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憬下了晚自習，披拂著夜色回到家中。

打開家門，客廳裏已經開了燈，周旸正翹著二郎腿在沙發上坐著，嘴裏叼了根棒冰，看見他回來，開心地和他打招呼。

“哥，你回來了！我買了宵夜！”視線移到餐桌上，塑料外賣盒裏燒烤色澤誘人，周憬卻沒有什麽吃東西的欲望。

“我不餓，你吃吧。”

他單手提著書包，打開自己的房門走了進去。

在合上房門之前，男生眉頭蹙起，又轉身看著客廳裏嘬棒冰嘬得正歡的周旸說道：“你這幾天怎麽每天都回來得這麽早，二中晚自習不是九點半才結束嗎？”周旸舉著棒冰，臉上閃過一絲被抓包的尷尬，結巴道：“啊，這個，我最近每天晚上都餓得慌……”“少吃點不健康的，餓了回來自己煮餃子吃。”

周憬又吩咐了一句，然後才關上了房門。

書包扔在書桌旁的地上，周憬躺進椅子裏，疲憊地捏了捏眉心。

白天發生的一切紛至沓來，在他的腦海中交織出許多畫面。

雖然說在學校裏表現得非常平靜，但是周憬心裏因為突然找上門的網友掀起了不小的波瀾。

莫名其妙就進了他的學校，出現在他的書桌前……想到那個有著一雙桃花眼的男生，周憬心中煩悶極了。

他不想在現實中和網絡上的人有任何交集，包括這個夙夜。

找過來也就算了，還當著他的面肆無忌憚地一口一個喜歡，甚至還威脅他——周憬想到這裏，從口袋裏掏出手機。

所有接單的微信號都已經被他退幹凈了，手機上只登陸著他現實生活使用的微信號。

今天，第一次，他把這個微信給了一個根本不想繼續接觸的“陌生人”。

陌生人顯然不把自己當陌生人，給他發了一連串消息。

肅：[朋友號]肅：下晚自習了嗎憬寶

肅：憬寶

肅：有一句話當面忘記和你說了

肅：你真的好帥……果

然，只有聒噪才是這個人從一而終的特質。

如果說，在網絡上的周憬是沈默寡言的酷哥人設，那麽在現實生活中他就是自帶社恐屬性的啞巴人設。

添加葉肅語的微信，已經是他為解決麻煩做出的最大讓步。

根本沒打算回葉肅語的微信，周憬直接點進男生的頭像，找到設置界面。

消息免打擾，屏蔽此人的朋友圈，周憬就差把他拖進黑名單裏。

至於什麽之前在網上叫過這人寶貝叫過這個人小狗，都被周憬忘得一幹二凈。

周憬把手機放到一旁，拿了換洗衣物去洗澡。

只有在熱水澆頭淋下，最放松的時刻，他的腦海裏才會出現一些不該出現的畫面。

比如，真的和這個人面對面的時候，才能看見的手臂上的那顆紅色的小痣……又比如說，捂住他的嘴時，柔軟的觸感，和那雙笑瞇了的桃花眼。

他說他喜歡他。

周憬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睜開狹長的眼，眸光晦暗。

對他而言，喜歡這兩個字……太輕賤，太惡心。

熱水開得太過，淋到肌膚上仿佛要把人燙傷，周憬卻似乎渾然不覺，繼續任由熱水把身體燙紅。

直到腦海裏再無任何綺念，周憬才關掉水，走出浴室。

日子翻書般過去，每一日都是差不多的光景。

周憬偶爾看一眼手機，免打擾的小紅點旁，積攢的未讀消息越來越多，每天都不一樣，但是他沒有一次把對話框點開。

除了經常在微信給他發消息以外，葉肅語這個人好像還懂一點分寸，並沒有再來學校找他。

周憬並不覺得從網絡上追他追到了現實裏的葉肅語會是一個讓人省心的貨色，他的內心一直拉著一條警戒線，時刻準備著葉肅語什麽時候再次出現在他的面前。

但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葉肅語這個麻煩還沒有先找上他，一直挺安分的周旸反而先惹事了。

一個普通的工作日的下午，周憬正在自習，放在課桌肚裏的手機電話接連響起。

他看了一眼來電提醒，是一個備註為“黃老師”的號碼。

到廁所接了電話以後，周憬趕緊和班主任請了假，身上的校服都來不及換，就趕到了二中。

初三年級組的小會議室，氣氛有些凝滯。

周旸站在會議室長桌的一邊，另一邊則站著三個男生，初三一班和初三三班的班主任正在和已經到了的家長溝通情況。

“是……真的不好意思，這個年紀的小男孩就是太沖動了……”“沖動就可以我我家孩子打成這樣！你看看！這臉都腫成什麽樣了！黃老師，沒有這樣的道理吧！”“……”周旸擡起頭，和對面滿臉青紫的三個男生目光撞上，他勾了勾嘴角，挑釁般地撇了一下頭。

周憬推門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周旸這氣焰囂張的一幕，男生放在身旁的拳頭一下子就捏緊了。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周憬從周旸的身後走過去，一只手提了提周旸的後頸肉，剛剛還拽得五八十萬般的周旸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一般癟了下去。

還穿著八中校服的男生肩寬腿長，雖然穿著校服，但是已經完全是青年的模樣了，眉眼英俊氣質沈穩，站在幾位年齡大上兩輪的家長對面，也不顯得青澀。

“大概的情況我已經聽黃老師在電話裏講過了，我先替我弟弟和諸位家長道個歉，動手打人是他的不對。”

男生折下背脊，朝幾位家長鞠了一個躬，禮數周全態度也讓人挑不出錯來。

周旸看到這一幕，毛都炸了，他站在周憬的身後，滿臉都寫著不服。

“呃……”家長們看到來的對方家長居然還是個學生，都有點懵。

剛想說點什麽，周憬又再次開口了：“因為我們家長輩都已經不在世了，所以我管教弟弟難免有疏忽的情況，煩請各位多包容一點。”

——家中長輩都不在世了。

剛剛還咄咄逼人的幾位家長面色都稍微平緩了一些，顯然穿著八中校服看起來就是好學生的周憬自揭傷疤比老師調停有用許多。

“我們也不是缺醫藥費或者要把這事兒鬧大，就是打了人怎麽都要道個歉吧？”有一位女家長開口了。

她看了一眼滿臉還寫著“我不服”的周旸，道：“或者這位同學覺得我們家小孩有哪裏做的不對的，也可以提出來，如果真的做得不對，我們也不是不講理的。”

面對著周憬，這位家長就沒有剛剛那樣刻薄的模樣了。

一時之間周旸成了全場視線的焦點，周旸臉色陰沈，想起這段時間的事兒，從牙齒裏逼出了幾個字來。

“讓你們的兒子自己說，他們幹了什麽事。”

這樣子別說是認錯，估計還能再把那幾個人揍一頓。

“哎——你這小孩！”被落了面子的女家長又開始尖嗓子叫喚了。

周憬看了一眼弟弟，頭疼地想到，這孩子軸勁又犯了。

不過……目光掃過瑟縮成一團的幾個男生，他心中大概有了評估。

周旸的脾氣秉性雖然不是完全隨了他，但是也不是喜歡動手的人。

聯想到這段時間周旸每天都提早回家的事情，周憬心頭也湧起了幾分怒氣。

他的臉色陰沈了些許：“一個巴掌拍不響，我也想聽聽事因在哪，如果在我們這邊，醫藥費、記過，周旸該擔的我都會讓他擔下，”老師面露難色，幾個男生你看我看你，誰都不想先開口。

被打男生的家長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開始和稀泥了。

“哎呀，都是小孩子矛盾，當不得真的，這樣吧，雙方互相道個歉，我們就把這件事情揭過——”周憬根本沒搭理和稀泥的家長，繼續沈默地看著對面，表達自己查到底的態度。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打破了一室的尷尬。

眾人的目光看向了門口，一個穿著白襯衫西裝褲青年模樣的人推門走了進來。

架著無框的眼鏡，看上去斯文極了，手上還抱著教案。

好像是個年輕的老師。

周憬的目光在觸及到這位不請自來的老師的那一瞬，瞳孔放大了些許。

——操，怎麽是他。

“不好意思，打擾各位了。”

年輕老師說話的聲音不急不慢，臉上掛著溫和清雋的笑容。

“我聽說是在處理下午打架的事兒，下了課就趕緊過來了，剛剛在門外聽了一耳朵，是要說事情的起因是吧？”“兩方說辭都會有偏向，小孩子面皮薄也不好開口，不如聽聽我這個目擊者描述？”啪——是房門關上的聲音。

這位年輕禮貌的老師做事倒非常幹脆利落，根本沒等任何人同意，就自顧自地走到了會議桌旁，朝著兩位班主任笑了笑。

認識年輕老師的班主任趕緊介紹道：“這是我們新來的實習老師葉老師，就是他制止的打架，但是剛剛他著急去上課，所以晚來了一點。”

家長們一聽還有一個老師旁觀了全過程，也不好和稀泥了，紛紛表態願意聽葉老師發言。

葉肅語那雙藏在眼鏡後的桃花眼掃過在場的所有人，最後在那個臉上寫著大大的“怎麽又是你”幾個字的周憬身上停下。

放下教案，年輕的歷史實習老師開口講話了。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我圖書館查閱完資料，路過藝術樓四樓的男廁所，正準備進去解決生理問題，就聽到裏面有講話的聲音。”

“應該是這三位同學吧，他們在廁所裏談論打人的周同學。”

“說……周同學死了媽又死了爸，哥哥還是個輟學生，平日裏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其實比誰都可憐。”

“還說，周同學的哥哥也不知道輟學去做了什麽工作，才能把家裏的債還完回來讀書。”

“又說，莫不是去當鴨了？賣身還債養弟弟，真是好哥哥啊，然後呢，紛紛發出了愉快的笑聲。”

”再然後，我就聽見裏面有打起來的聲音，便進去阻止了。

“……一字一句，那位年輕斯文的實習老師清晰地把當時的場景全部覆述了出來，不愧是歷史老師，說得那叫一個繪聲繪色。

一邊講，那老師一邊看著幾個面色灰敗的男生，語調帶笑，眼神卻冷冰冰的。

這過於直白地描述讓幾個男生和他們的家長根本沒有力氣再說話，更別說要對方道歉了，特別是剛剛聲音尖銳的那位女家長，看上去恨不得把自己的兒子塞回肚子裏重新生一回。

雖然這個場面很爽，但是周旸不想這些話被哥哥聽到，他攥著拳，第一反應就是看向周憬，卻發現自己的哥哥正在看那位陌生的實習老師。

目光很專註，甚至還有很多周旸讀不懂的情緒。

“所以呢，我覺得，應該是這三位同學先給周同學道個歉，大家覺得呢？”……周憬看著葉肅語，心裏的某一塊地方，仿佛有螞蟻爬過，又癢又痛。

會議室燈光明亮，那人的眼鏡反著光，修長的手指下壓著歷史書，就像突然出現在他的世界裏，根本不講道理就開始為他沖鋒陷陣的騎士。

揮舞著他的長劍，揮灑著他的熱血。

又荒謬，又讓人無法拒絕。

作者有話說：周憬：《有一個哆啦A夢化身的老婆是怎麽樣的一種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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