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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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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內不便私聊,楚子苓就這麽走回田恒身邊,和他一前一後向回走去。宋公既然要賜私宅,今天就不會讓她進宮。過了今日,宮廷生涯正式開始,田恒要怎麽辦?留在宋公賜給她的宅中嗎?

然而此刻,她並沒有開口的欲望。身後腳步聲挨得如此之近,讓她的心緒也舒緩下來。

剛剛那一搏,只不過是為自己爭出一線生機,以免陷於深宮。然而沒想到,宋公不但答應了,還允許她每月朔望,也就是初一、十五兩日在宮外坐診。這性質可就大有不同了。雖然會更多患者,遇到疑難雜癥的可能性進一步增加,但是公開坐診,勢必能擴大名望,而有了民間的聲望,她也能過的更為安穩。

這一切,全賴田恒提醒。若只憑自己,她怕是想不到諸侯折節邀請,也能成為討價還價的時機。

一段路十分漫長,也十分安靜,然而這次走來,卻不像方才那般不安。至少她身後,還跟著一人。

不知走了多久,終於回到了下車的地方。楚子苓在田恒的攙扶下上了安車,低聲道:“宋公允我每月朔望出宮,為國人診病。不知無咎如何打算?”

田恒的眼睛一亮,唇邊已有了笑容:“既是出宮診病,可有私宅?”

“有。”楚子苓微微頷首。

“那我就要謀個差事了。”田恒的語氣十分輕松,卻不掩目中激賞。之前華元一直派人守在子苓身邊,他沒能找到機會,只能提點這麽一句。沒想到她竟然聽懂了,而且辦到了。

這樣的女子,他從未遇到過,也不介意陪她走的更遠一些。

“那宅子,就要拜托田郎了。”他果真應下了,看著那泛著笑意的黑眸,楚子苓心頭微暖,輕聲應道。兩人之間,已無需更多客套。短短一句交談,還沒等那些華府家丁說些什麽,楚子苓就放下了簾幕,安安穩穩坐回了車中。

然而這片刻安寧,華元可感受不到。下了朝,他立刻就尋到那膽大妄為的楚巫:“救天下人?汝這膽子著實不小,竟敢如此對君上妄語!萬一君上惱怒,當如何是好?”

每月出宮兩日,還要采藥,這哪是內臣的樣子?如何取信於君上?被這冒然行事打亂了全盤計劃,華元簡直按捺不住心頭怒火!

“是右師攜我歸宋,治好的人越多,右師的聲望豈不越高?”楚子苓不答反問。

這一句話,頓時撓到了華元的癢處,眉峰一皺,他哼了聲:“國人不似那些兵士,大有奇癥。若真遇到救不得的,豈不白費功夫?”

“生老病死乃是天定,宋國可有能醫百病的神巫?比宋巫強上幾分,還不夠嗎?”楚子苓微微一笑,“還是說,右師不信我術法通神?”

他自是信的,若非如此,也不敢冒然向君上舉薦。須知這女子可是從楚宮潛逃,被他偷偷帶出的。

面上表情舒緩下來,華元又道:“你真有把握?”

“有。”楚子苓答得簡練。

“也罷。”見狀,華元也不糾結了,“既然君上允了,就先如此行事。不過汝平日還是當住在宮中,多為君上、公族效力才是。還有,汝身邊無人侍奉,吾會挑兩個伶俐的,隨汝一同入宮。”

這就是要在她身邊放個眼線了?楚子苓並未拒絕。如今除了田恒外,她也沒什麽可信的人了,與其現找奴婢,還真不如借助華元的力量。至少這人是她的舉主,只要腦子沒壞,就不會隨意害她。

見她又乖順起來,華元撚須笑道:“至於那私宅,也不必掛心,吾會派人幫你安置。”

“有勞右師,私宅之事,交給田無咎即可。”楚子苓笑著答道。

華元嘴角抽了抽,他也算有識人之明,哪會不知那大漢看似粗率,卻頗有心機?不過想想,這兩人一路出逃,日夜同車,關系怕也不簡單。既然如此,不如照拂一二,讓這巫醫更盡心效力才好。

於是,華元又堆起了笑容:“自無不可。”

當晚,在華元的安排下,楚子苓去了一趟宋公賜下的宅邸。此處離宮城有些距離,但也不算太遠,位於貴族區的邊界,隔著不遠就是坊市。也不知是宋公的意思,還是華元的意思。不過對於這個小院,楚子苓極為滿意,當初她想置辦的私宅,也不過如此了。

“右師倒是大方,仆役都給你配齊了。”田恒關註點不在宅邸,而在宅中之人。好在華元送來的仆從不算很多,算不得嚴防死守。

“我會盡快出宮,備置藥材……”

楚子苓還想說什麽,卻被田恒打斷:“不忙,宋公為重。”

雖然有出宮診治的機會,但是想要在宋國立足,光靠國人那幾張嘴是不夠的。再怎麽寬厚,宋公才是宋國之主。不能亂了主次。

楚子苓聽明白了田恒的言下之意,輕輕嘆了口氣:“我曉得了。”

只盼宋宮之中,不似楚宮那般詭譎吧。

※※※

第二日一早,楚子苓就在侍婢的服侍下,換好了衣衫,繪好了巫紋,前往宮中。

身為巫醫,她先去的,自然還是宮中巫舍。與楚宮不同,宋宮的巫祝並非男子,而是個年過半百,頭發花白的老嫗。許是太過蒼老,面上巫紋已經同皺紋融為一體,只要張嘴就微微抽動,倒顯得更為可怖。

那老嫗一雙渾濁眸子,盯著楚子苓看了半晌,方才開口:“楚女可通殷語?”

殷商古語,甲骨金文,都是巫者要研習的東西。在楚國,有些巫者怕露怯,不敢提此事,宋國的大巫卻不會。所有殷商遺留下來的東西,都是由她們傳承,從史到祝,從占到醫,無一不包。

“不習殷語,只通巫山咒。”說著,楚子苓又把這句話重覆了一遍,用這個世界上只有自己能聽懂的語言。

那老嫗打量她片刻,才又開口:“聽聞楚女施術,外人不得觀?”

這也是她給宋公看病的最大問題。給一國之君治病,若是不能觀瞧,出了問題,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但若此刻拆穿她的金針之法,萬一有人聯想到楚國那個刺鬼之巫,又是麻煩。

幸虧這個問題,楚子苓事先也有考慮:“若是巫祝心有疑慮,可隔著紗屏觀瞧。”

自殷商起,巫者就開始應用骨針、砭石。楚子苓不清楚宋國的醫療水平,但是指望徹底瞞住並不現實。紗帳依舊是最好的法子,能夠掩蓋一部分手法,也不至於讓人懷疑。

臉色紋飾太濃,遮住了表情,那老嫗只是微微頷首,便站起身來:“請楚女隨吾來。”

巫祝竟然親往,著實讓楚子苓有些吃驚。這是下馬威,還是對她不夠放心?然而對方已經起身,她也只能跟上。

身上帶了太多玉飾,那老嫗走起路來,環佩玎玲,響成一片,反倒壓住了腳步聲,就像一尊偌大的神像,在寬袍下緩緩飄動。

這詭異的身姿,使得一路宮人全都跪倒退避,到了寢宮,宋公更是親自迎了出來:“未曾想巫祝親來,有失遠迎。”

讓一國之君迎到殿外,還算失禮?楚子苓也是直到此時,才確認這老嫗在宋國的地位。宋國崇巫,實不亞於楚國。

她一個外來的楚巫,能博得他們的信任嗎?

“大巫也來了。”宋公依舊一副文質彬彬的模樣,對楚子苓笑道,“今日診病,便托付大巫了。”

他也聽華元說過這楚巫的看診之法,還是頗為好奇的。竟然不問就知身上病癥,難道就不會猜錯嗎?或是他腹中也生有蟲?

在車隊時,還能用打蟲藥糊弄,但宮中,就必須展露手腕。楚子苓道:“還請君上伸手,吾要問脈。”

問脈是何意,宋公並不明白,但是對於華元推薦的大巫,還是極為信賴的,自自然然伸出手,讓楚子苓細診。

切過寸口,又查五官,只花了片刻功夫,楚子苓就道:“敢問君上,是否心下常痛,食欲不振,畏寒肢冷,偶有便溏?”

宋公訝然的睜大了眼睛:“真神巫也!”

他的病,身邊伺候的可能知曉,但是剛從楚國而來的巫醫,是萬萬不可能知道的。只這一問,足見術法。

他的脈象實在好認,正是肝氣犯胃,邪幹胃脘,當心而痛。治療胃脘痛,也有不少方子,楚子苓看了眼一旁端坐的巫祝,才讓人直起屏風,請宋公躺在了榻上。

“吾欲施法,還請君上閉目。”

也許是知道巫祝就在身旁,宋公倒也無甚戒心,閉目屏息。並未用簪中九針,楚子苓取出從楚國帶來的毫針,消毒之後開始施針。治療胃脘痛,需用中脘、內關、足三裏,可是說是腹到手再到足,如何也無法掩飾,還不如大大方方施展出來。

針灸的同時,楚子苓也不忘背誦《素問》相應的章句,以增添施術的神秘性,足足半個小時,才做完了一套療程。收針之後,紗屏撤去,宮人進前,替宋公穿上衣袍。楚子苓則道:“每日一次,七日為一循,還請君上明日再診。”

也是第一次在這等清爽的環境下治病,宋公摸了摸腹部施術之處,笑道:“但憑大巫吩咐。”

就算上了年紀,那笑容也威力不減,足令女子春心蕩漾。然而屋內兩位女巫都面色肅然,躬身應是。

直到退出寢宮,楚子苓緊繃的心神仍舊無法疏解。那老嫗從始至終沒有開口,是猶不信自己的法術,還是別有心思?

回到巫舍,就見那老嫗緩緩坐回下,從懷中一撈,那只枯瘦的手腕,擺在了楚子苓面前。

“楚女使的,可是這個?”

在她掌中,三枚金針閃閃發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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