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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章 脫韁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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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等等。”太子瀧道, “恒兒,這是怎麽回事?!”

姜恒安靜地站在殿內,轉頭看耿曙, 耿曙那眼神仿佛說明了一切。

“我……”姜恒想了想, 說,“是的,我是耿家……我其實是耿家所收養的……孤兒。”

所有人瞠目結舌,山澤是最先反應過來的,說道:“其實也都一樣, 姜大人,王陛下既然昭告過天下, 你的身份依舊是耿家……耿家後人。”

說時遲那時快,山澤忽然想到了一個令他震驚與後怕的念頭。

郎煌馬上道:“不錯!不必太拘泥出身。”

太子瀧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哪怕他仍在努力消化這石破天驚的事實,耿曙無論單獨朝他說哪一件事, 他都需要長時間的鎮定, 只沒想到,這三件事一件接著一件,何況還互為因果!

太子瀧此時唯一的念頭就是:他……他們在逗我玩?

耿曙說完這番話後,沒有再作任何解釋, 只淡淡道:“恒兒, 走。”

這麽多年了, 他始終沒有變,還是那個他。

姜恒看見耿曙的神態時, 唯一的印象就是那一天,他背著黑劍,來到潯東, 叩開姜家大門時,那清澈的眼神。

就像天地曠野間一只野獸——從未成為過人,也不想當一個被諸多禮法與規矩所束縛的“人”。姜家收養了他,他便成為他忠誠的守護者。汁家收養了他,他也曾為汁家付出良多。

但到得最後,他竟是摒棄了一切,活得自由自在,任性妄為,恢覆了自己。

“我想去山上走走,”耿曙朝姜恒說,“你去麽?”

比起昨夜,今晨耿曙之言,更令姜恒不知所措,起初他只以為耿曙要成婚了,於是在決定前來到他的身邊,想藉由行動來朝他詮釋什麽。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昨夜早就打消了這念頭!

耿曙還在耐心地等著姜恒的回應,姜恒想了想,點了點頭。

“昨天買的銀杏葉,”耿曙問,“是給我娘的罷?”

“我……我去帶上。”姜恒哪怕再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亦不谙情愛中至為熾烈剛猛的一顆灼熱真心。

“再去買一束。”耿曙說,“走罷。”

離開正殿時,耿曙看了界圭一眼,說:“不用跟著了,你沒有機會了。”

界圭陰惻惻一笑,沒有堅持,耿曙示意姜恒走就是。

姜恒:“……”

兩人離宮,姜恒說:“你……等等,讓我喘會兒。”

姜恒只覺自己要吐了,他昨夜原本便沒睡好,今晨耿曙所言,又令他接受了強烈沖擊,這時候他扶著宮墻,低頭看地上,再擡頭看耿曙。

耿曙在一旁等著,問:“不舒服嗎?”

姜恒搖搖頭,一臉茫然。

“那是你的真心話?”姜恒說。

耿曙走在前頭,與姜恒距離三步,“嗯”了聲,又道:“我沒有勉強你,只是告訴他們,這是我的事,與你無關。”

“我以為你……”姜恒說。

“以為我什麽?”耿曙回頭道。

姜恒搖搖頭,說:“沒什麽。”

耿曙在市集上重新買了葉束,與姜恒上得山頂,走進墓園裏去,放在母親的墓碑前。又與姜恒一前一後,回到墓園下的山腰前。

梁國的食肆重新開張,雍在姜恒的計劃下,予以梁地最寬限的稅賦政策,大小商家,一律免稅三年,以吸引塞外之人到中原來做生意,集市、民生、耕作猶如雨後春筍,開始陸陸續續地覆生。

“吃面麽?”耿曙找了角落裏的地方,雙眼卻依舊十分警惕,掃視周遭後確認沒有危險,才讓姜恒坐下。

“好。”姜恒已經有很久不曾與耿曙這麽獨處過了,楓葉從山上輕飄飄地落下來,掉在桌上。

他不太敢直視耿曙,尤其經歷昨夜之後,那場面總揮之不去——哪怕他現在正襟危坐,一襲漆黑武袍的領扣系到脖頸,胸膛挺直,以暗錦雍服裹著強健的身軀,姜恒腦海中仍浮現出那時耿曙全身的模樣。

耿曙分給姜恒筷子,說:“昨天晚上是不是嚇到你了?”

“沒有。”姜恒臉上紅了起來,說。

耿曙忽然笑了起來,用筷子輕輕刮了下姜恒的頭,說:“我喝醉了,你別往心上去。”

姜恒的臉更紅了,望向耿曙,耿曙眼裏帶著笑意看他。

“昨夜我……”耿曙正在艱難措辭,姜恒便沒有打斷他。

“昨夜我想起許多事,”耿曙最後下定決心說,“我不該那麽說,恒兒。你是為了我,才回到雍國的,你的志向、抱負都是因為我。”

姜恒低聲說:“是的,你總算想起來了。”

兩人沈默片刻,這也是姜恒這些天裏之所以難受的原因,從他進入海閣,並決心協助國君,一統神州之時,他最初的念想就沒有變過。

耿曙又道:“要不是我想回雍,就沒有眼下這麽多麻煩了。我一直知道,恒兒,正因為這樣,我才……我才……”

姜恒明白耿曙心裏放不下,他總覺得他害了他倆,因為他,姜恒來到雍國,並面臨諸多困難;因為他,姜恒才被汁琮追殺;甚至因為他,姜恒失去了小時的胎記,乃至如今無法證明自己的身份。

“不是這樣的,”姜恒輕輕地說,“我想要的,其實不多,你一直知道。”

耿曙擡眼看著姜恒。

“只要與你在一起,做什麽都可以。”姜恒低聲說道。

耿曙忽然笑道:“那,做那件事可不可以?”

姜恒臉更紅了,表情裏帶著慍怒,皺眉看耿曙。

耿曙自知失言,昨夜他一時頭腦發熱,又在山澤與郎煌的攛掇下多喝了幾杯,過後馬上就後悔了。

“我不說了……”

“你若真想,”姜恒低聲說,“沒有什麽不可以的,也……沒什麽。”

耿曙:“!!!”

耿曙竟是脖頸通紅,說道:“你……恒兒,你……”

姜恒心裏突突地跳,血液直朝臉上撞,從小到大,他與耿曙坦誠相對的時間多得數不過來,直到他們長大重逢,尚能習慣彼此的身體,姜恒對此從未有過任何的罪惡感。

甚至在第一次看見趙竭與姬珣以那種方式結合在一起時,姜恒也不覺得這是什麽醜事,仿佛那是他們與生俱來的一種羈絆,必將如此,猶如魚在水中,鳥在天上,天地相合,始終是件美好的事。

就像“萬物與我合一”的歌謠。姜恒甚至將它理解為,當感情到了極致,他們便將自然自然而達到這合一的境界。

可他在抗拒什麽呢?姜恒註意到,耿曙已經很久沒有自稱“哥哥”了,他有意無意地避開了這個稱呼,換成了“你”“我”。

“看不開的是你,”姜恒忽然說,“是你,哥,你知道嗎?”

剎那間姜恒說出了關鍵,終於在這場只有兩個人的戰役裏扳回了上風,那一刻戰局頓時逆轉。

“我與從前有區別麽?”姜恒又加了一記絕殺,直到他知道自己身份後,離開姜家大宅,他仍是像之前一般對待耿曙,他依舊會親吻他,不管他是不是他的哥哥。但耿曙卻很在意,開始漸漸地疏遠姜恒。

面上上來了,耿曙用筷子挑了下,卻沒有吃,擡眼看著姜恒,帶著不敢相信的神色。

“我問你,”姜恒說,“哥哥。”

“我不是你哥了,”耿曙低聲說,“恒兒……”

“不,”姜恒說,“你還是。”

耿曙不明姜恒之意,姜恒聲音雖輕,語氣卻很堅決:“如果咱們還是兄弟,我再沒有別的身份,你還想這麽做嗎?”

耿曙突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竟有點結巴起來。

“你……你是說……恒兒……”

“如果你是我哥,”姜恒低聲道,“你願意,我當然也願意,你讓我做什麽都願意。如果你將自己當作另一個人,我怕我……辦不到。”

耿曙不明顯地吞咽了一下。

“我明白了,恒兒。”耿曙低聲答道,“我只是……不想勉強你。”

“你為我做什麽事時,”姜恒說,“我有說過不願勉強你的話麽?”

“沒有。”耿曙答道。

那是天經地義的,他們一方需要時,便會朝另一方提出要求,彼此從來就是心安理得。

只是對耿曙而言,他曾以為,當姜恒知道自己不再是他弟弟時,橫亙在他們之間的最後一層阻礙總算得以解除。

但殊不知這正是姜恒唯一在乎的事,是他們最堅固的維系——他願意以姜恒的身份接受耿曙,而不是以另一個人,以汁炆的身份。

“如果你想好了,”姜恒的臉更紅了,低頭開始吃面,快速地答道,“那就……你決定罷。”

耿曙也滿臉通紅,低頭“嗯”了聲,兩人竟一時不敢再看彼此。

一枚楓葉從山上飄落,在空中打著旋,最後落在了耿曙頭上。

姜恒伸手把它拈走,放到一旁去,耿曙付過賬,兩人又緩慢離開山腰。

“現在去哪兒?”耿曙望向遠方的碼頭,數月前,他們在那裏遭遇了險些喪命的圍剿,如今小船林立,於黃河水面,上下漂蕩。

他很想現在就帶著姜恒,到碼頭上去,撐一艘船,從此離開中原。

“回去吧,”姜恒卻道,“事情還沒做完呢。”

耿曙沒有堅持,便與姜恒回到安陽宮中,他知道早先那番話一定引起了軒然大波,說不定太子瀧正在與群臣討論,接下來該怎麽辦。

但他不在乎,他從來就不在乎,只在乎姜恒是怎麽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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