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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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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恒傷的確實不重,需要處理的只有手臂的刀傷和肩頭一處箭傷,其他體表傷都是消毒抹藥即可。

包紮完傷口,熬的藥也好了,楚子苓打消了繼續閑談的念頭,對田恒道:“我要給人截肢,無咎可能幫一把手?”

大戰方才結束,事情哪會少了?不過田恒十分好奇這救治之法,一口應了下來。見阿兄竟然要幫大巫施法,田須無面色煞白,想要阻攔卻又不敢。阿兄這是沒見過大巫如何整治這些傷患啊,像他只看了兩眼,飯都吃不下了!現在還要截什麽肢,田須無哪敢在帳中停留,趕忙避了出去。

田恒倒是沒在意那小子,全部註意都放在了面前女子身上。只見她毫不避嫌的取過湯藥,餵那個不停呻吟的兵士喝了下去,隨後在另一盆藥汁裏細細凈手,方才揭開了傷兵腿上的碎布。

應該是被滾木砸中的,那人小腿斷了半截,骨頭彎折,只有半邊皮肉連著,看起來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然而楚子苓視若無睹,先俯身檢查了一下殘肢的狀況,又探了探那兵士的鼻息,這才取了把短刃,在火上燎過,交給了田恒。

“這邊的骨頭要砍下來。”楚子苓用手指仔細比劃了一下。之前通過包紮和藥膏,已經止住了失血,但是殘肢必須截去,才能避免敗血癥危及生命。按理說,應當用鋸子處理斷骨,然而根本沒有堪用的工具,青銅制的兵刃鋒利程度又不夠,想要截骨,只能硬砍。

接過短劍,田恒猶豫了一下:“這怕是痛極,最好找幾個人按著。”

“不必,我餵他喝了麻藥,會昏睡一陣。”既然要上戰場,楚子苓怎會不備幾樣外科用藥?不過她選的不是加了洋金花的麻沸散,而是清代的麻藥方子,安全性更高一些,只是沒料到這麽快就派上了用場。

見她神色篤定,田恒也不遲疑,對準那處折了的腿骨,手起刀落。只聽“哢”的一聲,骨頭被斬成兩截,連著的皮肉卻安然無恙。那兵士抽搐一下,還真沒有從昏睡中醒來。

這可不是外科醫生能使出的手段,楚子苓舒了口氣,趕忙接過刀,清理斷面,割去不用的皮肉,隨後用藥湯仔細沖洗傷口,消毒止血,再取金針縫合皮肉,包住斷骨,免得以後出現不便。

這本就不是簡單的活計,手術用的針還是之前在楚國打造的,有針孔的金針,粗大不說,彎折了弧度也不夠,縫起來更是艱難。就算楚子苓已經有了些經驗,額頭仍舊止不住的冒汗,還要控制手上穩定,不至於打滑。粘濕的血肉一點點在手中合攏,再也不見猙獰斷口,楚子苓心頭仍舊沒有輕松感,實在是手術條件有限,病患能不能撐過來,還要看他的意志力和運氣。

足足花了小半個時辰,才處理好了傷處縫合。楚子苓又取了幹凈的布巾擦拭傷口,敷藥包裹。就算在巫袍上罩了圍裙,此刻也是血汙一片,然而當楚子苓再次擡起頭時,入目的卻是道覆雜無比的眼神。

整整半個時辰被人拋在腦後,田恒也不覺惱怒,反而看得全神貫註,現在對上楚子苓的目光,倒顯出了遲疑,片刻後他問道:“這人還能活?”

“要看預後和運氣了。”連續幾個小時急救,楚子苓已經累得喪失了思考能力,直接說出了結果。斷腿已經算好的了,內臟受傷,大動脈出血這樣的傷才是要命,有些人即便手術,也未必能夠存活,因而她費盡氣力的施救,也未必都能有用。

聽不懂“預後”是什麽意思,但是能碰上這樣的大巫,已經是難得的運氣。又看了眼帳篷中的其他人,有些呼痛不止,有些昏迷不醒,但是比起外面躺在泥土裏哭嚎的傷兵,已經好上太多。

楚子苓隨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輕聲道:“條件不足,要是能換些新衣、幹凈的草墊,會好一些。只是不知何時會離開這裏?他們仍需照料,怕是得十幾日才能確定無恙。”

用藥、包紮、拆線都得她來,身邊伺候的婢女根本不頂事,嚇得險些昏了過去。之前的手術也是抓了田須無和幾個親兵才能順利完成,若是停留的時間太短,這些傷員要怎麽辦?

這還不夠好嗎?田恒沈默片刻:“這些上了黃泉路的,你能救回,已經是運道。君上不會在龍地多停,他們怕是要留在城中養傷了。”

楚子苓眼神一黯,卻也沒有反駁。打仗可不是游戲,亦不會因為幾個傷兵就停滯不前。看來只能調些藥,讓其他人照料了。

振作了一下精神,楚子苓又道:“還有傷員嗎?中箭的,刀傷嚴重的,骨折的,我都能救!”

打了三日,才送來這幾個重傷員,可不太符合邏輯。她還能支撐的住,只要治療及時,總能多救幾個。

田恒看著她蒼白的面孔半晌,才道:“我會再尋幾人。”

楚子苓不由松了口氣,撐著膝蓋站起身:“我去換身衣服,有傷員盡管送來。”

她的腳步都有些蹣跚了,也不知跪了多久,待那身影隱於屏風之後,田恒才輕嘆一聲,起身離開了營帳。

田須無正等在外面,看到兄長出來,趕忙迎了上去:“阿兄可見大巫施法了?簡直駭人聽聞,還能把肉當成衣衫一般縫起來……”

他邊說話邊輕嘶,看起來感同身受。田恒沒理他,只道:“去查查邑帥和卒帥中有沒有負傷的,可送至大巫處診治。”

田恒當然知道子苓想要治的,不分國野士庶,然而兩千多人,如何照應過來?況且禦車的士人和那些小帥,總比國人身份貴重,可以施恩,也不至於引起騷動。

田須無怔了一下:“都治嗎?”

這得花銷多少……

田恒瞪了他一眼:“戰時還如此慳吝,不想活了嗎?”

田須無頸背一寒,趕忙去了,田恒看著遠處那仍舊冒著黑煙的北城,心頭卻是沈沈。這龍地也不知能呆多久,回頭入了中軍,要面對的局面怕是更為艱難,只盼君上能少些意氣用事,不至累及三軍吧。

隨後兩日,楚子苓連帳篷都沒出,每日都在營中給人治病,然而治的人越多,楚子苓越是發現有些問題根本不是自己能夠解決的。就像那兩例截肢的兵士,就算活了下來,臉上也無絲毫喜色。在農耕時代少了條腿,跟廢人有何區別?這已經不是預後存活率的問題了,而是社會註定要淘汰不夠強壯的人。比起生命,世人更看重“健全”。

還有送到面前的病患,十有八九是甲士、小帥,似乎只有他們的性命才算得上命。楚子苓當然知道,這是田恒的意思,也承諾過絕不做出惹人註目的舉動,然而心頭仍舊如有火燒。因而,在治病之餘,她也教給這些人簡單處理傷口的辦法,比如用草木灰止血,遇到大傷口時可以采取灼燒和加壓包紮法,用木板固定斷臂,避免再次損傷。

這些東西自他們手裏傳出,必然會發生改變,甚至可能出現致命的錯誤和偏差。但是對於那些沒有條件被診治的國人野人而言,就是生存的希望,不論它有多麽渺茫。

而楚子苓的舉動落在田氏家兵眼裏,就成了種讓人敬畏的恩德。

那些負傷的小帥們,可不會考慮什麽殘了以後要如何過活,所有人看到的只有大巫的法力和神通。那些腸穿肚爛,斷手斷腳的傷兵都能起死回生,據說還有喝一劑就覺不出痛的神藥,以及縫補皮肉的金針。一切都讓人瞠目,也生出濃濃畏懼和難以形容的安心。

他們可是有神巫相伴的,哪怕那大巫臉上從不繪巫紋,又十分年輕,也能保住他們的性命!

而田恒登城立下首功,又進中軍的消息,更是讓這些甲士、兵卒喜出望外。有如此厲害的旅帥,又有如此靈驗的大巫,他們還怕什麽?

明明惡戰一場,只休整了兩三日,田氏家兵卻像打了雞血一般,全數振奮了起來。這些,也被田恒看在眼裏。子苓果真未曾說錯,有她跟在軍中,倒是比錢帛封賞還要管用。只是整日操勞,她疲憊憔悴的模樣,也讓人心痛。因而田恒去大帳的時間更多了,還把伺候田須無的仆從一並塞在楚子苓身邊,供她差遣。

田須無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乖順無比的聽兄長使喚,還偷偷在一旁觀察兩人相處的情態。結果越看越覺不妙,阿兄這不會是傾慕大巫吧?那可是個神巫啊,若是與人有私,還會有此等神通嗎?

當然,再怎麽擔心,他也沒膽子上前亂講。到得第四日,大軍休整完畢,齊侯下令繼續南下,發兵巢丘。打下巢丘,就可以威逼魯都曲阜了,一路魯軍避戰,更是讓齊侯志得意滿。

誰料幾日之後,哨探傳來消息,衛侯命大將孫良夫領兵伐齊。此刻齊國三軍盡出,若是讓衛國趁虛而入,何談伐魯?齊侯立刻下令,大軍轉向,攻打衛國。不幾日,兩軍便在新築碰了個正著。

衛國兵馬,還不如魯軍,哪裏能敵齊國大軍?只是幾日,衛軍就險些被打得潰散,多虧援兵相救,才穩住陣腳。然而此戰,也讓魯、衛下定決心,前往晉國求援。晉侯應允,派出了與齊侯有仇的上卿郤克領兵,協同魯、衛伐齊。

得知了這消息,齊軍也是嘩然。畢竟出戰已有兩月,就算連勝,大軍也現疲態,若是再遭三國圍攻,怕不能勝。

然而齊侯可不管這些:“若晉軍伐齊,國中必亂,當回師相迎!”

此刻他們深入衛境,在敵國迎戰,確實不是個好主意。一聲令下,三軍回師,只花數日,大軍就行了五百餘裏,返回了齊晉邊境。

兩支浩蕩兵馬,終在鞍地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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