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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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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那簾後身影,田恒只覺心神一松。這些日內外隔絕,很難探到宮內情形,而請大巫之事又不能輕易暴露,就算是田恒也不敢冒然行事。好在子苓時不時從宮中傳些消息,若非如此,他說不好真要行險,想法接人出宮了。

大步上前,田恒毫不客氣的打發了原本的禦者,登車握韁,替子苓馭馬。安車走出一段,前後沒了礙事之人,他才問道:“聲夫人的病可治好了?公子環沒留你嗎?”

只看跟在安車後面那兩車謝禮,就能猜出這次入宮的結果。因而前一句不重要,後一句才是關鍵。

楚子苓笑道:“已無礙了。公子環未曾說什麽,聲夫人倒想讓我留在宮中,被我推拒了。”

這答案讓田恒松了口氣:“推了最好。你尋的是何借口?絕不能讓人抓到把柄。”

這一下,可問到了點上,再怎麽說聲夫人也是齊侯側室,就算推拒,也要尋個恰當的理由。

楚子苓卻有些遲疑,過了片刻方道:“我同她說,要隨你出征,不能留在宮中。”

此話一出,田恒手上一緊扯動了韁繩,險些讓馬兒亂了步伐,不管不顧,他扭頭斥道:“荒唐!你是個女子,怎可上戰場?!”

那張俊臉上不但有憂色,更有驚怒。這的確是個拒絕邀約的好借口,然而讓子苓上戰場?田恒怎能答應!

在聲夫人面前說出這個借口的時候,楚子苓就料到了田恒不會同意,然而會這麽說,不但是為了離開齊宮,更是因為她想要去!並未被喝退,楚子苓沈聲道:“我是個巫者,巫能上戰場嗎?”

田恒:“……”

見他不答,楚子苓又道:“若上了戰場,敵人會為難大巫嗎?”

回答她的依舊是沈默,楚子苓頷首:“既然如此,我隨你同去,有何不可?”

這是她的心裏話。雖然這段時日知道了不少春秋的戰爭規則,也清楚現在仍是“君子之戰”為主流的時代。然而只要上了戰場,就是刀劍無眼,少不得會有傷亡。在冷兵器時代,戰場受傷的意義可跟後世全不相同,哪怕是最輕微的傷口,也有可能出現敗血癥或是破傷風,她怎能安心讓田恒獨自前去?

看著子苓那副肅然神情,田恒簡直說不出話來。大巫當然可以上戰場,甚至在伐魯這樣攻入別國的大戰時,必須帶上巫者,才能進行一系列的占蔔、祭祀,避免敵國的神祇降罪。而任何巫者,在戰場上都不會遭到非難,這跟“不滅國”的禮儀相近,同樣是對鬼神的敬畏。

可是即便如此,田恒也不願讓子苓前往戰場!

“上陣豈是兒戲?軍中自有大巫,你不善占筮,去也無用!”田恒一抖韁繩,控住了馬勢,也重新背過了身,一副不願再談的樣子。

楚子苓輕輕嘆了口氣,放緩了聲調:“我不上陣,只在後面大營等你。就算不會占筮,總能治些傷患。況且,留在臨淄也未必安全,聲夫人這次遇邪,是因為與人有私,萬一齊侯出征,再鬧出事端,怕是又要請我入宮。”

偷吃這種事,可不是說戒就能戒幹凈的。伐魯這樣的大仗,齊侯也會跟著,到時候宮中還不知會鬧出些什麽幺蛾子,待在城中,真的未必比在前線安全。再說了,打仗要神棍有什麽用?隨軍醫生才是保命良方。與其在家等田恒歸來,她更希望能陪在對方身邊,盡己所能,救治傷患,鼓舞士氣。

田恒捏著韁繩的手攥地更緊了,迸出了幾道青筋。他哪知道聲夫人遇邪,是因為宮闈陰私。這可比預料的還要嚴重,子苓能夠脫身,已是不易,要是再陷進去,必會招惹事端。然而戰場瞬息萬變,又豈是安身之所?他曾在君前展露才能,要是被充作前鋒,怕難脫身,如何保護子苓的安全?

一時之間,就連他也難做決斷。

似知曉田恒心中矛盾,楚子苓並未多言,又坐回車中。不論是化解心頭疑慮,還是進一步勸說,都需要時間,逼得太緊,反而不好。況且,她也要多做些準備,才能成為一個合格的戰地醫生。

一時間,車中靜默,只餘下前方馬蹄得得。

回到了田府,收了禮物,也送走了聲夫人派來的宮人,兩人才返回小院。楚子苓原本打算再找個時間跟田恒詳談,誰料對方竟出了門,接連兩日不見蹤影。難道又回田邑了?要是他自莊園出兵,再不回來該如何是好?難道要找尋田恒的父親,從家主這邊想些法子?若是田湣知道她想隨軍,必然不會拒絕,只是如此一來,田恒肯定會發怒。楚子苓難得有些躑躅,拿不定主意,然而到了第三日,田恒重新在小院現身。

“你可想清楚了?戰場之上,並非操練那般簡單,開膛破肚,斷手斷腳都是尋常。卿士交戰,亦有身死的,何況下面兵士。”在面前坐定,田恒一臉凝重,終於談及此事,讓楚子苓很是松了口氣。

沒等他繼續渲染戰爭的殘酷,楚子苓已經點頭:“我曉得的。”

她沒有親歷過戰場,但是看過的戰爭場面和書籍著實不少。即便是更為可怕的□□時代,依舊有救生員存在,醫生本就是戰爭不可缺少的一員。況且她又不會沖上前線,在沒有有效遠程攻擊手段,又不存在偷營的情況下,後方大營可比戰地醫院安全多了。

“戰陣之上,傷亡之人數不勝數,不是你一人能救過來。若是臨戰,你只能呆在田氏營帳,不可出營,不可引旁人註目,亦不能救治旁人。”田恒繼續道。

這倒讓楚子苓遲疑了一下,然而很快,她便點頭:“人力有限,我知道輕重。”

也一條,也是為了保護她,不讓旁人發現這個“大巫”的存在。要知道戰場不比別處,一個救命的神巫足以引起騷動,萬一傳到其他卿士,乃至齊侯耳中,說不定會惹出什麽樣的麻煩。

因此,楚子苓應的幹脆。田氏就有兩千多人參戰,只她一個醫生,哪裏救得過來?

“我會讓須無同去,讓他在後方守營。你不可離開他身邊,一切都要聽他安排。”田恒又道。

這就有些超出楚子苓預料了,她還以為田恒不會讓田須無參戰呢,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人,上了戰場又能起到什麽作用?

然而那雙鷹眸牢牢盯著她,沒有半點討價還價的餘地,楚子苓嘆了口氣:“放心,我一切聽你二人安排。”

見她全都應下,田恒那緊皺的眉峰才松了少許。這兩日,他著實跑了不少地方,也探聽了朝中動向,最終讓他下定決心的,還是公子環不會隨軍出征之事。須知一場仗打下來至少也要數月時間,留子苓一人呆在田府,他也著實放心不下。

而田須無那小子雖然年幼,卻不蠢笨,自己又悉心教了許久,守個營寨應當還是能行的。更重要的是,田須無乃家中嫡子,若是出征,父親必然要派親衛守護,子苓在營寨的安全就有保障了。同時,這也是個撈軍功的大好機會,身為田氏下任家主,田須無怎會錯過良機?

看著田恒面上神色,楚子苓就知他已下定了決心,艱難無比的退了一步。這份鄭重和糾結,反倒比旁的更讓人心動。可是他擔心自己,自己又何嘗不擔心他這個真正陣前拼殺之人呢?

“無咎不必憂心,只要有我這個大巫在,必會讓家中兵卒盡心。”楚子苓放緩了聲調,定定說道。

操練時就能如此,何況真正大戰。兩軍相遇,不過是拼個“勇”字,若能為家中兵士壯膽,田恒的勝算會不會更大一些呢?

她的目光中,蘊藏著堅定和勇氣,以及毫不退讓的決心。這些,極少在女子身上展現,甚至不少男兒都無這般的膽識。田恒知道,這女子和旁人不同,亦知她的手腕和能力。然而此時此刻,他想得卻不是這些,只想把人攬在懷中。

若自己更強一些,她是否就能無憂無慮?田恒咬緊了牙關,這次出征,他必須立下更大的功勳!

整個臨淄城,都因即將到來的戰事緊張了起來。剛剛忙完第一輪春播,齊侯就下了號令,集結兵士,準備出征。

這可比預料的早上太多,也並沒有等盟友楚國出兵的意思。齊侯的心思,其實並不難猜。雖然與楚結盟,但是兩國都有爭霸之心,伐魯也未嘗不是展現實力的良機,何必把時間花在等人助戰之上?

而這道命令,也在瞬息傳遍了全國,當年管仲留下的遺澤再次發揮了作用,以別國難以想象的速度,大軍集結,卿士也率家兵奔赴國都。只花半月時間,八百戰車集結,三軍盡出,齊侯親自占郊告廟,授兵於宮。在祭旗殺牲,犒饗士卒等一套煩瑣軍禮後,大軍開拔,向著近鄰魯國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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