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清楚楚？

水夷瑤看著敖厲,眼神移到了他手心，那枚龍龜……當初選料買料子的時候，她還在敖厲的水池裏面,確實是委托他去幫忙取的料子,他說知道得清清楚楚，也沒問題。

可是……有問題的,不止是龍龜。

這龍鱗就那麽一片,想來也很珍貴。

他想送給人魚公主，可她是有問題的,是假的。

她從來都不是什麽公主。

就算長得一模一樣,沒人認出來差別,她也是假的。就像這枚龍龜,任它仿得再像,也是假的，或許有一天，還會被人拿到放大鏡下拆穿。

她不想落到那個被拆穿的境地,會很難看。

所以，倒不如先說清楚了。

可敖厲這話,他說他清清楚楚？

水夷瑤想起了曾經敖厲說過的一句話——我不會看玉，可我會看人。

他確實不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但他知道幾分呢？

水夷瑤又看向了敖厲,他的神色沒有半分動搖,也回望著她。

一眼過去,望進他眼底,那漆黑的眸是寧靜的。

隔著餐桌上緩緩升騰的氤氳白汽，他的雙眸就像一塊沈浸在泉底中的黑青玉，厚重內斂,還有著一種獨特的由內而外的溫柔。讓她此刻有些焦躁不安的心臟不自主地停跳了一拍。

她蹙了蹙眉，緩緩開口：“你，明白我在說什麽嗎？”

“你不姓水。”敖厲說出的話沒有遲疑，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起伏，語氣甚至可以說是平淡。

“……”水夷瑤手顫了一下，立刻捏緊了，眉頭蹙得更緊。

“黃……承玉。”敖厲頓了頓，帶著小心試探。

聽到這個名字，水夷瑤眉頭驟然收緊，心間卻有一種奇怪的，懸石忽然落地的安心感。

她本名黃夷瑤，除了她自己沒人知道。敖厲說出的這個名字，是她當初上門咨詢時填寫在研究院表格上的名字。

那個時候她就隨手一填，下意識而已。後來知道敖厲是那家研究院的院長後，其實有想過會不會被發現點什麽。可敖厲從未提起，也沒有表現出任何異常。

“……”

“我察覺了。”敖厲道：“我知道我心上人不是別人，是你。”

姓名、生日、性格、習慣……處處透著端倪。人魚族很難養出玉雕師，而業內對水夷瑤的猜測是，有著至少十五年的從業經驗。

心上人？水夷瑤眸子動了動：“你不問我從哪兒來？為什麽會變成水夷瑤？”

“如果你想告訴我，我聽著。如果你不想多說，我也不會多問。”

水夷瑤看著敖厲的眼睛，頂上的白熾燈的光倒映在他的眼瞳中，輕易照進了眼底。

她頓了頓，問：“你就不怕嗎？不怕被騙？”

敖厲低頭，握了握手中的龍龜，又擡眼，眉尾染了亮色：“你不是說了嗎，喜歡就行。”

水夷瑤只看著他，沒說話。

這話是她在《青年才俊》裏面說過的話，和田玉轉手變現大部分都是虧的，所以不要管別人怎麽說，盡管買自己喜歡的，永遠不會虧。

敖厲：“而且，是我自己願意的。”

不是騙。

水夷瑤看著敖厲，聽到他這句話，瞳孔放大了一瞬。

“好。”她點了下頭，眉頭也松開了，仿佛做了什麽決定。

“那我現在告訴你。”水夷瑤站起了身，俯身湊近對面坐著的敖厲，伸手從敖厲手心中把那枚龍龜強拿了過來，盯著他的眼睛：“我確實不是水夷瑤。”

“我是人，本名黃夷瑤，和水夷瑤同名不同姓，真實年齡比她大一個月，是個玉雕師。”

“我爺爺也是玉雕師，也是我的師父。我從五六歲就開始拿刻刀。”

“我十五歲開始連拿五屆天工獎，二十一歲坐上了評委席。”

“身家過億。”

水夷瑤一邊說，一邊看敖厲的神色。他坐著安靜地聽著，聽得很認真。

水夷瑤用手上的龍龜點了點他的胸膛：“敖院長，我很牛的。”

龍龜碰在風衣扣子上，發出叮叮聲。

敖厲垂眸看著她敲在他胸口的手，輕笑了一下，眼底添了一抹熱火，點頭：“我知道。承玉大師，最強玉雕師。”

水夷瑤眉毛挑起：“那是。”

她收回手：“所以，你還有什麽想問的沒？”

“你是人……那你的父母家人呢。”

敖厲有些疑惑，她不是人魚，那人魚族也不是她的親人，可從未見水夷瑤和自己的父母家人聯系過。

水夷瑤動作頓了頓，轉過身，背對著敖厲，聲調平靜：“我父母……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哪，爺爺從來不說。聽說是出車禍了。爺爺後來也走了……還沒告訴你，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我不知道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來，為什麽會變成水夷瑤。”

“你會走嗎？”敖厲也站了起來，聲音有些發沈。

她搖頭：“我不知道。”

“就這樣了——你這個，還想送給我嗎？”水夷瑤轉身，重新看向餐桌上的墨玉寶盒，又擡眼看敖厲。

那金色鱗片靜靜放在盒子裏，依舊閃閃發光。

“它只屬於你。”敖厲也看向了金軟鱗，擲地有聲。

水夷瑤回頭看了敖厲一眼，伸手把桌上的盒子拿了起來，看了看裏面的金軟鱗，把蓋子合上了。

“那我就收下了。”她擡眼看敖厲：“送了我就是我的了。你若要，我是不會還的。”

敖厲楞了楞，眼神瞬間深了：“求之不得。”

收下了。她收下了。

水夷瑤：“你等我下。”

她手裏拿著墨玉寶盒朝著自己的小工作室那邊走去。她把墨玉寶盒先擱在高臺上，又在工作臺上拿了東西，走了過來。

她走過來，敖厲看見了她手裏拿的是一把刻刀。

“這是指刀。我來這世上用的第一把定制刻刀。”她把刀擡起，遞到敖厲面前：“拿著。”

敖厲看著眼前這把小刻刀。

這是把銀色的刻刀，刀身又薄又細，看起來很鋒利，和一般的刻刀不一樣，因為常用，還有一些磨損的痕跡。

他接過，在刀頭處發現了兩個行書小字——承玉。

水夷瑤：“有來有往。”

她垂眼看著那把刻刀：“刻刀是玉雕師的命。”

“送你。”

掌心裏躺著這把刻刀，敖厲深深地望著她，眼底壓抑了一抹熱火。

刻刀是玉雕師的命。

是命嗎？

敖厲喉結動了下：“玉玉，我喉下有一塊逆鱗，我送……”

水夷瑤楞了，忙道：“哥，不至於不至於。”

那玩意兒是能隨便送的？

敖厲堅定：“至於。”

水夷瑤：“真不至於。”

沒等敖厲繼續說些什麽，水夷瑤忙打斷道：“菜都冷了，快吃吧。”

敖厲還猶豫了一下，看向了餐桌，他們聊了好一會兒，這菜確實快冷了。

他從衣兜裏拿出了一張絲巾，小心地把那柄刻刀包裹了起來，把它裝進了風衣上面的貼身內側口袋裏，才坐下拿起了筷子。

他夾了一筷子鱸魚，吃著吃著笑出了聲。

水夷瑤幾番擡頭看，見他一點收斂的意思都沒有，笑了一聲，問：“就這麽高興？”

敖厲眼睛亮亮的：“都沒辣椒。”

清蒸鱸魚、萵筍炒肉、芙蓉蛋花羮、竹筍排骨湯，確實都沒辣椒。

水夷瑤：“……”這就至於給您高興成這樣？

這可也太好哄了，這桌上的菜，加起來就沒超過兩百塊。

“快吃吧，這都幾點了，您這再磨蹭，晚上又得多熬夜。”

敖厲點頭，繼續吃。

最後，餐桌上的三菜一湯，全部吃光了。

水夷瑤都看得有些驚了。

她和敖厲吃過飯，敖厲的飯量她知道，並不算很大，平時都沒見他吃這麽多。而今天這幾個菜她都沒怎麽吃，幾乎全是敖厲吃的。

“你不撐嗎？”水夷瑤看了看空盤子，又看了看貌似神色淡然的敖厲。

敖厲卻拿出了手機：“完全不。”

水夷瑤：“你幹嘛。”

敖厲的鏡頭對準了餐桌上的空盤子：“發微博。”

水夷瑤：“……”

這人竟然是這樣的畫風。

她把桌上的空盤子提前端起來，阻止他拍照：“沒有人想看你吃完的空盤子。”

之前的沒動過的食物好歹有點賣相，拍照起來好看，看起來有食欲，這個空盤子有什麽可拍的？

敖厲想了想，最後道：“那我不發微博了，我拍照紀念。”

水夷瑤：“這有什麽可紀念的。”

“我第一次吃到你做的菜。”

“……”

最後水夷瑤還是端著空盤子讓敖厲拍了照。

“我可以拍一下你的玉屏風嗎？”拍完了空盤子，敖厲又朝著旁邊的工作臺邊看了看，問。

水夷瑤：“隨你。”

·

吃完飯了水夷瑤便送了敖厲離開。

畢竟還都挺忙的。

下樓送走敖厲後，水夷瑤上樓回到房間，關上門，站在門邊就發現手機又有動靜了，打開一看，然後看見了敖厲新的一條微博。

敖厲：好看。[圖片]

正是那面玉屏風的一角。

他的微博評論總是來得特別快。

-我也覺得好看！

-這是在玉玉家！果然是在玉玉家！

-半個小時前不是才發了一條？怎麽又發？動態更新這麽快的？

-多發點多發點，沒看夠！這才發兩條，一天發二十條我都可啊！

水夷瑤摸不著頭腦，她根本不知道敖厲為什麽又要發微博。

但是他發都發了，還是配合一下他好了。

然後她打開了評論區，編輯了一條消息：謝謝敖院誇獎。

發布。

她把手機放到一邊，走向了她的工作區，在高臺上拿下了她之前放上去的那個墨玉盒子。

她把盒子打開，裏面是那塊金色龍鱗。

伸手摸了摸，說是軟鱗，其實還是有些硬的，摸上去還冰冰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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