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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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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子苓的歸來,對於鄭府諸人而言,可能只是微瀾。然而對於郢都中其他卿士,卻是個不得了的消息。經由小道,鄭國質子府上有一位能治喘疾,又能驅鬼魅的神巫的消息,瞬時傳了出去。

對於那些家大業大,有私巫供奉的大族而言,這消息還不算什麽。但對供不起私巫,只能請游巫的下層官吏而言,可就讓人心動了。且這還是個女子,比尋常巫者更適合行走內宅。

第二日,就有人求上門來,想請神巫給自家內眷瞧病。

“監馬尹府上執事求拜?”聽到門人稟報,石淳吃了一驚。

他昨日還發愁不已,生怕這巫苓跟田恒一般,是個養不熟的。萬一哪日待得煩了,就要甩袖而去。未曾想只是去了許府一趟,竟然就傳出了名聲,引得人登門。

這可是好事啊!

巫苓如今身在鄭府,是他家公孫請來的巫者。若是能讓卿士相求,豈不落下了人情好處?公孫在楚地這麽久,也沒結交多少權貴,如今靠著個巫醫,倒是有了幾分起色。而巫苓術法著實不弱,若是再治好幾個,更要錦上添花。哪怕有朝一日,她要另攀高門,這些好處,總也是留下的。

況且,她若名聲大噪,公孫那些非分之想,怕也要淡上不少。這豈不是一舉兩得?

想明白了關竅,他立刻笑容堆面,出門迎客。而那巫苓聽聞有人求診,也不推舉,大大方方應了下來,隨人前去。一掃前幾日的頹唐,石淳精神大振,只覺事有可為!

若是公孫能再擺出些重賢好客的姿態,還怕比不過那宋國質子嗎?

※※※

“終於盼來許仲登門,吾幸甚也。”沒料到老友來訪,公子罷含笑迎上。

“也是家中有事。”許偃笑著向對方行禮,兩人沿著堂塗小道三揖三讓,全了禮數,方才入正堂坐定。

“聽聞君上近日沈迷“繞梁”,已幾日未朝。可有此事?”最近忙於家事,許偃並未入宮,故而也是剛剛聽聞這消息。

楚王好琴,宋國質子華元便獻上了一把好琴,名曰“繞梁”。得“繞梁”後,楚王愛不釋手,日日在渚宮彈奏,連政事都不顧了。如此大事,他們這些賢君子,怎能不掛在心上?

公子罷卻擺了擺手:“許仲知之晚矣。小君昨日勸諫,言‘昔桀好妺喜之瑟而亡其身,紂好靡靡之音而喪其國,今君繞梁是樂,七日弗朝,君樂亡身喪國乎。’聽聞此言,君父便以鐵錘琴,將其毀之。”

繞梁可是名琴,鼓之,其聲裊裊,繞於梁間,循環不已,竟然就這麽砸了?許偃驚詫異常,又大為感慨:“小君賢哉!”

王妃樊姬確是難得一見的賢婦,然則公子罷面上顯出羞意:“那華元獻琴,也是經吾指點,實在愧不如人。”

許偃倒不怎麽意外。華元入質後,頻頻與諸公子、卿士相交。其人長袖善舞,又圓滑豪邁,交游很是廣泛,能從公子罷嘴裏問出君上喜好,也不奇怪。

許偃笑笑,轉過了話題:“說起質子,吾家阿惟能痊愈,也多虧鄭國公孫家中的巫醫。此姝術法精深,手段莫測,只花三日功夫,就讓吾兒恢覆如初。若不是親眼所見,實難相信。”

公子罷眼底顯出訝色:“真有此事?小君子是何癥狀?”

“鬼神侵體。”許偃低聲道。

公子罷的面色頓時凝重起來:“可是失心之癥?”

“並非,只是小兒癇狂。”許偃解釋道。

聽聞此言,公子罷眸子頓時一黯,又覺不對,趕忙補救:“能治愈便好……”

只可惜,他話中喜意不多,說得勉強。

許偃跟公子罷相交十餘年,哪能不知他的心思,輕聲道:“吾今日來,正是為此事。吾兒雖不是失心之癥,但這奇癥,巫苓未必不能治。”

公子罷卻嘆了口氣:“都三年了,找過不知多少巫者,阿元也未見好轉。那名聲大噪的巫湯,也只是能讓她安靜數日而已。怕是無望了……”

許偃卻道:“正因是巫湯看過,吾才來尋你。那巫湯可沒治好公孫黑肱的喘疾,巫苓卻手到病除,如今又治好了鬼神侵體。季羋的病,說不定也能治愈。”

他們兩人說的,正是公子罷的小女兒羋元。此女自小伶俐可人,深受公子罷寵愛,誰料前歲突然患上失心之癥,神志昏昏,胡言亂語,整日呆坐房中,猶如癡兒,有時又狂躁不堪,傷人害命。這等病癥,自然要求巫問藥,可是不論宮中神巫,還是民間游巫,都無法化解。巫湯可能是最靈驗的一個了,也只有他施法用藥,能讓羋元安寧數日,不顯病態。

此事,已成公子罷的心結。誰料許偃竟說,那巫苓術法更勝巫湯。公子罷目中又顯出希望神色,遲疑片刻,卻又搖頭:“萬一不成呢?巫湯本領已是不差,若換了人,反不如初,豈不要糟?”

好不容易穩定下了的病情,要是因為不信巫者,擅自換人,可是不敬鬼神,說不定要出什麽亂子。

許偃倒也不敢硬勸,想了想才道:“吾聽聞又有人求到鄭府,不如再等幾日。若是那巫苓術法當真高超,自可再行定奪。”

這也是個穩妥的法子。公子罷最終微微頷首:“如此最好……”

※※※

來到監馬尹府上,楚子苓立刻明白為什麽會請她治病。患者是位女性,年近四旬,卻已為人祖母。可能是早年小產傷了身,最近又七情變化,血淤氣陷,不能節制經血,導致崩漏。這等隱疾不便告人,拖了足有三四個月,病人早已面黃肌瘦,奄奄一息。若是持續下去,就不是單純婦科病的問題了,很可能危機生命。

確定病癥後,楚子苓立刻取針,刺膝上血海、地機兩穴,不多時就止住了漏下。至於方子,也是湊手的,紫珠草碾粉,用雞蛋清送服,其後便可滿滿調養。

一番診治,病人容色稍好,感激涕零,連帶身邊伺候的家眷也千恩萬謝。楚子苓又想了想,喚蒹葭取來艾條,指點她們怎麽艾灸隱白、大墩,按摩三陰交穴。找這幾個穴位並不算難,若是能自己施艾按摩,對於治病和療養都有大用。其他親眷遇上類似情況,也能應急。

治好了病人,她並未留下用飯,而是準備前往許府覆診。監馬尹千恩萬謝,也送上了滿車禮物。楚子苓對於這些並不介意,富家取金,貧家贈藥,本就是楚氏一脈的慣例。

楚子苓自覺無礙,蒹葭卻忍了又忍,等上了車,終是問道:“女郎,為何要把術法傳給她們?”

今日出診,楚子苓帶上了蒹葭。田恒雖然精通楚語,但畢竟是個男子,不是什麽病人都方便見的,換個小丫頭就好多了。蒹葭對於治病也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卻沒料到會冒出這麽一句。

楚子苓笑了:“這等病,靠的就是平日。女子生來不易,總要有些惜身的法子。”

她給病人講的,又何止是艾灸一道?所有婦衛保健的註意事項,都在平日衣食住行上,需要小心對待。現在的生育年齡這麽低,女人大半輩子都在鬼門關上徘徊,能掌握點小手段,總是多一線生機。

蒹葭眨巴了一下眼睛,實不知該如何反應。她最崇拜的就是女郎的神異手段,此等妙法,怎能輕易傳給外人?然而今日,她竟連奴婢們也不避,就不怕這些人學了妙術,以後再也不尋她瞧病嗎?女郎當更愛惜這些術法才是啊!

見蒹葭依舊糾結的要命,楚子苓笑著摸了摸她的腦袋:“你願意跟我學些本事嗎?”

什麽?蒹葭一雙大眼睛瞪的溜圓,,結結巴巴道:“奴,奴能學嗎?”

“怎麽不能?”楚子苓倒是十分輕松,“學些本事,也好跟在我身邊幫手啊。”

如果她有朝一日要離開鄭府,還是想帶上蒹葭的。這小姑娘心思純正,手腳伶俐,倒不失為個助手,可以教些醫護手段。而且在她身邊,總好過在鄭府當個奴婢。

“奴願學!奴願學!”蒹葭立刻膝行兩步,爬到楚子苓身邊,疊聲道 ,“若女郎肯教奴,奴不嫁人也行!”

楚子苓頓時窘了:“這跟嫁人有何關系?”

學點基礎而已,能花多少時間?再說了,就算後世讀到博士,想嫁人不還是能嫁嘛。

蒹葭卻認真無比:“不是學巫法嗎?巫怎能嫁人?”

楚子苓楞了片刻,這才明白過來,難道這個時代的巫婆神漢不能娶嫁?她不由失笑,搖了搖頭:“不妨事的。”

她又不是真正的巫師,自然沒這講究。況且有些醫學常識,等嫁人了也是有好處的。不過這些,楚子苓倒是沒有細說,只任蒹葭在那邊興高采烈的說個不停。

一旁田恒看著鬧成一團的兩人,唇邊卻沒了笑意。若是當年……只一閃神,他便無聲的挪開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繞梁那段的描述,引自《古琴疏》。許偃排行第二,所以跟他親近的公子罷可以稱他“許仲”。同理,公子罷的女兒叫羋元,排行最小,別人不方便叫名,會稱呼她“季羋”。小君是指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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