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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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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壽居是永平府第一酒肆,三層高樓氣勢磅礴,裏面不但滿是山珍海味還有歌姬舞姬名角樂師,來這裏的人不是達官貴人就是豪門富商,即使今日下著大雨門口的馬車也排滿了整條的巷子。

萬善堂與它不在同一條路上,不過後門卻正對著,過個馬路就到方便的很。

君莫問是這裏的老主顧,掌櫃的帶著兩名夥計在後門口親自迎接,滿臉賠笑的把他們請到了三樓的雅室。

好酒好菜,好歌好曲兒,金衛一肚火這會兒是半點不剩了,酒醉三巡拍著君莫問的肩膀還跟他稱起兄道起弟來了,“都說奸商奸商,無奸不商,可老弟偏偏就是個與眾不同的,放眼望去這天下能有幾個像老弟這麽心系家國天下的。”

“金將軍這話嚴重了,那些藥都是永平商會百家藥行一起捐助的,鄙人可不敢獨自貪功。”

“你不用瞞我,要不是早就調查清楚我又怎會只登你的門道謝,那五十車的草藥表面上是以商會名義捐贈,實際上都是你君掌櫃自己掏的腰包。等我回朝一定將此事稟明皇上,對你論功行賞。”金衛悄悄的看了一眼廖真,後者卻在聽曲子,似乎並沒有註意二人說話。

君莫問不以為意,“論功行賞倒是不必,鄙人生性不求名利,不過,若有機會一睹天顏卻也不失為一種福分。”

金衛心道:你都看一下午了。“賢弟功德在身,說不定皇上一高興真的會召你入宮面聖!”

君莫問假露喜色,為金衛斟滿了一杯酒看似無意的八卦道:“聽聞當今皇上是位聖君明主,開疆辟地,治國有方,登基五年創下無數豐功偉績,百姓傳言,不愧為真龍天子,遠比先帝強上百倍!”

金衛心頭一驚,先帝這個詞在皇上耳中可是禁忌,宮內之人誰也不敢隨便提及,他沒想到此人說話竟然如此大膽,當著我這個一品大員的面也敢毫無忌諱的談論皇家之事。不過,看廖真的臉色似乎並沒有什麽異樣,想來他怕是沒聽見吧?“賢弟說話倒是直白,不過為兄可要勸你一句,隔墻有耳小心禍從口出,皇家的事平民百姓還是不要公然談論的好。”

“我這人一向心直口快,再者,也沒當金將軍是外人。這裏就我和你,還有你的幾名手下,酒話而已出了門全當沒說過,怕什麽。何況,我又沒說什麽大逆不道的話。”

金衛的冷汗都下來了,他原本以為此人只是有些心高氣傲,沒想到竟然還是個不怕死的角色。“不說了,咱喝酒,喝酒!”

君莫問不買賬,搖著杯中之酒慢聲細語的道:“有一件事我一直很好奇,不知可否請教金將軍?”

“何事?”

“市井傳聞,先帝是畏罪***而亡,可當真?”

金衛一口好酒全噴了出去,連身後二人都臉色大變,君莫問瞟了一眼依舊穩坐釣魚臺的廖真,對金衛笑道:“金將軍的臉色怎麽這麽難看,我又說錯話了?”

“那個,尿急,尿急,我去去就來。”金衛一看氣氛不對,趕緊借口閃人了。一名侍衛跟隨了出去,房間只剩下玄風和廖真。

一曲終了,屏風那邊的樂師端著琴譜恭恭敬敬的呈了過來,君莫問問道:“教你的曲子可都練熟了?”

那俊秀的男子輕聲細語的答了一句,“練熟了。”

“好,今日貴客臨門,你就與我合奏一曲《十面埋伏》為大家助助興!”

幾個字一出口,玄風不動聲色的把手搭在了劍把上,廖真倒是依舊一臉的悠然,直到那震撼的旋律傳入耳畔。

古箏彈奏的十面埋伏,節奏激昂,強勁有力,高低起伏的旋律會讓人心生莫名的緊張。廖真還是第一次聽見不但無法讓人舒緩心情,反倒會讓人慌亂不安的曲子。

那個居心不明的君莫問琴藝實在了得,手法嫻熟,動作行雲流水,這般功底只怕宮裏的最好的樂師都要甘拜下風。他臉色低沈,目光如炬,冷冷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彈指間仿若刀光劍影,殺機四伏!

劍已出鞘,火燭搖異,房間裏的氣氛此刻劍拔弩張,仿佛下一秒便是刀光血影,屍橫遍地!

就在此時那琴聲卻戛然而止,竟是斷了一根琴弦。君莫問看著指尖那摸鮮紅,慢慢露出一絲冷笑。

琴師一驚連忙跑過來捧起他的手,小心翼翼的用錦帕包住了傷口,神色中滿是疼惜。

被此曲擾的煩躁不安的廖真終於得以喘息,暗自松了口氣,“想不到君掌櫃竟然也懂音律?”

“我雖是個賣藥的,卻對藥材一竅不通,偏偏對這些旁門左道大有興趣。可惜人生在世往往不能隨心所願,如今這些也只能當做消遣罷了。”

若無多年造詣哪會有這等琴藝,竟說是消遣。“這十面埋伏果然曲如其名!不知君掌櫃是從何處得來的靈感譜下此曲?”

君莫問不冷不熱的道:“不敢妄自貪功,那是別人譜下的曲子,我偶爾彈來聽聽時刻提醒自己,世間危機四伏,敵人無處不在,切勿輕信他人,切勿沈迷安逸,切勿......付出任何真情!”

最後那一句讓廖真心口猛的一縮,不知那幾個字觸碰到了哪塊傷疤,一瞬間的刺痛竟讓他連臉色都變了。“......看來,君掌櫃也曾為情所傷?”

“為情所傷?”君莫問無端端的笑了起來,擡手招呼樂師,“玉郎,過來。”

那男子又小心翼翼的走回來跪在腳下,順服的模樣卑微的很,君莫問輕輕的挑起他的下巴,拇指細細的摩擦著光滑的肌膚,“何來為情所傷,只要我的權勢還在他們永遠都會愛慕於我,對嗎?玉郎?”

男子溫順的點了點頭。

廖真稍感意外,想不到此人竟是個斷袖。“那種愛慕又何來真情?”

“對,的確不存在任何真情,他們圖的只是我的權勢,我的金錢,如若有朝一日我失去權勢一貧如洗,他們馬上就會對我避之不及,甚至唾棄於我!......他們是狼,怎麽餵也餵不熟的狼,他們眷戀你手中的東西,臣服於你,效忠於你,可一旦他們將你手中的東西占為己有,就會回過頭狠狠的咬斷你的喉嚨,然後......冷笑著、鄙視著、居高臨下的看著你流幹所有的血,耗盡最後一口氣!”

廖真怎麽聽都覺得這話是在罵自己!“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沈迷於那種虛情假意之中?”

“我寧願時刻提防這些真小人,也不願被那些偽君子所迷惑!”君莫問用指背溫柔的滑過那男子的臉頰,“曲子彈得不錯,說吧,想要多少銀子?”

“......玉郎不想要銀子。”

男子的眼神裏充滿了柔情與渴-望,君莫問卻冷下了臉,沈聲道:“不要銀子,那以後你就不用出現在我面前了!”

男子一驚連忙扣下了首,“玉郎要銀子,多少都行。”

君莫問哈哈大笑起來,從懷裏取出三張銀票丟了過去。

“瘋子!”玄風對他的評價,雖然聲音很小卻還是被他聽見了。

“瘋子總比傻子強!”又是一陣的冷笑,君莫問滿飲一杯後起了身,“金將軍去了這麽久還不回來,二位稍等,我去瞧瞧。”說罷拍了拍玉郎的肩膀,留下一句:“替我好生陪侍這位大人,不可怠慢。”

“......是~”

玉郎眼中盡是落寞,卻還是乖乖的的拿起了酒壺,可惜還未近身就被玄風的劍給擋下了,進退不得之際只能回到琴旁隨便彈起了曲子。

而此時的廖真卻陷入了一陣沈思。此人到底是無心還是有意,為何無端端的提起先帝,又為何句句皆能說中要害。還有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又是從何而來?“玄風!”

“屬下在!”

“那年......朕是想問,他真的死了嗎?”

“毅大人親自驗屍,定是不會有錯的!”

廖真再沒說話。他又何嘗不知那個人已經死在了孤竹河岸,最後連具屍體都沒留下。可這麽多年了,竟然沒有一次夢見過他,他的冤魂也根本不曾來找過自己,哪怕只是一陣叫人遐想的風都不曾出現過。

不久,金衛回來了,估計在樓下又喝了不少,臉都紅了,君莫問卻一去不覆返。廖真鬼使神差的出了門,他不想讓別人知道,借口小解把人都留在了房間裏。

樓下的客人更多,幾乎座無虛席,臺上正有舞姬獻舞,眾人高聲喝彩好不熱鬧。廖真站在圍廊一層一層的四處搜尋,不巧正看見君莫問被兩個面色不善的人“請進”了二樓的一間雅室內。再看君莫問的表情明顯是很不情願。

下到二樓沿著圍廊走過去,座無虛席的福壽居偏偏這半側卻靜悄悄的,連個往來的夥計都看不到。沿途七八間雅室都開著門,只有最裏面的一間雙門緊閉,隱約可見兩道黑影一左一右的守在門的裏側,戒備森嚴,似乎裏面正密謀著什麽不為人道的事。

廖真內功深厚,屏息凝氣的隱藏自己裏面的人毫無察覺。他本以為能趁機查清此人底細,不想傳入耳中的竟是帶著憤怒的摔杯聲。

緊接著就聽君莫問慢聲細語的道:“大人又何必如此動怒。”

“君莫問,你別忘了,若不是本官暗中提攜照顧,你在永平府哪可能混的如此風生水起!如今本官有難,你竟推三阻四的不肯出手相救,是何居心?”

“大人,邊關開戰我捐了多少銀子您是知道的,再加上那五十車上好的藥材,我已傾盡所有,如今兩手空空,我是有心而無力呀。”

“哼,少跟我哭窮,你有多少家底我會不知道,各州各府百十餘家的萬善堂皆在你皓龍山莊名下,加盟商號遍布全國,單單是每月收取的加盟款項就足矣萬兩計。區區幾十車的藥材對你來說不過就是九牛一毛的事!”

“小民的確家大業大,可要靠我養活的人也不是小數目,除去給手下發放的月銀我自己剩下的又能有多少,大人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呀。”

那人一聲冷笑,“行了,別在我面前裝了,你旗下的賭場錢莊和窯子有多少以為我心裏沒數嗎?實話便告訴你,那些見不得光的銀子有多少進了你的口袋,本官心裏一清二楚,平日之所以縱容不過是給你三分薄面。”

“大人暗中照顧我又何嘗不知,而且大人還把親侄子親外甥都派來幫我做事,對此小人心中更是感激不盡。”

這句明顯是話裏有話,明褒暗貶,料那徐大人也聽的出來,可他偏偏就能厚下臉皮認了這份恩情。“你知道就好,做人要懂得知恩圖報。提醒你一句,巡按大人未到我依舊是永平府說一不二的人,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君莫問一聽這話似乎真就服了軟,長長的嘆了口氣,語重心長的道:“大人,不是小人不幫,實在是,實在是囊中羞澀,那麽大一筆銀子也不是小數目,就算我把皓龍山莊掏空了一時間也拿不出來那麽多呀。”

徐大人手背打手心,急的五官都擰到一起去了,“那你就想想辦法嘛。”

廖真聽的怒從心頭起,想不到厲律酷刑之下竟還有如此膽大妄為的貪-官,公然勒索商戶錢財,簡直豈有此理!憤怒之下竟未發現身後來人,那夥計來送茶水,一見門口有人偷聽大喝一聲,“餵,幹什麽的?”

話音未落房門突然大開,一把長劍游蛇一般直奔面門襲來,廖真面不改色折扇一擋,那人只覺一道強勁的力道猶如千斤壓頂,手中之劍竟分毫動彈不得。又聽鏘的一聲,扇子在劍鋒上輕輕一敲,帶來的震動直線而上,那人只覺得虎口一麻,手中的劍竟脫手而落。

另一人見此,大喝一聲拔劍刺來,廖真微微一偏頭輕易躲過,扇把橫掃過去在胸口上一撞,那人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就狠狠的撞在了門框上。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事,勝負已分。

徐大人做賊心虛,怒指著他問,“你是什麽人?”

廖真瞟了他一眼把目光轉向了君莫問,擺明了是,我是來找他的。

君莫問心道:徐大人啊徐大人,你這不是倒黴催的嗎,這可怨不得我,天意如此,你的死期到了!“徐大人,他是我的朋友。想是見我許久未歸過來尋我的。”

徐大人滿臉的懷疑之色,“你的朋友?”

“忘了介紹,這位是我萬善堂的貴客,皇城第一富商,假公子!”

看此人衣著考究,氣度不凡,說是皇城第一富商卻也叫人信服。徐大人倒是未多加懷疑,只是有些氣惱自己的手下被他打的狼狽,可偏偏是君莫問的朋友,如今有求於他又怎能節外生枝。除此之外他更擔心的是剛才那些話會被他聽了去。

君莫問似乎茅塞頓開的一笑,低聲對徐大人道:“我倒是忘了,我這朋友富甲天下,區區一點銀子根本不足掛齒,向他借來一些周轉不就成了,徐大人放心,那件事三天之內我一定給你辦妥。”

徐大人一聽那人說不定是個救星,再也不計較他是不是傷了自己的手下,回頭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廖真一副等人的樣子,搖著扇子望著別處似乎根本沒聽他們說話。“此話當真?”

“這麽大的事,小人怎敢口出狂言,大人只管回家等我的消息,三日之內銀子一定送到。”

“如此最好!切記,此事萬不可對任何人提起!”

“這是當然!”君莫問對他拱了拱手,“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出門時,廖真正背著身,搖著扇子似乎心不在焉的賞著一旁雅室的布置,不過君莫問看的出來,他心中的火已經燒到腦瓜頂了。二人一前一後的回了三樓的雅室,臨進門的時候身後的廖真才開了口,“你可知貪贓納賄、通行貨賂皆是重罪?”

“我沒給過他半錢銀子何來行賄一說。”

“我看你們的交情可深的很呢。”

君莫問回頭看向他,嘴角帶著一絲嘲諷,“若是真有交情,今晚我就是他府上的座上賓了,哪裏還有功夫在這裏陪你們!”

這話說的刺耳,廖真很是不爽,“至少你剛才已經應下了。”

“我應的是三天,可他三天之內就會被罷官免職!”

難道他看出了我的身份?廖真沈下眼色,冷聲問他,“你如何肯定他三日內會被罷官免職?”

“鎮遠大將軍在此,難道還會放任一個十惡不赦的貪-官在此魚肉百姓不成?”君莫問一臉皮笑肉不笑的看著他,“還有閣下,看您衣著打扮想必也是身居要職的高官,親眼看見我等平民百姓被貪-官勒索又豈能無動於衷?真要是那樣,自視識人善用當今萬歲爺也就配不上聖君明主的稱號了!”

這指桑罵槐的功夫當真是厲害的很,廖真被懟的無力反駁,可偏偏又不能發火,免得暴露身份。只能強忍著吞下一肚子的氣,好懸沒心梗過去。

“不過話說回來,還未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有一點你倒是說對了,我的確姓賈!”

君莫問失笑,“想不到我隨口一說竟真的說中了,不知假公子身居何職?”

“區區兵部侍郎而已,不足掛齒。”

“原來是侍郎大人,真是失敬失敬啊!”

二人正說著話,樓下的唱臺上此時傳來了一陣好聽的聲音,“樂鴛鴦之同池,羨比翼之共林,亮根異其何威,痛別幹之傷心......”那戲子長的極好,聲音流暢悅耳,身段纖細柔軟,乍一看上去比女人都不差。

只是這戲怎麽越看越覺得不對勁兒?

“我又何懼父母嚴威!我又何懼世人恥笑!......求不得,恨別離......”

路過的小二解釋道:“這出戲叫打雙鴛。說的是一位富家公子愛上了家奴,為此散盡家財妻離子散,最後卻命喪黃泉,魂魄無依的故事。”

經他如此一說再看那戲子的打扮便越發的刺眼了,好端端的面相偏偏配上了一身艷麗的戲服,頭上還插著一只黃花,描眉畫鳳男不男女不女的扮相小醜一般,扭捏的動作引得臺下哄堂大笑。

君莫問瞟了一眼已被戲曲吸引了註意力的廖真,冷冷的問道:“你這福壽居何時成了戲園子,我竟不知?”

小二點頭哈腰滿臉奉承的回道:“聽說官爺們愛看這魚花戲,掌櫃特意從皇城請來的戲班子。”說著話呢樓下應景般掌聲雷鳴,連帶著吹口哨敲桌子的聲音震耳欲聾。

君莫問忍住滿心怒意,“哦?皇城請來的?你們掌櫃還真舍得下本錢吶!”

小二根本沒聽出來這語氣中的怒意,還顯擺似的笑道:“可不是,我們掌櫃這回可是下了大本錢了,不過皇城來的官爺們的確是愛看,您看這樓下的人,這幾日來幾乎是場場爆滿。”

小二滿臉堆笑的退下去了,廖真卻還是一副聚精會神的樣子看著樓下的戲,表情上根本看不出任何喜怒。君莫問冷冷的問道:“我這鄉野村夫著實不知,皇城裏現在竟流行這樣的戲碼,倒是我孤弱寡聞了......想必侍郎大人也曾看過了?”

廖真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回話,心道:我若看過,那些人的腦袋早就搬家了!

“侍郎大人可覺得上眼?不如我請那些戲子來雅室裏好好給您唱一唱!”

“不必了!”廖真收回了眼神轉身進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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