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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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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句擲地有聲,極是磊落,楚子苓的眉頭卻微微皺起,這家人從小就誣蔑田恒,打壓庶長,怎麽突然就冒出了個讓賢的嫡子?而且這小子不該找兄長自陳心跡嗎,為何尋到她這個大巫頭上?

心存疑慮,不知此人是不是以退為進,暗藏心機,楚子苓只淡淡道:“此乃爾等家事,本與我無幹,但你兄長無心家主之位,小君子何必如此?”

聽聞此言,田須無頓時激動起來:“太公言尊賢尚攻,方才使地瀉鹵,人民寡的齊地成為一方霸主。想吾田氏一脈,兩代立賢,遵奉庶長,怎能毀在小子身上?”

他的語氣著實真誠,青嫩的臉上也顯出些潮紅,極是激動。十二三歲,正是自尊心極強,且容易受到影響的時候,突然聽聞家中陰私,生出此念,倒也說得過去。

見此情形,楚子苓稍稍放下心來,卻沒松口,反而問道:“敢問小君子,田氏家主如今任何職?”

“工正!”田須無立刻道。

“此上卿否?封城邑否?”楚子苓又問。

田須無一下就漲紅了臉,答不出話來。工正怎會是上卿?當年先祖出奔入齊,並未接受齊侯賜予的卿位,只任工正,食邑更是只有封田,哪來的城邑?

見他尷尬神色,楚子苓微微一笑:“大丈夫當食五鼎,拜上卿,以汝兄之才,何須爭家主之位?”

那女子語聲平淡,話中之意卻讓田須無如遭雷擊!他自幼聽著母親的閑言碎語長大,耳邊總少不了對庶兄的抱怨和惡語,但是與此同時,他也知道母親強令他勤學六藝,不墜嫡子之名,是因為心有忌憚。田須無並不蠢笨,能讓母親如此掛心,那傳說中的兄長必然才能過人,但他並不氣餒,仍舊勤學六藝,打算以才幹壓過庶兄,繼承家業。未曾想卻鬧出了姑母陰害母親,嫁禍他人的醜事。

這下,頓時讓少年心中羞愧難當。若是庶兄並無罪過,又有大才,那他靠陰謀繼承家業,豈不是個卑鄙小人?

因而面對大巫時,他才按捺不住,說出了肺腑之言。誰料對方輕飄飄一句話,把他的胸中激蕩碾個幹凈。

區區工正,爭來何用?

田須無簡直不知自己是如何告辭,走出小院的,只覺耳中嗡嗡,心緒難平。原來母親、姑母,乃至父親眼中極是重要的家業,在旁人眼裏不過是腐肉一塊。當年管仲家道中落,要靠從商謀生,不也能位列上卿,助桓公成就霸業?旁人能的,自己為何不能!

小小少年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母親的哭嚎已全然忘在腦後。然而身為田氏嫡長,他同那庶兄仍有不同,他非但要成為上卿,還要讓田氏一同壯大,成為旁人不敢輕忽的大族!也唯有如此,他“爭來”的家主之位,才與眾不同!

眼見那少年深受打擊的走出了院去,楚子苓面上也顯出些許笑意。她當然知道,這個田氏不容小覷,總有一日會興旺發達,成就霸業。但這些,與無咎何幹?

聞達之路何止一條,既然無咎不願,田氏就同他們沒甚關系了。

並沒把這小小插曲放在心上,楚子苓繼續碾磨起了藥材。

※※※

五輛田車疾馳,聲若迅雷,展如雁翅,順著曠野鋪展開來,一時間鳥獸皆驚,四下奔逃,然而三輛戰車矗立前方,還有百來兵士持劍持戈,嚴陣以待,哪裏能走?喊殺聲頃刻響成一片。

望著前方車陣,田恒松了口氣,這大半個月的操練,總算沒白費功夫。田獵雖是演武,但跟真正對戰大有不同,需要的是嚴密陣型和迅速出擊,只要掌握這兩點,冬狩時自能嶄露頭角。

不多時,一場圍剿便到盡頭,就見一人駕車向這邊馳來,還未到跟前便高聲道:“君子,此次獲鹿十頭,豕兩頭,可是大勝!”

田恒面上可無笑容:“這點獵獲,又算什麽?此次冬狩,只田車怕就有數百乘,想要在君前獻技,絕不能怠慢!”

這副模樣,立刻讓盧溪噤聲,不敢招搖。身為家主車右,田氏家兵原本的指揮,盧溪初見這離家許久的庶長子時,也是極為不忿,頗多挑釁。然而眾人的輕視慢待,短短三日內就散了個幹凈,實在是對方禦術高明,武藝絕倫,幾人圍毆都無法招架。加之他練兵的手段和提拔人才的魄力,更是讓家中車兵在短時間內就脫胎換骨,重整軍容。

因此盧溪對於田恒也是佩服的五體投地,頗有些唯命是從的架勢。

目光環視一周,田恒對面前所有車兵道:“田獵演武,陣上殺敵,如今爾等已能同猛獸搏殺,有朝一日,定能立下戰功!”

這一句,可比任何誇獎都更讓人激動,下面兵士盡數高呼,田恒轉頭對盧溪道:“今晚設宴,把獵物分食了吧。”

就算是家兵,也未必能天天吃肉,盧溪吞了口唾液,問道:“君子不留下與吾等同樂嗎?”

怎麽說也相處了大半月,盧溪十分清楚這位長官的作息,每日都要不辭辛苦趕回城中,從不留宿田莊,難不成院裏藏了嬌娘?

這私底下的腹誹,田恒自然聽不到,他的面色陰沈了些,低聲道:“我明日有事,就不來了。爾等亦可休整一日。”

若是往常聽到這樣的好消息,盧溪說不得也要高聲歡呼,長嘯幾聲,然而現在,他可不敢放肆,只看那張俊臉上微蹙的眉峰,緊抿的薄唇,就知這位庶君子不怎麽高興。田恒原本就高大魁梧,沈下臉更是威儀肅殺,讓人不可逼視。盧溪半個屁也不敢放,唯唯諾諾道:“多謝君子。”

交代完畢,田恒也不多待,一路疾馳回府。跳下馬車,他足下生風,走得飛快,一腳踏入院門,就見一大一小兩張臉,同時向這邊看來。

“兄長!”見人回來,田須無有些尷尬,趕緊起身相迎。

田恒的額角抽了抽,也不理他,看向一旁剛剛站起來的楚子苓,問道:“今日可好?”

只看田恒面色,楚子苓就知他問的是什麽,微微一笑:“無事,須無正準備離開。”

實在不怪田恒面色不善,自那日來訪,揚言要讓賢之後,田須無沈寂了一段時間,這兩日突然就轉了性,整日跑來小院。開始似乎是想接觸兄長,拉近兩人感情,但田恒哪會在乎這小子?幾次擠兌後,田須無也不敢在田恒面前露臉了,只是偶爾到小院,打聽一些兄長的事跡,還會向她這個大巫請教一些想不明白的問題。

楚子苓當然不會說什麽不該說的東西,但是接觸多了,也能感覺到這少年壓抑不住的好奇和誠意。因而私事沒談多少,倒是說了些愛民、仁德之類的理念。她沒法改變這個社會的階級屬性,但是多個有良心的奴隸主,能讓下層受苦之人活的好些。

田恒可不會管這些,只冷冷對少年道:“你這兩日妄為,嫡母可知?還望小君子顧念親恩。”

這話一出,田須無的臉就有些白了。這兩天他忍不住往這邊跑,有一方面也是因母親跟姑母起了沖突,後院待著讓人難受。這舉動,父親似是默認,但是母親那邊,他可不敢亂講。拜訪大巫也就罷了,跟庶兄太過親近,定會惹母親傷心。

糾結片刻,田須無嘆了口氣:“是小弟莽撞,攪了兄長清凈。”

也不再辯解什麽,他恭恭敬敬行了禮,告辭離去。

等人走了,田恒才對楚子苓道:“如今後院鬧的厲害,還是別搭理這小子了。不說他起了什麽心思,萬一不小心走漏風聲,都能惹來麻煩。”

對於這忠告,楚子苓自然從善如流。瞥見了那小子帶來的幾件玉擺設,田恒壓住心底不悅,開口道:“明日車兵休整,你要去集市逛逛嗎?”

就算再怎麽跑得勤,他一天大半時間都要待在外面,子苓如今也不能施法救人,只整日熬藥,難免寂寞。怕正因此,才會讓那小子趁虛而入!

楚子苓有些訝然,旋即也笑了:“那太好了,有勞無咎。”

整日早出晚歸,大半個月都沒休息,自己在家還能偷懶,田恒這麽熬下去可不太健康,楚子苓自然樂意跟他一起走走。況且現在農忙已過,寒冬還未到來,集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這幾天田須無經常在提起坊間見聞,也讓她生出了些興趣。

見楚子苓笑得開心,田恒也放下心來。反正距離冬狩也沒幾天了,該練的都練得差不多,養精蓄銳也是好的。

到了第二天,楚子苓起的極早,換上了許久沒有穿過的男裝,打扮停當,出門就見到換了身新衣的田恒,巧的是兩人穿的衣裳顏色極為相近,她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不知旁人會不會當你我是兄弟?”

“說不定會當成叔侄。”田恒刻意壓低了聲線。

這些天,可能是為了訓練兵士,他唇上又蓄了短髭,英武之餘,更多幾分沈穩,很是能壓住場面。當然,也讓他看起來長了幾歲。但這話說的,不免有占便宜之嫌了。

楚子苓挑了挑眉:“阿叔可帶了錢?”

田恒一窘,兩人之前帶回來的錢財,他都放在了楚子苓那邊,身上還真沒什麽錢。幹咳一聲,他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賢弟請。”

自己比他大的些事,楚子苓當然不會亂說,雙手背負,挺胸走在了前面。看著那背在身後,悠閑抓在一起的白皙手指,田恒不由露出笑容,大步跟在了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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