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尋找ZZZZ這件事，比葉肅語預想之中的還要容易許多。

甚至沒來得及動用關系，只和葉英英說了不到一天，那邊就發來了一個人的資料。

“哥，你看看這個，我覺得八九不離十了。”

葉英英在電話裏興奮地說道。

看著那個顯示著接收成功的文檔，葉肅語怔楞了幾秒，心裏難得地產生了幾分類似於近鄉情怯的猶豫。

這是他第一次模糊現實與網絡的界限，突破自己定下的規則。

葉肅語的內心還在微弱地掙紮著，不知道到底要不要邁出這註定無法回頭的一步。

但是那份接收成功的文檔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樣引誘著葉肅語。

到底是對於ZZZZ的好奇和探索欲占據了上風，雙擊點開文檔，葉肅語抿了抿唇，閉上眼又睜開。

放在鼠標上的手指微顫了一下，男生開始瀏覽起整理好的資料。

“之前你給我看他的頭像的時候我就覺得眼熟，你又說他的名字有一個憬……”“這段時間我們學校覆學生的事兒鬧得沸沸揚揚，我一看立刻就想起來了。”

“我們八中的學弟，小我一屆的校草——我就說，我肯定在哪裏見過這個人。”

周憬。

葉肅語看著表格裏那清楚的兩個漢字，有種撥開迷霧終於見到了謎底的感覺。

原來他姓周。

視線往左移，藍色底的證件照上，一個剃著寸頭的男生漫不經心地看著他，五官俊朗帥氣，氣質冷淡痞氣，和他想象中有七八分相似。

家庭關系、出生年月日……甚至是血型愛好都巨細無遺地羅列在這張表格上，可見葉英英的八卦能力有多麽的強。

“這個學弟當年升高三的時候家裏出事，他爸跳樓自殺死了，然後他休學了兩年，有個弟弟現在在二中讀初三，從臉到年齡到名字到時間線都對得上，我覺得就是他沒錯了……”“沒想到這麽巧，你說是不是啊哥？居然是我學弟！”“……”葉肅語完全沒有聽進去葉英英的話。

頁面下拉到最底下，一張偷拍的近照吸引了葉肅語的全部心神。

坐在課桌前的男生，穿著白襯衫，背脊微微佝僂著，一只手拿著筆，一只手撐著下巴，有一股旁若無人的懶散勁兒。

和證件照裏青澀鋒芒畢露的感覺不同，這張照片裏的他看起來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樣子，表情冷淡又平靜。

他曾經看過他穿這件白襯衫，他還記得，他是怎樣一顆顆解開這件襯衫的扣子，對著他露出胸膛。

葉肅語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的人，居然現在正在上高三。

但是同時，他又很興奮。

如果說，在此之前，他一點都看不到自己在和這個人的博弈中獲勝的可能，那麽現在，他卻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

興奮帶來的戰栗逐漸蔓延開來，葉肅語死死地盯著這張照片，舌頭頂住上顎，又舔過唇瓣。

誰都知道，生活在泥濘裏的人，最向往的就是光。

這一次，他要去當他的光。

下課鈴打響，群鳥驚起，從八中生長得極其茂盛的樹叢中撲閃著翅膀飛過。

已經黃昏的天幕今日是一片神秘又美麗的紫色，彩霞肆意地在天空中舒展著身姿，為大片的紫色增添不一樣的層次。

葉英英和門衛確認過老師的聯系記錄，帶著葉肅語走進了這所久負盛名的高中。

葉肅語高中是在啟城實驗上的學，但是曾經也來過八中交流，葉英英校運會時更是和李荔山一起來找她玩過，這所學校他並不陌生。

“哥，我真的不能跟著一起去？”葉英英心有不甘地再次問道。

“你覺得呢？”葉肅語目光看向高三教學樓，反問道。

“知道了知道了，我本來還想去見證你們愛情的開始的，真是小氣鬼——好好好，我找我老師敘舊去了，您自便，好吧！”葉英英目光掃過穿著一件臟粉色T恤，看起來格外清秀幹凈的哥哥，在心裏撇了撇嘴。

這麽花枝招展，到時候吃了閉門羹那不還有得哭！正是下午放學的時候，從教學樓裏湧出的學生人頭攢動，路過宿舍樓，沐浴乳的清新味道和飯堂飄來的食物香味混雜，籃球場上時不時傳來驚呼聲，到處都是滿滿的青春氣息。

葉肅語怎麽都想不出來，那個在網絡上成熟深沈的男生，在這樣的環境裏，會是什麽樣子。

走到高三教學樓，逆著下樓的人流往上走，不時有女生回頭看穿著一身休閑服的葉肅語。

“誒……是回來看老師的學長嗎？”“好帥啊……”夕陽透過窗戶，在樓梯間的瓷磚上分割出一塊塊光斑。

葉肅語走到了二樓，左轉，第一間教室就是高三一班。

根據葉英英收集到的情報，這個點，ZZZZ……周憬一般都還在班裏學習。

高三一班的門口零散地放著幾張桌子，有幾個穿著校服的學生正圍在一起吃盒飯，走廊的欄桿旁也有人戴著耳機在背書，葉肅語走到窗邊往內看去，視線穿過一座座高高壘砌的輔導書堡壘，看見了那個坐在靠內後排，正在做題的男生。

至此，現實和網絡的隔閡終於被全部打破，葉肅語看著那個做題的身影，一時之間出了神。

他想象了無數個現實生活中周憬的樣子，卻依舊沒辦法勾勒出現在所看到的畫面。

有些人天生便自帶焦點，周憬便是這樣的人。

那雙骨節分明的手正在翻卷子，冷淡的表情和照片裏沒有兩樣，但是現實中看，葉肅語卻更能夠感受到男生那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

任教室內其他的同學如何聊天如何玩樂，他都自成一個不需要交流的閉環。

穿著校服白襯衫的他，身上那種割裂感展露得淋漓盡致。

男生無疑是帥氣的，冷峻的，更是充滿故事感的，比起身邊那些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同學，他就像一汪深潭，就算是收斂了危險的氣息，依舊叫人不敢靠近。

葉肅語在窗邊駐足了許久，都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走到周憬的桌前去和他說話。

“同……同學，你來我們班找人嗎？”許是葉肅語看了太久，在一旁吃飯的女生終於忍不住搭話了。

“啊。”

葉肅語回過神，朝女生笑了笑，“我找周憬。”

周憬——女生本來想幫帥哥叫人的想法立刻退縮。

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道：“周憬就在裏面呢，你進去找他就好。”

“好，謝謝你。”

葉肅語笑著道謝，邁開步子，走進了高三一班。

正是飯點，班裏的人並不算太多，留下的多半也在認真學習，所以葉肅語很順利地走到了周憬的桌前。

靠著另一邊窗戶坐著的男生做題的筆頓了頓，發現自己的光被人擋住了。

……嘖。

居然還有人敢來找他說話？周憬在心裏想道。

沒有著急擡起頭，周憬提起筆，打算把這道題目的解寫完。

葉肅語卻伸出手指，叩了叩男生的課桌。

當略微眼熟的一雙手放上桌面時，周憬寫的一個“X”不小心多了一撇。

這雙手……修長的手指，秀氣的骨節，還有白皙的皮膚。

他的心中，模糊的，不敢置信地，產生了一種預感。

這讓他愈發不想擡起頭來了。

葉肅語感覺自己的心跳得很快，一聲比一聲要響。

砰砰砰、砰砰砰……他現在居然站在ZZZZ的課桌前。

這個曾經以為只是萍水相逢，以後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的網友，居然成了他面對著的活生生的人。

而且，居然只是一個高三生。

無論葉肅語做過多少次心理準備，又看了多少次那份詳細到不愛吃青菜的資料，面對著他曾經隔著鏡頭匍匐過的人，他依舊根本無法做到平靜。

這個人三番五次地拆穿他、調侃他、讓他惱怒，又一次又一次勾引他，處心積慮地帶著他走向一條從未走過的歧路。

等到他食髓知味了，有些上癮了，又一下子消失得幹幹凈。

如果不是他和他恰巧在同一個城市，恰巧有著差不多的年齡，他們可能以後真的就再也不會遇到。

他找到他了，可是想問的問題他卻一個都開不了口。

葉肅語看著男生的發旋，掃過那高挺的鼻梁，那寬闊的肩膀，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其實我有那麽一點點，真的對你動心？他還要裝，裝得若無其事，裝得游刃有餘。

於是葉肅語笑著，語氣調侃地開口，說道：“寶貝，你真狠心啊，說消失就消失？”在春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聲音，切實地出現在現實生活中是一種怎麽樣的體驗？周憬在聽到夙夜的聲音的那一瞬間，腦海中炸開了無數思緒，但是他卻沒有在面上顯露出一絲一毫。

牛皮糖。

不是跳跳糖，是牛皮糖。

莫名其妙地比喻突然占據了周憬腦海中飛速閃過的彈幕的最大板塊。

夙夜找了過來，出乎周憬意料之外的是，他居然沒有感到太驚訝。

就好像是在他發現他們是同城的那一天，抑或是在他沒有克制住自己繼續和夙夜糾纏的時候，心裏冥冥之中就預想到了會有現在的結果。

這樣近距離地聽夙夜的聲音，沒有聲卡的加持和電流的幹擾，周憬卻覺得好像更加好聽了。

那只白皙的手上，落著透過窗灑在桌上的夕陽，淺淡的藍紫色血管微微凸起，有種脆弱的美感。

綁著繩子的話，應該會很漂亮。

又是莫名其妙的想法閃現，周憬握著筆的手不動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擡起頭，那雙狹長凜冽的眼看向了站在桌前的人。

夕陽斜打在站在桌前的男生身上，給翹起的發絲鍍上了一層毛絨絨的金邊，看著他的，是一雙帶著笑意的桃花眼，白皙的臉上五官精致，勾起的唇和尖尖的下巴和視頻裏看見過的一模一樣。

臟粉色的T恤領口開得有點大，露出了男生修長的脖子和形狀好看的鎖骨，那朝他伸過來的手臂上，有一顆紅色的小痣，秀氣又嬌媚，格外的晃眼。

看著這夕陽下過於和諧美好的畫面，周憬呼吸短暫地停滯了一瞬。

眼前這個人，明明站在光裏，卻比光更耀眼。

另一只手捏住試卷的紙頁，周憬克制住震蕩的心神。

紙頁被周憬捏皺，甚至周憬感覺到自己的指甲掐進了肉裏。

但是，他說話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戾和不耐煩。

“讓讓。”

“寫卷子呢，別擋住我的光。”

作者有話說：周憬：原來顏狗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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