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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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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將蘇格蘭場的見面室圍得水洩不通, 老式閃光燈的噪音伴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聲晃得人眼睛發痛。

瘦小的亞裔在一群鬧哄哄的成年男人中瑟縮著,她眼神死盯著地面,雙手纏繞不斷扣著指甲, 局促不安極了。

這個女孩看上去還是太小了。纖細的四肢和脖子支撐起搖搖晃晃的身軀, 橘發柔順的貼在後頸, 發梢又從幹凈整潔的衣領外滑到肩頭。

“天吶, 這孩子真可憐。”紳士們小聲的議論,“聽說是這次兇案裏唯一的幸存者。”

“萊斯特雷德探長說她是個孤身在英國尋找親人的日本小孩呢。”

“日本?是那個櫻花之國嗎?我與夫人本來打算在合適的季節去賞櫻,但實在被日常事務忙得抽不開身。”

“侯爵大人您真是一位十分盡責的貴族啊。”

“不必誇大其詞, 這只是我們貴族的職責而已。”

“……”

上流人士以她為切入口開啟了社交, 平民記者們則將內心切割為兩半。

一半是純粹的善:“她看起來十分需要幫助。”

一半是純粹的惡:“她有被侵.犯嗎?具體細節能成為獨家新聞嗎?”

蘇格蘭場探長萊斯特雷德成為了唯一一個關心這個孩子精神狀態的人。

已經建立家庭並擁有可愛女兒的探長深深嘆了口氣, 不合規的將深色毛毯和一杯熱牛奶遞給她。

探長候補格雷格森想攔住他:“這是見面室,探長,不是兒童病房!”

“看看她吧,格雷。”萊斯特雷德拍了拍格雷格森的肩膀, 厚重的眼眸沈下去, “這是我們的失職。”

“……”

唯獨這一點格雷格森無法反駁,雖然他打心裏覺得這個唯一幸存者的存在只是加大了蘇格蘭場的工作量——兇手已經死了,不管是上層貴族還是底層記者都嗅著血腥味趕來, 就像他們現在要披露的是什麽要改變英國的大事。

這麽想著,格雷格森又掃將視線過現場。貴族和平民涇渭分明,各有各的喧鬧,唯一的共通點就是互不理睬。

堪比簡陋版的上議院和下議院。

作為此次惡性案件的總負責人, 萊斯特雷德站上臺階清了清嗓子, 等全場安靜下來之後十分官方的開始報告案件的大致經過。

這個舉動也終於將鬣狗們的視線從橘發女孩的身上引開。

這場臭名昭著兇案的起因, 是一位丈夫發現自己的妻子在外有別的情人。

丈夫怒不可遏, 卻拿比自己地位高的妻子束手無策, 他先是卑微的祈求妻子能結束在外的風流,為彼此的名聲保留一絲顏面。妻子拒絕了。

丈夫便提出威脅,揚言自己也會出去與情人幽會。

“您還不如街邊鐵匠指甲縫裏那惡心的汙漬。”妻子得體的評價道,“廢物。”

他殺害的第一位女性不是紅燈區的妓.女,而是一位鐵匠的妻子。

在倫敦的深夜,在淒厲的尖叫和孱弱的禱告中,兇手仿佛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柄,那是超出了貴族對平民掌控的第二類秩序,是一個弱者被踐踏尊嚴後轉而剝奪更低層弱者的無恥姿態。

兇手認為自己找準了游戲規則。

所以他也死於自己的游戲規則。

“‘紅燈區殺手’的死因我們會另外組織人手展開調查。以上就是此次事件的全部情況說明。另外,應萊茵侯爵邀請,本次案件的幸存者也來到了現場——”萊斯特雷德頓住,視線輕晃兩下,還是繼續說,“萊茵侯爵決定幫助這位可憐的孩子完成她的心願。”

有人低頭嗤笑起來。

不知是誰高聲問了一句:“請問是‘紅燈區殺手’妻子的父親,萊茵侯爵嗎?”

有了第一道聲音後,記者的其他問題也紛至沓來,一聲比一聲高昂,一句比一句辛辣。

“蘇格蘭場遲遲不能破案和‘紅燈區殺手’本人是伯爵這一身份有聯系嗎?”

——有。

“為什麽不公布犯人的死亡照片——他真的死了嗎?是否可以認為這位幸存者只是貴族用來藏匿犯人的工具呢?”

——不是。

“侯爵小姐是否該為此事負責?”

——不應該。

“殺害‘紅燈區殺手’的犯人蘇格蘭場有頭緒了嗎?”

——是威廉·詹姆士·莫裏亞蒂。

裹著毯子捧著熱牛奶的女孩在心裏挨個回答問題,熱牛奶上已經開始有一層薄薄的油脂膜。

幸存者藤丸立香面無表情的輕輕將那層膜吹到杯壁上,小心的捧起來喝了一口。

牛奶有點涼了,有些腥。

一個小時前。

還在門口找房間的藤丸立香精準的被探長萊斯特雷德撈到,在一旁的記者還沒沖上來之前半擋著將懵逼的她送來了見面室。

立香這才第一次聽說自己即將被見面這件事。

她牢牢把握住自己人設不吭聲,讓靈體化的恩奇都去打探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沒過一會兒,恩奇都就帶回了所有消息。

好家夥。

立香以為威廉在第三層,自己在第五層,沒想到其實威廉在第八層。

老千層餅了。

探長把她留在見面室之後就去安排之後的事了,體貼的留下立香一個人在這裏安靜如雞。

恩奇都保持著靈體化,好奇的問:“所以威廉是想要你作為挑起平民怒火的導火索?貴族罪行的揭露人?”

“這次可能暫時是這樣。”藤丸立香捏緊拳頭,“但這種作用太過於‘一次性了’,只有‘福爾摩斯’那樣能合理插足所有案件又自帶極高曝光率的偵探才符合他的要求。”

如果她真的被莫裏亞蒂盯上,隔三差五安排一下這種陰間劇情——只要蘇格蘭場不是真的全員弱智,找她麻煩是個必然的結果。

除非立香再也不打著報警的主意,真的幫他將後續完全處理得幹幹凈凈。

嘔,狗東西又在做夢!

“看來下次見面還要拿費佳的話去惡心他幾波!費佳不夠那就再加上白蘭!白蘭不夠就再加上阿治!”

他值得!

而現在的混亂局面才是當下該處理的事。

立香幾乎都能想到明天威廉閱讀標準日報頭條時滿足的表情。

記者一部分代表平民,一部分只想搞大新聞;貴族一部分想保證蘇格蘭場不會發表一些不當言論,一部分想通過幸存者洗去身上的汙名;而被夾在中間的蘇格蘭場只想趕緊將這個案子結束掉。

萊斯特雷德快被煩禿了,但流程還是要照常走。

萊茵侯爵親自出面在臺上對著立香伸出手。

比起大多數貴族來說他看上去沒那麽老態,也沒那麽大腹便便。黑發用發蠟打理得整整齊齊,和威廉十分相似的笑容刻在臉上。

一點也看不出是一位輿論漩渦中心的高位者。

“萊茵將會全力支持這個可憐的孩子尋找她的親人。如果她願意,也可以養在萊茵名下,我們會給予她最貼心的關愛與陪伴。”

萊茵侯爵暗示她:“孩子,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格雷格森跳起來:“這不合——”

“那你去打斷他們。”萊斯特雷德警告格雷格森,“告訴萊茵侯爵,‘您不合規矩’。”

格雷格森安靜了。

藤丸立香本來是沒有發言環節的。

一方面是蘇格蘭場怕她說一些不合適的話,一方面是萊斯特雷德怕她ptsd。

但你都把舞臺讓出來了,立香覺得不表演一下也不太合適。

於是她興致沖沖的開麥了。

“這和侯爵小姐沒有關系。”

女孩的聲音並不如大家料想的那樣怯生生,反而很平穩,只有纏在一起的手指能隱約看出她內心的不安。

——能獨自生活在異鄉的孩子,當然需要敏感又堅強。

萊茵侯爵滿意的笑瞇起眼,準備再補充兩句就結束這次的處理。

可惜藤丸立香沒打算閉麥。

她在侯爵上前一步之前輕輕開口道:“但和在坐所有人都有關系。”

宛如平地驚雷。

“——!”格雷格森瞪著眼,向一邊的上司確認流程,“預先有提到這些內容?她這是在擅作主張?需要現在派人將她請下去嗎?”

萊斯特雷德緊抿著唇不出聲。

全場的視線都集中在臺上的女孩身上。

她看去很害怕,肢體如雕塑一般凝固在原地,眼神卻止不住的抖,像是在躲避所有人的註視又像是在捕捉所有人的眼光。

什麽東西撐住她的脊椎。

“多麽慷慨的一群人啊…大家垂憫著我——一個外來者,一個黑戶,一個女性。”

亞裔女孩子溫聲感嘆道:“就連死去的伯爵都是那麽慷慨,留下唯一的遺產成為我擺脫泥濘的跳板。”

萊斯特雷德壓低聲音問:“她不像是沒有受過教育的人,誰負責她的調查?怎麽回事?!”

貴族、平民記者和蘇格蘭場三方對峙下竟然沒有一個人出面阻攔藤丸立香,於是她繼續發表言論。

“我是誰?是萊茵侯爵的道德之冕,是平民私下攻訐的標槍,是記者手裏隔三差五就能重塑頭版的絕佳素材。”

每當她提及到什麽,都會有人別開眼,有人垂下頭,有人露出兇惡但不自知的表情,還有人面不改色的按下閃光燈。

誰說這個社會的毒瘤就只有階級的二元對立呢。

“唯獨我不能是一個人類個體,不能是大家的同類,所以我可以被塑造,可以被定義。恕我直言——”

藤丸立香收回了虛假的不安和弱勢,雙手交疊放在腹前。

她淺笑著在人群中開大。

“在場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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