不忍泗塘村也步上後塵:「幾百條性命,又有女人小孩啊!不顧他們死活啦?」

「我們拼了命上來救人,已是仁至義盡了!」一個廬陵縣民反駁:「眼下關乎廬陵——不,吉安府無數人的安危,你說哪一邊比較重?只好對不起他們……」

民壯裏有百多人齊聲高呼,附和這個說法。

其餘的人,大半都沈默著,心裏其實也寧願拿那四百人質,換來術王一等人就地正法,只是不敢開口說出;只有少數的民壯,明確反對犧牲泗塘村民。孟七河仍在人質群中共赴危險,他的山賊兄弟自然也反對動手。義軍頓時就分裂起來,有的人甚至開始互相推撞。

「快殺!快殺!」前頭最激動的那批民壯,不斷催促著「破門六劍」下手。

波龍術王這時雖命懸一線,但竟然在微笑。

——他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把人心裏最黑暗的一面引發出來。

荊裂把一切都看在眼裏,濃眉皺在一起。他想起那夜在登龍村,薛九牛跟他說過的話。

——她們都是人家的妻子和女兒啊。

「破門六劍」其他人看見這樣的情景,也都頓時戰意消退,露出失望厭惡的表情。

這時在陣中亮起了一抹劍光。

是站在中央的王守仁。他將佩劍高舉向天,眾人看見,漸漸沈默下來。

王守仁臉容很平和,徐徐地說:「好,既然如此,我們就問問這兒所有人的想法,再作決定。」

王守仁這句話,令燕橫和童靜都很意外。

「怎麽王大人會這樣……」燕橫焦急地說。

——難道王大人也相信,為了大義可以犧牲人命嗎?……

這時王守仁降下劍尖,指向一人:「就先從他問起。」

眾人都呆住了。

王守仁劍尖所指的,乃是臥在地上一名山賊的屍體。

「王大人,他已經死了……怎麽問?……」

「再問他……」王守仁劍尖又指向另一個已犧牲的民壯。「還有他……」他不斷指向地上的屍身。

所有人都沈默著。他們開始明白王大人的意思。

王守仁表情變得悲哀,透出痛心的眼神。

「你們想想,他們是為了什麽而死的?」他每說一個字都非常沈重:「假如為了自己的平安,就可以無視別人的痛苦,那麽你們跟從前在這魔頭腳下茍活,又有什麽分別呢?你們跟他又有什麽分別呢?我們又為了什麽打這仗?死這麽多人?」

義軍之中以孟七河的山賊走得最前,也犧牲最巨,泰半都已命喪青原山,生還的兄弟聽了王守仁這番話,格外激動。

他再擎劍指向前方的「破門六劍」。

「你們再看清楚,他們幾位流的鮮血。」

眾人瞧過去。只見「破門六劍」除了童靜只捱一腿之外,幾位俠士經過連日大戰一身是傷,先前治理包裹好的刀劍創傷此刻又再溢血,渾身都滲著紅色。最新加入來的圓性和尚受了術王一劍,傷得更是不輕。

六人神色凝重地看著王守仁,又看看群眾。

「這本來就不幹他們的事,這幾個人卻舍死忘生地為大家作戰。」王守仁語氣極是難過:「看看現在的你們,還值得他們拯救嗎?」

廬陵民壯看見「破門六劍」那失望的眼神,還有地上那許多犧牲者的屍體,先前力主要犧牲人質的那批人,頓然慚愧得垂頭無語。

八名僥幸頑抗至今的術王眾,趁著這時機沖出包圍,走到術王猊下身旁,將他扶了起來。

「那邊姓王的官。」波龍術王一邊接受弟子包紮手掌的傷口,一邊臉有得色地說:「我認得你。你跟你身旁那群白臉書生,就是前晚站在那屋子門前的『劍客』吧?呸,給你騙倒了。要是那夜就幹掉你,今天……」

他說到這兒就再說不下去。今夜他雖說靠著人質逼對方講和,但確是結結實實給這夥人打敗了,只好回到正題:「既然你們已經做了決定,就別在那邊廢話!」

他即命令弟子去把四處逃跑的馬兒拉過來。

「慢著!」童靜高呼:「休想走得這麽輕松!你還沒有解除那邊的威脅!」

「以為我是傻瓜嗎?」波龍術王笑著,接過弟子從戰場拾回來的武當長劍:「解除了之後我還走得了麽?先等我準備好再說。」

波龍術王甚是警覺,說的時候那木哨仍然不離嘴邊,每次一說完話又把哨子放在嘴裏,令對方無隙可乘。

這時術王眾已將三十幾匹馬都牽過來,其中包括術王的坐騎和荊裂騎來那匹黑馬。一看見這匹本屬梅心樹的黑馬,波龍術王又再怒視荊裂。但此刻他最關心的是趕快治理自己的腿傷。因為失血他已感到少許暈眩,在弟子協助下才能夠攀上馬背。

霍瑤花接過黑馬的韁繩,一名術王弟子則代她將大鋸刀掛在鞍旁。

她垂著一條無力的右臂,回頭看看荊裂,卻發現他正與虎玲蘭並肩站著。

荊裂察覺她的視線,向她高聲說:「我那柄小刀,還是暫時放在你那兒。因為我一定會再來找你的。」

荊裂這話令霍瑤花心弦震動。但他下一句話又教她一陣心酸:「還有你的主人。」

——「主人」……

霍瑤花再次瞧瞧那二人。

——不知不覺之間我都忘記了,為什麽自己會落得這樣……為什麽不能夠像他們這般自由……

她欲言又止間,前頭的「主人」卻已在呼喚:「花。」

霍瑤花目光哀怨,牽著馬往山門方向走去。

這時術王眾已把要騎的馬匹排好。波龍術王無言一揮手,那八人就掄起刀來,將其餘馬兒逐一砍去一條腿!

——此舉自是為了杜絕下山之後再被義軍追擊。

只聽見滿山都回響著馬兒的慘嘶,令人心寒。術王所占據的馬匹雖未被傷害,也都不安地輕跳。波龍術王一只大手掌捏在坐騎頸上,壓住它的躁動。

童靜轉過頭去,不忍去看如此殘酷的一幕。

「收拾屍體的事情,麻煩你們了。」

波龍術王笑著,就率領僅餘的部下往山門走去,卻見王守仁與民壯仍然封著前路。

「啊,我差點忘了。」波龍術王故意逗弄王守仁,但王守仁不為所動。

術王有點沒趣地繼續說:「事情很簡單:那邊拿著『雲磷殺』的兩個家夥,只聽我一人號令。只要你們不碰他們分毫,他們就只會呆呆地站在原地。你們把村民松綁帶走就行了。」

他眺望那些人質又說:「不過,我先前已經特別吩咐手下,把那些人都牢牢綁在一起,越覆雜越好。到你們把村民都救走時,我們大概早下了青原山啦。所以還是別動什麽歪念頭好了。可是你們也別磨蹭,一到天亮,那兩個人就要藥癮發作,到時候他們會怎樣發瘋,我可不敢保證。」

「先生,他說不定在胡謅!」王守仁身邊的黃璇說:「你真的相信這惡徒的話嗎?」

「除了相信我,你們還有什麽選擇?」波龍術王凝視著王守仁,目中盡是嘲弄的神色:「當好人,就是這麽辛苦。」

梁福通本來就擔心首領孟七河在那邊的安危,一聽了波龍術王說出解救之法,也不等王守仁下令,已帶著餘下的幾十個山賊兄弟,趕過去溪河對面那頭。

王守仁看了波龍術王一眼,無言舉起劍來。守住山門的民壯,不情不願地開出一條通道。

「等……一等!」一名民壯向王守仁呼喚:「王大人,我們要怎麽保證,這家夥一逃出山門,不會吹起那哨子?」

「他們在下到平地之前,都無法走得快。」

練飛虹走過來說,他後面還跟著虎玲蘭。練飛虹趁著剛才的空檔,已把落在戰場上的幾柄「送魂飛刃」收拾回來,此刻手上亦夾著一柄。虎玲蘭則取來一名保甲所帶的角弓,換去手上綁住的斷弓。

眾人這時明白了:這北麓下山之路全是陡斜的石階,馬匹只能慢慢行走而不能開步跑動,否則蹄腿極易折斷受傷。先前荊裂將黑馬帶上山來,也只是徒步牽著慢行。

「我們會在後頭跟著。」練飛虹熟練地拋玩著飛刀:「要射中你也許仍然不容易,但要射馬就很簡單。」

如此一來,波龍術王在走出哨音可以傳達的距離之前,不可能輕舉妄動。

波龍術王早知對方會如此防備,只是不屑地看了練飛虹一眼,就把木哨叼在嘴邊,策馬踱步而去。

霍瑤花強忍著不再看荊裂一眼,也跟術王眾牽著馬兒緊隨。

廬陵的民壯恨恨目送這幹妖人安然離去,很不甘心。有的人想到被殺害的親朋鄰裏,都激動得牙關顫抖。

練飛虹和虎玲蘭回頭看看荊裂,互相點了點頭,二人就跟蹤著術王一夥,走往黑暗的山路去。

民壯正在為圓性的劍傷包紮。圓性盤膝挺腰坐著,取下半邊面具,臉容回覆了平日的憨厚。

「呼……還以為會死呢。」他失血不少,但仍然談笑如常。

童靜捂著右肩,臉色頗是蒼白,顯然仍十分疼痛,不過右臂已經漸漸能夠擡起來了。她看見術王已經從山門那頭消失,就急忙向荊裂問:「我們要再追嗎?馬上就回去縣城取馬,也許趕得及……」

「他跟那妖女騎的,都是百中選一的好馬,腳程格外快。」荊裂說:「我要是他,下山後更會叫手下分散四方逃走,以阻撓我們追殺。」

「可是他會不會……借這機會又去縣城殺人?」燕橫收起「雌雄龍虎劍」,一臉憂心的問:「我們可趕不及回去……」

荊裂微笑搖搖頭:「你們看不出來嗎?那家夥心裏其實很驚慌。只是強忍著不表露出來而已。」

「對。」圓性也說:「這種邪惡的人,心裏絕不相信人的善性。這最後一著,其實他並不是真的那麽有把握,所以到了不得已的關頭才拿出來。」

「看來他沒有說謊。」王守仁這時帶著門生走過來。眾人隨著他視線看過去,只見仍然焚燒的「清蓮寺」旁,陸續有人影跑過橋來,正是獲解救的泗塘村民。

這時民壯們放松了心情,慶幸自己生還。有的抱著相識的屍身,悲愴大哭。

看見這等情景,還有滿地血肉模糊的屍首,王守仁和荊裂等人全都沈默起來。

——打仗就是這樣的嗎?……

燕橫眺視烈火中的「清蓮寺」,心裏並沒有半點戰勝的喜悅。這短短數天,他親歷了很多事情,感覺對人世又明白了許多。

這時他看見,有兩名山賊扶著一個身影,過了「因果橋」向這邊走過來。

「王大人!」其中一個山賊說:「看看我們在後面的山洞找到誰?」

只見那是個精赤著上半身、白發蒼蒼的老人,他一只手拿著一條被砍斷的鐵鏈,仍連著腳上的鎖鐐;另一只手抱著一個大布包,內裏是大束刀劍。

王守仁看見老人,立時眼神一亮。

「寒石子,你這老怪還是死不去啊。」

寒石子卻不答理他,只管將布包放在地上展開。除了幾柄刀劍,裏面還包著一大堆不同的石頭。他仔細點算是否齊全,然後才去瞧面前眾人。

他首先留意的就是荊裂和燕橫幾個武者,還有他們身上手上的兵刃,白眉頓時揚起來。好一會兒後,他才發現原來王守仁也在。

「原來是你。」寒石子半點沒有死裏逃生的興奮,只是用很尋常的語氣說:「我還想,有誰打得贏那麽邪惡的家夥?」

荊裂他們都幾乎忘了,最初到來江西廬陵,就是為了尋找這位稀世的磨劍師,一見是個跟練飛虹不相上下的怪老頭,不禁都微笑起來。

「你沒事就好了。」王守仁也笑起來:「一天沒有答應替我磨劍,你就休想死。」

「要我磨你那柄書生的玩意,我寧可死掉算了。」寒石子說著,看見那遍地屍體的戰場,還有許多被殘害的馬兒在血海中掙紮悲嘶,白眉垂了下來:「也許最該死的人確實是我……要不是有我在,那惡魔不會到廬陵來,許多人都不用受苦。」

王守仁搖搖頭。他瞧著寒石子,拍拍身旁燕橫的肩頭。

「世事往往就是這麽奇妙。」他說:「也是因為有你,廬陵才有救星出現。」

這時童靜發覺身後有異,回過頭去看,才見到數百廬陵民壯,已然聚攏圍在他們四周。

幾百人一起跪下來,朝著「破門六劍」與王守仁,深深叩頭。

淩晨的黑夜裏,「清蓮寺」的火焰仍然旺盛,映照進每一個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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