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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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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1)

天地生靈, 凡入六道輪回者,皆有命理。

命運二字,命主靜, 運主動。當一個人轉世投胎, 降生於世的那一刻, 他的“命”就註定,早早地寫在生死簿上, 再也無法更改。至於他的“運”,生死簿並不能完全主宰,仍屬於六道輪回的一部分, 沿著某個大方向, 以微小的幅度改變著。

崔判官左手執著生死簿, 右手則持判官筆。他施施然落筆於紙, 王毓昀的四柱八字便事無巨細,清晰地落在生死簿上。

崔判官:“當真是世間罕見!大人,您有所不知, 這陽間所有生靈的四柱八字,是由他出生的年月日時、陰陽乾坤共同決定的。屬下擔任陰律司判官數千載,還是第一次見到命格這麽脆的生靈!”

連奚目光縮緊:“你是說, 那個王大少的命格有問題?”

崔判官用力點頭:“正是。生靈命格一事,很難說清, 但總之,這王毓昀的四柱八字,脆到如一根早已繃緊的弦, 只要輕輕一碰, 就該折碎到粉身碎骨。按照生死簿上的記載,如果屬下沒有推斷錯的話, 這王毓昀應該在三歲,最多三歲,就因命格太脆,死於非命。”

連奚:“被鬼魂殺害?”

“倒也未必。”崔判官搖頭道,“也可能和鬼魂無關,只是死於非命。反正,他怎樣都不該活到四歲。”

這話一落地,有些事就很明顯了。

地府四大判官之首的崔判官親自說,王毓昀不可能活過三歲。可事實是,他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多活了二十六年。

這二十六年,一定有什麽東西為他續了命,或者說穩住了他極脆的命格。毫無疑問,那個東西就是剛才阻止生死簿書寫的神奇力量。

想到這,連奚垂眸看向生死簿,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生死簿是地府至寶,按照崔判官的說法,這東西和捩臣的法器屬於同一等級,甚至可能比金色冊頁、白玉印章還強。因為生死簿是天生至寶,它真正的主人不是崔判官,而是六道輪回本身。

能夠阻攔生死簿書寫,哪怕阻攔的時間不多,都足以說明這個施展法術的人,實力絕對深不可測。

更夫立刻會意:“難道說,就是這個施法的人,把樓上那個凡人弄得快死了?”

蔣鬼噗嗤笑了。

更夫惱怒道:“蔣狗,你笑什麽?”

蔣鬼還沒開口嘲諷,便聽連奚道:“不是那個施法的人在作怪。”

聞言,更夫轉頭看向連奚,錯愕道:“不是他?”

“是。”連奚神色鄭重,他擡起頭:“剛才崔判官說了,這個人施法的目的是保護王家大少。既然如此,那他就肯定不是兇手。如果他真想殺了王毓昀,根本不用麻煩,只需要撤除法術,王毓昀自然會死於非命。”

崔判官皺起眉頭:“但是世間能夠瞞過捩臣大人的雙眼,去加害一個凡人的玄修,少之又少。這個施法的玄修定然是那極少數的幾個凡人中的一個。如果不是玄修害人……厲鬼害人,更難毀滅證據,更容易殘留陰氣,不至於連大人都發現不了。”

思索片刻,連奚意味深長道:“這個玄修是誰,我們找不到,但是一定有人知道。”

崔判官:“嗯,大人的意思是?”

捩臣輕描淡寫地掃了連奚一眼,嘴角勾起:“哦,想知道?”

連奚轉首望去,目光倏地落入一雙深邃的眼裏。微微楞住,他沈默地點頭:“嗯。”

捩臣淡定地笑了聲,下一刻,只見他右手擡起,向空中猛地一抓。

這一切發生得極其突然,其實從崔判官拿出判官筆想在生死簿上寫字,到如今眾人討論出對策,計劃好下一步行動,一切不過才發生了數秒。那想來趕人走的保安因為生死簿和判官筆的奇異行為,停下腳步在一旁看了許久,等到沒有動靜了才繼續向前。

他揮舞手臂,呵斥這些神棍,兇狠道:“劉先生讓你們總,沒聽到嗎,嗯?!”

忽然,一陣陰冷至極的風從這保安的身後,嗖的一下,穿過他的身體。深入骨髓的冰冷凍得保安打了個哆嗦,他渾身打著寒顫,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驚恐地大叫起來。

一旁,高嘉尋也不知道發生何事,他只感覺好像有什麽東西從他面前一閃而過,但擦了擦眼睛仔細看,卻什麽也看不見。只能看見連奚身旁那個一身黑的俊美男人一只手擡在空中,呈抓舉的模樣,似乎正拎著什麽人。

當那股可怕力量從身後傳來,拽著他一把穿過三層樓板,把劉助理抓到一層大廳時,他也和高嘉尋、保安一樣,茫然地環顧四周,瞪大了眼睛,不知發生什麽。

上一秒他還在三樓,下一秒眼睛一閉一睜,就來到一樓……

就,還挺突然的。

三人正在懵逼,忽然,一道驚恐顫抖的尖叫聲響徹別墅。

“啊啊啊,那是什麽!”保安一屁股栽倒在地,眼睛瞪圓,害怕地不斷後退:“救、救命啊!!!”

嗯?

高嘉尋和劉助理順著保安的聲音看去,看清楚保安手指的地方後,兩人恐懼地雙目圓睜,嘴巴張大,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只見紅木制成的旋轉樓梯上,劉助理的身體正以倒退的方式向下行走。“他”一步步地走下樓梯,再走向捩臣。捩臣輕挑一眉,松開手。

高嘉尋終於看見了那個被捩臣“拎”在手裏的人——

竟然是劉助理!

鬼神抓凡人前來問話,速度太快,他的肉體沒有反應過來,靈魂先被抓過來了。

於是,便有了高嘉尋和保安看到的情況:肉體跟隨著靈魂的腳步,前來尋找主人了。

肉身與靈魂相契合的那一瞬間,劉助理本身沒受到任何損傷,但是他卻尖叫著癱軟在地,不敢置信地看向這群包圍住自己的神棍……不,是大師!

“大、大師,求求你們饒我一命,大師饒命啊!”

劉助理並不知道這些大師擁有多高深的法術,或許這些人還是不如王家之前請的那些。可這一刻他終於明白,哪怕是再“不起眼”的玄修,想要弄死他一個小小的凡人,都是易如反掌。他真的怕了,這些人他得罪不起!

劉助理的配合令連奚也不由怔住。隨即他便想到捩臣剛才那誇張的抓人方式。

輕輕咳嗽了一聲,連奚聲音平靜:“你先站起來吧。我們就想有點事想問問。”

劉助理哪裏敢站,他滿頭是汗,勉強著才站起身,雙腿瑟縮,絲毫沒有剛才盛氣淩人的模樣:“您說。”

連奚:“王毓昀小時候有遇見過什麽玄修麽?”

“嗯?”劉助理倏地楞住,過了半晌,他才面色古怪地點頭道:“確實有這麽回事……”

劉助理是王毓昀的貼身助理,可以說是王毓昀的半個心腹。然而哪怕做到他這樣的位置,想要得知王家秘辛,也權限不夠。直到,王大少出了事。

王毓昀出事後,王老爺子來看過幾回,也通過關系找了不少玄修。

想要救王毓昀,就不能再藏著掖著,必須將所有情況都和盤托出。就像中醫講究望聞問切,西醫也需要了解病人的過往病史。玄修抓鬼,也得知道王大少有沒有結過仇,或者王家有沒有做過什麽虧心事,少了任何一個細節,都有可能害死王毓昀。

於是這時,劉助理聽說了一個秘密。

“王總小時候身體不好,王家老太爺,也就是王總的爺爺不知道從哪兒找了一個道士,送給王總一塊玉佩,王總這才健康起來。聽王老爺子說,這個道士是欠他們王家一個人情,所以才幫了忙。不過從那以後,這道士說自己已經還了恩,就消失不見了。這次王老爺子也派人去找道士了,可怎麽也找不著。”

事情一下子明朗起來。

連奚摩挲著嘴唇,拼湊出真相:“所以說,王毓昀的命格脆是天生的,是靠一個道士報恩,才保住了他的命。而現在……”他望向劉助理,“道士給的玉佩還在嗎?”

劉助理連連點頭:“在的在的,王總出事的第一天,王老爺子就看過玉佩,玉佩完好無損,之後就一直和王總貼身放著。大師,需要我現在去看看嗎?”

連奚尷尬地咳嗽一聲:“……不用。”

不用看,連奚估計那塊玉佩應該是碎了。神秘道士施加在王大少身上的法術,剛剛被捩臣一巴掌拍碎了。身為法術承載物的玉佩,十有八九也保不住。

劉助理:“哦,好的好的。”

連奚將劉助理糊弄過去,掩蓋了玉佩破碎的事實。然而罪魁禍首卻沒有一點自覺,口袋裏的手機嗡的震動了一聲,捩臣拿出手機看了眼。忽然察覺到連奚的視線,他擡首看去。四目相對,片刻後,捩臣:“游戲提示。”

連奚:“……”

誰問你這個了!

咦,不對。

連奚蹙眉道:“什麽游戲提示?”

捩臣:“王者榮耀。過零點了,新的一周到了,每周一可以領取新的一周獎勵……”頓了頓,他驚訝地掃視連奚:“你居然不知道?”

連奚:“……”

不是,你為什麽連這種蚊子腿的獎勵都要?而且還專門搞提示,你是有多麽迫不及待地上線領獎勵!

無語至極,連奚看向在場唯1.5個靠譜鬼神。他望著崔判官和蔣鬼,崔判官算一個鬼神,蔣鬼算半個靠譜的。至於捩臣和更夫……

不看也罷。

連奚沈著神色:“應該沒有什麽隱瞞的了。這個王毓昀沒得罪過什麽人,報覆王家也不像。那他現在身上的怪事,很有可能,就和他的命格有關。崔判官,命格脆的人,必會死於非命……是因為他的命格,他才會這樣?”

崔判官果然靠譜,他思索半晌,分析道:“應該不是。大人,按屬下來看,那個保住王毓昀的玉佩,在今晚之前並沒有破碎,甚至還有力量對抗生死簿。這說明,法術沒有失效。”

連奚:“不是因為他的命格,那能是因為什麽?”

王毓昀的不同之處,就在於他的命格。

一個連地府之主都看不出異常的靈異事件,如果不是因為那神乎其神、只受六道輪回所管的命格一說,還能因為什麽?

一下子,眾人又陷入難題。

正在這時,一道陰冷的笑聲沙啞地響起:“只能是因為命格吧。”

連奚和崔判官刷的轉頭。

崔判官神色不悅:“蔣鬼,你有什麽想說的就直說。本判官比你多修行上千年,連本判官都不了解的事,你能知曉?”

蔣鬼冷笑道:“崔判官,你坐鎮陰律司多年,高高在上,你未必就比我蔣鬼見多識廣。”

“你……!”聞言,崔判官心中惱怒,可身為讀書人,他卻也沒法破口罵人。“行,那你倒是說說,可能是什麽情況。”

蔣鬼笑了:“還不簡單。那個傳說中的凡人玄修,用什麽玉佩法術擋住了這個凡人的命格對吧。”

崔判官:“確實如此。”

蔣鬼:“如果這事交給咱們地府來辦,崔判官,請問地府會怎麽做?或者,你會怎麽做?”

“你說遮掩這凡人極脆的命格,保住他一條命?”

“是。”

“呵,他的命格是寫在生死簿上的事,是他的命,本判官為何要幫他!”

迂腐的蠢貨!蔣鬼陰柔刻薄的臉龐上滿是不屑,語氣也懶洋洋的:“崔判官,只是打個比方。更何況,如果你真的出手了,這也是他的命。他命中就該活過三歲,就如同現在這樣,已經活到二十八了。”

崔判官奇怪地上下掃著蔣鬼。

我懷疑你在罵我,好像也快掌握了證據……

崔判官:“如果是本判官來做,簡單,直接用判官筆,幫他在遮掩天機。”

蔣鬼:“你剛才說了吧,遮掩天機。”

崔判官奇怪道:“嗯?怎麽,不對?”

蔣鬼笑了笑,還未開口,連奚突然道:“你是說,那個道士所用的法術,也不能完全扭轉這王毓昀的命格,只是在遮掩天機?”

蔣鬼:“凡人玄修再強能有多強?只是廢物一個,最多也就達到崔判官這水平。”

崔判官:“?!”

艹?你再罵?

蔣鬼:“連崔判官都只能做到遮掩天機,難道凡人玄修還想著改寫命格?做夢更快點。事實也是,這凡人的命格並沒有被修改,只是被遮掩住了而已。在這重重遮掩下,他的命格仍舊是世間罕見的脆。尋常自然不會有問題,甚至他身為一個富家子弟,身上可能還帶著許多開了光、被玄修加註法力的寶物 ,普通鬼怪不能近身。但是……”

崔判官:“但是什麽?”

蔣鬼呵呵笑道:“但是如果碰到那種極其強大的厲鬼呢?強大到,完全超過了那些普通鬼怪層面,甚至能越過那凡人玄修的法術,直接在人海茫茫中,一眼就發現他極脆命格的強大厲鬼呢?”說著,蔣鬼一邊悄悄地瞥向捩臣。

說你呢,就是在說你,有點自覺!

他這話一落地,所有人都沈默下來,思考他話語中的可行性。

連奚:“你說的……確實有可能。你的意思就是,哪怕命格被遮掩,實際上,這王毓昀也是整個蘇城,甚至可能是全華夏命格最脆的那個人。就像一個洗水池,平時用塞子堵住了出水口,所有人都發現不了哪裏是水位最低的地方。但是一旦有鬼強大到能忽略那個偽裝成塞子的‘玉佩’,就會發現,王毓昀才是最低的地方,於是,來害他?”聲音頓住,連奚又道:“那這個鬼得強大到什麽程度,連捩臣一開始都沒註意到王毓昀的奇異命格。”

聽了這話,捩總嘴唇翕動,目光游移地望向身旁一臉沈思的青年。

……其實他是註意到了的。

不過,失憶的情況下也不知道這種異常是什麽,只以為是凡人撞鬼後的正常反應。

連奚認真地看向他,眼神信任,不帶一絲懷疑:“這個鬼,你有把握對付麽?”

捩·剛準備解釋·臣:“……”

“應該可以。”

真相好像顯得我很蠢的樣子。反正也不是什麽大事,不說也沒事……吧。

連奚又想到,放松道:“沒事,我還有鈴鐺。”

看著蔣鬼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瞬間carry全場,更夫呆立半天,心中有了危機感。他靈光一動,道:“大人,小的覺得,那個‘鬼’可能也未必是刻意想害這個凡人。”

眾人:“嗯?”

更夫挺起胸脯,作為全場第二個經驗豐富的老鬼差,他開口道:“大人剛才的比喻簡直活靈活現,形象生動,栩栩如生,如沐春風……”

連奚無語道:“別舔了,說重點!”

更夫幹笑兩聲:“嘿嘿,小的是想說,可能那個很強大的鬼,並沒有刻意害這個姓王的,他甚至可能都沒發現姓王的存在。就像大人,有的鬼神足夠強大,強大到哪怕失憶,也令人心悅臣服,一眼便發現他的不同……”

“讓你別舔!”

“咳咳,就是說,這王毓昀天生處於水池的最底端。尋常鬼怪的陰氣能被他身上的寶物擋住,可是當這陰氣強大到一定程度,就能直接穿過那些寶物,攻擊在了他的身上。因為他最弱,僅此而已!”

這種答案倒是連蔣鬼都沒想過的,他想了許久,問道:“那為什麽我們沒感覺到所謂的‘強大的鬼物’的攻擊?”

更夫理直氣壯地反駁:“因為我們不弱啊!這‘鬼物’的無差別攻擊,可能並不強,只是質量高。對我們而言,完全沒感覺。對尋常凡人,也就是冷一下。可對這王毓昀,就是致命的呢?”

蔣鬼:“……”我總感覺你是為了爭寵找存在感在這扯淡,但好像還有點道理。

更夫見蔣鬼不吭聲,立即嘚瑟起來,洋洋得意道:“怎麽樣,別以為就你當了幾百年鬼差,見多識廣,老子也是!”

崔判官冷哼一聲,瞥了自己的兩個屬下一眼,道:“行,就當你們說得有道理。那說說,什麽厲鬼能強大到這個地步?這厲鬼強大到,本判官和捩臣大人都察覺不到一絲蛛絲馬跡。怎麽著,真就當十八層地獄裏的那些神明都越獄出來了?呵,你們以為所有神明都是文頌帝君呢。就算是文頌帝君,那也是因為他一來法力強大,二來掌管天下文字,正好鉆了生死簿空子,這才有一絲機會。”

“啊這……”

頓時,蔣鬼和更夫都沒了話說。

是的,他們這個假設的前提是,有一個足夠強大的厲鬼存在於世。這個厲鬼不一定能達到捩臣那個水平,但至少得比崔判官強。因為人類玄修再強也就是崔判官級別了,所以那個玉佩上的法術,也就相當於一個崔判官。

剛才連奚幾人的激烈討論,對高嘉尋、劉助理來說,無異於無字天書。他們其實隱隱聽懂了,但什麽判官、鬼差……這太令人毛骨悚然,他們下意識地選擇性忽略。

現在見幾人都不吭聲了,高嘉尋小心翼翼地問:“連先生,請問,是有了法子了吧?”

連奚嘴唇抿起,他猶豫片刻:“高先生,其實……”

突然,聲音戛然而止。

一只冰冷的手倏地捂住連奚的嘴唇。掌心緊緊貼著那正在開合的唇瓣,熟悉而微涼的氣息令他微微睜大眼,然後緩慢地看向身旁的男人。

“噓。”

剛才還拿著手機、一臉“該打游戲了好無聊但是事件怎麽還沒解決”的男人,此刻長眸瞇起,漆黑的眼中閃爍泠然的寒光。俊美深刻的臉龐上,是凝重沈肅的神色,他危險地嘖了一聲,接著勾起嘴角。

這一刻,蔣鬼和更夫都是茫然的。

連奚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崔判官看著捩臣的神情,自然知道有什麽不對,可他迷迷糊糊的,似有感應,又似毫無察覺。

“捩臣。”冷靜的聲音從手掌遮住的後方,平穩傳來。

熾熱的氣息噴灑在掌心,捩臣手指微動,他垂眸,望著懷中的青年。

他松開了手。

連奚沈著眸子:“什麽事。”

捩臣:“要比他強,是麽。”他指著崔判官。

眾人先是一楞,接著反應過來,紛紛變了臉色。

“你是說?”

視線看向東方,捩臣不由笑了:“那裏,三公裏,比他強。”頓了頓,大致在心裏計算了一下,“大概……是十個他的水平吧。”

***

與此同時,蘇城景獨湖,桃花島。

淩晨深夜,寒風淒淒。

皎潔如華的月光倒映著粼粼湖面,只見水中月,湖上人。

蘇城是個適宜養老的宜居城市,雖說是二線大城市,但終究比不上那些一線大城市。在這裏居住,你可以擁有豐富的夜生活,也可以選擇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尤其是在這種寒冷刺骨的冬夜,更多蘇城人都不約而同地選擇被窩,而不是夜生活。

於是,半夜的景獨湖上突然飄著兩個“人”,這種情況實在太過詭異。他們仿佛是突然出現在那裏的,一人穿著黑色差役伏,頭頂高帽;另一人則體型魁梧,雙眼瞪得如銅鈴,一副威嚴相貌。

來到陽間,雲南道黑無常立刻警惕地掃視四周,發現周圍沒有敵人,她松了口氣,扭頭就變了臉,直接告狀:“大人,這裏就是崔判官最後出現的地方!就是在這裏,崔判官把小的送回地府,一人去迎敵了。”

想到那一幕,想起那位儒雅疏朗的書生判官意氣風發,自信滿滿地把自己送走的模樣,雲南道黑無常對上司生命遲來的擔憂,終於湧上心頭,她急切道:“殿下,您快看看判官大人現在正哪兒呀!”

轉輪王瞪著那雙圓溜溜的虎目,大臂一揮:“放心,本殿下這就感應一下崔判官的位置。”

話音落下,轉輪王雙鼻噴氣,怒喝一聲,一股磅礴雄渾的力量瞬間沖開湖水,四湧開來。

之前曾經說過,強者與強者之間,是存在感應的。

當實力強到一定境界後,哪怕有意掩藏,在同等級、或者更高級的存在面前,都如同沒穿衣服當街果奔,醒目到令人發指。所以蔣鬼和崔判官來到陽間後,捩臣能輕而易舉地發現他們,可他們卻絲毫察覺不到捩臣的存在。

花了半分鐘,轉輪王的法力就蔓延到了整個蘇城。

然後。

轉輪王:“……”

“本閻王再看看。”

叮!

又是半分鐘過去。

雲南道黑無常殷切地望著他:“殿下,判官大人和那些惡賊在哪兒呢?”

轉輪王:“……”

老虎精從小就老實,除了喜歡偷懶摸魚,也沒別的缺點,是全天下最憨厚的鬼神了。他拍了拍雲南道黑無常的肩膀,嘆氣道:“節哀順變。本閻王並沒有找到崔判官的氣息,等回去後,本閻王會給他追悼一個謚號的。”

雲南道黑無常:“……”

哇的一聲哭出來,死了的判官才是可愛的判官,雲南道黑無常突然悲痛難忍,原本對崔判官還有許多怨言,現在一下子記憶裏只剩下崔判官的好。她紅了眼眶:“這群賊人,簡、簡直目無王法!竟敢殺害地府鬼神,這根本不把咱們地府放在眼裏。殿下,您一定要替崔判官做主啊!”

轉輪王同仇敵愾:“呵,這群凡人殺的是崔判官嗎?這是在打本閻王的臉!”

雲南道黑無常:“……”

怎麽感覺哪裏不對。

哭了會兒,雲南道黑無常擦幹眼淚:“殿下,那咱們怎麽去找他們?”

轉輪王:“不急,崔判官是死了,但本閻王的轉輪鏡還在。讓本閻王找一找它的位置。”

轉輪鏡和崔判官不同,轉輪鏡是轉輪王的法器。這東西根本不需要氣息感應,只要轉輪王呼喊它的名字,它自然會在冥冥之中,給予轉輪王回應。

只見威武健壯的老虎精飄浮在湖水之上,氣沈丹田,接著一聲大喝:“轉輪鏡!”

這一刻,萬籟俱寂。

轉輪王的聲音穿過千山萬水的阻攔,以凡人無法聽見的聲音,眨眼間傳遍九州五岳。

同一時刻,華夏九道所有兼職鬼差,蝸居在深山老林的玄修,躲在陰暗角落裏的厲鬼冤魂,都齊齊聽到了這聲雷喝般的怒吼聲。修為低的被震得頭暈眼花,修為高的自然明白這是惹不起的對象,紛紛面色大變,找地方躲開。

於是,寂靜的神州大地上,只聽見這三個字,不斷回蕩——

轉輪鏡……

輪鏡……

鏡……

鏡。

十秒後。

轉輪王:“……”

雲南道黑無常:“?”

轉輪王尷尬地咳嗽一聲:“本王再喊喊它。”

雲南道黑無常:“哦,好。”

“轉輪鏡,轉輪鏡,轉輪鏡!!!”

一連喊了三聲。

向景獨湖方向趕來的連奚幾人自然也聽到了轉輪王的聲音。

連奚和捩臣都不知道這是誰在亂喊,但崔判官三人卻一下子認出了轉輪王。蔣鬼和更夫都是楞住,崔判官則停下腳步,想了半秒,突然:“……”

咳,終於想起之前忘了什麽。

忘了他把雲南道黑無常踢回地府搬救兵了。

崔判官幹笑道:“大人,沒事,這是轉輪王。他可能以為屬下遇險,所以來陽間看看。放心,只要他看到大人您,一切就明白了。現在他是在呼喊自己的法器呢。”

聞言,捩臣淡定地哦了聲,從懷裏掏出一面古樸悠遠的青銅圓鏡。這時,正好轉輪王的三聲呼喊傳來,聲聲急切,仿若焦急尋找對象的情郎。轉輪鏡被這聲音感染,微微發熱,下意識地想要回應。

捩臣雖說有些不舍,但似乎這轉輪王也是地府鬼神。地府鬼神……就是他的手下。

吞了手下法器好像不大好。

捩臣松開手。

轉輪鏡嗖的一下飛向東方,可是才飛了半米,在轉輪王急切的呼喊聲後,只見這面青銅鏡默默地回過頭。光滑的鏡面先是看了看捩臣,再看了看連奚。

下一秒。

嗖!

青銅鏡愉快地飛回捩臣懷裏,蹭了蹭。

捩臣:“……”

連奚:“……”

崔判官:“……”

捩臣:“它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崔判官無法解答,看得瞠目結舌。

唯有更夫幽怨地小聲道:“這題我會。呵呵……識時務者為俊傑。”

……

狗腿N號小弟轉輪鏡的情況,轉輪王自然是不知道的。

大老虎只知道,自己深情厚誼地連續呼喚了四遍,轉輪鏡不給回應,不給回應,不給回應!

轉輪王站在湖面上,整個虎都傻了。

雲南道黑無常等了半天,也沒見到轉輪鏡飛回來的蹤影,她茫然地問:“殿下,轉輪鏡呢?”

轉輪王呆呆道:“感應不到……”

雲南道黑無常:“啊,那豈不是和崔判官一樣?”

轉輪王僵硬地擡頭看她。

雲南道黑無常:“轉輪鏡也死了?”

轉輪王:“……”

“你才死了,你全家都死了!”

“……”

雲南道黑無常委屈極了。這都什麽虎啊,感應不到崔判官,就是崔判官死了;感應不到你的鏡子,你的鏡子就活著了?有本事你叫它一聲,你看它回不回啊!崔判官還不如你的鏡子嘛?

根本沒有心情去管雲南道黑無常,轉輪王委屈巴巴地蹲了下來,粗壯的大手托住自己的下巴,開始思考虎生。

怎麽會,怎麽能,怎麽可以呢……

他的轉輪鏡,這就沒了?

這崔判官死就死了,怎麽還能帶走他的轉輪鏡呢!

老虎委屈得哭出聲來。

“咦,殿下,您看那是什麽?”

轉輪王腦袋嗡嗡的,聽著雲南道黑無常的聲音都覺得隔著層水霧。他悲傷地擡起頭,順著雲南道黑無常手指的方向看去。

如水月色,清冷夜空。

五道身影飄然迎風,迅速飛來。

如果轉輪王此刻還有心情仔細觀察,他或許就會發現,這五個身影裏有三個是正常飛行,有一個是被另一個抱在懷裏,拖著往前飛的。

距離隔著太遠,又有重重夜幕,所以看得並不真切。

但是轉輪王的虎眼頓時就亮了。

嗯?敢在這個時候來景獨湖,還一副沖著他來的模樣,難道說,這就是殺了崔判官的厲鬼玄修?!

轉輪王霍然起身,神色驟變。屬於十殿閻羅的磅礴氣勢轟然壓下,他手掌一翻,一根泛耀泠泠月色的白玉骨刀出現在他的掌中。

雲南道黑無常看到這一幕,驚道:“殿下,這是?”

轉輪王冷冷道:“呵,這是本閻王化形時所變化的橫骨,此骨化刀,乃是轉輪鏡之下,本閻王的第一法器。今日,便讓這幾個奪走轉輪鏡的惡徒,死在此刀下!”

雲南道黑無常不由大駭。

橫骨,是動物化為人形時最大的難關。傳言所有動物喉間都有一根橫骨,此骨是人畜相隔的天塹。此骨一化,動物可口出人言。

萬萬沒想到,轉輪王竟然會將自己的橫骨煉化成武器!

這白玉骨刀上傳來一陣陣嗜血森羅的氣息,果然,這轉輪王在神庭時就是一尊大兇神!

雲南道黑無常頓時有了底氣,她也低喝一聲,取出自己的法器,跟著轉輪王沖上去。

“殺!!!”

寒冷的夜風呼嘯著吹,崔判官三人漸漸飛得慢了一些。他們畢竟比不上捩臣的速度,捩總一馬當先,飛在最前面,很快只剩下一個小影子了。

蔣鬼從沒覺得轉輪王能是自己的隊友,如果捩臣真是厲鬼就好了,偏偏他是地府,這世上誰都救不了他蔣鬼。有的鬼死了六百年,現在才埋。

更夫也心情輕松,樂呵呵地跟著往前飛。

崔判官以往位高權重,很少有機會和他們嘮嗑。此時大家都是打工鬼,崔判官便閑著沒事,給他們科普:“按照本判官往日裏的觀察,十殿閻羅裏,最會拍馬屁的,就是這轉輪王。你們是不知道,這轉輪王每天按著一日三餐,定時定點地到忘川邊上拍馬屁。呵呵,當本判官不知道麽,捩臣大人居住的北漠廣寒之庭就在那忘川之下!他也有臉叫老虎精?我看他就是個馬屁精!”

蔣鬼呵呵以對,對這種舔狗行為深惡痛絕。

更夫憂心忡忡,生怕新來的舔狗搶了自己的位置。

正在這時,轉輪王和雲南道黑無常也殺到了捩臣和連奚面前。

被捩臣抱著一路飛來,連奚頭暈眼花,強烈的嘔吐感充斥胸口。他咬牙切齒:“你、你慢點……”

捩臣淡定地挑眉,嘴角微翹:“嗯?很慢了。”

連奚:“你敢不敢停……”

捩臣:“停下來幹嘛?”

“打、死、你!”

“……”

正說著,察覺到兩個鬼神近了身,捩臣擡頭望去。時速太快,剎車便來得十分突然。

連奚:“嘔!!!”

捩臣控制得極好,自然不會讓他真吐。但看連奚似乎真的很難受的樣子,心中有些沈悶,捩臣翻手取出白玉印章,一章印在連奚的額頭上。

溫潤的白光頓時順著青年的額頭,暖洋洋地溢散到全身。

景獨湖上,兩個男人停了腳步,淡定地抱著摸額頭。而轉輪王和雲南道黑無常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情景。

打架這種事,還挑日子,還挑場合?

雲南道黑無常發現連奚狀態似乎不好,當即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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