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擺著棋盤，上頭形勢成殘局，勝負已定。

幾枚黑子白子散落在一旁。

青陽王望了這棋盤一眼，執起杯，飲了口茶。

他道：“六皇子果然是有雅興，自己與自己對弈的感覺如何？”

帳中的人終於動了，他站起身來，背著手走到了青陽王的面前。

他渾身都帶著貴氣，一襲湖水色刺繡袍子將周身勾勒得極好，左手拇指上戴著個金鑲玉扳指。

此人正是當朝六皇子，平日為人低調和善，但現下卻出現在了白馬寺之中。

他與青陽王早就定下了時日，在此見面。

六皇子在另一頭的蒲團上坐下，笑道：“何談雅興，不過是閑著也是無聊，胡亂打發時間罷了。”

青陽王依舊斂著眉喝茶，似乎是與對方十分熟稔，不拘小節。

半晌，六皇子像是按耐不住，問道：“若憑王叔覺得，如今朝中會向著何種模樣發展？”

他不再端著架子，也換了個更加親近些的稱呼。

青陽王面色淡淡，問：“如今聖上情況如何了？”

六皇子嘆了口氣，似乎是真在為自己父皇的身體擔憂，道：“如今是久病也久不見好，只偶爾有兩日清醒的光景。”

原是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怪不得朝中權勢爭鬥風雲變幻，亂得厲害。

青陽王知六皇子的野心，亦知其顧慮，道：“若是六皇子已經有了安排，何必過問本王。只待時機成熟，順勢而為便好。”

六皇子頓時心中有了些底，輕皺著眉，放置在案幾上的手指輕輕敲打著桌面。

似乎是在盤算著具體時日，與布置的各項措施。

其實對於皇室爭鬥，青陽王並沒有多少興趣，只是礙於身份地位，怕是麻煩會主動找上門來。

如今，太子心性難成大事，暴虐沖動，又妒賢嫉能，對自己的兄弟也十分防備。

若真要讓他坐了日後的龍椅，其他皇子估計落不得什麽好下場。

加以不知朝中部分大臣心思放在了何處，大有將自己拖下水的勢頭，多次提醒太子防備自己的皇叔奪權幹政。

前朝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例子。

青陽王輕聲嘆了口氣，雖說自己的病弱身份擋下了一定對自己的懷疑，不過長此以往，還是要出事。

六皇子問：“皇叔為何嘆氣？”

青陽王笑了笑：“只是有些感慨，這天終究是要變了。”

在這種情況之下，他自然不會任人宰割，而是選擇一條對自己最有利的道路。

林玉殊並不清楚，朝堂上的動蕩，其實早就有了端倪。

而各方勢力也都在籌備著，或為自身牟利，或是為保全自身。

自己將嫁與的這位王爺，自然也是不能全身而退。

她抄經抄得有些疲憊，眼中帶了些酸疼。

將此冊書寫完後，林玉殊停下了筆，閉上雙目默念了一段經文。

小翠看見了這邊的動靜，送上帕巾為小姐凈手：“小姐可是抄完了？”

林玉殊頷首，她眨了眨眼，又用小翠端來的熱茶熏了熏，才算好受一些。

抄寫的經卷描本可存於白馬寺中，亦可買些紙冊回府中繼續謄寫。

過去，林玉殊是不曾有在府中抄經的心思的。

但歷經這麽多事情，她買了幾冊紙頁，讓小翠帶著回去。

出門的時候，正逢青陽王留下的小廝趕來，說是王爺已經和方丈聊畢，一會兒便會過來。

林玉殊點了點頭。

在白馬寺中消磨了大半日的光景，先下已日頭西沈，絢爛的霞光在天邊染上一層動人色彩來。

懸於高樓的梵鐘被敲響，低沈鐘鳴，傳播悠遠。

在那一刻，聽聞鐘聲，林玉殊覺得自己心境都變得澄澈起來。

不出一會兒，青陽王從寺廟後院的方位往這兒走來。

他身後跟著護衛和幾個小廝丫鬟。

看見林玉殊已經在等自己，青陽王鳳目一眨，問道：“有勞林姑娘久等了。”

林玉殊搖頭表示無礙。

接著便是一段下山路，要趁著天還未完全黑下來之時，快些走完。

不然便需要點燈照明指引，且不說添了些麻煩，也容易磕著碰著。

下山之路對於青陽王來說，顯然比上山路要輕松上不少。

雖然他動作還是緩慢，但終究是沒有二三十階石階一停的舉動了。

上車之後，林玉殊原以為王爺還會同自己聊聊天，她也有些好奇青陽王在同方丈聊一些什麽。

可對方像是累極，基本都在休息，未曾開口。

念及他患有病痛的身子，林玉殊也不便打擾。

準時按照約定的時間，將林玉殊送回了將軍府，青陽王下車同她道別。

此時太陽已是完全落下了，府中燈火燦爛，照得門前一片都是亮堂堂的。

晚風一吹還是帶了不少寒意，林玉殊不由想起了清晨青陽王的模樣，明顯是被凍著了。

她道：“王爺盡早回去，莫要沾染了風寒，路上小心。”

青陽王笑了笑，英俊的眉目帶了些和暖的味道：“嗯，林姑娘回府也好好休息。”

在將要轉身離開的時候，林玉殊聽到了對方一句輕聲的“等本王來娶你”，心頭一跳，沒有回頭，徑直入了府中去。

林將軍知道二人相約，現下正等在家中，見女兒回來了，頓時喜上眉梢。

他喚來林玉殊一同吃宵夜，府中掌管廚房的王嫂子多做了些，備著等大小姐晚上回來，若是餓了可以吃些。

青花小盅一打開，便是撲面而來的香氣。

醴泉翡翠凍，上面還撒了層金黃甜桂花，入口不涼，溫潤細膩。

還有雕花銀盞中盛著的甜湯，喝下去覺得全身都暖和了起來。

林將軍在一旁陪著她，試探般詢問：“玉殊，今日和王爺相處下來，你覺得如何？”

林玉殊喝了口湯，應道：“王爺為人和善，待玉殊也是極好，今日同行對玉殊處處照顧。”

她自然不會說青陽王的不是，內心也早已過了會背後使性子的年紀。

加上其實今日青陽王的確對自己不錯，真是與自己一同前往白馬寺燒香拜佛。

中途見自己摔倒還下意識地攙扶。

林玉殊心中湧起些許難過，之前自己毀婚，將自己的聲譽毀於一旦時，同時也使得對方處於議論的中央。

那時自己被蒙蔽在姜陵的欺騙之中，像是聽不見外界的聲音一般。

現在想來，姜陵盡是幹些蠅營狗茍之事，又怎能比得上青陽王呢？

聽到自己家女兒說的都是好話，林將軍不知心中是何種情感，只期盼她出嫁之後能過上比府中更好的日子。

林玉殊若是嫁去便是青陽王的正妻，堂堂正正的青陽王妃，地位也算是尊貴。

在食用宵夜完畢之後，林玉殊回到了自己的房中。

小翠服侍著她梳洗完畢，正要躺下歇息之時，門外傳來的敲門聲。

林玉燕的聲音傳來：“阿姊，我是玉燕，想同你說幾句話，還想跟你賠個不是。”

小翠聽到這個聲音自是厭惡，完全不想給對方開門。

倒是林玉殊覺得有些新奇，自己還沒進一步動手處置她呢，林玉燕就趕著往自己身前湊了？

真是有意思。

林玉殊看著未有動作的小翠，問道：“小翠，怎麽還不去開門？”

小翠蹙了蹙眉，似乎是想要阻止，畢竟自家小姐性子好、心腸軟，若是那林玉燕又要裝個慘狀來獲得些同情讓小姐難受可如何是好。

林玉殊見小翠糾結，低聲安撫道：“我自有分寸，小翠不必擔心。”

既然林玉殊都這般說了，小翠只好點頭。

林玉殊並不願林玉燕進到自己房中，她主動起身，來到了門前廊下。

林玉燕見到林玉殊還願意見自己，心中喜悅。

她知道對方一向心軟，若是自己做小伏低，說些糟踐自己的話，林玉殊應當會原諒自己。

林玉燕將自己眼眶憋得通紅，似乎馬上要掉下淚來。

她道：“阿姊，玉燕對不住你，年少不懂事，犯下了錯……”

聲音還帶著顫抖和哽咽。

林玉殊心底冷笑，看著她虛偽的模樣，想要撕了她這副嘴臉。

林玉燕繼續道：“當時事發突然，沒想到會被道貌岸然的下流之輩欺騙，也給阿姊帶來了驚嚇……都是玉燕太蠢笨，知人知面不知心。”

林玉殊依舊沈默，只是覺得嘲諷，好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最該說此話的應為自己才是。

見對方並沒有自己想的反應，林玉燕再度發力，她擡起頭來，大顆淚水落了下來，看上去楚楚可憐、情真意切。

“玉燕最是喜愛阿姊，也多承蒙阿姊照顧，怎想到那男人竟會這般無恥。近日被禁足於房中，玉燕一直在思索，若是自己能多辨別一番也好，終是後悔無用。只求阿姊，不會因此事，傷了我們二人感情。”

這是想將自己完整地摘出來了？

林玉殊想起對方和姜陵在柴房門前被發現那狗咬狗般的模樣，只覺得林玉燕癡人說夢一般。

當初便是吳姨娘一手謀劃，林玉燕算是又添了把火，如今卻像是要將自己狡辯清清白白的了，怕是也和姜陵一般無恥。

但這一被放出禁足就想著來找自己，林玉殊察覺她似有其他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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