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陽苑北面議事廳內, 呂布闊步而入的時候董卓心腹都已經到齊。

“義父，深夜相召，可是有什麽大事？”

呂布在外人面前作派張揚, 人未至聲先到, 跨進門檻一見眾人紛紛朝他看過來，故作驚訝, “呵, 這可來得真齊。”

董卓右手邊立著他的兩個兄弟以及女婿牛輔, 左手邊是李傕郭汜一幹涼州過來的將領, 看向呂布之時臉上或多或少有些不忿。

這也沒辦法, 呂布後來居上頗得董卓親睞，大家都是武將，互相之間自然看不順眼。

“奉先你自己看。”

董卓神色不虞，將手中密報朝大廳中央一擲。

呂布擡手準確地接住，佯裝好奇地打開從頭看到尾，漸漸收起嬉笑神情，不僅越來越嚴肅，看到最後粗獷的入鬢長眉狠狠向上挑起, 聲音爆喝而出。

“曹大耳？他也敢！”

董卓四平八穩地居中而坐, 似乎很滿意呂布的反應, 擡手緩緩捋過下巴上的胡須, 眼神順勢掃過廳內眾人。

“今日召爾等前來，正是要商討拒敵之策。”

話音剛落，牛輔李傕已經跨步而出, 幾乎同時抱拳出聲。

“小婿願領兵迎戰！”

“稚然願領兵迎戰！”

呂布又是一哂，不疾不徐接著出聲，“若是奉先出戰，三日即可退敵。” 語氣是說不出的狂妄，聽得董卓的一幹老下屬後槽牙都快磨穿了。

董卓沒出聲，眼簾垂著像是在思考。

李傕與牛輔對視一眼，再次躬身抱拳，“相國請聽稚然一言，呂將軍勇武非凡吾等不可當，然呂將軍麾下兒郎不過三萬，信報所述此次曹操率領聯軍多達十萬之數，其中固然有虛實，但以少敵眾實非明智之舉。”

他這話說得直白，呂布手下人少，還被張遼分了一部分出冀州，要拉出去打仗，面對敵方數倍的兵力，主帥再牛掰又如何？

而原涼州軍部曲八萬，又是強健善戰的西北戎族軍，這樣一對比，當然是派他們出去更有勝算。

呂布心裏樂得慌，這種話就是要對方說出來才有效！隨即冷哼一聲，面上掛著嘲諷。

“畏首畏尾才是兵家大忌。”

李傕本也不是沈得住氣的人，聽呂布這麽一說差點就要翻臉，卻被董卓揮手制止。

“奉先說得有理，這就回去準備吧，看我並州兒郎如何以少勝多！”

董卓這簡簡單單一句話，所有人都唯有俯首稱是，即便大家心裏都有不滿。李傕等人是在暗罵呂布又搶了立功的機會，呂布卻是在後悔。

他好像一不留神搶戲搶過了頭！董卓怎麽不按常理出牌受了這激將？幸好小夭猜到這種可能，提前就想好了應對之策。

呂布回來的時候小夭一見那表情就知道什麽狀況，心裏嘆口氣，看來不管瓤子怎麽換，論腦子呂布還是幹不過董卓。

於是輕聲安慰，“好事多磨，奉先不必介懷。什麽時候出發？”

“明早，全軍拔營，你也得跟我一起。”

“放心，不過是走個過場！張遼不是已經回來了麽，勝仗不好打，‘敗仗’還不是手到擒來？” 所謂邪不勝正，他們現在表面上是站在道義的一方，小夭對於這場跟董卓的較量很有信心。

天際剛剛泛白的時候山谷裏的並州將士已經整裝待發，當然，氣勢洶洶的樣子都是做給人看的，往近處瞧就能發現，主帥馬背上坐著拖油瓶呢，哪像是真的要去打仗的樣子？

張遼得到呂布密信，已經帶人在洛陽東面的陽濯等候。因為是要佯裝聯軍先鋒，而曹操正在陳留屯兵，所以小夭定了陽濯這個陳留與洛陽之間的位置。

原本的打算是如果董卓順他們的意派涼州兵馬迎戰，張遼就負責放風箏，把李傕郭汜的人馬遛走，拖的越久越好，呂布則趁機策反洛陽軍手刃董卓，最後再帶兵跟張遼前後夾擊解決掉李傕。

現在只是稍微調整，呂布先帶兵做做樣子，三日後派人回洛陽報信說並州軍不敵聯盟軍十萬兵力全軍覆沒，董卓自然會派李傕帶涼州兵出洛陽。

而那個時候呂布他們已經悄悄北上，沿著黃河繞到洛陽北面給董卓個大大的驚喜！

離開洛陽郊縣範圍之後呂布就下令收起旌旗，三萬人分成幾波沿著小道朝北面潛行，三萬人不是小數目，大張旗鼓地萬一真將聯軍招惹來就麻煩了。

而他們也沒有打算去跟張遼先碰面，只是順道經過陽濯遠郊的時候，呂布在馬上跟隔著兩個山頭的下屬打了個呼哨。

小夭遠遠望見對面山頭上立著一匹灰色大馬，馬上一藍色武袍的年輕男子手持月牙戟淩空耍了幾圈，應該是對呂布的回應了。

“那就是張遼？”

“是他，大半年不見，又長高壯了。”

“……”

小夭抱著男人精壯的後腰，心裏無語，這種長輩對很久不見的小輩說話的語氣，跟“小明你又長高了” 有什麽分別？

雖然看不清細節，但就那身姿氣度也看得出來，張遼好歹也是個一米九幾的大帥哥……

“咳咳……”

呂布居然有些尷尬地咳了兩聲，他跟張遼雖然年紀差得並不是很大，張遼也是勇猛無匹，但在呂布眼裏總是個小孩兒。

在張遼心裏，呂布也是亦兄亦父的存在。

而其實現在呂布的殼子裏並不是原來的那個，卻因為靈魂的融合而帶上了原本的情感和性格，這也是他尷尬的地方。

“不過我之前的擔心算是多餘了，張文遠很聰明嘛，連曹操的帥旗都準備了！”

小夭一指對面山坡上豎著的軍旗，大大的曹字正迎風飛揚，而且張遼手下的兵都沒穿並州軍的盔甲，顯然是提前下了功夫的。

“嗯，文遠是個人才。”

聽他這麽說，小夭側臉打量了一眼，表情略顯微妙，目前接觸到的人，呂布當然是那個“一人之下”的首選，但張遼也算是歷史上呂布死後的魏國勢力的一大猛將，也非常有潛質。

到時候會不會因為一個女人讓二人自相殘殺？

呂布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並沒多言，腳下催馬，很快離開了那個山頭，朝著洛陽北面繞去。

……

三日後，一名穿著並州軍盔甲，渾身浴血的士兵騎著同樣身中刀箭的戰馬從東面而來，朝著洛陽疾馳而去。

顯陽苑議事大廳裏，董卓全程黑著臉聽完最新戰報。

“全軍覆沒？”

士兵伏倒在地，不知是因為受傷還是因為畏懼董卓淫威，渾身抖得跟抽筋似的。

“哼，你們呂將軍呢？”

李傕有些幸災樂禍，“不是說三日退敵？”

“將、將軍不知所蹤……小人逃出來的時候，聯軍已過陽濯……”

李傕鼻孔上翻著睨了地上的小兵一眼，轉身朝董卓請纓，“稚然願為相國分憂！”

董卓也不敢相信短短三天呂布就把並州軍三萬人給折了進去，雖然他極不情願將自己親信部曲派出，但眼下朝廷還在洛陽，要是讓曹操帶人打過來他就真的毫無翻身之地了，此時只有點頭。

當日傍晚，高順從南邊帶回來消息，李傕郭汜已經率領西涼軍離開南郊駐紮地朝陽濯方向行進。

呂布立即分出一萬人馬讓高順領著，摸黑將董卓所在的顯陽苑遠遠包圍起來。將小夭留在城北臨時落腳點，自己帶著剩下的兩萬人直奔向洛陽城東面的禁軍軍營。

洛陽軍除了輪班守在城內的，絕大部分都在城外駐守，董卓又抽調出一批人守著顯陽苑，兵力三分，就算真的打起來也能各個擊破。

因為處於非常時期，董擢牛輔幾個將領並沒有回各自的府邸，都在軍營裏留宿。

呂布來的時候正好一鍋端。

兩萬人馬包圍接近，禁軍軍營立刻發現不對，董擢牛輔披上盔甲出來的時候，就見火把照亮處赤紅馬上立著身披金甲，手持方天畫戟威風凜凜的呂布。

“呂布小兒！你敢背叛董相！”

牛輔一見“失蹤不見”的“敗軍之將” 突然帶兵出現在這裏就明白過來。

呂布不理會牛輔，唰地一聲抖開手中印有劉協鮮紅手印的詔書，朝軍營眾兵士朗聲道，“奉天子詔，討誅逆賊，爾等本是天子麾下……”

說著淩厲的視線一掃，聲如洪鐘，“棄暗投明者，不殺！”

董擢一見呂布手中有天子詔書，心道不好，“別聽他胡說，那是假的！還不將這逆賊拿下！”

禁軍眾人正在猶豫不前之際，赤兔忽地一聲長嘶，呂布已經單騎沖了過來，董擢還來不及反應，就被長戟一挑，整個人倒飛出去，落地時已經開膛破肚死得不能再死。

“呂布小兒！”

牛輔目眥盡裂，呂布當著他的面殺了董擢，他怎麽向董卓交代，當即提起長槍，迎著掉頭而來的呂布沖了上去。

可惜呂布在馬背上本就是占盡了便宜，再加上一柄方天畫戟使得已經是出神入化，戟頭架住斜刺過來的槍頭狠力一擰，饒是牛輔這樣的彪形大漢都拗不過。

長槍瞬間脫手，而槍身還未墜地，方天畫戟已經追著挑了過來，牛輔眼睜睜看著天地旋轉之後自己沒了頭顱的身軀還立在原地，然後一切歸於沈寂。

“此二賊已然伏誅，還有誰要上來送死！”

以呂布的戰力，殺區區二人還不算熱身，但已經足夠震懾禁軍眾人。在武力和詔書面前，何去何從不言而喻，軍營裏頓時跪倒一片。

打鐵要趁熱，呂布不做停頓，帶上人馬朝顯陽苑奔去。

先前為了避免打草驚蛇，高順的人只是在外圍觀望並沒有主動接近，與呂布匯合後二人簡單商議，還是想要兵不血刃，畢竟士兵留著都是自己的。

呂布想了想，讓高順守在原地，自己騎著赤兔前去叩門。

守門的士兵遠遠見呂布前來，紛紛圍上去，“呂將軍！” 上頭不是傳言呂布帶兵出去全軍覆沒，人還失蹤了嗎？這是逃出來了？

“軍情十萬火急，速速為我通稟！”

呂布神情肅穆，開口不容置疑，加上剛才殺牛輔董擢濺在身上的血跡，還有那麽點上過戰場的意思，守衛士兵稍稍頓了頓，就不疑有他，一面將呂布迎了進去，一面派人進去通報。

可是他一進顯陽苑就隱隱察覺不對。

董卓向來怕死，他的居所都是五步一哨十步一崗守衛森嚴，但剛才除了門口的一隊兵士，進入別苑後守衛人數明顯比往日少了許多。

抓住韁繩的手不著痕跡地緊了緊，赤兔原本跟著引路士兵放慢的腳步驀地放了開來，提速朝董卓住處奔去。

“呂將軍！”

引路的幾個士兵被突然翻起的馬蹄掀倒在地，焦急呼喊的時候赤兔火紅的馬尾已經消失在前方轉角樹蔭深處。

呂布聽到身後遠遠的一聲急促呼哨，眉心頓時蹙起溝壑，瞇眼朝前望去，還沒接近董卓住的湖心居，前方暗處就湧出來大批人馬，為首的是董卓手下武將華雄。

“呂將軍果然沒死。”

華雄身壯如牛，胸前肩背肌肉鼓漲，手持銀槍直指呂布。

“呵，你沒跟著李傕去會那曹操？”

呂布心頭震驚，臉上卻是胸有成竹波瀾不驚的樣子。董卓竟然算到這一步？簡直不可思議！

“相國特意留我在此，沒想到你還真的來了！” 華雄話沒說完就舉槍驅馬朝呂布奔來，也是個急性子。

“就憑你也想殺我？”

吃驚歸吃驚，在這種情況下呂布半點不能露怯，長戟反握固在後肩，雙腿一夾馬腹不避不讓迎著華雄就直沖過去。

要論戰力，呂布可以一擊制敵單挑大半個三國。華雄雖猛，在呂布膂力面前也落了下風。

銀槍刁鉆的一刺被呂布側身避過，順勢左手胳膊一擡，將槍柄牢牢扣在腋下，右手長戟下沈，戟頭隨著戰馬擦身而過的旋風之勢在華雄馬腹上深深劃過。

不過一個照面，華雄人仰馬翻，祖傳兵器還到了敵人手上。

他想要翻身起來，戰馬已經肚破腸流奄奄一息，壓著華雄一條大腿動彈不得。

呂布高居馬背，方天畫戟沾著血腥的鋒銳抵在華雄咽喉，“董賊何在！”

華雄卻猶不懼死，甚至主動將脖子往前送了送，一邊大吼道，“都看著做甚！給我一起上！” 這是朝旁邊已經被呂布逆天的實力嚇得目瞪口呆的一幹兵士吼的。

可惜董卓留在顯陽苑的人本就不多，就算一起上又如何，大家自認不是呂布對手，這是都默契地做了縮頭烏龜。

呂布眼神一暗，果然如小夭所說，董卓手下心腹大將各個忠心不二，看樣子是問不出什麽來，當即不再留情，長戟微沈，送華雄歸西。

“董卓何在！” 又是一聲，這次則是問華雄手下。

戟尖還滴著血，呂布立在馬背上宛若殺神，小兵不敢遲疑，哆嗦著將知道的情報一五一十都交代了。

原來董卓得知呂布並州軍全軍覆沒消息之後立即派出李傕郭汜出洛陽迎敵，但大軍前腳剛走，後腳就有原弘農王郎中令李儒前來求見，跟董卓密談之後董卓就留下華雄留守顯陽苑，自己帶著人朝洛陽城去了。

“李儒？”

呂布記得就是李儒奉董卓之命毒殺弘農王劉辯的，之後那女人制造大火，董卓對外將鍋推給王妃唐姬，背地裏應是讓李儒負責繼續翻查火場，難道是有什麽發現？

他會躲去哪裏？

呂布想到還將小夭留在城北，萬一跟董卓撞上就麻煩了，於是立即調轉馬頭奔出顯陽苑，外面高順見自家老大火急火燎地出來，迎了上去。

“將軍？”

“留一隊人將裏面的人收編，其餘人跟我進洛陽！快！”

話說董卓到底怎麽就未蔔先知帶人跑了？

他本就是疑心頗重的人，一開始聽說聯軍來襲，雖然明知道並州軍人少，但西涼軍是他的心腹，呂布是降將，這種時候當然是要將心腹留在身邊。所以不顧李傕請纓，將呂布派了出去。

誰知等了三天等來了全軍覆沒的噩耗，沒辦法還是將心腹派出去了。

但呂布陣中失蹤著實讓他心頭難安，呂布那樣的實力怎麽會無緣無故失蹤，死不見屍的事情必有貓膩，就像劉辯一樣。

正在憂慮的時候一直在查失火案的李儒帶來了另一個壞消息。

火場經過一寸寸勘察，的確發現了有“人”的痕跡，也有屬於劉辯和王妃的衣物飾品殘餘，但人體遺骸怎麽看不像是有兩個人。

那之後並沒有發現唐姬行蹤，董卓一聽就覺得要壞事，以他的疑心病，一個死不見屍可能是巧合，兩個就妥妥的有陰謀。

於是也不敢在顯陽苑呆著，無論如何去洛陽城內，把獻帝綁在跟前才最保險。

其實呂布他們剛出發，高順的人差一點就將顯陽苑圍住之前一柱香的功夫，董卓才堪堪離開。

……

再說被呂布留了一小隊人保護，在北面邙山腳下一個破廟等候的小夭。

軍隊離開沒多久，小夭右邊眼皮就開始狂跳不止。

俗話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她就有點心神不寧，加上左等右等，呂布已經離開很久還沒有消息傳來，她就更加坐不住。

倒不是擔心呂布，那就是個殺神，在敵人大部分兵力分散的情況下只有別人拋頭顱灑熱血的份兒。

但一想到董卓，那是多智近妖的一代奸臣，真的這麽輕易就被甕中捉鱉？

想來想去小夭猛然驚醒，劉協！

她跟呂布商量的時候覺得只要把董卓拿下，提著人頭進洛陽，加上天子詔書自然會暢通無阻，便沒有分兵去守著城裏。難道這就是疏漏？

心頭的不安越來越嚴重，小夭坐不住，決定帶著人進洛陽。

雖然她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除掉劉協，但也絕對不能落到董卓手裏。

從邙山到谷門這條路史料有記載，剛穿越過來那會兒本來打算是沿著這條路逃走，沒想到現在卻是帶著一隊並州勇士直奔虎穴而去。

畢竟是挨著冷宮，谷門的守衛近幾日又有些松懈。

小夭躲在後面，就見呂布留給他的人三兩下就將守衛制服，眾人迅速沿著宮墻朝天子寢殿方向潛行。

他們進入宮殿群的時候一切如常，借著夜色遮掩，竟然很輕松地就避開巡崗守衛。

不對，非常不對。

是她想多了？董卓其實根本沒來？但守衛未免也太少了吧？

小夭沒有貿然冒頭，揮手讓所有人都躲在花叢裏，就在這時劉協寢殿突然發出一聲歇斯底裏的尖叫。

是個女人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

小夭頭頂一團黑線，這是哪裏冒出來個女瘋子在笑？

她腦中飛快搜索，能夠調開守衛，夜裏進入劉協寢殿的女人？能在天子寢宮高聲瘋笑的女人？

何太後！

這個很快就要被董卓賜死的又一位狠角色！她跑來劉協這裏幹什麽？董卓怎麽沒派人好好守住她？

就在這時不遠處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小夭心頭一驚，董卓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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