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作品相關 (2)

關燈
安。董如許的母親是溫柔賢惠的日本姑娘,留過洋的西醫,後來畢業到中國,給董家家眷看病時認識的董旭安,兩人相愛,姑娘不顧家長勸阻嫁進董家……”

故事起了個頭,男人還不知道多了一個聽眾,繼續說:“董如許上面兩個姐姐頗有母風,出嫁後相夫教子,不怎麽露面,籍籍無名。作為家中幺女的董如許自幼和兩個弟弟接受西洋教育,思想開放,聲名在外,十五歲時有男士上門邀請,隨後與上流社會的堂姐董芍出入交際場,和政商兩界名流打成一片。那時候她名氣也算高了,但不如董芍、唐情響亮。”

“二三十年代的名媛我知道的也就掛在嘴上那幾個,唐情算一個,董芍你不說我還想不起是誰。”女人不光對好看的男人有好感,也喜歡經綸滿腹的男人,那種什麽都知道一點的男人哪怕長相不出色也總能吸引一部分女人的目光。

“我是在外公那裏才聽說的董家姐妹。”

“唐情才貌雙全,光芒太盛,是我也被她吸引。”

男人喝著白開,終於發現鄰座的葆光,但他只是隨意一瞥便移開了,“董家姐妹才貌不輸唐,家教身世各方面也高於唐,甚至登上過卡爾登大劇院演出,名氣卻不如唐,倒是有些奇怪。據我外公的說法,董芍在風頭最盛的時候嫁到了夫家,一心一意做起闊太,沒過多久董如許喪父,董芍就把她帶在身邊,姐妹倆徹底淡出了社交圈。”

女人驚嘆:“她和堂姐的關系很好嘛。”

“這對堂姐妹合得來,感情也最好,董如許出嫁都是董芍一手操辦的。可惜的是,董如許沒生育,夫家有家業要傳承,兩人協議離婚,前夫覺得對不住,拿了筆錢給她。董如許利用這筆錢在上海辦了家服裝廠,因為經營不善沒過兩年倒閉了,積蓄也花光,過得窮困潦倒,不敢回娘家求助,董芍寫信邀她去法國。堂姐妹團聚,一直到董芍病重去世,董如許也沒再離開過艾家。”

女人下定論,“呵,敢情這對堂姐妹才是真愛。”

“董如許愛社交,但在上世紀的名媛閨秀中是最低調沈斂的一個,也就是這樣一個低調的人在往後十餘年都備受爭議,還一度成為□□的頭條人物。”

女人不由地瞪大了眼睛。

葆光一動不動聽著,冷得像沒有溫度和情感的石像,她稍稍掀了下眼簾,眼底一片迷惑。

“董如許的第二次婚姻是她的人生低谷。董芍病逝後,沒過多久董如許就嫁給了她堂姐夫,當時被公認為最有權有勢、英俊多金的男人,被冠以“世家之冕”——艾氏實業的艾靖弢。”

“你說的這個人好耳熟,我好像在哪聽到過……”女人嘀咕幾句,摁開手機搜索相關訊息,關註的話題恰好發來最新的推送消息。

她一邊看一邊和男人說:“最後的名媛董如許怎麽和四年前的倫敦墜亡案還有聯系?”

男人還沒解釋,女人“嗷”地叫了一聲,“我知道了,那個殺人兇手艾遇子是艾靖弢的曾孫女。”

早班公交從街尾霧雲中徐徐駛來,車胎擦著地面,冗長刺耳的剎車聲把女人接下來的話掩蓋了,女人紅艷的嘴唇一張一合,像喜劇演員為了劇情效果刻意浮誇的面部表情,滑稽得讓人發笑。

葆光籠著手走到法桐下,踩在落葉時鞋底窸窣響動,怕驚動了旁人她便悄悄地把腳移開了。

這種害怕引人註意惴惴不安的覆雜心緒只有她自己知道,還有就是,越擔心的事情它越會發生。

“你等一下。”

葆光沒聽見,繼續走。

男人從後面趕了上來,拍她的肩,“我在叫你。”

葆光嚇了一跳,厚重的發簾後臉色如紙,唇都白了。

“花能不能賣給我?我女朋友她很喜歡。”不等葆光做決定男人已經掏出錢夾,數了張一百元出來。

葆光站著沒動,也沒拿錢,臉色很不好看。

見她死氣沈沈,不說好還是不好,男人等得不耐煩要走,葆光開口了。

“不賣。”

葆光語氣很不好,她雙手在袖中交握在一起,五個指頭在手背上摳出肉槽,幸好沒有留指甲的習慣,否則要見血。

不給男人反擊的時間,葆光松開咬著的唇,一字一句地說:“請轉告你女朋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講,流言傳播的可怕是她永遠都無法想象的,造謠誹謗的後果她承擔不起,張口前務必三思。”

前面有勸導請求之意,最後兩句卻又口氣不善,端著教訓人的姿態。

然而在她相對柔和的五官下,反而不具威懾,讓男人覺得她是色厲內荏,全然不放在眼裏。

縱然說的在理,但女朋友看著,男人不想在氣勢上輸了人,“震驚中外的謀殺大案街頭巷尾誰不拿來當談資,偏不許我們說,是個什麽理,再說你又站在什麽立場來指責要求我。”

拿她艾家家裏的事高談闊論,作為當事人聽見了自然生氣。陳年舊事算不得什麽,但殺人兇手四個字觸犯到葆光最後的底線。尚未蓋棺定論的案子,人人潑臟水,原本清白的人背著強行冠上的罪名,要怎麽坐視隱忍。

“兇殺案,根本不對……”葆光說不下去,她沒辦法堵別人的口,實情就幾句話的工夫,說出來能怎樣?不僅無濟於事還會讓人覺得她惱羞成怒,反正大家認定流傳的版本就是真相。

葆光說不出重話來傷人,她極不擅長人際交往,尤其是在陌生人面前。方才的一時沖動不過是出於憤怒,現在冷靜下來,那種吼中塞石的感覺也回來了,滿腹的羞恥,難堪,憤懣……她討厭這樣自卑無能的自己,只想逃走,逃到沒人的地方去。

葆光腳下飛快,風呼哧呼哧刮在脖子和臉上,灌得兩耳發疼。

迎著風的桂花簌簌碎落了,沿路撒開,作下特殊的暗號標記。

她從場鎮一口氣跑到鎮外的水泥公路,攔下去城裏的出租車。

☆、005

天色陰晦,似乎要下雨了。

山道上有人步行,大抵是去萬佛寺的信徒,或者徜徉於秋色的觀光客,至於開車上山的,不是打道回府便是拜訪某位名家。

何姍娜就屬於後者,她此行的目的是拜訪風靡一時的民國名媛董如許女士。

汽車駛上山時,她打開車窗,觀望山上倒退的景色。

現下正值秋季,孔雀山滿山披紅。大片的楓樹和樺樹,也不知何年何月種下,已經和那些老式建築融為一體,沈澱著厚重的歲月感。

帶著浪漫基因的老地方總比現代化建築更具吸引力。

何珊娜還是第一次看見孔雀山的紅葉,和車主稱讚了幾句,說沿途紅楓不比香山差多少。

孔雀山以白樺為主,二者一個天南,一個地北,各有各的特色。

路程走了大半,何珊娜想起正事,便和車主攀談,“那位董女士是怎樣一個人?”

車主是山上的住戶,只是順帶她一截。

一聽這話,車主便知道她是到秋水宅采訪的媒體,禮貌地笑了笑,只說:“那家人都挺好的。”

何姍娜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小心翼翼地試探著說:“舊報文有一些評判董艾二人結合的文章,把董家姐妹比做大小周後。”

“人言可畏,跟風推動輿論嘛。”司機語氣不大好了。

做這行要懂得察言觀色,何珊娜掀了掀唇,低頭翻起薄薄的幾頁紙。

……董家姐妹,倫敦墜亡案,緊隨其後的失蹤案,艾家事故頻發,串聯起來越看越像一場蓄謀已久的陰謀。

車主在一棟老式洋房把何姍娜放下來,便驅車往山上住宅區去了。

幾十棟風格各異的舊宅錯落有致,風吹過來,林木掩映下的庭院露出老宅的屋頂。

在灰白的矮墻外是一片平坦幹凈的活動區,蓊郁蔥蘢的柏樹、榛樹、喬木夾道而生。

何珊娜走上前按門鈴,發現鐵門足有十米來寬,欄桿內的鐵線蕨和香樟樹探出茂密的枝葉,招搖地左拂右擺。

矮墻緊挨鐵門之間的兩座柱子頂端各放了一盞圓燈,黃銅的燈座,鏤以花紋,風格是新中式。左邊柱子的矮墻鑲著一塊大理石名牌,隸書“秋水私宅”,下面輔以英文。

阿姨開了門,上下打量,“是預約采訪的何小姐?”

何姍娜應了聲,阿姨說:“何小姐,請跟我來。”

她跟在阿姨後面,走在小徑的樹蔭裏,滿眼的好奇。

宅子很大,走過一片花圃,一陣斷斷續續的說話聲傳來,再走幾步,茂盛的灌木叢冒出一個黑咕隆咚的人影。

阿姨突然停下腳步,解釋道:“臧先生恐有不便,何小姐還請見諒。”

何珊娜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笑了笑,和阿姨在原地靜候。

一位年過半百的男士迎面走過來,何珊娜竟感到莫名的敬畏。

男人一身黑西裝,頭發雖已花白,卻利落齊整,一張嚴肅臉,身姿筆直挺拔,走路像帶著一陣風。

他眼睛不看路,扭著臉和跟在身後的年輕人說:“任何情況下車庫都必須有一臺車備用,現在急用你說沒有,沒車就不能想辦法,到杜家羅家去借。說多少回也記不住……自己好好反省反省。”

助理被訓得擡不起頭,悄悄擡了眼皮,見阿姨引著人來了,連忙說:“臧叔,來客了。我去杜家借車吧。”

杜家隔的並不遠,來去幾分鐘,助理還沒走幾步,杜家長子杜堰風風火火地過來了,老遠就扯著嗓子問:“臧叔,咋的急著下山啦?”

杜家的人都來了,助理也不用去了,只能去招待客人。

一看是杜堰那大塊頭,臧巖眉頭舒展,“小十早上的飛機,機場沒接到人,不知道哪去了,我現在必須下山去一趟。”

杜堰樂了,“我說就這事啊,她那麽大個人了,丟不了。要實在不放心,坐我車去吧,我正好去趟城裏。”

有現成的車固然好,省的再耽擱時間去借,臧巖也不推辭,“那就麻煩了。”

這話杜堰就不愛聽了,“臧叔,你跟我客套啥呀,我這就去拿車。”

說完又風風火火地走了。

阿姨引著何珊娜走過來,“臧先生,名家畫報的何小姐到了。”

臧巖這才註意到,旁邊站著一個年輕女人,長臉兒,頸後一絲不茍地束著低馬尾,身條也長,套著銀灰色的職業套裝,剪裁合體,熨燙得平展服帖。單從著裝看是個精明幹練型的事業女性。

阿姨又轉向何珊娜介紹道:“這位是秋水宅的管家臧先生。”

臧巖笑著伸出手:“何小姐您好。”

何珊娜把表情微笑拿捏得恰到好處,和臧巖的手輕握了一下,又松開了,說:“臧先生,久仰大名。”

在商界流傳著這樣的說法:可以不清楚艾家的二三代成員,但不識臧巖不混商界。

她想取得董如許的信任,不提前做好功課就太說不過去了。

要知道這位臧先生可是培養了第三、第四兩代人的功臣元勳。

臧巖說:“老太太還有一會才到家,我現下要去城中,不便作陪,何小姐如不介意,請先到茶室裏用茶。正好平宮小姐的高徒也在,他對世界家族史頗有研究,何小姐感興趣可以和她探討一二,便於撰文。”

能到董如許的宅邸何珊娜已實屬不易,還能得到臧巖的好心指點,她三生有幸,“臧先生有急事就先去處理吧,不必管我。”

下山途中,臧巖接到電話,那邊說,確認人安全回到青城,只是暫時不知去向。

沒接到人,臧巖不敢松懈,“她可能會去三省書社,我正往那趕,你們再到其他幾個常去的地方看看,有消息立即通知我。”

臧巖在艾家勤勤懇懇工作了幾十年,培養後人的功勞不談,也已經是元老級別的人物。即便退居二線,艾家後輩仍信任他,家事公事都會先找他商量一二再拿主意,相當受人敬重。但臧巖呢,大部分時間都在找人。

艾家總有個讓人頭疼的人,先是性格散漫的艾佳禾,現在是三天兩頭不見人影的葆光。

那邊一掛斷,臧巖給石榴撥去電話。

對面忙得厲害,兩個人你餵來我餵去聽不清,過了會石榴才聽清楚,說會仔細留意,嗡嗡兩聲就掛了。

杜堰問:“找小十那可是世紀難題。”

臧巖笑著說:“能解決的都不算難題。”

他和杜堰解釋,是接機出了問題,日本方面明明告知飛機是今天上午,但葆光在昨天就已經抵達青城,改了簽日方竟然沒有通知,這邊去接機的工作人員撲了空,怕人出事,打遍電話尋人,一無所獲,只能求助臧巖。

“聽老太太說準備再替小十找個生活助理。”

臧巖很無奈地笑了笑:“也是沒辦法的事,她實在讓人不放心。”

杜堰問有合適的人選了沒,臧巖說了一個人名,杜堰以為聽錯了,差點把車開飛。

雖然他也不敢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這個人倒是合適,等他接替了職務也該擔驚受怕了,但怎麽說呢,畢竟依他的能力,大可不必這樣。”

出了這種事情已經讓人犯難了,作為助理將來還會面對更多諸如此類的麻煩。臧巖其實很擔心他會中途退縮,那對他來說沒什麽,對葆光而言無疑是又一次無形傷害。

“怎麽,臧叔怕不能勝任?我看他不是不能吃苦,只是需要時間習慣。”

以前的是女助理,突然換成一個男人照顧一個女人,還是有諸多不便。

對面來了車,減慢了速度,杜堰又說:“職位方面的要求應該沒人比他更合適了,選擇他想必有你們的道理,不如放心把人交過去,在考察期內如果老太太不能滿意,再換也不遲嘛。”

臧巖也認為這個人是最合適的人選。畢竟找來找去,真找不出來這樣的人來——身後必須是教育成功的精英家族,有無可挑剔的藝術修養,豐富的人生閱歷,淵博的學識,還有點過分地要求對方必須五官周正,談吐舉止高雅不俗,待人體貼細致……條件幾近苛刻。

與其說老太太在為曾孫女聘用生活助理,不如說是變相地物色曾孫女婿。

而這時候,助理定下的事葆光還蒙在鼓裏,正往書社一只高仿的梅瓶插著朱砂桂。

她向來不願意外人到她的甘棠園,何況一塊兒住。要是有人提前漏出風聲給她,少不得要抵抗一陣,屆時老太太又該煩惱了。

對下面的晚輩,老太太一碗水端得很平,誰也不偏心。但評價這個曾孫女時不像其餘幾個,琴棋書畫逐一點評一遍,像個教書先生檢查學生課業,錯誤的不足的全都指正,再把優點誇一誇。到葆光這兒,只得老太太一聲嘆息:“小十最讓人放心,也最讓人頭痛了。”

作者有話要說: ≈≈≈≈

☆、006

“米夏棋迷見面會”由心悅集團旗下子公司宜芳化妝品主辦,在濱河路的三省書社舉行,定在下午一點鐘,圍棋九段的米夏將出席活動。

平時活躍在熒屏上的美女棋手來到現實生活中,和圍棋愛好者近距離接觸,探討圍棋知識,分享棋壇趣事。

全國各地的棋迷為了和偶像共度這段美好而難得的時光,提前一天飛到青城守候。

今天一大早,上班族才從睡夢裏醒過來,棋迷們就已經紛紛搭乘地鐵趕到書社。

最具文化氣息的餐館“翹廚”因為一墻之隔的優勢,生意十分火爆,還不到十一點,餐廳已經是人滿為患,而且還陸續有客人到來。

人手不夠,小老板娘石榴充當服務生幫忙招呼接待,忙得腳不沾地。

書社的人就更多了,書法、國畫、棋類、樂器……每個房間都擠著好奇的人,滿得合不上門,連走廊裏也擠滿了人,嘰嘰喳喳,討論這個探討那個,場面可謂是壯觀。

葆光原本在一間房裏臨帖,人多鬧得頭疼,她失了興致,悄悄退出來,毫無防備地被湧過來的人潮淹沒了。

別人進來,她往外走,人多力量大,將瘦精精的葆光直搡到墻邊去。

她暫且挪不開腳,退到墻根貼著,僵直著背脊,看人來人往。

有人把她當成書社員工,問道:“請問米夏見面會會廳在哪邊?”

葆光搖頭說不知,那人扭頭走了。

等人潮過去,門口風風火火撞進一個老人,葆光才走了兩步,讓他掀了個趔趄。

大爺眼疾手快地抓住,稍稍一瞥,風都能吹跑的身子骨,怪不得擠不過人哩。

“小丫頭傻站著做什麽,米夏快到了,趕緊進去等吧。”

葆光迷迷怔怔,帽子下的眼睛閃著茫然的光。她連米夏是誰,具體做什麽,這些都不清楚,和她什麽關聯。

大爺看這孩子腦子不靈光,憂心她再被人掠一邊遭欺負,起了好心,一手拎起懵怔的葆光就走。

布置溫馨的會場裏,顏色粉嫩的絲帶紮著一束束百合,花團錦簇下擁著兩幅巨型海報,一幅是樣貌秀麗溫婉的美人,另一幅是活動及讚助商的宣傳。

葆光從後面望過去,一眼看下來,除了弄清米夏九段棋手的身份,她也反應過來這個地方不是她該來的。

正準備離開,工作人員上來攔住,說活動要開始了,讓她不要隨意走動。

葆光走不掉,尋到最後排的位置。偏僻不起眼,但能掌握全局,符合她一貫的習慣。

在她的正前方,坐著一個中年男人,梳著大背頭,右邊靠墻放一張水曲柳材質的卷足條案,壁上掛畫,清朝任頤的臘梅寒鵲軸,案頭三分之二處擱著郎窯紅釉觀音尊瓷瓶,不過不是真品,是近代仿,她左手邊是那位熱心大爺。

大爺和旁邊的男人說:“微博有一項調查,米夏是今年最受歡迎的女棋手,顏值高,有才華,好多棋迷都喜歡她。這次宜芳發起‘你最想見的棋手’投票,米夏也是排在第一。”

葆光聽了一些,大爺就轉過臉來問:“你微博賬號多少?”

“我不用的。”葆光實話實說。

大爺不相信,“年輕人不都愛玩?你年紀充其量也就十七八歲,高中生吧……”

葆光笑了笑,覺得沒必要解釋。

大爺卻很有興致,“學習要緊,娛樂也要有啊。這孩子家長管是得管的,但不能太嚴,不然少了鮮活氣,就沒了孩子氣……”他以為葆光是被父母管的厲害,有點心疼,熱心腸地分享了好些棋壇方面的新聞。

大爺口若懸河,葆光靜靜地聽,興致缺缺,上眼皮搭著下眼皮,歪著臉睡了過去。

會廳的門忽然間開了,大家噤了聲,眼睛直盯著門口。

活動的主角米夏在工作人員的簇擁下隆重登場了。

她那垂地的百褶裙如月色下的水波一樣,在光影裏翻浪輕湧,飄啊飄,飄到人的心田去。

大爺把葆光拍醒了,“這姑娘可真是好看。”

葆光端著上身靠在椅子裏,眼睛還沈浸在睡意裏,朦朧無神。

現場歡呼聲響起,小孩的聲音從熱烈的掌聲中脫穎而出:“米夏老師,能給我簽名嗎?”

米夏莞爾一笑,爽快地給小朋友簽了名,步伐輕快地回到臺前。

男主持人滿面堆笑,握住米夏的手,講了一串歡迎米夏到來之類的場面話,底下掌聲雷動。

葆光跟著鼓掌。

米夏接過話筒,微笑著向大家打招呼:“大家好,我是米夏,很開心能在這裏和大家見面……”

簡單的開場後,活動順利開展。

第一個部分,米夏大盤講解了近期她與日本選手的一盤對局。在這場團體決賽中,米夏執黑,擊敗了日本選手,國家隊2比1獲勝。

接下來是互動問答環節。棋迷提問,米夏作答。

有人提出“如何培養女孩學習圍棋的興趣”的問題。

米夏回答:“學棋對男孩子來說稍微輕松一點,更適合走職業路線,但不是說女孩就只能走業餘,下棋應該是享受它的過程而不是結果,如果有女孩子想做職業棋手,我建議保持平和的心態,不要過於情緒化。”

一個棋迷問:“您的老師是周韶,他是李舒槿先生門下的弟子,您會不會因為這重身份倍感壓力?”

“我想,有壓力的應該是周老師吧。”

米夏開了個玩笑,場上頓時笑成一片。現場百來號人,烏泱泱坐了大片,笑起來整個屋宇都仿佛在顫動。

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笑意,葆光卻有些難受。

會場後面設著機位,不少的攝影師在那站著,哢哢拍個不停。葆光背脊一陣發凉,手指攥著衣角繞了幾圈,攥緊了,再松開,把每一道細微的褶皺都捋平整了,極有耐煩心。這是她習慣性小動作,在焦慮的狀態下會偶爾出現。

又有人提問:“米老師有沒有特別想與之交手的棋手?”

“當然有,但我和她從未謀面,更別提交手,而且很可能我這一生都沒有這樣的機會。”米夏看上去表情遺憾,不像說笑,現場的人莫不感到驚訝。

面對一眾疑惑的目光,米夏坦然告知:“我的老師周韶師從李舒槿先生,大家都知道。其實在李先生的門下還另有兩名弟子,其中一名女弟子是李先生讚不絕口的奇才,李先生稱一百年之內不會再出現第二人。如果能和她對弈一局,將是我人生中最大幸事。”

有競技的地方就有殘酷的決鬥,高手自然想和更厲害的人一較高下,證明自己的實力,米夏也不例外。

但米夏提到的這個人榜上無名,從沒聽說除周韶以外李舒槿門下還有第二個縱橫棋壇的棋手。

底下的人竊竊私語:“周韶今年四十,他師妹也該有三十多了,美人遲暮,英雄也會老,不必太當真吧。”

另一個人說:“如果是李舒槿門下我倒是願意相信,他收弟子只看天分。”

三言兩語,葆光斷定,這個九段女棋手表面風輕雲淡,內心是個狂妄自負的比賽家。剛才提心態平和,只怕她自己都做不到這點。

葆光疑惑著,思量著,穿職業套裝的工作人員過來遞上一枚小卡片。

工作人員給每個人都分發了同樣的卡片,卡片上寫著不同的阿拉伯數字。

主持人在上面念了一串數,其中有葆光拿到的十五號,她沒留意,大爺註意到了,扯她袖子,“運氣不錯。”

原來活動進行到第三個環節,主持人在棋迷中抽出十個人,分成兩個小組,米夏將和這兩組分別進行圍棋“車輪戰”。

葆光把卡片給大爺,“換給你吧,我就不去了。”

大爺不要,樂呵呵地說:“我是陪孫子來的,不會下棋。”

他把一個跌撞著跑上臺的小孩指給葆光看,“能和米夏對弈,高興壞了。”

葆光捏著卡片,像捏著一張奪命符,內心不住地掙紮翻滾,那麽多人看著她,完全不能靜下心來。

不知怎麽的,腦袋好像忽然被一簇火點燃,火苗灼著臉,把她燒透了,一個個想法拼命地跳出來敲打著她,一張張醜惡的嘴臉也冒出來,對著她狂笑不止:“你這輩子只配和老鼠一樣躲在陰暗的地溝裏。”

葆光意識到她應該面對一直不肯面對的現實世界時,她已經站在了座位上。百來雙目光正盯著她,米夏也投來視線。

葆光微微紅了臉。

大爺把她推出去,一貫熱情地幫她,“主持人,十五號在這裏。”

這邊尚且熱鬧,翹廚已經靜下來,只有擺在前臺的仿古漏刻滴答滴答,給人貫穿古今的節奏感。

都市白領還在用餐,石榴在收銀臺和員工交代工作,隔著玻璃見外面停了車,扭著圓潤的腰肢走出去。

車裏的人下來就問:“石榴,小十來過了嗎?”

她一拍腦門,忙糊塗了,把這事忘得沒影了,“沒見她過來,想是去書社裏了。”

臧巖往隔壁走,石榴咚咚地踩著細高跟跟上去。

到了書社,一眼看見案上擱的大梅瓶,零零星星幾小朵花瓣,一片片火紅雲似的點綴在漂白的墻面上。

梅瓶供著新鮮的朱砂桂,石榴也看見了,拍著心口,直呼“老天老天”,逮一名社員問,見沒見到送花來的年輕女孩,社員說去了見面會現場。

兩人齊齊松了一口氣,找到了。

“有驚無險了是不是。”

石榴沒留意到有人,耳邊忽然出聲嚇了她一跳。仔細看,認出是喬蘅,把眼睛鼓圓了。

“你怎麽知道的?”

“原本要去老宅,在這兒正好碰上杜堰,他告訴我的。”

石榴硬著頭皮笑了笑,把臉揚到一邊。臧叔這是引狼入室啊,引狼入室。

臧巖也感到意外,對石榴說:“喬先生是我請來的助理。喬先生如果不介意,和石榴到隔壁用些便飯吧。”後一句是和喬蘅說的。

喬蘅說:“臧叔太見外了,喬艾兩家結交多年,老太太那裏我得叫聲太奶奶,小輩為長輩做事理所當然的,不必客氣。”

做人到他這份上,別的男人休想活了。

石榴腹誹幾句,忍不住暗暗打量著喬蘅。比她上次見到的要成熟穩重許多,眉眼也溫潤柔和,少了張揚和尖銳。就是留了胡子,他笑起來也依然好看,眼神流露自然,讓人如沐春春風。

不愧是六伯看重的人,無一處不是教科書式標準。

石榴覺得,她能維持現有風度全仗自己定力驚人。

作者有話要說: 我大概也是一個頂無趣的人。:-D

最近懷舊,想童年時住的二樓,爺爺在門方上小刀刻下的痕跡,是我每年的身高。

我十二歲長到一米五八。

☆、007

引喬蘅去翹廚,石榴打趣說:“喬公子難得光臨,小店今天蓬蓽生輝。”

“什麽公子不公子。才幾年沒見,石榴姐就改稱呼了。”

喬蘅跟著走,石榴在前面甩著鞋尖子,恨恨地說:“你說的是,哪像你,石榴姐石榴姐的叫。我不是你姐,你不是我妹夫,在你跟前還小個幾歲,平白叫老了。”

“你說的沒錯。”聽了這話,喬蘅黯然。過多少年石榴還是那個石榴,嘴巴利索,逮著他不饒。

只是不知道,遇子是否也一如當初,他寧願她保持原來的樣子。

以前還會和她鬥幾句嘴,現在脾氣一改嘴都不回了。這下換成石榴不適應了,把話從頭理一遍,看是哪句不對這少爺的心情。

到了門前,臧巖的聲音又從後面傳來,“喬先生是貴客,石榴要好生款待。”

臧巖暗示她不要捉弄客人,石榴笑著答應,“當然當然。”

書社和翹廚其實是一家,由石榴管理,裏外裝修風格一致,新中式古典風,除了門是藍色木格的玻璃推拉門。

喬蘅推開門,側身讓她,石榴看他一眼,“你是我請來的客人,怎好勞你開門。”她這樣說,還是很客氣地擠了進去。

“佳禾是你第幾個妹妹?”

“同父同母的親妹妹。”

喬蘅奇怪,“你什麽時候有同胞的?”

“這話奇了,我爸媽恩愛,就不許他們再生一個?”

“那倒不是。”

石榴召來一個服務生,點完開胃湯,才想起要問喬蘅,“吃點什麽?先說明,我們店裏不提供菜單。”

沒菜單怎麽點菜,怕是石榴故意的。喬蘅笑,“既然你請客,客隨主便吧。”

石榴說好辦,跟服務生報了幾個菜名,服務生應聲去準備。

她和喬蘅坐到隔間裏等菜。

隔間由木屏風隔開,高度直達天花板,屏風鏤花,能看見隔壁朦朧晃動的人影。

餐桌最多只容四人,靠著落地窗,視野開闊,可以看街上的行人和車輛。

服務員送來水,喬蘅潤了潤唇。

“你怎麽到這來了?”

喬蘅擡眉,“臧叔不是說了,我到艾家來做助理。”

“真是葆光的助理?喬公子從事建築,什麽時候改行做家政服務了。”話音一落,石榴驚覺失言,輕輕皺了眉,胖而美的臉上血色全無。

喬蘅瞧在眼裏,嘴角一彎,“寶光……”

他反覆咀嚼著兩個字,“是佳禾的小名?”他突然發現,他們把佳禾和寶光分的很清,像是刻意避著什麽似的,處處透著古怪。

石榴只好點了下頭。

喬蘅又說:“珍寶的寶?還是其他的字?”

“是寶光,也是葆光。”

石榴沒心思糾正他的錯誤,正竭力掩飾著面上的失措。她自知說錯了話,不想接下來繼續在這個問題上糾纏,把話題重新引回到他身上,“為什麽進艾家?”

“你似乎對我到艾家的事有很大的意見?”

喬蘅就是不說正題,掰扯到別的地方。石榴覺得他可惡極了,又無可奈何,“沒有的事。這是你的自|由,我可管不了。”

反正說了也是白說,兩個人幹脆都不聲響,沈默著喝開胃湯。

飯菜全部上齊,三樣葷菜,清蒸鱸魚、白灼蝦、板栗燒雞,兩樣素菜,魚香白菜和香辣甘藍絲。菜量少,但精致。

兩人都沒吃飯,一起動了筷子。

作為主人,石榴要陪客人到最後,要不然早拍屁股走人了。

誰願意對著這只狡猾的狐貍。

翹廚裏兩個人各懷心事,書社裏正值酣戰。

會廳新中式的屏門扯開一條縫,臧巖站那兒朝裏面觀望,並不打算進去。

書社經理忍不住說:“還是我進去帶她出來吧?”

臧巖說不用。葆光現在的狀態不錯,是好現象,要是這時候去打攪,說不定弄巧成拙。

裏面觀賽的人很多,一個大圓圈,把幾個下棋的人圍在中央。

這場接力賽幾個參賽的棋迷都非常投入,不受外界半點影響,除了葆光。

四周黑壓壓的,密不透風,葆光喘不過氣,還有點反胃,想走走不了,憋得渾身都痛,不知不覺肚子餓了,餓著餓著,註意力也就轉移到棋盤上。

她在某些方面觀察細微,能快速準確地做出判斷,輕易掌握對方的優勢缺陷。一旦進入狀態,葆光比任何人都耐得住性子。

他們當中有一個年紀很小的小朋友,在入門階段,他的布局最簡單,大局觀明顯不成熟,到後面就自亂了陣腳。稍微年長的已經具備一定的基礎和實戰經驗,上來就搶占大場,占角占邊。

圍棋的布局在一盤棋的地位非常重要,它決定了這盤棋的大致走向,往往水平越高的棋手越註重布局,花費的時間也最多。

看看米夏的布局,線條優美,帶著女性的柔和,又不失男性的剛毅果決,拆也拆得妙,在棋壇女棋手中十分少見。

反觀葆光,就顯得咄咄逼人了,到中盤上大肆展開廝|殺,毫不手軟。場外觀戰的人大為不滿,然而在場只有她和米夏的對局最為精彩。

布局,中盤,官子。

米夏絕地反擊,小組車輪戰終是以葆光的失敗告終。

棋迷團團圍住米夏,工作人員也開始收拾棋盤,準備下一輪小組比賽。

“小姑娘真人不露相。”大爺不懂棋,但聽別人解說也知道這個看上去年紀不大的女孩不簡單,外表看上去像是菜鳥,沒想到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

葆光道聲謝謝,從人群裏默默出來了。

臧巖把門推開一點,容她走出來。

葆光從刺目的燈下一路到這邊,只一個影子移動,慢慢扯長變淡。

一亮身,臧巖上下打量,神情舒緩地註視到她臉上,頂沒活力的一張臉,因為白,青黑色眼圈更顯重。

葆光不愛給人添麻煩,又無處不在添麻煩。這次偷偷改簽跑回來,沒通知任何人,兩頭定然又是人仰馬翻,她心裏的歉疚之意更甚,“臧叔,這事原是我疏忽了。”

臧巖只說:“那麽多人看你下棋,緊不緊張?”

葆光白沈沈的臉有了笑容,“這樣算不算有進步。”

臧巖也笑,“進步神速,後面慢慢來都沒關系。是不是還沒吃飯?”

葆光把帽子重新戴上,解釋說:“司機路線錯了,我提醒過,他堅持自己是對的,繞了好大一段路。”

臧巖開玩笑道:“要不要投訴。”

葆光連連搖手,“還是不了。”

兩人往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