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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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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到屋中,分主賓落座,楚子苓也沒摘去紗帽,先問道:“林郎的足疾可好些了?”

林止早就習慣了她不顯真容的習慣,只感激笑道:“這兩日好多了,大巫的湯藥果真神異。”

他足跟只是發炎,沒有骨刺,好轉也是預想之中的,楚子苓點了點頭:“之前藥不湊手,等到配些更好的,可為林郎做幾貼膏藥。”

這也是楚子苓早就打算嘗試的事情了。楚氏一脈擅長針灸,制膏的水平自然不差。就算沒有黃丹也不好找植物油,她還可以用動物油和樹膠作為基底,制些無鉛的方子。只是現在的廚竈和鍋具太過原始,火候比較難控制,恐怕要多試幾次。

“膏藥?”林止聞言一楞。兩個字分開他都能聽懂,但是連在一起是什麽意思,還真弄不明白。

還欲再問,就見田恒大步入屋,打斷了兩人交談:“大巫可要先驗驗藥材?”

怎麽說也認識了田恒幾個月,楚子苓一下就聽出他話中的阻攔之意。也是,此時油脂如此昂貴,膏藥估計還沒誕生,不便說與他人。

“拿上來吧。”楚子苓順水推舟,轉移了話題。

林止見狀也不再追問,笑道:“吾這些日尋遍了坊市,能見到的藥材全都在這裏了。大巫所說的,也尋得兩樣,不知可用否。”

在林止絮絮叨叨的介紹聲中,所有藥材都擺在了楚子苓面前。大概有二十多種,除了裝在袋中的,還有些瓶瓶罐罐,是各種藥酒和曬幹的蟲蛇蠍虎。連藥酒都能買到,看來宋國的市場的確包羅萬象。

然而翻檢一遍,卻讓楚子苓有些失望。這裏能見到的,大多是宮中就有的,而專門讓林止找尋的藥材裏,也只找到了丹參、川芎兩味。

輕嘆一聲,楚子苓道:“怕是還要到坊間看看。”

也許是藥物分類的問題,畢竟中藥包括的種類太多,恐怕有些東西還沒人當成是“藥”。不親自看看,誰知會不會錯過一些東西?

“大巫要去坊市,這些日怕是不便。”林止勸道,“下月就是宋地歲首,諸國行商早已離去,國人也要籌備祭祖迎新,坊市人貨都是大減。若是想逛,不如再等兩月。”

歲首,是新年嗎?楚子苓一楞:“怎麽這時候過年節?”

現在才幾月?看天氣,恐怕只在十一月前後吧,這就要過年了?

林止見她不解,笑著解釋道:“大巫來自楚地,歲首自是已經過了。但是我宋人歲首要晚上一月,如今還未到時候。”

過年難道不是同一天嗎?楚子苓聽的更暈了,一旁田恒倒是知道她無甚常識,張口便道:“諸國用周歷,冬至建子之月為歲首,但宋用殷歷,建醜之月為歲首,晉用夏歷,建寅之月為歲首。故而諸國先賀年節,宋其次,晉最晚。”

這一番講述,終於讓楚子苓明白了過來。就算都用農歷,如今春秋諸國的新年也是不同的。其中周天子那些親戚們建立的諸侯國,大多是用周歷,大概農歷十一月就過年了,宋國則要等十二月才過年,而晉國的夏歷,才過後世的元月。故而各國歷法不同,互相談起月份都要加減一兩個月換算,風土之差可想而知。

見田恒解釋的詳細,林止補充道:“宋國的歲首,會有大祭大饗,分外熱鬧,怕是跟楚地不同。大巫也可瞧上一瞧。至於尋藥,大巫不如多講幾種,吾讓人去鄉間找找。”

楚子苓還未答話,田恒便冷冷道:“汝想窺探大巫術法嗎?”

這話問的頗為毒辣,林止面色一肅:“鄙人只是想盡為大巫效力,絕無私窺之意,若有冒犯,還請大巫責罰。”

說著,他正拜在地,極為認真的致歉行禮。楚子苓心中又何嘗沒有糾結?憑她一個人,不知多久才能配齊想要尋找的藥物,多個門路廣的商人,找起來就不一樣了。但是林止只是初識,哪能交淺言深?而且不少藥物同樣具備毒性,若是真讓人輕易得了去,胡亂運用,怕是要傷人命。這可就不是方不方便的問題,而是行醫安全的考量了。

“林郎不必多心,還是多尋令妹所需之藥吧。”最終,楚子苓如此答道。

林止擡起了頭,即便隔著紗帽,也能看到他目中感激:“大巫所提藥物,自要盡心去找。吾從小與妹妹相依為命,若能治好嬌娘,傾家蕩產何足道哉!”

這一份兄妹溫情,不是能裝出來的。楚子苓語中多了些安慰之意:“令妹身體有恙,不能疾走,不能受驚,恐怕也無法婚嫁。但是平日還當稍稍曬曬天陽,在院中徐行幾步,也有益處。”

不知那句話觸動了林止,他的眼圈又微微紅了,垂下了頭顱:“大巫恩情,吾記下了。若有需林某效力的地方,盡管吩咐。”

這承諾,聽來出自肺腑。楚子苓在心底輕嘆一聲,在這個平均壽命都十分短暫的時代,嚴重的先天性病癥,又有多大的存活幾率呢?如今也只有稍稍緩解病癥,讓這兄妹相伴的日子再多一些吧。

又問了問林止足疾的恢覆情況,楚子苓開了新藥,方才送人出府。這次田恒沒有跟出去,先搶著說道:“我看那林止不是什麽好人!”

楚子苓訝然:“你查到什麽了?”

“沒。”田恒答的十分光棍。

“……”楚子苓簡直不知該如何作答,呆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何必提防?”

“行商之人,多厚顏無恥,非君子也。自當小心防範。”田恒可不願就此罷休,又勸道。

看來這時代,商人地位和名聲都不怎麽樣啊。楚子苓笑笑,也不作答,反倒說起了從阿杏那裏聽來的東西,包括宋國如今的覆雜局面,以及戴氏和桓氏可能會出現的鬥爭。

聽她說完,田恒面色一沈:“想要扳倒華元,沒那麽容易。下來他怕是拉攏幾個,各個擊破了。”

華氏原先出過一個弒君的太宰,把持朝政早就不是一天兩天。現在就算華元暫時有些狼狽,有宋公支持,一時也不會倒臺。

“那我要做些什麽?”楚子苓立刻問道。

“現在什麽也不用做,聽他安排就好。”田恒答道。華元想把子苓當成棋子,就不會任由棋子反噬,因而現階段,什麽都不做才是最正確的選擇。況且宋國局面覆雜,若是冒然行事,怕是會打草驚蛇,惹上不該惹的人。

沒想到會聽到這種答案,楚子苓楞了一下:“那以後呢?”

在華元扳倒敵手,再次執掌大權後呢?她這個棋子,還有利用的價值嗎?

“以後?”田恒笑了,笑容中有些難以言說的味道,“自然是拉攏巫祝,在國人中立威,最好成為宋公,乃至下任宋公信賴之人。讓華元不敢動手,也不必動手。”

立足在宮廷,深陷權力和欲望之中,對付那些可能會射來的暗箭,以及需要斬斷的毒手。就如每一個深陷宮廷之人。

看著田恒隱在笑容下的嘲諷,楚子苓心中一擰,低聲道:“你不喜這些。”

是啊,若是真的喜歡權力爭鬥,他何不留在齊國,何不投效大國卿士?這男人有足夠的心智和武力,在這個世界打下一片基業。但是他沒有,而是選擇了流浪和放逐,選擇了自由。現在因為自己,他停下了腳步,折返回來,重新落於這骯臟的泥潭之中。

“你喜歡嗎?”田恒斂起了笑,用那雙銳利的,似可看透人心的眸子,深深凝望著面前女子。他聽她說過自己的打算,知道她不喜歡權勢,不在乎錢帛,只想當個游巫,行走諸國。如今,她變了嗎?會不會變得與那些讓他憎惡的人一般無二……

楚子苓緩緩的搖了搖頭,吐出口的卻是:“但我要留下。”

她知道自己面對的將是什麽,然而這一切讓人厭惡的東西,都無法熄滅她胸中的怒火。那些曾經陪伴過她,拯救過她的鮮活生命,不該就這麽悄無聲息的消失。若她就這麽走了,放棄了,還有誰會記得他們?

看著那張清麗面孔上的執拗和堅持,田恒無聲的笑了:“那還想這麽多作甚?走一步看一步吧。”

“謝謝……”楚子苓不知該說些什麽,區區兩字,怎能抵這些恩情和犧牲?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田恒已經站起了身,“要出門采藥嗎?”

在楚國時,他就陪她采過藥,如今時光流轉,似又回到了當日。然而兩人身邊,再也沒有那明媚歡快的鄭音。

楚子苓的眸子微暗,最終還是頷首:“去看看吧,冬日也有些藥材可采。”

田恒也不再多說什麽,套上駢馬,親自驅車,載著她趕往郊外。

當晚,楚子苓沒有在宮外逗留,只選了幾樣藥材,就回到了宮中。

幾日後就是朔日,然而這次,楚子苓沒能出宮。只因宮廷之中,迎來了迎來了清祀大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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