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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幽靈夜傾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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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幽靈夜傾城(一)

她靜靜地跪坐在觀音像前,那神龕前放了些瓜果鮮花,一盞低掛著的皮燈籠散發著暗淡而哀傷的光芒,她便在這光芒下,左手捏著佛珠,右手慢慢地輕敲楠木魚,每敲一下,那皮燈便輕微的震一下,連帶著裏面的燭火也輕跳一下,在她臉上慢慢流過一輪光影,遮住了她的細紋,反倒稱出一抹溫婉的清麗來,可她卻似混然不覺,只是這樣繼續一下接一下地輕敲著。

我胸前的傾城似乎感應到了平安,輕輕鉆出腦袋,瞅了瞅了蘭生,悄悄地溜了下來,快速地跑到麗妃面前佛龕下,失去了蹤影。

西邊的墻上掛著一幅巨幅畫像,畫中兩個女子並列含笑看著前方,一位仙襪飄飄,容貌十分端莊美麗,穿戴珠光寶氣,裝飾得異常華貴,而另一個女子形貌醜陋,身上衣服破亂,渾身汙垢臟膩,皮膚皴裂,白得可怕,好像是描繪佛經故事中分別象征著福佑和劫難的功德天與黑暗女。

這時那幅畫像忽地震了一下,然後向右平移過去,一個身影閃了進來,卻見是一個滿身素縞的俊美男子,正是太子。

太子亦按禮制帶著銀龍燕翅冠,肅著一張臉,走到麗妃身側站定,麗妃的木魚聲停了一停,睜開了眼,看了看太子,然後又冷著一張臉轉了回去,覆又閉上了眼,繼續手中的木魚。

太子冷哼了一聲,走到佛龕前,用手輕托那盞燈籠,看著佛祖說道:“心底狠毒之人再念佛頌經,亦是枉然,麗太妃娘娘,你說是嗎。”

麗妃再一次停了下來,微微側臉看向他:“你果然還好好的。”

兩人看似冷淡地凝視了一會兒,終久是麗妃先移開了目光。

“你應該稱朕陛下,”太子卻依舊牢牢地看著她,恨聲道:“看到朕還活著,麗太妃娘娘很失望吧。”

麗妃不緊不慢地捏著佛珠,淡淡道:“是有些失望。”

我想我同太子一樣都沒有想到麗妃會這樣回答他,他的俊臉一下子憤怒而痛苦地扭曲起來。

“為什麽?本來你是可以頤養天年的,你也知道朕會好好待你,”太子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朕不明白你為什麽要這麽蠢,在父皇眼皮子底下要加害於朕?”

“不是我要這麽做的,是孝兒讓我這麽做的。”麗妃淡淡地笑著,眼中卻射出犀利的恨意來。

“太妃娘娘說的,朕可一點也不明白。”太子冷哼一聲。

“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嗎?”麗妃站了起來,站在淡淡地佛光中,眼中閃爍著濃濃的悲傷,太子只是冷哼一聲,把頭別了過去,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麗妃輕聲道:“今天是我那可憐的孝兒,八周年祭日。”

“你說這些作什麽。”太子不耐煩道,明明夜涼如水,他卻好像有點熱,扯了扯領口:“淑孝早登極樂世界,朕登記後定會請護國禪師來為淑孝超度的,麗太妃娘娘放一百二十個心。”

“不,淑孝夜夜都對我哭,說她冷,”麗妃悲戚道:“我夜夜都夢見淑孝,連件遮羞的衣服也沒有,光著身子,混身是血地站在刀尖上對我哭訴,她有難家,可是害她的那些兇人卻依然逍遙法外。”

太子的臉色有些僵,口氣也軟了下來,嘆聲道:“麗太妃娘娘憂思過慮了。”

“是我多慮了嗎?”麗妃冷嘲一聲:“還是你已經忘記了當初,你同你那兩個好妹妹是怎樣把淑孝我兒推了下去?”

“住口,”太子大喝一聲:“你這瘋婦,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他的額頭隱有汗珠,竟然忘記了自稱朕。

“我沒有瘋,”麗妃也大聲說道,怒目圓睜地看向太子,一雙玉手緊緊抓著那串佛珠,那串翡翠佛珠一下子四散崩裂,飛濺在金磚上,發出激烈的聲音。

“你不願意說,那就我來提醒你,當年發生了什麽。”

“庚戌國變,逃難途中,那牛車眼看就這麽小,根本擠不下,淑儀,淑環,孝兒,覆兒還有你,可你和覆兒都是軒轅家的男兒,按理應該出來騎馬護佑女眷,卻為何呆在牛車之中,為何身為弱質公主的孝兒卻被迫騎馬同綠翹引開竇賊的追兵,結果孝兒還沒到洛陽就被潘正越擄去了,那黑了心的潘正越把孝兒和身邊的宮人輪番糟蹋毒打,孝兒就羞憤自盡了。”

麗妃痛苦地閉上了眼,霎時淚流滿面,痛哭失聲:“我那孝兒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啊,卻落得如此下場?”

“礙於皇家威儀皇上密不發喪,只好宣稱孝兒至今下落不明。”麗妃娘娘熱淚縱橫,右手痙攣地抓著前胸,好像痛得不能呼吸, “宮中不準私祭,我那可憐的孝兒至今都是孤魂野鬼啊。”

“那又怎麽樣?”太子不耐煩道:“逃難途中,誰顧得了誰,只怪淑孝福薄命苦。”

“住口,”麗妃大吼出聲:“憑什麽,就因為淑孝是庶出的郡主嗎?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綠翹都告訴我了,你的那兩個妹妹抓著孝兒的頭發,逼著她下牛車,你和太子兩個男子卻不聞不問,只有皇後身邊的翹兒後來趕過來接應你們時發現孝兒沒了,這才去救孝兒,可是她同孝兒都被潘正越抓住了,她在潘正越的營帳裏放了一把火才死裏逃生,可是臉也毀了,身子也毀了,整個人再也不笑了。”

麗妃哭倒在地,那太子冷著一張臉,看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麽,只能隱約看到他的胸膛不停地起伏著,過了好一陣子,麗妃才再開口道:“翹兒到了洛陽調養了身子整整一年以後,方能說出話來,那一日她哭著告訴我,她親眼看著孝兒怎麽樣被潘正越給糟蹋至死的,孝兒混身的骨頭全都被打斷了,潘正越這個禽獸說淑孝的皮膚像牛乳一樣滑,於是他把孝兒的皮給活活剝下來了當皮燈,把孝兒的屍首扔出去餵狗。”

麗妃帶淚的雙目閃著一種詭異的迷蒙,走向那佛龕前的那盞羊皮燈,顫著雙手,極輕極輕地扶著那盞皮燈,眼神中滿是深沈的痛苦:“我可憐的孝兒啊,若不是於大將軍,把潘正越趕出了晉城,他倉皇逃跑,不及帶著,這才有了機會讓你千辛萬苦地回到為娘的身邊,不然你只能一輩子飄淩苦海,做一個無主的孤魂啊。”

太子的臉刷地一下子蒼白起來,恁是再好的涵養,也向後倒退二步,光潔的額頭滲出汗珠來,定定地看著那盞皮燈,駭然道:“這一定是原家設下圈套,我看你是魔障了,這只是一盞普通的羊皮燈罷了。”

“孝兒從小體弱,道長說要在胸前紋一個法輪,方可長保平安,你看這個可不是孝兒的法輪嗎?”那皮燈上的法輪清晰可見,悠悠地發著慘碧的光。

“朕看太妃娘娘是瘋了,瘋了。”太子神經質地笑著,死死盯著那盞皮燈,右手緊按劍柄,卻明顯地發著抖。

“你們的命是孝兒和綠翹救出來的,可是你們一個個當沒事人似的,你的那兩個妹妹還要落井下石明裏暗裏嘲諷綠翹貞節被奪,面目被毀,陛下說要為孝兒立一個衣冠冢,可是你們卻還反對,假惺惺地說什麽有礙皇家威儀,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你們是怕孝兒的魂回來找你們索命 !” 麗妃無不鄙夷地說道。

“麗妃娘娘就只顧著淑孝受辱嗎?”太子虎目含淚:“那我的娘親呢,還有芮妹妹呢?他們被竇賊裸屍焚燒,然後骨灰被沈入禦河,她們何曾好過?”

“沒錯,當初是淑儀和淑環把淑孝逼下車的,因為車裏坐不下了,廢太子不肯下車,我的腿中了追兵一箭,我根本攔不住,要怪你就應該廢太子,為何怪我?”

“軒轅家的後人就是你這樣自私無情而無用的男人嗎?”麗妃走上前去,恨恨道:“那原三爺當年為救貞靜和西安城的老百姓私盜魚符,同於大將軍攻下西安城,如今於大將軍又將那潘毛子趕出晉城,而你們卻為了茍活而犧牲了淑孝,為什麽要推淑孝下去,為什麽是淑孝,車上還有楚玉等宮人,為什麽要犧牲你的妹妹淑孝。”

麗妃向太子唾了一口:“你和孔妃一樣,是卑鄙無恥,無情無義,我想來想去就是想不明白,難道像你這般懦弱無恥之人真能能做上皇帝,誅滅竇賊,匡扶社稷?”

“住口,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軒轅宗氏已頹喪至今,朕是天子,為天命所趨,必將大興皇氏,”大子大喝一聲,站到燈光下,看著神佛凜然而殘酷道:“別說區區一個妹妹,就算是千軍萬馬,我的生母發妻,我心愛之人,我的親生子女,亦要為這社稷捐軀。”

麗妃怔怔地看著太子,厲聲大吼道:“這些孩子裏我獨獨對你是最好的,皇後罰你跪在中庭,我偷偷差奴婢給你送吃的?你打小就愛到我宮裏鉆,你……你同我……是故,我才會放心地讓淑孝跟你走,你為何要這樣對淑孝啊?”

說到後來,她早已是泣不成聲:“可憐的孝兒,是為娘害了你,是為娘將你送上了死路啊。”

她的哭聲淒愴悲慟,聞者無不落淚,我聽了只覺心中悲慘以極,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不是我,”太子吼了回去,眼中亦落下淚了:“你們把什麽臟水都潑在我身上,在國變之前,我確不想皇位與榮華,不過是想同喜歡的人一起泛舟江湖。”

“你們為什麽總將我母妃的過錯來懲罰我?”太子淚水流下來:“眼看馬上就要打回京都了,卻一個個只想著揪著對方的過錯不放,其實我打小就很害怕皇後,因為我知道她不喜歡我母妃和我,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只可惡的臭蟲,所以我總是想盡辦法討好她,還有沅璃,我知道她喜歡沅璃,就拼命娶到沅璃,這樣她至少就不會來對付我了,可是她還是想害死我了。”

“太子妃真是可憐,”麗妃鄙夷地冷笑一聲:“恐怕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同她浪漫的相遇卻是你精心準備的一場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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