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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八十九只偏執小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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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八十九只偏執小徒弟

觀刑之令從玄真殿傳出的時候,整個紫/陽宗乃至整個玄靈界都震動了。

整個修真界的武力值天花板,唯一的雷系天靈根化神修士,最終卻被親傳弟子親手殺死的這件事,不說在當年,直至百年之後的現在,都是一件舉世震驚的駭聞。

甚至於,即便當初親眼見證了雲竹魂燈湮滅時傳回來的影像之後,整個紫/陽宗高層至今也不敢相信,那個不可一世的尊者大人隕落得如此突然。

或者說,比起震撼,不可置信,痛苦,等等這樣極端的情緒。

消息傳出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感到的,更多的是一種不真實的怔楞和恍惚。

一直到三個月後,紫/陽宗的掌門和所有長老峰主聯名,以千萬極品靈石和某件絕品神器懸賞,對江煜下達了斬殺令。

數以萬計的斬殺令在一|夜之間,如暴雪一般散布到整個初靈界的各個角落之後,人們才突然意識到

那個隨便一劍就足以讓整個初靈界震動的女人,是真的死了。

——那麽輕易地,屈辱地,死在親傳弟子的劍下。

淩雲峰每一代的尊者幾乎都稱之為修真界的傳說,無論是其強大的實力,還是其壯烈的隕落,他們每一代都活在人們或讚頌或仰慕的目光裏。

但是這一代的雲竹尊者……

如今人們提到她的時候,大概就只有惋惜,遺憾,悲哀,或者是嘲諷她識人不清,師門不幸。

化神修士被一個還未結丹的少年捅碎了心臟而死,真是一件可笑又悲哀的事情。

有人在痛苦中苦苦追尋,有人在譏諷嘲弄,有人在咂舌惋惜,只是,即便紫/陽宗下達斬殺令,在如此高昂的懸賞之下,無數人前仆後繼叫囂著要將那個叛徒的頭顱回來領賞。

但是轉眼間一百年過去了,別說擊殺,就算是行蹤,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尋到半點線索。

淩雲峰的神話就此落幕,而□□宗也從那天開始,走下了仙門第一的寶座。

……

直到現在,雖然對外宣稱是紫/陽宗終於將江煜成功緝拿回宗,但是實際上,只有極少數人知道,那個少年是自己回來的。

在犯下親手弒師這般滔天罪行的百年之後,少年帶著難以用言語描述的痛苦和絕望,回來了。

沒有人知道他這百年間到底去了哪裏。

也沒有人知道他經歷了什麽。

只是在某一個再尋常不過的清晨,江煜突然就出現在了淩雲峰。

少年依舊穿著離開那天的衣服,錦衣白袍,腰間還能看見淩雲峰特有的藍色祥雲刺繡。

好奇怪啊……

百年過去了,淩雲峰看起來卻好像什麽都沒有變。

江煜站在後山上的那株桃樹下,在漫天飄落的花雨中,看著遠處的朝陽一點一點從黑夜中掙脫。

【阿竹,桃花開了……】

【——我們會再次重逢。】

江煜當初說這句話的時候,是想著,下一次重來的時候,他們一定要在美麗的桃色繁花下相見。

但是……

但是,他食言了。

這一刻,暗色的雲層被撥開,染成了刺目耀眼的艷紅,映入少年眼底,卻仿佛落入了一潭沈寂的死水中,掀不起半分漣漪。

——這一幕就像是她的預言。

[白貓少年離開了死去的女人,走向了朝陽升起的遠方。]

但是……

江煜並沒有像她期待的那樣,走向幸福的未來。

相反地,他看起來好像走出了深淵,實際上,早就死在了那裏。

接著,少年便被恰好去那裏懷念故友的越淮峰主,當場緝拿。

或者準確一點地說,緝拿這個詞完全錯了。

真正的事實應該是越淮發瘋了似的,對江煜實施了單方面的施暴,以至於最後,目光能看到的皮膚沒有一處完好,模糊的血肉就像是被翻犁過的農田,少年只剩下最後一點淺淺的心跳,連呼吸都仿佛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那個時候,幾近癲狂邊緣的越峰主整個人,仿佛都在見到江煜那一刻被仇恨扭曲了,“我不會殺你的……”

男人一邊流著淚,一邊大笑著,唇角誇張的弧度冰冷又殘忍。

“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他說著,踩碎了江煜用來握劍的右手,幾乎將那每一根指骨都碾成了不堪入目的碎渣。

而整個過程中,後者全然像個被抽離了靈魂的破布娃娃,仿佛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實際上,在江煜意識到他可能是真的殺死雲竹的那一刻,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什麽疼痛能蓋過那一瞬間的絕望了。

而在漫長的歲月中,他才逐漸確認了這個殘忍的事實。

再後來,江煜被誡堂的人帶走了,關押在九十九重禁咒的冰牢之下。

——那裏是連化神修士都難以逃脫的禁籠。

外層是九十九重早已失傳或封鎖的禁咒,每一重都足以讓一個元嬰修士當場魂飛魄散。

而這樣的禁咒在冰牢之外一共設置了九十九重。

萬米之下的寒冰,是由極寒之地最深處的玄冰打造,元嬰之下的修士,基本進去待過一個時辰就會被封凍而死。

——江煜就被關押在這樣的禁籠裏面。

很奇怪的,明明他只是一個還為結丹的小弟子,卻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活下來,甚至於無論多麽嚴重的傷,等到第二天的時候,又會完好如初。

某種意義上來說,在修士看來,他的生命力就像是禁淵的魔物一樣可怕。

“怪物……”

很多人開始這樣稱呼他。

少年跪在黑暗中,上身赤|裸。

從頸部一直到後腰,每一節脊椎都被生生穿上了一只環鎖。那是由極寒玄鐵打造的,看起來像是戒指一樣細小的圓環。

上面被宴涼刻滿了密密麻麻的禁咒,最後再被鐵鏈串起來釘在後面的冰墻上。

曾經的紫/陽宗內部,也有叛徒被實施了這樣殘酷的刑法,但是那人的後背僅僅只是穿上了一只環鐵。

而在穿環的過程中,盡管有三四個人死死地壓制著他,最後那個人還是生生痛得咬斷了其中一個行刑人員的手指。

然而對江煜來說,在整個慘絕人寰的刑法過程中,他好像全然感覺不到任何疼痛,甚至於,在極致的痛楚下,唇角無意識地揚起了一點細小的弧度。

——那是一種自虐的快意。

瘋了。

當時目睹這一幕的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

但是,如果不是瘋子。

又有哪個正常人,會殺死全心全意守護著自己的師父呢?

更何況,那位被他殺死的師父,還是讓整個初靈界都仰慕,敬畏著的雲竹尊者。

所有人都知道,那位尊者大人曾經有多麽疼愛,甚至是溺愛自己唯一的小徒弟。

“為什麽……”

“為什麽啊啊啊”

幾乎每一個來到那下面見他的人,都會說一遍這三個字,有時候不止一遍,不,準確地說是最少一遍。

或冰冷的,或痛苦的,或憤怒的,或瘋魔的……

但是,江煜從來都沒有回答過。

他只是沈默地躲在黑暗中,然後忍受著一個又一個人進來歇斯底裏地逼問,難聽至極的侮辱和謾罵,然後瘋狂的報覆,最終痛苦絕望地離開。

不過,唯一一個讓少年稍稍有所觸動的,是宴涼。

她來的時候,是走進來的。

對,沒錯。

那個一直不敢直面過往的少女,那個無論曾經雲竹怎麽努力都無法讓她站起來的宴涼。

這一次,自己走進了冰牢。

——她看起來變了好多。

就是那種,從最初幼稚傲嬌的小姑娘,一瞬間變成了什麽都不能讓其動容的,冷漠的,大人。

他們說,雲竹死訊傳回宗門的那一刻,宴涼就不顧一切地用傳送陣往魔域的方向去了。

過了幾個月回來的時候,竹椅就沒了。

她自己走回來的。

大概除了極為親近的人,沒有人懂得雲竹對宴涼意味著什麽。

但是意外的是,在眾多進入冰牢質問江煜的人中,她是唯一一個,沒有歇斯底裏將所有的痛苦都報覆在少年身上的。

“江煜,”

宴涼的聲音聽起來意外的冷靜,如果,她的尾音不曾顫抖的話,大概會顯得更加真實一點。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

少女蹲下身子,平視他,那雙眼睛就像是一瞬間看透了所有。

“其實,你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對不對?”

“……”

意料之中的,江煜依舊沒有回答一個字。

然而永遠沈寂的黑暗中,這一次卻傳出了鎖鏈輕顫著碰撞的聲音。

“……”

“果然是這樣麽……”

少女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唇角無聲地上揚了。然後她站起來,沒有絲毫留戀地轉身離開。

只是最後走到門口的時候,宴涼突然停了一下。

“我會讓人給你送些延年益壽的丹藥來的,”

“——可別死了啊。”

“……”

她說出那句話真正的含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江煜,活得久一點吧。】

【最好是永生永世,都活在愧疚,後悔和痛苦的絕望中。】……

後來過了十幾年,紫/陽宗沒有了淩雲峰的傳承,即便新生後輩中也有天賦極佳,或是在修行中越發出色的弟子,比如後者中,路天逸就是最為典型的代表。

但這依舊阻止不了□□宗的地位在初靈界中一落千丈。

於是有人提出,將少年體內的雷靈根移植給天資優秀且對宗門忠心耿耿的弟子。

——掌門同意了。

也沒有人有異議。

就算有的話……那就只有“到底該移植給誰”這樣的爭執了。

所以這時候,大長老下達了觀刑之令。

下令之後,不僅僅只是整個紫/陽宗的弟子,甚至是許多外宗之人都想要來親眼看一看

這位弒師叛道,親手殺死那位雲竹尊者的罪人,到底是何等面目可憎的模樣。

用於行刑的玄冥臺,建立在紫/陽宗最深處禁地的萬米高空上。

傳聞中,那臺面上有先人刻下的上古絕靈陣和傳送陣雙重陣法。

在那裏被處刑的人首先會被廢掉全身的修為,然後碾碎丹田和仙骨,變成普通人。

最後,被打下天道遺棄之地的禁淵,被無數恐怖的魔物分食。

自開宗以來,江煜是第二個被推到玄冥臺上除以極刑的人。

而第一個便是傳聞中被心魔吞噬,差點滅世的那位元嬰修士。

行刑那天,整個玄冥臺的四周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雲竹也被她現在的小主人抱去觀刑了。

說實話,即便之前她是紫/陽宗高高在上的尊者大人,但那傳說中的玄冥臺,她確實是不曾見過的。

然而在此刻親眼見識過後,她感覺,那不像是刑場,更像是古羅馬的鬥獸場

還未開場,就充斥著一股死亡的血腥味。

雲竹被宴小七緊緊抱在懷裏,坐在距離玄冥臺數百米之外的高臺之上。

這時候,她已經見過宴涼了。

雖然只是遠遠的一眼,雲竹也認出來了。

那個曾經跟在她後面叫姐姐的小孩子,現在已經完全長大了,據說還已經接任了陣符峰峰主的位置。

雲竹高興激動之餘,也開始察覺到到距離自己上一次的死亡,確實應該是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了。

三年,五年,十年……?

只是最後,她還是完全不能確認那位姓林的青年口中所謂的“當年”,到底具體是指的多久。

直到這時候,雲竹都還不知道曾經的自己已經死去了百年。

“誒,殺死尊者大人的兇手就是那個小哥哥嗎?”

宴小七悄悄地跟自己的小寵物咬著耳朵,她的語氣聽起來很是意外,像是從來都沒有想過,在傳聞中長著三頭六臂、青面獠牙的罪人,竟然是一個看起來只比自己大一點點的少年。

雲竹並沒有在聽對方到底說了什麽,她只是焦灼又急躁地踩著小姑娘的手臂,努力伸長了脖子向下面望去

少年赤著腳走出來,四肢和脖頸都戴著厚重冰冷的玄鐵鎖。每走出一步,那沈重的鐵鏈都會碰撞出讓人不快的聲音。

江煜只穿了一件單薄的長衫。

大概是考慮到觀刑時會有很多人來看,他們還算貼心地給了一件幹凈的外衫。

——但是也僅限於此了。

那件衣服看起來很不合身,很大,很薄,輕飄飄的,很輕易地就勾勒出了他瘦得十分嶙峋的肩骨和脊背。

或者,也有可能是少年太瘦了。

漆黑的長發已經長到了腳踝,淩亂著,遮掩了眉眼,只露出一點尖尖的,蒼白的下巴和抿緊的幹澀唇線。

雲竹還記得上一次她從這個角度看他的時候,那時候是宗門大比,江煜越級打敗了金丹修士。

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站在無數人視線焦點的中央,耀眼得不可思議。

【啊,不愧是我徒弟。】

那時候,雲竹還曾這樣萬分驕傲地想過。

然而現在,此時此刻的江煜像是一具失去了靈魂的人偶。

冰冷,蒼白,空洞。

仿佛從高高的雲端,跌進了黏膩的沼澤裏,然後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腐爛。

“……”

可能是犯賤吧,明明對方當初毫不留情地殺了她,然而在親眼見到這一幕的時候,雲竹竟然一點報覆的快意也沒有。

這樣地活著……她情願宗門直接殺了他。

“但是,我覺得他看起來一點也不兇誒,還有點好看。”

小姑娘摸了摸雲竹的尾巴,全然不知道自己說了在別人耳中多麽大逆不道的話,【好看……?】

似乎是被這個詞匯勾起了什麽回憶,雲竹下意識地抖了抖耳尖。

這時候,宴小七像是註意到了什麽,語氣突然變得有些害怕起來。

“雲雲你看,那個小哥哥的脊柱上是不是好像還……穿著鐵環啊,看起來好疼的樣子。”

“……”

雲竹認出來了,那是誡堂最殘忍的酷刑之一,用刻下禁咒的玄鐵環穿過每一節脊椎。

不論是穿環的過程,還是以後,受刑人時時刻刻都會承受某種足以摧毀理智的恐怖痛楚,直至死去。

“……”

雲竹沒說話,然而小狐貍的喉嚨裏卻無意識地發出了低低的嗚咽。

看到曾經豁出性命護著的小徒弟,變成了弒師叛道的罪人,等下還要上玄冥臺被處以極刑。

雲竹心底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

就好像是,她曾用一切去守護的珍寶,被人無比殘暴地□□施虐。

明明,殺人償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明明從這具小狐妖的身體裏睜眼的一剎那,她也恨不得把江煜碎屍萬段。

但是

但是……

在看到曾經那般耀眼的少年被數條鎖鏈拖曳著,赤著腳,狼狽萬分地走向玄冥臺的時候,雲竹感到了疼痛。

甚至於可能,比當初江煜用龍骨劍刺穿她的心臟的時候,——還要疼。

“誒,雲雲,你不要亂動啦,不然我們又要被徐師姐……誒!”

宴小七的話還沒說完,懷裏的小狐貍就猝不及防地掙脫了。她靈活而急切的穿過人群,朝著下方的玄冥臺瘋狂奔去,砰!

小狐貍一頭撞在了透明的結界上。

“罪人江煜!”

下一秒,威嚴而震撼的男聲響徹了方圓百米,

“弒師叛道,罪大惡極,罄竹難書!”

“即日起,廢去一身仙骨靈根逐出師門,打入禁淵,永世不得踏入紫/陽宗半步。”

雲竹全然沒有在聽那聲音說了什麽,她只是趴在結界上,怔怔地望著那個跪在玄冥臺中央的少年。

——他在發抖。

發抖……

【是在……哭嗎?】

那一刻,雲竹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至少絕對沒有意料之中的那種……大仇得報的快意。

她只是趴在結界外,怔忪而迷茫地盯著他。

【所以,為什麽啊……】

雲竹原以為,江煜是恨她這個師父的。

可能,也許是在她不知道的地方,江煜和她,或者是淩雲峰……結過血海深仇什麽的……

不然,不然的話,當初為什麽殺她的時候,他連拿劍的動作都不曾猶豫半分呢。

但是那眼神明明是……已經心死如灰了。

【會不會……】

【——有什麽隱情?】

這個念頭在雲竹腦海中升起的第一瞬間,就再也揮之不去了。

她沒有忘記當初江煜是如何刺穿了她的心臟,也沒有忘記當時的自己有多麽地痛苦和憤怒。

正因如此……正因如此她才必須這樣做。

當江煜被打下禁淵的那一瞬,結界消失了,

接著,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有一只小狐妖突然闖入了玄冥臺,和那個罪孽深重的反叛者一起消失在了浩蕩的光柱之中。

【得問問才行……】

雲竹想,

【無論如何,我得親自問問他,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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