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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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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綰貞跟閆嬤嬤商量,“蕭公子這次幫了大忙,要回謝一下才是。”

“主子的意思……”閆嬤嬤聽主子這麽說,一定心裏已有打算。

“後兒是小年,蕭公子是北方人,不如置辦一桌子酒菜,送過去。”沈綰貞把打算說出來,她想了兩日,蕭公子一定出身富貴,看那日情景,有幾分來頭,那裏長嚇得沒敢難為,再也沒出現,既然富貴人家,金銀俗物,必不放在眼裏,江南山水美,可飲食習慣的和北方有很大差別,蕭公子離京日久,吃不到地道的家鄉菜肴,不如整治酒席,既顯得有誠意,又不生分。

“這個主意使得。”閆嬤嬤讚同。

沈綰貞吩咐繡菊把錢婆子找來,錢婆子在沈府大廚房幹過,南北大菜都難不住,聽繡菊說宴客,一進門就拍著胸脯,“主子,別的不敢說,酒飯包在老奴身上,保管不給主子丟臉。”

既然請客,還要知會吳玉蓮一聲,沈綰貞畢竟是客中,沈綰貞走去正院,一進門,吳玉蓮正在堂屋,伏在桌案算賬,她本來識文斷字,鋪子的賬目她管著,女人家精細,自打吳玉蓮進門,點心鋪子的生意好了不少,張少掌櫃對新娶的夫人很滿意,大家出身,說出去也體面。

吳玉蓮聽見腳步聲,一擡頭,看她進來,放下手上的賬本,站起身,親熱地招呼道:“姐姐來了”忙讓座。

又喚那小丫鬟倒茶,吳玉蓮嫁到張家,張掌櫃的特意買了個小丫鬟侍候她,家裏有個做飯的婆子,和一個男仆,人口清凈,也沒多少活計。

小丫頭端上茶水,沈綰貞接過,低頭啜了一口,擡頭“姐姐有個想法,想和妹妹說。”

吳玉蓮把桌案上的賬本往裏推了推,把白玉雙魚筆洗挪了挪,“姐姐有話盡管直說,跟妹妹不用客氣。”

“承蕭公子幫忙,身份敷衍過去,欠下蕭公子人情,金貴物件他未必稀罕,姐姐想自己置辦酒菜,請請他,算是一點心意,不知可否妥當?”沈綰貞住在吳玉蓮家裏,平常都是和吳玉蓮一塊吃,不用自己生火做飯,蕭公子也是跟著主家用飯,只不過飯菜做好了,派人給他送到東跨院自己獨吃,東西跨院有單獨的竈間柴房,沈綰貞怕給她添麻煩開始準備自己起火,可吳玉蓮死活不答應,說姐姐到妹妹家裏供不起飯,讓人笑話,沈綰貞扭她不過,只好勉強同意,吳玉蓮又不收飯夥錢,沈綰貞過意不去,常拿錢給錢婆子買菜回來。

“姐姐想得很周到。”吳玉蓮尋思這樣也好,和蕭公子不熟,不能白受人好處,這也算略盡點心思。

次日一早沈綰貞和錢婆子、閆婆子、巧珊去采買肉類和新鮮蔬菜,留繡菊看家,小街不遠,一拐彎,是個肉鋪,進門就見裏面一個粗壯的中年婦女站在肉案子旁,正在切肉,看她們人多,眼生,瞅一會,道:“姑娘是張娘子的親戚吧。”

沈綰貞笑著點點頭,“是。”

“割肉?正好今兒肉剛剔骨,新鮮,我給你割塊好肉。”那大嫂用刀指著,錢婆子上前,指著裏脊割了一條,又要一扇排骨,那大嫂邊收拾排骨邊聊天,“聽口音,姑娘家是山東府的?”

沈綰貞剎那想起自己身份是吳玉蓮的姐姐,吳玉蓮老家是京都的,吳玉蓮來到此地是不是說真實身份,還是隱瞞了一些東西,她這一疏忽,這麽大事倒忘了問了,就含糊道:“北邊的。”

閆嬤嬤趕緊打岔,說骨頭多剔點肉,是請客的。那大嫂註意力轉移到肉上,就不再繼續方才話題,沈綰貞想,口音還是能聽出的,忽地又想那蕭公子是否也懷疑她的身份,蕭公子是京城人,跟吳玉蓮是老鄉,吳玉蓮是騙不了他的。

這真是個重大失誤,蕭公子自願幫她個忙,也沒刨根問底,看來是心裏有數,頭次見面他臉上的嘲諷,像是早已洞察,她的身份是經不起推敲,好在這裏的人淳樸,不多想。

幾個人從肉鋪出來,肉用草繩拴住提著,就又去小鎮子菜市場,菜農挑著擔子把剛摘下來,還掛著露珠青菜擺好,任人挑選,錢婆子挑了幾樣新鮮菜蔬,跟菜農討價還價,到底菜農讓了幾分利,錢婆子還不算滿意,稱斤兩時,一再要求稱高點,幾樣菜稱高高的,喜得錢婆子出門,連聲道:“價錢公道,下次還買這家菜農的菜。”

沈綰貞只笑,也不說什麽,恍然回到前世,日子樸實無華,平靜恬淡,日子悠悠就這麽過了,突然想起一首詩裏的一句,“你不來,我怎麽舍得老去?”

一陣冷風吹過,刺骨的清寒,沈綰貞裹緊羽紗素銀緞鬥篷,握住懷裏的鏤空梅花鎏金精巧的小炭火手爐。

幾個人又去了魚市,買了新鮮湖裏自產的活魚。

路過李氏酒坊,桂花佳釀,十裏飄香,站在酒坊櫃臺前,錢婆子拔高嗓門嚷:“掌櫃的,打酒。”

掌櫃的看見有買主,從裏間走出來,這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中等身材,小眼睛,五官端正,看見沈綰貞有幾分驚訝,大概沒想到她能來買酒,這小鎮子上百十戶人家,鄉裏鄉親,都沾親帶故,來個外地人,很引人註目,年輕掌櫃的吩咐裏面一個小夥計一聲打酒,又囑咐多肴了點。

小夥計打酒功夫,那年輕掌櫃的朝她看,沈綰貞無意中對上他眼,那年輕掌櫃的趕緊移開眼,臉微微有點紅,朝別處看,像是有點不好意思,沈綰貞想這後生一定還未婚娶,見女人不敢正眼看。

離開李氏酒坊,走出一段路,巧珊嬉笑著道:“那少掌櫃的一看主子臉都紅了,有兩次主子從他酒坊門口過,他直勾勾地盯著主子看,大概對主子有心。”

沈綰貞嗔怪看她一眼,巧珊低頭不敢說了,閆婆子瞪她,“小丫頭,懂什麽,信口胡浸。”

一回去,巧珊就把東跨院蕭公子口味,喜歡吃的菜肴摸得一清二楚,對沈綰貞一一說出來,沈綰貞看她一眼,心想,這丫鬟這陣子和蕭公子的小廝小順子沒事往一塊湊,別是動了什麽心思,這兩丫鬟早就通人事了,那小順子看著人也不錯,若真有意思,不妨成全她。

事先沒打聽好,巧珊把情況一說,害得錢婆子又跑了趟菜市,備齊了蕭公子愛吃的菜料,足忙了一整天,晚膳時,沈綰貞讓繡菊倆個提著食盒把酒菜送過東跨院。

沈綰貞心裏有點忐忑,那蕭公子性情孤傲,看著不好相與,不知飯菜和不和口味。

不大功夫,繡菊倆個回來說,那蕭公子正一個人自斟自飲,她二人把菜送去,正好下酒菜。

巧珊眉開眼笑地道:“蕭公子說謝主子款待,無功不受祿,繡菊姐就說,公子幫我家主子大忙,一點心思,不成敬意,公子別嫌棄。”

繡菊笑道:“蕭公子就收下,當即讓下人擺上桌,當著我二人的面吃了幾口菜肴,奴婢等看著吃得津津有味。”

“如此說來,是錢媽媽的功勞。”沈綰貞把心放下,笑看錢婆子,錢婆子局促地,手在圍裙上抹了抹,“蕭公子吃著可口就好,沒白瞎功夫,看蕭公子像是出身高門大戶,還不算難侍候。”

晚把晌,沈綰貞吃過飯,看繡菊等撿桌子,門口有人說話,像是個男人聲兒,巧珊在正房門口喊了聲,“蕭公子派人給姑娘送一籃子水果。”

那叫小順子的小廝進屋,把一花籃子放到桌子上,道:“我家主子說讓姑娘破費了,這水果讓姑娘嘗個鮮。”

沈綰貞朝花籃子裏看,紅紅綠綠的煞是新鮮,笑道:“謝你家公子,區區幾樣菜,還換回來一籃子水果,我是討到便宜了。”

小順子笑了,作揖道:“公子讓奴才舍臉和姑娘說,年下還想吃這家鄉菜,不知姑娘可方便再做一次,若方便奴才替我家公子先拜謝了。”

“這有何難?蒙你家公子不嫌棄,隨時都可以做來吃。”

“奴才在這裏替我家公子謝姑娘了。”小順子又是拱手,又是作揖,歡喜得直瞄著巧珊。

沈綰貞看出他二人那點小心思,擱心裏琢磨,這小廝嘴甜,客套話也讓人聽著舒坦,還不顯得虛頭巴腦,油嘴滑舌,聽話音蕭公子還要住到過年,不回家過年,家下高堂父母若健在,古人講百善孝為先,難道他沒有家室,高堂父母,是孤身一人,還是別有隱情,對蕭公子的身份她越來越疑惑。

於是試探問:“你家公子令尊和令堂身體可康泰?出門日久,老人家記掛。”沈綰貞暗思,古人父母在子不遠游,蕭公子無牽無絆,是父母雙亡。

“我家公子高堂父母已過世。”小順子隨口說道,不像是扯謊。

“你家公子兄弟幾個?”沈綰貞佯作閑聊,小順子說他父母雙亡,她更加對蕭公子產生懷疑,他來路不明,似根基很深,父母亡故,依仗何人?

“兄弟二人,我家公子居長。”小順子這段日子和巧珊混熟了,對西跨院有種親近感,說話隨意,沒了拘束。

這不能不讓沈綰貞起了更深的懷疑,蕭公子十八九歲,那他兄弟定然比他小,他出門遠游,留他兄弟一人在家,年下孤苦伶仃,他不記掛,不是他薄情,就是另有隱情。

沈綰貞不好在問下去,蕭公子為人謹慎,少言寡語,像是個多疑之人,問多了,令他起疑。

沈綰貞大方地命賞,繡菊硬是拿了錢塞給小順子。

小順子回東跨院,把沈綰貞說得話,一五一十跟他主子學了,連賞錢的事也說了。

蕭公子神情如常,手執著一個畫軸,擡起頭,“吳姑娘特意做了京式菜,可見心細,擱著一般人,頂多館子裏叫上一桌子菜肴。”

“可不是,奴才看西跨院的那位姑娘說話行事落落大方,和主家娘子是姊妹,可奴才看著長相不大像。”

“你這奴才也看出門道,若僅是長相不像,大戶人家,同父不同母,長相不像也不奇怪。”

蕭公子對西跨院的女子又多了些好感。又聽小順子說問他令尊令堂安好,心讚這吳姑娘知禮,沒往深了想。

錢婆子菜做得多,繡菊和巧珊又給蕭公子的下人拿去些用,兩家居鄰,隨著主子走動,下人間也親近了。

小年後

沈綰貞正和吳玉蓮吃晚飯,小順子兩手提著新鮮的活魚,隔著簾子就嚷,“主家奶奶,快找盆子裝,從湖水裏新打上來的鮮魚,還吐氣哩!”

主子們吃飯,繡菊一旁侍候,這時掀起竹簾子出來,“我拿去竈下,放缸裏養著,明兒吃的時候讓錢媽媽現收拾。”

“讓你家公子破費了。”吳玉蓮也沒撂下碗筷,隔著簾子朝外道。

“打魚的船一上岸,活蹦亂跳的魚蹦起幾尺高,湖裏的魚可肥了。”小順子手裏的魚撲棱棱的直跳,他一手拿兩條,甩了一身的水,衣衫都濕了。

繡菊把他右手的魚接過來,巧珊接過他左手提著的魚,一邊抽出繡帕給他擦拭身上水點,小順子朝旁直躲,“莫臟了姑娘雪白的帕子。”

巧珊佯作嗔怪道:“帕子值錢,還是人值錢。”

小順子嘿嘿笑了,站著不動讓巧珊擦試。

吳玉蓮和沈綰貞接著吃飯,吳玉蓮夾口菜,細嚼慢咽,“這蕭公子剛來時,人看著冷,接觸下來還蠻有人情味的。”

沈綰貞心裏一直懷疑,問:“蕭公子家事妹妹了解嗎?”

吳玉蓮正低頭吃飯,擡起頭,看了她一眼,“蕭公子出身,好像是舊家子弟,聽說父母亡故,家道中落。”

沈綰貞暗自搖頭,蕭公子通身氣派,那像是破落戶,分明是位高權重的新貴。

吃過飯,沈綰貞回西跨院,手拄著桌子呆坐尋思,來到年根,擾了吳玉蓮這麽久,年禮該送點什麽,這時,外間就聽繡菊和巧珊說,“我在對門那個繡坊買的繡帕,繡活比京城都精細,看這對荷花多鮮亮。”

一句話提醒她,何不買繡品,做年禮,送吳玉蓮,江南的絲繡精致華美出了名的。

次日,吃早飯時,沈綰貞跟吳玉蓮說,“我一會出去逛逛,買些繡品。”

“這裏繡坊遍地都是,手藝都是一流,繡品精細,頗費功夫,就是價錢貴。”

“物有所值,不拘多少銀錢。”沈綰貞想總要挑好的,能拿得出手。

吃過早飯,估摸著繡坊開張,就帶著繡菊和巧珊沿著小街,尋一家門面大,品種齊全,牌匾上字:顧氏繡坊。

三個人正站在櫃臺外面看掌櫃的拿出的幾件繡活,是繡工精細薄絹扇面,繡品顏色鮮艷,花鳥魚蟲,活靈活現。

沈綰貞正仔細瞧看,就聽身後熟悉聲兒,一貫冷,“掌櫃的,繡妥了嗎?”

“繡妥了,繡妥了,客官。”那掌櫃朝她們身後陪著笑臉,忙打櫃臺裏取出綢緞包著的東西,交給來人。

沈綰回頭,蕭公子進門已然看見她,點頭打著招呼,“吳姑娘也來買東西。”

沈綰貞微微一笑,“隨便逛逛,買幾件繡品。”

蕭公子接過掌櫃的遞過來的綢緞包,小心翼翼地打開,沈綰貞就站在他身旁,不經意一瞥,看見裏面是一副繡完表好的人物小像,月白底上好絹面繡的是一個女子,看樣子很年輕,氣質溫婉,清秀娟麗,繡工精湛,那女子一身輕羅,嫣然含笑,栩栩如生。

那繡布上的女子年紀不過二十歲,沈綰貞看蕭公子用手輕輕摩挲,面部線條柔和,全無往日冷漠,像是很珍惜的樣子,納悶這繡相中女子是何人?跟他是什麽關系?

蕭公子凝神看一小會兒,小心包好,付了銀錢,跟沈綰貞點下頭,先行離去。

臨年下,一日,沈綰貞過正院找吳玉蓮,剛轉過墻門,就聽大門口,蕭公子和一個男人說話,沈綰貞望過去,門口那陌生男人正好轉身,沈綰貞看見他側臉,特意朝他耳朵上看一眼,這男人右耳長了個小小肉瘤,胎生的。

那人大步離去,沈綰貞看他身板筆直,像是當過兵的,或是帶兵打仗的人,沈綰貞看了門口站著的蕭公子一眼,蕭公子看似文弱書生,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又一轉念,是自己過於多心,說不定兩家世交或者是別的親近關系。

蕭公子回身看見她,唇角勾起,“謝吳姑娘昨兒送來的酒菜。”

一來二去,倆人熟悉了,見面就不用客氣行禮,沈綰貞住腳抿唇一笑“我家下的婆子,粗手粗腳,不知菜肴合不合公子胃口。”

“很好,很合我胃口,出來時候久了,沒想到能吃上地道的家鄉菜,姑娘費心了,改日我回請姑娘。”蕭公子自打熟悉了,不像原來難以接近,人好像隨和不少,沈綰貞放下心,“還道公子不喜歡吃,好一陣子擔心。”

沈綰貞對他本能戒備,那日他輕松打發了那小官吏,再也沒人打擾為難,而且越看他越眼熟,就是想不起那裏見過。

二人說幾句客氣話,就分開。

吳玉蓮隔著窗子看見,小聲自言自語,“這二人好像相處不錯。”

次日,大清早,繡菊正給沈綰貞梳頭,巧珊在屋檐下,沒著沒落的,跟錢婆子說,“蕭公子一走,這院子可真肅靜。”

沈綰貞聽見,擺手招呼她進來,巧珊無精打采進門。

“蕭公子走了?”

“走了?”

“何時走的?”

“不知道,仆從也跟著走了,不知回不回來。”

吃中飯時,吳玉蓮閑嘮嗑道:“蕭公子沒說要走,不知怎麽突然早起就走了,也沒說房屋給不給他留著,房租錢算了,大概不回來了。”

第一百零一回

慈寧宮

太後在佛堂誦經,崔長海聽太後叨念聲兒停了,忙近身扶起太後,郭太後活動了下筋骨,長聲問:“方妃還在宮門前跪著嗎?”

“是太後娘娘,可憐見的,冰涼的地見天跪著,站起來都不會走了,每次都是奴才著人給架回去。”崔長海越發對太後恭謹,這後宮別看你今兒得寵,明兒說不準就和方妃一樣,小心謹慎,還有天災人禍,奴才的命更是不值一提。

“方妃也算個伶俐的,可這後宮你光是伶俐不夠,你還要占天時地利,想當初哀家不也是險些和她一樣。”郭後想起這些年宮中生活,觸目驚心,一步走錯,滿盤皆輸,輸得連小命都會搭進去。

“太後娘娘洪福齊天,豈是她小小方妃能比。”崔長海不失時機奉承。

“不沖別的,單沖著方妃能做成這樣,也不容易了,這也是她過人之處,不然皇上能寵幸她多年。”崔長海往宮門口看了眼,想方妃嬌弱身子,這大冷天跪在那冰涼的石頭地上,他打了個寒顫,太後娘娘說得對,這不是一般後宮女子能做得到的。

禦書房

紅木蟠龍卷海水雲紋禦書案後,皇上趙世賢拿起一本奏折甩在一旁,又拿起一本奏折手一揚,一會奏折像小山似的,貼身太監王喜提著心,偷眼瞅著皇上,慢慢的心又落回原處,皇上今兒臉色和緩,不像是生氣的樣子,王喜整日祈禱這些言官少上折子,惹皇上心情不好,連累侍候的人跟著遭罪,前兒皇上氣頭上發落個太監,那太監架出去,連聲都沒吭,就斷了氣。

“這些言官對朕的家事說東道西,管得真是寬。”王喜知道言官大多不怕死,他不理解,都長幾個腦袋,太後和皇上母子失和,他們也敢上書勸諫。

“皇上不用理會,這些言官吃飽撐的。”王喜心裏還真是這麽想的,你說軍國大事你攙和幾句也倒還成,皇上家務事你還要參言,可不是吃飽撐的,惹惱皇上,腦袋就得搬家。

“方妃還好吧?”王喜看皇上面無表情,不知是皇上惦記方妃,念著舊情不舍,還是別的。

就照實道:“方妃娘娘身子羸弱,跪了幾日,便病了,病剛好,又去慈寧宮門前跪著。”

“朕沒看錯,她是個懂事的,知道進退。”趙世幀心裏對方妃滿意,方妃降罪,一次沒來乾清宮求他,而是整日跪在太後宮門前請罪,難得是個明白人,令他刮目相看,這就是她跟這些後宮女人不同之處。

“走,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皇上每日去慈寧宮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閉宮門不見,皇上就在宮門外請太後安,且一日數次。

王喜想,這也是貴為天子與常人不同之處。

皇上高高坐在步攆上,心裏卻想著都統王進的話,微臣自北到南,各州府縣,偏僻的村子都下令縣衙查問,就是沒有沈氏消息,如石沈大海。

皇上閉目,心想,這事真奇怪,沈氏連官府如此嚴密的搜尋都能躲過,足見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平常閨閣女子,以三弟的性子,一般女子是入不了眼的,三弟這個與他一起長大的手足兄弟,像隔著一層霧,他總是看不透。

“回皇上,慈寧宮到了。”王喜看皇上想得出神,提醒道。

皇上的禦攆往慈寧宮來,就有宮人通報太後,“啟奏太太娘娘,皇上的車攆往慈寧宮方向來了。”

郭太後神色從容,手縷鬢角,淡淡聲兒,“哀家也該是時候見見皇上了。”郭太後善於掌握火候,皇上下狠處置方妃,給足太後面子,她這做母後的,從今兒起還是母慈子孝。

崔長海心中一喜,太後臉不開晴,奴才們都提著心,跟著倒黴。

崔長海顛顛小跑出來,正好迎著皇上,忙撩衣袍跪倒,“奴才請皇上安,太後娘娘正等著皇上。”

皇上趙世賢喉頭一哽,迫不及待大步進了慈寧宮宮門,連看都沒看跪在宮門前的方妃一眼。

崔長海走到方妃跟前,方妃跪得膝蓋鉆心刺痛,咬緊銀牙硬是挺著一聲不哼,當那道明黃從她眼前劃過,她心沈靜如水,不起一點波瀾。

頭上太監那特有刺耳的的公鴨嗓,“方采女,您請回吧。”

又聲兒低下來,“老奴相信,方采女這番罪不會白遭,這宮裏頭老奴頭一個佩服太後,二一個就是采女您。”

方妃清冷冷聲兒,“公公言重。”

過年的氣息在小鎮子上已經很濃厚了,家家戶戶準備過年的嚼過,吳玉蓮算計著日子,她男人也快回來了。

蕭公子走後,只吳玉蓮偶爾念叨他住東跨院空著,是不是回來住,在就巧珊院外一有風吹草動,就趕緊跑出去看,看是不是蕭公子又回來了,巧珊恐怕自己都不明白,東跨院空了,是稍顯寂寞,或情竇初開,留戀那小順子。

舊年最後一天,卻發生件事,小鎮子上有名的王媒婆,登門造訪,吳玉蓮年根底,正忙著算鋪子一年的賬,是虧是盈,凈掙多少。

王媒婆一進院門,就敞開嗓門喊道:“張家娘子,在家嗎?”

那小丫頭聞聲,掀簾子出來,“王大娘進屋吧,我家奶奶在,請王大娘進去。”

說吧,把簾子打到一邊,側身讓王婆子進屋。

吳玉蓮放下手裏的賬目,讓座。

“老張家可真有福,娶了娘子,多個幫手,張少掌櫃的出門了。”王媒婆邊搭訕邊坐下。

“媽媽是忙人,這男婚女嫁,都要媽媽操心,怎麽今兒有空?”吳玉蓮有點納悶,這王婆子無利不起早,來作甚?

一面吩咐小丫鬟倒茶。

王婆子接過茶水,放在一旁桌子上,沒說話,老臉先就三分笑,“她大娘子,賣啥吆喝啥,老身今兒來還是老本行,保媒拉線的大喜事,一說,她大娘您聽了,準保高興。”

吳玉蓮看這婆子擠眉弄眼,一時沒想到,“王媽媽說的是什麽喜事?我家人口單薄,未有不娶未嫁之人。”眼神像是說,您老走錯們了。

王婆子兩手一灘,“她大娘子,你府上不是住著個親戚,那姑娘李氏酒坊少東家看上了,想托我保媒,酒坊李家,大娘子是知道的,有房子有鋪子,家產不薄,就哥兒一個,嫁過去,就當家,擎現成的家業,鎮子上有好幾戶姑娘托老身說媒,李家哥兒就看上你家裏來的挈。”

吳玉蓮心裏不覺好笑,李家兒子雖長相不錯,家道富裕,可沈綰貞那是王爺都看好的,豈是他一個鄉野村夫配得上的,這段日子留心觀察,看東跨院蕭公子對她有點好感,就是沒明著說出來,蕭公子若回來,兩人住久了,日久生情,不定就也是一段好姻緣。

略思索,笑著道:“我這姐姐家下已經定親了,過了年,就回去成婚。”

王婆子楞了楞,這倒是出乎意料,既然人家話說得死,定了親,看來是沒戲了,就訕訕地坐不住了。

站起身,要告辭,剛要出門,就見竹簾子外人影晃動,一個男子一聲輕咳,隨即邁步進來,吳玉蓮驚喜地道:“公子回來了,我還以為公子不回來住了,多虧房子空著沒租出去。”

蕭公子沒理會,朝那媒婆看一眼,那媒婆賠笑搭訕,“這位公子是住這裏的房客,老生見過,這一個英俊後生,不知成婚了沒有?”

蕭公子一皺眉頭,抿了下唇,哼了聲,冷冷地道:“這位媽媽是本鎮生意沒了,算盤打到外客身上。”

王媒婆尷尬笑,臉上贅肉抽搐幾下,就指著有事,落荒而走,鬧了個無趣。

這時,沈綰貞過上房,看見蕭公子一楞神,隨即低身行禮,“公子回來了。”

蕭公子深深朝她瞅一眼,抱拳還禮道:“姑娘好!”

吳玉蓮一看房客沒走,心裏高興,這房客好說話,出手大方,熱情地對他道:“公子一路辛苦,想吃什麽我讓下人去買。”

蕭公子尚未說話,沈綰貞忙接過話頭道:“今晚我做東,算是替公子接風?”

蕭公子好看的唇角揚起,爽快地道:“好!在下正想吃姑娘前次做的菜,那就讓姑娘破費了。”

巧珊是最高興的了,雀躍著,跟著沈綰貞幾個忙前忙後,準備酒飯。

有了前次經驗,準備起來就不費事,繡菊、巧珊、閆婆子,就連小順子都上手幫忙。

沈綰貞和吳玉蓮坐在堂屋,看竈間,巧珊和小順子不知因何事追攆著跑,小院子裏一片歡聲笑語。

蕭公子隔著道墻聽見這院子笑聲,手指放在那幅繡像上,動了兩下,擡起頭,微蹙的眉頭舒展開,仔細聽著正院動靜,把繡像小心收好。

身旁侍候的仆從叫小生子的,看主子的寒臉漸漸浮起笑容,走出門去,蕭公子不知不覺走到正院,看正院子裏擺著一個大銅盆,兩條大魚活蹦亂跳地,‘吧唧’一聲蹦了出來,在地上連翻了幾個滾,躍起,嚇得小丫鬟‘媽呀’一聲跑開。

小順子只顧著抓其中一條,又有一條魚跳出銅盆,兩條魚就是不聽話,他一時手忙腳亂。

這時,就見沈綰貞從上房走出來,上前一把抓住一條早已蹦出很遠的活潑的大魚,雙手握住放回銅盆水裏。

蕭公子站在墻門口,看見這一幕,若有所思,這位自稱姓吳的姑娘,膽大心細,為人行事大方周全,全無閨閣女子,羞澀扭捏,主家娘子說她定親的事,是敷衍媒婆,還是卻有其事,他站了一會,自己覺得好笑,平白素不相識,萍水相逢,管人定沒定親做什麽。

晚膳送過來,蕭公子吃得格外香甜,掛花釀也醇香,他連著喝了幾口,一碗酒下肚就暈暈乎乎的了。

這時,巧珊端著一個剔紅松下問童子圖紋托盤,上面放著一小碗醒酒湯。

“公子,這是我家姑娘吩咐送過來的,我家姑娘說了,這桃花釀酒勁大,怕公子喝了上頭,特特囑咐做的。”巧珊說話語速快,崩豆似的。

蕭公子喝急了,不承想這酒上頭,只覺眼前這丫鬟人影直晃,端起碗,喝了下去。

三日後,

東跨院上房,蕭公子手捏著一封加急書信,若有所思,一把捏緊,像是下了決心,然後把書信放在腳前的炭火盆裏點燃,看著帶墨黑字跡的紙一點點燃為灰燼。

步履沈著往外走,吳玉蓮在堂屋,低頭正仔細看一張點心鋪子進原料的貨單明細,蕭公子輕咳了一聲,吳玉蓮才擡起頭,換上笑臉,“蕭公子,有事?”

“我要出門兩日,東跨院煩主家娘子給我留著。”

吳玉蓮一聽,心裏高興,都是這樣住戶,省去不少心,住不住,房租一分不短,忙應承,“公子放心,公子有事盡管去辦,公子不在,我讓人每日把屋子打掃幹凈。”

蕭公子一反往日痛快,竟有點躊躇,說完話也沒走,還想說什麽,吳玉蓮等他下話,悶了半天,才聽他道:“吳姑娘去了哪裏?聽我的下人說她不在屋裏。”

吳玉蓮瞅著他,她是已婚婦人,他這點小心思怎能不懂,忍住笑 “去湖邊了。”

蕭公子走到湖邊,一眼便看見,西面一矮山的亭子上,西院那姑娘正提筆作畫。

他繞道過去,那姑娘身旁機靈點叫巧珊的丫鬟看見她,想回她主子,他擺擺手,示意不讓打擾她,他放輕腳步走去她背後。

她正在畫布上塗抹,他看一眼那幅畫,畫的是近處山色,他突然臉上現出怪異之色,擡起頭,那矮山亭子附近長滿桃樹,冬日天寒,桃樹葉子都落了,可她畫布上桃花朵朵,綴滿枝頭,說實話,這畫不敢恭維,師從定不是名門大家,可這幅畫卻孕育盎然生機,觀畫知人品,所畫之人,必是心胸豁達,不拘泥俗世錢財名利。

沈綰貞感覺背後有人,一回頭,嫣然一笑,“讓公子見笑了。”

“好,好。”蕭公子連說了幾個好,繡菊和巧珊也不懂畫,聽蕭公子說好,就以為真好,“我家主子一年才畫上一次,卻畫得逼真,連奴婢都看著好。”

沈綰貞羞澀一笑,臉微微一紅,“懂個皮毛,平常不敢給人看的。”

蕭公子看她一身素衣襯得人燦如春華,些微有幾分楞怔,別話,都忘了說了。

禦書房

“稟皇上,沈氏已發現蹤跡。”都統王進奏道。

“她在何處?”趙世賢眉梢向上一挑,異常關註。

“在錢塘一帶一個叫桃溪塢的小鎮子。”

“你立刻帶人把她帶回來,我要毫發無損,若有閃失,朕拿你是問。”趙世幀嚴令,怕他手下的人傷害沈氏,與三弟結怨,反而不美。

“皇上,太後娘娘那裏已然得知沈氏下落,已派人捉拿沈氏。”都統王進是皇上心腹,皇上朝廷上下布滿眼線,明裏暗裏宮裏朝中的動向都了如指掌。

趙世幀停住步子,瞇著的眼,驟然睜開,對王進道:“你速趕到那裏,一定要趕在太後的人到來之前,把沈氏帶回來。”

王進額頭上青筋凸起,心裏火急,太後的人已先走五六日,若攆不上,無顏面見皇上,就也不多說,“臣遵旨。”

當下告退,出了皇宮,也不回府,帶上人直奔錢塘縣。

都統王進走後,趙世賢擺手讓貼身太監王喜近前,壓低聲兒道:“此事,透漏給安王,要做得不著痕跡。”他有所考慮,萬一讓太後的人先到,對沈氏下手,斬草除根,安王就絕了念頭,沈氏女的身份無論為妃為妾,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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