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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血脈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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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覺得尷尬,但她還是沒有轉身就走,而是楞了一下,隨即擡手敲兩下門板,真是位有教養的大家閨秀。

“有事?”他開口。

我則蹲下身繼續察看他的血斑。

“聽燕侍衛說,王爺中的像是西域的毒,我便想到了一些事,不知道能不能幫得上忙。”

“說說看。”我示意她進屋裏來。

“不知王爺可知,那東齊的太後原是出身西域大野一族,祖上更曾是於於闐小國的貴族。如今齊王年幼,一切大權皆在太後手中,王爺在齊境擁兵十數萬,想必那婦人定是心存疑慮,再加上近年來胡人連敗,中原勢起,難保那婦人沒有過河拆橋的籌謀。”

“原來那齊太後還有如此身世。”他沈吟了下,“讓你費心了,先回去休息吧。”

“是。”周梅亦低眉退下。

他對周梅亦是相當保護的,好比是跟人借來的珍貴寶物,說話時沒有嚴詞厲色,有的是溫和有禮,倒還真讓人羨慕,他對我就沒有這般尊重過。

“去把衣服穿好。”周梅亦一出門,他便拉我起身。

我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扮,赤足赤腿,確實不太莊重。

“天色不早了,你是不是也該回去休息了?”

聽我這麽趕人,他緩緩起身。

以為他會就此離開,我便隨身轉進屏風後找衣服。

背對著屏風,我只聽到門板的關合聲,以為是他出去了,身子卻倏然被一雙大手箍住,嚇了一跳。

“一年前,我講得很明白了吧?”我一邊撫胸,一邊冷言以對。

他輕嘆:“一年前,我從這兒往北,一直到了貝托湖,再從貝托湖南下到三齊,六個月,好不容易回來一趟有這等機會,卻被自己的女人鎖在門外,我以為是你的氣還沒生完,便遵守君子之約,不踹門進去。”他一邊說著話,一邊開始不規矩。

“你這又是何苦,又沒有人讓你做苦行僧人,就算身邊那個不能動,還怕找不到能動的?”我用手指微微擋去他那惱人的胡楂。

“的確。”他將下巴搭在我的頸窩,哼哼笑兩下。因他的吻,我張開手掌擋住他的唇:“隔壁院子有可以幫你的人。”今時今日的周梅亦應該不會拒絕他。

他這人就是一團捕蠅的螢火,多少女人巴不得為他飛蛾撲火。

“她要幫的人不是我,自然有合適的人要她幫。”說這話時,他已經把我扛了起來。

我卻還在想他這句話的意思。

“你以為她為什麽會知道我們這麽多秘密?”把我放到床上時,他這麽說。

“什麽意思?”

“她是喻泰的女人,不是你相公我的。”說這話時,他開始動手拆我腰間的絲帶。

“喻泰?”我真是不懂了。

“他們自小一起長大,那份情分沒人搶得走。我有興趣跟人搶天下,但沒興趣跟人搶女人。”因為解不開我腰間的絲絳,他忍不住用力扯開,“何況她也沒有我的女人這副媚骨。”

理智,我是有的,但仍是被誘惑了。他剛才說我是他的女人,我喜歡這個稱謂,更喜歡看他這副失去理智的模樣。

男人和女人之間大致談不上什麽理智吧?尤其在某些夜深人靜的時候。

我的意志早已被這一年的時間給抹平了,或者被他的巧言令色所惑,他說他曾我試過守身如玉,且不論那是真是假,反正我是當真了。

已近深夜,疲累得很,想睡覺,他卻要我起床重新吃晚飯。

他素來霸道,這一點從到他身邊時我就知道。他又是寵家人的,難得有人能把這兩點如此之好地結合在一塊兒,讓人恨得牙癢癢。當一個人打著一切為你好的旗幟,霸道地安排你的一切的時候,你所有的推拒和反抗都將變成無理取鬧,真不曉得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我一邊咬著雞湯裏的草菇,一邊看著只穿中衫的他。大概是因為我一點也不餓,對這種填食行為十分不悅,所以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忿,惹得他伸手捏我的臉頰:“再瘦下去,這臉都可以當錐子殺人了。”

“李卒——”我放下筷子,“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開心時,當下潑一盆冷水?”我因他那句“我的女人”開心,卻為他的關心不悅。

誠實得讓人牙癢癢。

“以後不要碰我。”我忍不住拿筷子敲他擱在我腰間的手。

“隨你,你說不碰就不碰。”他順勢將我攬在胸前,“我下個月要北上到貝托,還有一個月時間,要不要一起去個地方?”

“不是讓我們明早就動身回月革?”

他低頭吃掉我筷子上的肉塊,繼而捏住我的手腕。我腕背上隱約有一塊蓮花瓣狀的紅斑。

“既然已經變成這樣,沒什麽課避諱了。”

“可是我要回去。”大祭司承襲了西域的諸種術數,不知道她有沒有見過他身上中的這種毒,“再說小孽障和你那秦王妃也得送回月革城才安全。”

大概是覺得我說得對,他最終還是點了頭。

隔日,天光大好。

一回到月革城,我便馬不停蹄地趕往東殿。

在看過我身上的斑痕後,大祭司並沒有立即開口說明,只是搬了架竹梯,爬上最頂層的書架,從上面取下一本書,封面和書頁皆是黑木片所制,封面上印著一只鳥頭獸身的燙金圖案,沒有名字,書頁裏的文字我更是未曾見過。

“我們月革人並非生來就在這裏,原是住在西域白沙之間,是於闐國的附屬,靠著絲路營生。因族人們見財生貪,殺了一批商客,從他們手中奪來數以千計的財物,其中有一座雕木小宮殿,就因為這座宮殿,月革人被下了詛咒,世世代代無依無傍,種糧糧不收,畜牧牧不活,只能靠著殺生取命、以暴制暴的方式生存下來。也因為受了這詛咒,月革人開始信奉天神,才有了祭司,其實說白了,祭司的使命不為侍奉天神,真正的目的是找出解除詛咒的方法。我手上這本書記述了各種詛咒,是月革人三百多年來從天南海北收集而來。”她伸手翻到第十七頁,“如果沒錯的話,阿卒師父是中了於闐人的詛咒,這種詛咒的方法倒也不難,將紫郁香植進受詛人的血液中,再把受詛人的鮮血塗抹在羊頭上,供奉於祭臺,便可大功告成。受詛人不會立即出現癥狀,只要施咒人不施法,血毒永遠不會發作,一旦施法,血毒會慢慢匯集到心脈,最終爆裂而亡。”

“我怎麽會被牽連?”

她看著我的眼睛,嘴角微勾:“你心裏應該已經很清楚了。”她慢慢接過我手中的木書,“血咒,顧名思義,需要血,很多的血。當年為了救阿卒師父,先王陛下殺了自己最心愛的妾妃和狼寵。如果陛下當年也有阿卒師父這般的智慧,那位妾妃可能也不會死,你該慶幸自己找了個聰明的男人,他用了三個月,給你湊齊了你需要的血,而且還保住了自己的性命,不過可惜,皓雪就沒那麽幸運了。”

她的意思是,我身上的血是他的?

“對,你身上的血是他給的,而且為了你的命,他還親手殺了皓雪來做引。”他慢慢翻著書頁,“你欠他一條命。”

“……”

“現在,你還能聽我繼續講下去嗎?”她示意一下手中的書。

我點頭,眼下治好他才最重要,其他一切情緒可以先收起來。

“很簡單,去找下咒的人,求她。”

等於什麽都沒說。

我回到西殿時,他正在止住弓箭,看上去很專心。

我倚在門口看著他:“關於血咒,你至少該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救完人,什麽也不說,這是很令人討厭的事。

他擡手把弓身托起,對著光線察看弓弦的韌度。

“坦誠不是一個人的事,想得到,自己要先付出。當初是誰一句話也沒有,就悄悄消失的?”

他還真是個愛計較的人:“那麽多血,你怎麽活下來的?”

一個用力,他將弓弦撐了個圓滿,表情看上去不怎麽滿意,遂放下,重新松開弦頭,繼續抻弦。

“三個月足夠了。”他招招手,示意我過去幫忙。

我直起身,過去幫他扶住弓身。

“大祭司怎麽說?”他問得隨意。

“你的對手是非要你死不可,咱們倆可能沒多久可活了。”我因流著他的血,也受了連累。

我把大祭司的話向他敘述一遍。

“有人在你身上動手腳,你都沒發現?”

“這幾年常在沙場行走,受傷流血的事司空見慣,總有不在意的時候。”

我暗暗嘆氣,反正咒都被詛了,多說無益。

“你不是說要帶我去一個地方?”趁他心脈還沒爆裂之前,能去哪兒就去吧。

說到這個,他眉梢微揚,來了興致:“弓箭能用在什麽地方?”

弓箭?不過就是兩種用途,一種殺人,一種狩獵,前者他不可能帶我去,唯有後者了。

“你要狩獵?”

他點頭。

但真正準備好一切後,已是月底。

他說他幼時在月革當灰民時,因無食可啖,便常進山獵食,他吃過最好吃的東西便是野山羊肉。

就為了這野山羊肉,我抱著箭袋在大雪山裏足足轉了兩個時辰。

我實在是沒力氣再走下去,便坐在巖石上耍賴,怎麽也不願起身,好在這時終於見到了他要的獵物。

因為隔得遠,看不清到底是什麽,尤其我還戴著面紗,只隱約看見白雪、黑巖之間有些黃白的“雲朵”在移動。

與他的興奮勁相比,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倒是他認真的模樣煞是好看。於是,他專註地看羊,我專註地看他。

不知什麽時候開始,我的脊背微微發寒,一定有什麽危險的東西在向我們靠近,我忍不住輕輕喚他:“李卒——”

他恰好射出一箭,回身看我:“不用害怕,不過是幾只覓食的狼。”

他獵到了一頭成年的野山羊,幾乎比我還重。他用牛皮繩和荊棘枝簡單紮了張笆,把山羊放在其上,直接拖著走。

回程的路上,因天色微沈,山間天氣變化快,我們怕有風雪,便把羊拖到了半山坡的一間石房門前。

“這屋子是你的?”因為他太過於熟門熟路,根本不像十幾年沒來過。

“月革的獵人常在山間修建這種石頭房子,但凡見到白石堆,附近就會有房子可宿。”他用下巴示意一下山坡下的白石堆,“這是月革獵人用來標記地域的記號。”

他把荊棘堆到門前,著手堆火烤羊。

看著那山羊被剝成鮮血淋淋的樣子,我頓覺胸口悶悶的,忙別開眼。這東西哪一點有好吃的樣子?

“什麽時候開始怕血了?”他覺得我的反應好笑。

“這麽大的血腥味,小心把狼招來。”我起身,不願再看這血淋淋的場面,途徑他身邊時,卻被他開玩笑地抹了一臉的羊血。

腥膻的血腥味鉆進喉嚨裏,沖得我嗓子發鹹,忍不住趴在礫石上吐了個徹底。

他也沒料到我會是這個反應,想過來幫忙,卻被我推開。

“不要過來。”他一靠近,我更想吐。

於是,他就那麽站在原處,我蹲在當下,兩人都安靜著不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什麽時候開始的?”

“剛才。”剛才才見鮮血,才知道反應這麽大。

他的手指微微一松,匕首從手中垂直插進泥土裏。好半天,他才彎下身,拾起地上的雪塊洗凈手上的羊血,然後過來我身邊,拾起我的右手腕。

我倆都知道他為什麽要試脈。

對我來說,懷孕不是頭一次,吃驚也不是頭一次,不過無知倒是一如既往。

我的身體陰寒,信事本來就不準,所以連自己都拿不準到底有沒有可能再孕育孩子,何況那麽多次都沒有出事,使得我們都疏忽了這件事,以至於兩個孩子都來得如此突然,小孽障是,這個依然如此。大概他們李家人都善於給人制造麻煩吧。

我不知道他幾時學的把脈,不過看那神情,似乎是把出了他的疑惑。

我看著他的手微微張開,再緊緊攥握,想見此刻的心情也如同他的手——想放輕松,卻又忍不住想把我捏死。

因他的情緒變化,我忍不住失笑,卻被他的眼神瞪去。

“你想怎麽辦?”因為要控制情緒,他的聲音刻意壓得很低。

“我?”我想一下,“還沒想。”因為時間太緊迫,我還沒完全從驚愕的情緒裏走出來,不適合做出判斷。

恰在此刻,風聲乍起,天地驟變。

他拉我進石屋。

屋子很小,不過一張床的大小,無窗,只有一個兩尺寬的門洞,因怕風吹進來,他把匕首插進門洞頂的石縫中,再將身上的鬥篷掛在匕首上,做成一幕門簾。

不知為什麽,我特別享受看他對我無能為力的時候,大概這個時候的他看起來比較像個正常人吧。

“餓了吧?”他單膝跪地,將地上的火堆引燃,擡頭問我。

我緩緩點頭,笑意卻抑制不住地掛上嘴角。

“你倒還能笑得出來。”他略微嘆息,起身出去。

大概是走太多,累壞了,靠在火堆一側,我竟昏昏然打起了瞌睡,直到被一陣“唔唔”的怪叫聲驚醒。

掀開門簾的一角,外面一片灰藍,風停了,正在下雪,鵝毛大雪。

找不見他的人影,門外除了快熄滅的篝火,只有幾條幾乎被大雪淹沒的狼爪印。

我聯想到剛才夢中聽到的“唔唔”怪聲,脊背一麻。他不會出什麽事吧?

我隨手從火堆裏撿一根燒了半截的木棍,拉開門簾,順著模糊而雜亂的腳印一路尋找,直找到一處地穴口,腳印消失。

這地穴很大,穴口足足有四五間石屋的大小,探頭望下去——黑洞洞的,什麽也看不見。

“李卒——”聲音在地穴巖壁上彈振兩三次後,便被黑暗吞噬得幹幹凈凈,沒有任何回音,“李卒——”

見地穴中沒有回音,我不免有些著急,圍著地穴邊沿又喊了幾聲,仍然沒有回音,忍不住涉險探身往下面看。

“退後。”一聲低吼自下面傳來,甕聲甕氣的,不過聽得出是他的聲音。

還好,至少他人還活著。

“你撐住了,我去找東西拉你上來。”

記得他的鹿皮袋裏還剩一些牛皮繩,加上綁荊棘的那些,應該能用得上。

從地穴到石屋,距離不算近,一個來回,我已經累得氣喘籲籲:“李卒,還在嗎?”我一邊找石墩子綁繩子,一邊沖著地穴內大喊。

天氣這麽冷,也不知道他掉進去多久了,他身上的厚衣服又都蓋在我身上,不知道怎麽忍受的。

“李卒,你說話!”他一沒有聲音,我就會心慌,一心慌手就不聽使喚,“李卒——”

“別喊了,我在。”終於是有聲音了。

我的手這才恢覆力氣,在繩頭使勁打下一個死結,隨即在地穴口四周多插了幾束火把,方便尋找他的位置。

我終於在地穴的東南壁角隱約看到一抹黑影,黑影正攀在巖壁上,不過看樣子已經有些吃力。

“我把繩子扔下去,你拽緊了,我拉你上來。”

可惜,繩子還是短了。

他試了兩次,也攀了兩步,終還是力氣不夠,沒能夠到繩子,再試第三次時,手一滑。

我的眼前也隨之一黑,耳膜嗡嗡作響。

“你瘋啦!”能聽見聲音時,便是他粗重的喘息和憤怒的低吼,近在咫尺。

太黑,我看不見他的臉,只能用手去摸,心裏忍不住慶幸:還好他沒事。

“有沒有傷到?”他的濁氣噴在我的額頭,短促而隱忍。

“沒有。”

他在我身上摸索著,直到摸出一根火折子,隨即擦亮,我們這才看見彼此。

因為在大雪中凍得太久,他的眉毛和頭發都結了一層細碎的冰花,臉上因沾了泥土,顯得很臟,耳鬢和後背,以及手臂和手掌,都被巖石磨破,臉頸子上也有劃傷。

“幾十歲的人了,怎麽還像孩子一樣到處亂跑!”看著他這副模樣,我忍不住念叨。

他正努力想點燃我手上的火把,沒心思立即答話,直到點燃後,才擡頭,怒視我:“我一直以為你很聰明!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你想做什麽?”

我擡頭看一眼頭頂,除了漫天的雪花和一點點亮光外,還真看不出有多高。

“大概是腳太滑。”我也不太清楚自己怎麽會跳下來,看著他滑進黑暗的一剎那,我腦袋裏根本什麽都沒來得及想,眼前就黑了,“你的傷會要命嗎?”我不打算繼續跟他討論為什麽要跳下來。

他哼笑:“不會,老頭子找你來殺我真是找對人了。”他拉好我的風衣帽,隨手將火把遞給我,“到裏邊去,不要隨便亂動,小心腳再滑。”還揶揄我一聲。

我們正站在一塊凸出巖壁的巖石上,大概四尺長、兩尺寬的樣子,剛才因為要接住我,還踩壞了半角——真正的立錐之地。

往下看,依舊黑洞洞的看不到底。

“那是什麽?”我示意一下對面巖壁,因為黑洞洞的,看不太仔細,好像是個活物。

“跟我一起掉下來的其中一條雪狼。”他看一眼對面。

“你就是因為追它們才掉進來的?”

他不吱聲就是默認。

我嘆氣,若是他今天死在這裏,當真是個大笑話,叱咤齊、魏兩國的李秦王,久經沙場不死,卻被幾條狼崽子奪了命,這讓那些用盡方法卻殺他不死的對手如何自處?

“真沒傷到?”他再問。

“沒有,你們姓李的都命大,有他在,我肯定沒事。”這個他是誰,他心裏清楚。

他下意識看一眼他的小腹,沒再問下去,只是伸手扶我坐下來。因怕我再次不小心滑下去,手臂扣緊我的後腰,像鎖犯人一般。

雪越下越大,火把則越燒越短。

我又冷又餓,身子忍不住往他身側縮:“灰影他們什麽時候能找來?”因為他要單獨帶我出來,所以護衛們都沒有跟得很近,也不知道他們現在有沒有發現異狀。

找繩子時,我在小屋裏留了消息,希望他們能快點找來,否則我們不是凍死,就是餓死。

“應該很快。”他將我身上的風衣再裹緊一點,趁機低眉看著我,“為什麽會跳下來?”

“不知道。”大概是蠻勁上來了,他跳我也跳,“如果有時間想那麽多,應該不會跳下來。”像他說的,這麽愚笨的事,只有沒腦子的人才會做。

聽我這麽說,他的下巴微微震動。

“有什麽好笑的。”我往他身邊湊近一些,有些困倦。

他卻不允許我閉眼,怕我凍死。跟他講過好幾遍,我從小就常在野外休憩,也沒見被凍死過一次,他卻不聽。

恰好這時,火把滅了,誰也看不到誰。

想不到他還真能折騰,為了確定我沒有偷睡,居然讓我說話給他聽。我平常就少話,一時間到哪裏找那麽多話說給他聽?無奈,只好隨便找個小調哼兩下。

黑暗的洞穴,微紅的天光,簌簌的大雪,再加上困倦的女音,還真是挺有那麽點意境。

“其實死在這裏也不錯。”我實在不願再哼那個鬼調子,還是說話比較舒服些,“至少沒有別人。”

“是不錯。”

“你說,下面是不是就是地府?”我摟住他的腰,“你猜,是我落得深,還是你落得深?”他雖然也是滿身血腥,但畢竟是為了正事,而我卻是個十足的魔頭,“其實我很怕死,怕再也見不到你們。”他和小孽障都是正常的人,他們可以輪回,我怕我不行。

年輕的時候,什麽也不在乎,年歲越長越發膽小,也許是擁有的東西多了,怕失去的也多了,人也變得越來越患得患失。

當一個人越不想失去時,就越會失去理智,我能什麽也不想地跟著他跳下來,就是最好的證明。當一個人擁有得越少,她就越懂得珍惜,潛意識裏,我是不願放棄他的。

“這麽說來,你應該不會再把我轟到門外了吧?”他的問話裏帶著笑音。

我笑道:“你應該把周梅亦留在秦王府,她跟你一定會很談得來。”聽說周家的女人個個都精通朝野之事,堪比男兒,他該與那種女人終生為伴。

“的確。”他道,“不過不應該放在府裏,府裏放的是妻子,不是同僚。”

妻子?每次聽到他這些不經意的稱謂,我都會忍不住有些竊喜。

“那周家會同意讓女人做別人的替身嗎?”讓周梅亦暫做我的替身,這不是件小事。

“不同意會把她送過來嗎?”“你答應他們什麽了?”居然能讓周家人不惜出賣自家的女兒。

據他的話,周家雖是六朝元老,皇親國戚,更出了好幾位皇後,但實際情況遠比表面上差得多,他們已經遠離朝野太久了,有的只是表面上的風光,其實沒有半點實權。作為臣子,這時最要不得的風光,所以他們希望改變。

從太上皇和小皇帝那兒得不到的東西,他們自然把希望寄托在了李卒身上。為了家族興盛犧牲個把周家女人的幸福,這不是什麽大事,何況周梅亦自小便有個青梅竹馬的喻泰,兩人因為門不當戶不對,一直被隔離著。如今只需做三年的假王妃,他日換回李城斜,她便可以與心上人雙宿雙飛,一舉兩得的好事,周家何樂不為?

而對李卒來說,周家是個相當具有權臣潛質的家族,他們有高貴的血統,更有不錯的頭腦,有實力做他的同伴,與他結成同盟。

“這就叫狼狽為奸吧?”關於他那個世界的事,我總覺得很可笑,大概是我的世界太單調吧?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沒有分不清的地方。

“可以這麽說。”他並不在意我的比喻。

“你能確定那個周梅亦不會對你起歹心?”

“你覺得我比喻泰強?”他的語氣相當饒有興味。

“我怎麽知道,我又不記得他的長相。”對不需要記的東西,我一向是隨手扔進腦海,只等有用的時候才會撈一下。

“能過目不忘一整本天授經文,卻記不住一個人的長相?”

“平白的無聊過客,記他做什麽?”我嗓子痛得實在不想再說話,擡頭望一眼洞口,火光已然變暗,大概是火把快熄滅了。

好在灰影他們在我們凍死前趕到,不然我與他當真要喪命此洞。

我懷孕本是件好事,可惜這小東西挑了個不怎麽好的時間,讓他頭疼得很,還破格到東殿求見大祭司。

伊娃說他沒求過這座宮殿裏的任何人,除了上回救我性命的那次。他至今都沒告訴我他跟大祭司之間的交易,不知這一次去見大祭司又會做成什麽買賣。

月革人都是在刀尖上討生活,不會輕易讓人占便宜,想交換,必須付出對等的東西,所以我並不希望他與大祭司交易。

“你們真令人羨慕。”周梅亦是過來探視我的。

我無話與她說,半躺在床上,一手撐腮,一手撫摸著睡夢中的小孽障。

“天下間敢做如此悖逆之事的人,怕是沒幾個,也只有王爺才敢如此逆天。”她的口氣聽起來很是羨慕,大概是敬佩李卒敢愛敢恨。

我就說人不可輕信,瞧這女人說的話,八成早已心儀李卒。這當然無可厚非,我當年也十分鐘愛他的模樣,那模樣再加上隨著年紀增長的閱歷,的確讓女人很難招架。

“他長得很好看吧?”

也許是被我的直白驚到了,有一瞬,她有點錯愕。

“現在沒別人在,你無須端著架子,想怎麽說就怎麽說。”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挺辛苦的。

“夫人誤會了。”

“我誤不誤會無所謂,你自己弄清楚才重要。”我勾出一縷小孽障的長發,繞在指間,“若是你打算與他鬥智,我建議你再等個二三十年,等你的閱歷足夠,等他變老變糊塗,也許你會有機會。若是你想與他長相廝守,建議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因為我沒他的好耐性,我會直接動手殺人。或者你可以讓他喜歡上你,因為有他的保護,我傷不了你。如果兩樣都做不到,那你最好還是按照你們約定的步驟走下去。”我感激這個女人堆小孽障的悉心照顧,所以奉送她我的個人建議,或者應該說是經驗。

“謝夫人贈言。”她卻笑了。

別說,這倒是個挺上道的丫頭,不必我費事,利利落落地就承認了,也省了繞彎子。

看著她福身離去,我暗暗為男人的自信嘆息,李卒、喻泰,他們有沒有發覺假成親這件事很胡扯?

“想什麽這麽出神?”李卒一進門,便如此問我。

“在想你變成老糊塗後的樣子。”我掀開小孽障身上的被褥,方便他抱到隔壁,“周梅亦剛才來過,你確定留她在身邊不會讓你失去一個忠心的幕僚?”如果他很看重喻泰,就該舍棄周梅亦。

“她說了什麽?”他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生怕驚醒女兒。

我拉過被褥,小心蓋在小孽障身上。

“女人對男人生出來的心思,除了那點東西,還能有什麽?”

他聽罷笑笑:“但凡我防備的人,你都不要輕易相信他們的話。”他握住我的手,將我領回裏屋,安置在床榻上,“幾時見過我與她親近了?”

這麽說他不親近的人便是被他防備的?

“那你當年怎麽會與我親近?”雖然次數不多,但他也到我房裏去過,而且見了真面目後,更是沒少留宿。

“食色,性也。”他捏捏我的下巴,遂俯身趴到我的小腹上。

懷小孽障時,我們兩人完全是對面不相逢,他自然沒這種機會親近我的肚子,這次怕是要一次補個夠了。

才個把月,也不知他能聽見什麽,不過見他這般虔誠,我也不好說什麽,由他去吧,反正這小東西有他一半。

“如果是男孩,就叫李莊。”他臉貼著我的肚子,擡眉詢問我。

李玄又喚作李秦莊,他居然讓孩子承襲那人的名字。

“他是不是讓人給你下過蠱?”否則怎麽會這麽懷念他?

“他是我的父親,也曾是把我養大的唯一親人。”

他與我一樣,都是自幼失親,對親情難免容易沈迷。

“隨你吧。”我對孩子的名字沒有任何想法,只要我的人都在我身邊,而且是或的,就什麽都好說。

“我一定會把這東西從你身上除去。”他的手指反覆揉著我手腕上的斑痕。

“無所謂。”這詛咒只是針對他的,小孽障身上沒有,我肚子裏這只應該也不會有,至於我自己,真的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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