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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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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 晉侯很快就宣布了夏苗大獵。此時“擴軍”已迫在眉睫,哪怕沒法擔任卿士, 在新軍中撈個席位,也是件頗具誘惑的事情,因而朝中大夫們各個摩拳擦掌,準備在田獵上大顯身手。

這種時候, 郤克焉能不急?他可是正卿中軍將,新軍設立要是沒法說上話,豈不是枉費了這高位?因而對夏苗,倒比迎接別國國君更重視些。

“大巫, 此次夏苗吾想出席,不知有礙否?”為了這事, 郤克專門招來了楚子苓, 開口便問。

“箭瘡愈合大半,乘車無妨, 然則不可穿甲胄, 亦不能久站久坐。若正卿真要參加田獵, 吾須得隨側看護才行。”楚子苓等的就是這句, 立刻道。

這時代講究坐姿,跪坐對於傷口壓力可不小,況且現在還是盛夏, 有一定幾率造成感染。身為醫生, 陪在病人身邊, 本就天經地義, 何況楚子苓還有自己的打算。

郤克松了口氣:“能去便好。大巫放心,吾必多派些人手,護大巫周全。”

之前懸賞的“兇手”已梟首示眾,然而郤克豈會不知這是趙氏扔出的棄子,只為了平息晉侯的怒火。有此一言,也代表了他的鄭重。

楚子苓自然躬身謝過。有了大巫的保證,郤府立刻開始籌備田獵之事。

幾日後,大隊人馬自郤府浩浩蕩蕩而出,向著預定的獵場行去。明知要保護傷口,郤克仍舊沒有窩在輜車裏修養,而是一身弁服,端坐車上,哪還有病弱模樣?

對於郤克的歸來,晉侯還是相當高興的,非但再次賞了治病的巫醫,還專門下旨,讓郤克在田獵時可以待在營中休息。如此一來,他便只用在祭祀、宴會等重要場合露面,即保住了正卿的威嚴,也不至於負擔過重,傷口崩裂,可以說相當體貼了。

郤克自是感動萬分,亦擔起了正卿之職,立在百官之先。他的氣色比起兩月個前著實要好的太多,況且郤克本身就有點跛足,因而刻意掩飾下,腿上的傷處幾乎都顯不出來了。而這番作態,也給出了一個鮮明的信號,正卿傷勢好轉,可以重回朝堂了。之前一直拖延的擴軍事項,是不是也要開始推行了?

屈巫也沒想到郤克好的這麽快,這人歸來,怕是又要在朝堂中掀起波瀾。新軍的設置,新卿的推薦,乃至下任正卿的歸屬,都要一一安排,在晉國這等覆雜的局勢下,著實讓人無法放松心神。

“聽聞有不少大夫前去探問正卿,家主可也要去?”有家臣問道。

屈巫搖了搖頭:“如此心急,未免有投效之嫌,等今日獵罷再說。”

現在郤氏、荀氏、趙氏三家在朝中都有不小的權勢,冒然獻媚,反倒容易讓其他兩家生出排斥。這種時候,晚上一步反倒更為穩妥。

見家主如此沈得住氣,下面人也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專心在田獵之上。屈巫身邊這些家臣,都是當年楚國舊部,勇武自不必提,一天下來,所獲的獵物也不算少,而且恰恰夠在君前展露,卻不至於奪人風頭。這也是屈巫精心控制的結果,見準備妥當,他便動身前往大帳。

此刻晉侯已經回到了帳中,正興高采烈驗看戰果。不得不說,晉國的六卿勢力確實比旁人強上太多,不說獵物的數量,只種類都讓人大開眼界,趙氏還奉上了兩只猛虎,說為晉侯獻賀。好在身為正卿的郤克這次未曾參加田獵,否則還不知要惹出什麽樣的麻煩呢。

這等明爭暗鬥,又怎能讓屈巫動容?依舊是一副妥帖的君子模樣,他緩步來到了君前,獻上自己的獵獲。幾只狐,一只豹,還有一對彩翼的雉,東西不多,但是意頭頗好,應當能讓晉侯歡喜。趁著禮官高聲叫唱之時,他悄然挪開了視線,想要觀察一下在座的六卿,從他們的神情中看出些端倪。

然而一擡眼,一張冰冷的面孔就入了眼簾。那是個女子,巫袍墨面,臉上紋飾不算繁覆,卻襯得膚色更白,瞳色更深,就算滿堂卿士,也遮不住那詭異身影。而在屈巫擡眼的一瞬間,那雙寒潭似的黑眸,也定定望了過來,四目相接,入針的殺機也刺入眼底。

背上寒毛一下豎了起來,屈巫只覺心神巨震,他見過這女子!在幾年前的楚宮裏,正是這巫醫為自己艾灸舊傷,也讓他第一次見到了夏姬。然而她怎麽會在晉國?還坐在郤克身邊?

然下一瞬,屈巫反應了過來,原來給郤克治療箭瘡的齊巫,正是當日的巫苓!離開了宋宮,她竟然又到了齊國,並再次躋身君王駕前。這樣的女子,會只為了給人治病,留在晉國嗎?而那雙眼中的恨意幾乎毫不掩藏,就展露在他面前。

她知道自己曾經想殺她。不論是讓樊姬拿她陪葬,還是讓使臣到宋國告密,都是他暗地裏使出的手段。而兩次竟然都讓她逃了,甚至還鼓動華元,劫殺自己,險些要了他的性命。現在,這女子再次出現在面前,意味著什麽,不言而喻!

她想報仇。

她甚至親口讓晉侯允諾,報了當街遇伏的仇。那麽兩次設計害她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她不死不休的仇敵呢?

這一刻,屈巫感受到了危險,是比當日華元設伏還要強烈的危險。這女人,不可不除!

“巫大夫?”

身邊傳來一聲輕喚,屈巫猛地醒過神來,他此刻是在晉侯面前,怎能失禮?毫不猶豫,他立刻俯下身去,向著座上叩拜。然而那道冰冷的目光,始終在他身上徘徊,如芒在背。

只是個邑大夫,就算是楚國降臣,也不足以讓晉侯高看多少。按照常例收了獵物,給了賞賜,晉侯便讓人退了下去。

屈巫起身時,步履都有些亂了節拍,虧得是戎裝,沒戴組佩,否則不知環佩玎珰會響成什麽樣子。等他回到下方坐席,那一直跟在身後的視線消失不見。然而當屈巫再看席上,就見那巫者已經附耳對郤克說了什麽。

她在說什麽?難不成是讒言嗎?當年楚國之事,她定然是不敢說的,就算樊姬已經病死了,她也不可能直言自己是從楚宮出逃,更別說這事還牽涉到了宋國的右師華元。然而同樣,他也不會向別人透露此女的來歷,當初他和夏姬相遇,就是在宮中。為一個女子出奔,和在楚王病危時謀劃出奔,是全然不同的兩件事。他不清楚那巫苓知道多少內幕,但讓華元在他出奔路上劫殺,絕不可能只是巧合!

而當兩人的軟肋都不可碰,就只能看現在手中的棋子了。那巫苓治好了郤克,能隨他出席夏苗的饗宴,可想而知其在郤克心中的地位。而自己呢?晉楚眼看就要媾和,他這個外臣本就尷尬,有沒有軍功傍身,有什麽可依仗?對了,交還連尹襄老的屍首,是不是也是那巫苓提議的?不動聲色就讓自己顏面大跌,實在是好手段!

拳頭死死攥在身側,屈巫哪還有心觀看舞樂,品嘗美味?只是勉力控制著面上表情,不至於失態罷了。

因坐的位置夠高,屈巫的反應,楚子苓分毫沒有錯過。今日出席這宴會,為的正是讓屈巫見到自己。而他不但看到了,更失了態,那端方君子的模樣險些都未能端住。屈巫在忌憚自己,也許還想要除掉自己。但是她要給出的刺激,可遠遠不止這些。

一頓飯吃得心思各異,待散席,屈巫也顧不得風範行止了,起身便走。然而就在他離開了大帳,準備回自家營寨時,一個仆從匆匆趕了上來:“巫大夫止步!”

那人袍角有郤府的紋飾,就算再怎麽不甘願,屈巫還是停下腳步,問道:“何事?”

那仆從連忙遞上了一支木簡:“大巫命小人送此簡給巫大夫,還請大夫過目。”

巫苓送來的書簡?難得的,屈巫遲疑了下,才接過了信簡。那仆從見人收下,也不多停,恭恭敬敬退了下去。屈巫也沒打算在此處看信,握著那簡,一直走回了營帳,屏退身邊從人,才緩緩解開了捆紮簡牘的繩索,一行墨字顯露簡上。

“君昔日言夏姬何?”

那是屈巫許久未曾見到的楚文,然而上面的話,卻像毒蛇一般,咬住了他的指尖。“啪”的一聲,屈巫把簡擲在了地上,似還不放心,又狠狠一腳,踢入了遠處的火堆中。

他當年是怎麽說夏姬的?

“是夭子蠻,殺禦叔,弒靈侯,戮夏南,出孔、儀,喪陳國,何不祥如是?”

他說夏姬是個不祥之人,會殺夫喪國,娶之不得好死。而現在,夏姬是他的妻子,懷著他的孩兒。

第一次,屈巫覺出了恐懼。十年前說過的話,就像是一句自己說出的詛咒。而現在,應咒之人到了面前!

不!他怎可能被個小小巫醫害死?!就算靠上了郤克,這晉國,也不只有郤氏一家卿族。他得想出辦法,讓那陰魂不散的女子徹底魂飛魄散才行!

面色陰沈,屈巫喚來了心腹,開口便道:“派人給趙氏營地送帖,吾要拜訪下軍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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