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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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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湊在一起的兩樁急癥,能有何關系?華元是接到了阿杏自宮中傳來的消息,卻不以為然,反正解決的不差,以後應當也不會再出紕漏,何必放在心上。然而當那整日跟在楚女身後的武士來到面前,只用了一句,就讓他懸起了心神。

“右師不懼暗子乎?”

當聽到那不緊不慢的話語時,華元猛然坐直了身體:“樂氏乃我戴族同枝,怎會是旁人暗子?!”

樂氏和華氏,同為宋戴公之後,關系向來不差,怎麽可能用好幾人性命,來陰害大巫?繼而害他?

田恒面色神色淡淡:“公子期昨日食時發作,日昳痛不可遏,送去家巫診治。右師以為,這消息幾時能傳出?而樂氏送入宮中的,足有七人。”

華元皺起眉頭,心中已是驚濤一片。是啊,難道樂氏就沒家巫?怎地一發作起來,就要送到宮中讓楚女診治?那可是七人啊!大巫早已有言,每日只治三人,他們怎敢如此冒險?!

然而有些事,他猶自不信:“若大巫不治呢?難道樂氏敢用幾人性命試探?那可都是樂氏嫡枝!”

樂氏這樣的大族,就算為了陰謀陷害,也不至於拿祖孫三代的性命去賭!

田恒卻道:“大巫有言,那毒蕈看似兇險,但不至於要人性命。此事樂氏不知,他家巫醫、庖人半點不知嗎?七個人同時發病,癥狀與公子期無異,其中兇險,右師當有計較。”

華元頓時色變,若真如對方所言,這計謀簡直狠到了極處!先打聽到公子期的病情可能不治,隨後立刻對樂氏下毒,兩邊同時發病,卻是樂氏先入宮,公子期後入宮。若大巫不治樂氏,說不定也會受到這些人影響,誤判了公子期的病因。就算不中計,不救樂氏,會得罪一支大族;救了樂氏,罔顧公子期,則會得罪宋公;而全都救了,每日三人,豈不成了笑柄?這可是欺君的大罪!

看似毫無關聯的兩撥人馬,竟然隱藏著如此殺機。也虧那楚女機敏,若是一個不慎,怕已被人扼住了軟肋!

然而神色變化數息,他又皺起了眉:“可是此事,如何辦成?”

事發突然,誰能這麽快定計?況且樂氏乃自家同盟,而公子期也跟他無甚利益紛爭,如何暗中使力?這猜測,會不會言過其實,只是個意外巧合呢?

“那就要右師查查,這兩家巫者,可與大巫有怨?”

看著那雙如冰刃般的眼眸,華元是徹底說不出話了。這兩家與他無仇無怨,但是他們養著的巫者,就跟那楚女毫無恩怨嗎?當初城中驅瘟鬼那場,不知得罪了多少巫者,若有人著意挑撥,讓他們針對新任司疫,真說不好會有多少人動心。而動了楚女,自也會傷到他的根基,輕輕松松便是一舉兩得。可笑,他竟然覺得這兩起急診只是湊巧!

“我這就派人去查!”華元的面色終於鄭重了起來,又看了面前昂然男子,突然道,“小小一隅,焉能施展手腳?不知田郎可有意入吾府中?”

他是真對這人生出了興趣,以往還以為只是跟在楚女身邊的護衛,此刻方知他肚中謀略不少。楚女整日都在宮中,那小院又能有多少事?這心機體魄,豈不沒了用武之地?

田恒卻淡淡一笑:“右師過譽,某疏懶慣了,為大巫效命,只為報救命之恩,並無高攀打算。”

他表情坦然,並無意動。華元訝然打量他一眼,倒也沒有強求。畢竟這些游俠兒,重的就是個“忠”字,若把忠誠給了旁人,請來也沒甚用處。只是想不出,楚女究竟是怎麽籠絡這樣一位能人的。

說過了要緊事,田恒便告辭離去。出了華府深宅,他輕輕嘆了口氣,若猜得不錯,宋國政局恐怕要亂了,想讓華元騰出手對付屈巫,怕是不易。還是要尋些人手,有備無患……

果不其然,公子期還沒從宮中出來,他家中巫者便意外身故。緊接著,華氏和向氏的暗鬥開始浮於表面,其他公族亦蠢蠢欲動。

不過這些,並沒傳入宮中。花了五天時間,公子期的病情終於緩和,可以歸家。在接受了宋公賞賜之後,有些時日不見的巫祝,竟然派人來請。

難道是為了腸癰的療法?這病若是急性發作,在這個時代應該是沒救的,不怪巫祝好奇。只是楚子苓心中還有疑慮,這可就涉及針法根本,並不能外洩他人,若巫祝真要探問,該如何婉拒才好?

然而考量再多,當楚子苓真見到人時,對方卻沒問這個,上來便道:“楚女可知,近來宮外死了幾個巫醫?”

楚子苓一楞,死了幾個巫醫,跟她有什麽關系?

巫祝卻像猜到了她心中所想,勾了勾唇角:“其中便有樂氏家巫。”

樂氏!楚子苓心頭一凜,看來之前她讓田恒去查的東西,有了結果。只是華元為何不針對樂氏,反而殺了巫醫?難道是內外勾結?

她想不出個所以然,面前巫祝的神色卻沈了下來:“楚女以為那樂氏巫醫,為何害你?”

這還是巫祝第一次把話說的這麽明白,楚子苓不敢怠慢,思索片刻道:“應是為了驅除瘟鬼之事。”

當初宮外的阻力,可不是一點兩點,有人記恨,再正常不過。

這回答,卻沒讓巫祝的面色緩和多少,帶著幾分森然,她道:“宮中大巫無數,為何旁人忌憚你這個楚巫?驅除瘟鬼又算得了什麽,然來人便治,一治便愈,你可還是個巫者?!”

楚子苓繃緊了脊背,一時答不出話來。她沒想到,會遇到這樣的詰問。

來到宋國,她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許多。會在面上繪出巫紋,會背誦《素問》裝作施咒,會祭祀神明施法驅鬼,然而她的心,是巫者嗎?巫者最重要的又是什麽?

治病救人?不,巫者的本質其實是“生殺予奪”!他們能勾連鬼神,掌控生死,占蔔未來,是獨立與王權的至高存在。這樣的人,在乎的從不是救人,而是“權力”本身!

就算宋公指派,該不救的人,她就不應該救;就算身份高貴,說治不好的,就是治不好。這不是取決於她的“術法”是否靈驗,而是要看治病之人是否謙恭,是否崇信,要看她自身的利益取舍。能一言以決生死的,這才是真正的巫者!

而她的行為過界了。不是因為她治好了太多的人,而是她放棄了巫者神聖的權力。“靈鵲”又如何?真正的大巫,會是這種平易近人的鳥兒嗎?

當初她是下定了決心,做一個真正的巫者。然而一轉臉,就碰上了陰謀陷害,若是當時反應慢些,她還有命在?而就算華元施展手段,只要她不改變心底想法,依舊會成為旁人的眼中釘肉中刺,別說那些宮外的巫者,就是巫祝,怕也容不了她!

一股冷汗,順著脊背滑下。楚子苓僵在了那裏,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可不是低頭就行的,她要舍棄的,是自己視若珍寶的“醫者之心”。

巫和醫,始終是不能共存的。

她該舍棄嗎?林止的話,驟然躍上心頭。楚國就要和齊國結盟,最遲幾月,便會派出使臣。她不能在這個時候丟掉大巫的位置,不能覆仇之日近在咫尺的時候,失去巫祝這個強援。她,可以……忍耐。

眼簾垂了下來,楚子苓答道:“是吾愚鈍,被‘靈鵲’之名沖昏了頭腦,以後再也不敢妄自行事。”

巫祝看她的眼神,依舊銳利,半晌過後,方道:“汝可能治好卒中,腸癰這等惡疾?”

“須看上天安排,鬼神定奪。”楚子苓交疊的手,死死攥在了一處。

“那驅瘟鬼呢?”巫祝又問。

“需君上仁德,大夫虔誠方可。”上一次,楚子苓沒法回答的問題,現在終於有了答案。

巫祝看她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吾送去的幾個巫侍,汝好好看著,若是有堪用的,十載之後,或可傳術。”

她沒有要她傳授術法,反而告訴她,這些東西不能輕傳。要花上五年,甚至十年,經歷重重考驗,百般磨礪之後,才從指頭縫裏施舍一點,給那些盡心侍奉自己的弟子,從而保持自己無上的權威。

這一切的一切,都是諄諄誥誡,是為她謀算。一片“好心”,怎能不領?

看著那謙卑拜服的年輕女子,巫祝眼底終於閃過一抹讚許,然而很快,她又開口道:“快要立夏,又是瘟鬼頻出之時。汝當準備大祭,奉上血牲,吾會請君上觀禮。”

楚子苓心頭咯噔一聲,咬牙道:“瘟鬼喜奪人命,若用人牲,怕會引來不吉。”

頭頂那道目光,驟然又鋒銳起來,楚子苓咬緊了牙關,也閉住了呼吸,頂住了那道視線。人牲這一步,如論如何,都不能退讓!

良久,上首才傳來聲響:“汝是司疫,自當由汝安排典儀,莫要輕忽。”

她答應了。楚子苓緊咬的牙關,終於松開了些,嘴中泛出了淡淡血腥味兒。她把這些,全都吞入了腹中。

“多謝祝史提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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